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神树扶桑(五)
“要不要这么狠?”
老鬼自刘赤亭身上离去,饶是方才已经见过了,此刻再看那老家伙惨状,还是止不住的犯嘀咕。
借用老鬼修为,只不过到了第五境而已,那老家伙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老鬼是看着刘赤亭一拳又一拳,生生将那老东西的头颅砸碎……砸没了……
在老鬼脱离的一瞬间,刘赤亭只觉得一股子撕心裂肺的痛楚传来,但远远没有当时抽筋碎骨来的痛。
他只不过灌下一口酒,随后皱着眉头望向虞晓雪,一肚子气。
“你推我做什么?要是我先落下会遇到这种事情?我要没赶来呢?你怎么办?”
虞晓雪还是躺在寒玉床上,只嘴唇动了动,“任人宰割呗,还能如何?”
刘赤亭面沉似水,冷声道:“还不起来?”
虞晓雪面无表情,“起不来,定身符跟软骨丹放你身上试试?”
刘赤亭一皱眉,“那怎么办?这地方古怪,不能待在这里。”
虞晓雪一副淡然神色,“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要么你去忙你的,我在这儿躺着,过上几天自然就可以动了。”
刘赤亭气笑不已,将长枪重新变成发簪别在头顶,又摘下佩剑挎在腰间,走过去将虞晓雪绑在了背上。
“你绝对是故意的!”
虞晓雪呵呵一笑,“故意让你占我便宜?你可想得美!”
刘赤亭没接茬儿,打算先出去,赵清萍要是出点什么事,以后遇到许放舟不好交代。
反观虞晓雪,本就浑身无力,软绵绵地贴在刘赤亭背上。
“为什么要先打烂他的手?方才是寒玉床拖着我过来的,他寿元无几阳气不足,我身怀太阴之气,弄出那枚药丸之前,他不敢碰我一个手指头的。或者说天底下除了我哥跟你,谁要是敢有这种龌龊想法,动我一根手指就会死。”
方才刘赤亭是先将那老东西的双手砸成肉泥的。
刘赤亭掠地御剑,权当没听见。
虞晓雪却不罢休,“我在问你话,装聋子?”
刘赤亭只轻声一句:“下次别这样了。”
气氛有些尴尬,刘赤亭转头看了一眼树冠上的珠子,赶忙解释道:“记得海里有很多乌云鱼吗?是从这里来的,鲤鱼沿着远处那道飞瀑而上,沾染龙气之后就会变作乌云鱼。大多数乌云鱼会重新落下,游去碧海之中,少量的会沿着飞瀑而上,具体到了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虞晓雪下巴架在刘赤亭肩头,她以余光看了一眼,随后呢喃道:“龙珠吗?老鬼,你活着的时候天底下有龙吗?”
老鬼声音立刻传出:“有,但龙族多被蛮人奴役,动不动就取龙肝吃……我那时候就知道龙族多半是快要灭了。但东海即便有龙,也该是苍龙一族,也就是世俗所说的青龙。”
刘赤亭好奇道:“那就是说,这是苍龙的龙珠?”
老鬼一笑,“小子,龙族虽多,龙珠却没有多少。与人族修行一样,龙珠大抵相当于人族的金丹,得到了一定修为之后才会有龙珠的。上古真龙有五大族类,金龙一族只在蛮荒之战中出现过,后来应该是率先去了天外。其余四族,是位处北海的黑龙、西海白龙、南海赤龙、东海苍龙。当年蛮人大肆猎杀龙族,后来这四族便不那么常见了。但即便是龙族数量最多的时候,这四大龙族加起来,修出龙珠的真龙至多两手之数。”
什么玩意?修出龙珠的至多只有两手之数?呃……那传闻中偷了龙珠的那条鲤鱼,可真他娘该死啊!
想到这里,刘赤亭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刚要开口,两只胳膊便搭在了他肩头。
“你是想说,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被鲤鱼偷走的龙珠?”
刘赤亭皱了皱眉头,“这不是有劲儿了吗?”
