第三百七十八章:格桑梅尔
布日古德的额前系着石珠,腰间佩戴着古朴的弯刀。
他魁梧的身躯俯下来,替格桑梅朵捡起地上的卷蹄绒花。
他摊开手掌,绒花像极了真花,这是森革曾经从南海边境带回来的。
布日古德说:“好姑娘,跟着你父亲,回绿洲吧。”
格桑梅朵双手接过绒花,摇摇头,道:“我是森革的妻子,要为雄鹰守卫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还没有老,还能保护住人。”
布日古德直起身,在斜阳的余晖里豪迈地笑起来,“打仗是男人的事,你让我拥有了熊部的熊战士,你已经为蛇部做了很多。好姑娘,你不仅是森革的妻子,还是他孩子的母亲。草原的明珠应该在赤缇湖畔策马,这里的黄沙不适合你,回去吧。”
格桑梅朵肩头颤抖,她强忍着眼泪,却还是湿了脸庞。
她握住绒花,啜泣着问:“我听到了狼王的号角,我嗅见了他的屠刀……我…不走。”
布日古德垂下大掌,盖住了格桑梅朵的发心,说:“走吧,这里就是马革裹尸人的地方。当我与沈澜一起诞生在玉门山的怀抱,就注定三十六部和燕北终究要分出一个胜负。我们在几十年的战争里,失去了各自的兄弟,送出了各自的儿子。”
他沧桑的面容镀上金光,余晖太耀眼,仿佛可以与朝阳一决高下。
京城的消息没有回来,这意味着布日古德不再拥有大夏内部的优势。
那个公主,真的厉害。她完成了预言,从前人手里拿下了这样一块土地,实属难得。
灭了口,太多的机会,自己错过了。
他错过了太多机会,没有森革,没有补给线,蛇部的前途一眼可见。
“我的雄鹰飞过燕北的雪峰,他的父亲在新狼王的刀前也不会退让。我们是三十六部中的强部,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避退的孬种。”
金帐外站着巴图尔和老智者,老智者的双掌满是褶皱,他搓开枯黄的草叶,望着远处的落日。
巴图尔夹着他珍贵的书,问:“老师,我们会赢吗?”
老智者没有作答。森革离开时,也曾跪在乌苏里江的河水中,问他“我会赢吗”。
他掌心里的草叶被风吹走,飘向远方。
老智者雪白的须发随风微动,他沉默地望着那轮落日,直至天穹变暗。
“不只是狼来了,狼的主人也来了。”
老智者如此说道。
劲风横扫连绵的丘,黄沙拂在铁甲上。
年轻的狼王一手扶刀,缓缓站起身,牢牢占据着所有人的视线。
落日从他背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铁骑。
猛站在沈靳寒的肩头,锐利的目光穿透烈风,跟着主人一起钉在前方。
锦瑟从后奔来,没有停下。
沈靳寒翻身上马,猛振翅,跟随在沈靳寒左右。
沈靳寒带起万军铁蹄,踏着黄沙,犹如无边无际的阴云,兜着黑夜,冲袭向下。
山丘之上,红衣如血般的洋洋洒洒飘荡在这中间,温淮容就在黄沙之中,百战不殆。
目光如炬,眼看着前方那即将而来的血腥。
巴图尔为格桑梅朵送行,他站在马车边,把自己珍藏的书送给了格桑梅朵。
格桑梅朵说:“我不认得中原字,你自己留着吧。”
巴图尔执意把书放在格桑梅朵膝边,道:“送给小鹰,他会认识的。”
格桑梅朵盖住肚子,马车后的羊群叫个不停。
“你该走了。”
她扶着马车,看向成群的帐篷,说:“……今夜的月亮太亮了。”
巴图尔以为格桑梅朵在担心回程的路不好走,便露出笑容,宽慰道:“三十六部跟沿途的部族都打过招呼,你带着有熊部的战士,没有人敢伤害你。”
格桑梅朵面容上没有笑意,她像是正在枯萎的花。
巴图尔猜不透她的心思,即便他成为了智者,也还是个傻小子。
巴图尔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兜袋,找出一只陈旧的毛笔。他把这支笔也放在了格桑梅朵的膝边,黝黑的脸上维持着笑容,说:“等到明年,你平安诞下小鹰,三十六部就会接你回来,到时候你就是大漠里最尊贵的女人。”
三十六部中有人叛投了沈靳寒,蛇部大漠霸主的地位已经名存实亡,巴图尔拙劣的安慰遮掩不了任何事情。
就连一向高贵的公主,都要低头来看。
“康宁公主,难道放过了那些并未投降的人吗?”
她不是连皇帝都拉下马了。
“她追不上你。”
可是这一次格桑梅朵努力地弯起眼眸,仿佛相信了巴图尔的话,说:“如果是个男孩,就交给你教导。这本书,等到那时我再还给你。你……可要一直来帮我教导,我……等你。”
巴图尔颇为局促地抓着后脑勺,道:“如果是个男孩,一定像雄鹰一样出色,大漠最好的儿郎,还是请老师和三十六部教导他吧。”
他又是一笑,“格桑梅朵,走吧,你父亲还在等着你。天黑了,路上注意安全。”
鹿群部落的人驱赶着羊群,这是他们仅剩的羊,要赶在天气更恶劣以前送回绿洲。
有熊部的战士但并不多,但他们的雄马在矮马中鹤立鸡群,因为佩戴着战刀,所以显得极其强悍。
鹿群部落熟悉沙道,带头的男人驱马向前,高挂在旗帜上的铜铃发出声响。格桑梅朵在马车的摇晃中,朝巴图尔挥了挥手。
巴图尔追出几步,鼓起勇气喊:“格桑梅朵!”
格桑梅朵拨开车帘,看向他。
巴图尔停下来,站在原地,再次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
漆黑的天空笼罩大漠,风里的猎隼盘旋在虹鹰旗的上空,旗帜发出“呼呼”的声音,铜铃越行越远。
巴图尔退后几步,他空空的双手紧握成拳,默念着胜利,没有把目光收回来。
“月光下来了。”
月光很薄,铺在脚下,像是一踩就会破。
马蹄陷下去,又骤然离开。
老智者把占卜用的枯枝扔在膝头,他合起双掌,垂下头颅,默念着赤缇天神。
巴图尔终于转回身,朝着老智者的方向跑去,喊道:“老……”
虹鹰旗上方的猎隼还没有反应,就被极速冲下的海东青陡然撕裂了。猛抓着猎隼的残躯,在半空中扑腾着双翼,扯掉了猎隼的羽毛。
变故来得太快,巴图尔都没能回过神,帐篷间吃酒用饭的喧杂声还没有停止。
“狼!”巡夜的蛇部骑兵飞驰在沙地,用边沙话竭尽全力地嘶喊,“突袭——!”
“准备——”
长刀“唰”地滑出来,沉重的铁甲直接从后撞翻了骑兵。矮马在钢铁浪潮前毫无抵抗之力,眨眼间就被淹没了。
巴图尔呆愣在原地。
燕北铁骑应该才经过漠三川,消息称沈靳寒意图堵住漠三川的出口,大军还没有到达这里。但是眼前的惊变昭示着沈靳寒不仅来了,更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来了。
“沈、沈靳寒……”
还有一抹不同于他们的红色,就在后面……飞来。
真的是飞来了。
传言不是假的,这就是那个会飞的公主。
当时消息记录中,说有公主能飞,性狠辣,善绞杀,从无败绩,这……就是她吗?
巴图尔猛地回头,大吼道,“铁骑突袭了!”
“还有……”
最边缘的篱笆被铁蹄轰然踏翻,钻出帐篷的边沙战士来不及上马,持着弯刀撞上铁骑。
沈靳寒的仓粤刀持重,加上臂力过人,在劈砍时难逢敌手。
锦瑟首个冲入蛇部的帐篷间,他在提刀间带走数道飞溅的鲜血。
人头滚落在巴图尔脚边,巴图尔喉间堵塞,已经被惊恐占据。他在刀光剑影里,看到了一双饥饿的狼眼。
以牙还牙。
巴图尔仓皇退后,几欲跌倒。
后退还没停止,那一抹红色就停下,并未过来,稳稳地落在马头上,静静地看着他们厮杀。
她没过来,就是一定能杀了他们,沈靳寒伤势未愈,她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会伤好。
温淮容不是该在京城,哪里能出现在这里呢?
沈靳寒轻轻喘着息,抬起握刀的手臂,用手背蹭掉了颊面的血迹。
他逐渐露出的笑容极其危险,在经历数月的长途跋涉以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身上的伤口竟然愈合了。
“布日古德——”沈靳寒在迸溅的污血与跳跃的火光中仰起颈,声如寒冰,“在哪?”
金帐的帘子被挑开,陈旧的弯刀在月辉里滑出寒芒,布日古德弯腰钻出金帐。
他同样高大的身形遮蔽了脚下的沙尘,仿佛是蛇部的定海神针。
孤身盘旋的猛陷入猎隼的包围,沈靳寒甩掉刀刃上的血水,听到了战鼓声。
同样,也听到了后面呼啸而来的箭矢声。一箭足以灭杀一匹战马的箭,落在了沈靳寒后面,随后巴图尔见到箭矢停在他的背后,那红色卷住了箭矢。
布日古德没想到她也会出现在这里。
“康宁——”
温淮容拉着箭矢:“我说过,我不会防御,但是我会——”
箭矢呼啸而去,朝着巴图尔而去,可是巴图尔未尝到痛苦,因为箭矢从他旁边路过就走了。
“格桑梅朵——”
方向,就是格桑梅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