虞晓雪撇嘴道:“胳膊可以动了,但腿上没劲儿。”
说话功夫,已经到了那处海沟。
刘赤亭又道:“这条海沟,应该是扶桑树倒下的时候砸出来的。我去了树冠下方,看它是直通这处天地之外的。另外,我要是没猜错,咱们就是在扶桑树底下,外界能看到的海底。”
虞晓雪就静静听着,刘赤亭都没发现,老鬼此时没声音了,因为他对外界的感知已经被封,听不到看不到,更说不出来什么。一直没有出现的莲生,也早被收进莲台之中,短时间内虞晓雪不会让他出来的。
刘赤亭还在说:“之前远远看去,龙珠附近的树枝上,比之前在上方看到的更有生机,应该是有新抽出来的枝丫的,去看过赵清萍后,我们就去炼化扶桑木,怎么样?”
他在滔滔不绝,却没发现虞晓雪只是静静靠着他。
刘赤亭疑惑道:“怎么不说话了?”
虞晓雪这才笑了笑,轻声道:“没,只是想到了,你炼化扶桑木后,离续命就又近了一步。离出去也就近了一步,离……离你我分道扬镳,也近了一步。”
顿了顿,虞晓雪问道:“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别过之后,下次再见面你我就谁也不认识谁了?你想过吗?我想过。我想,到时候我脚腕大抵还是会挂着清心咒摄魂铃,我应该又是一身白衣,又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玉京圣女。”
见刘赤亭无动于衷,虞晓雪又问一句:“你呢?”
刘赤亭沉默了许久,终于是答复了她。
“想过,应该是在十洲武斗,你是圣女,在台上观战,我要夺魁,在场上厮杀。”
虞晓雪笑了笑,“那下下次呢?”
刘赤亭沉默了,摇头道:“没想那么远,况且炎洲之后,我们怕是不会再见了。”
虞晓雪哦了一声,再开口,声音就没那么大了。
“也是。”
炎洲之后重返昆仑,再想出来,最快也在三十年后了。
她其实不止一次这么想了,到时候他刘赤亭也几十岁了,说不定都带着几个小刘赤亭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竟然有些困了。睡去之前,呢喃一句:“谢了,今天我很满意。”
此时此刻,老鬼也终于“解封”了,他有些不解,问道:“堂堂玉京圣女,你小子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
刘赤亭能感觉到,虞晓雪是真的睡着了,便自顾自扯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随后呢喃:“玄都山桃花峰有个叫顾怀的道士,他跟我讲过一个故事,我与潇潇说过,说了后一半。”
又灌了一口酒,刘赤亭轻声道:“前一半故事是,一个山沟里长大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要远游,他拿着这辈子拿过的最多的钱,穿着那个小地方公认的体面衣裳,孩子信心满满,觉得不论走到什么地方,他都不输任何人。结果第一次坐船,就发现他自认为体面的衣裳,在这不大船上有多么奇怪了。或许孩子的衣裳不比别人的便宜多少,但孩子就是抬不起头。这是一种骨子里的自卑,你这当过一国之主的人没法儿共情。”
老鬼笑道:“的确,但能想象。剩下一半故事呢?”
刘赤亭又喝了一口酒,然后说道:“孩子买了一身新衣裳,学着别人打扮,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特别,他以为他已经摆脱了过去。这时候,偶然间结识了个见过世面的女孩儿,她热情、大方,从未对孩子露出丁点儿异样神色,还时不时就会夸赞那个孩子。山沟里长大的孩子,理所当然地就觉得是那个女孩喜欢他,否则怎么会这么热情大方,还会时常夸赞呢?”
说着,一口酒再次下肚。
老鬼笑了笑,道:“自卑的人,不是靠靓丽衣裳就能扭转心态的,那个孩子渴望被认可,大方热情还不会看不起他的姑娘,让孩子有了安全感,是吗?”
刘赤亭点了点头,“是的,但那个孩子不知道,姑娘的大方、不小觑人,那是人家的教养,对谁都一样。”
小鬼哈哈大笑,“有趣,这故事还真有趣。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刘赤亭呢喃道:“对潇潇来说,刚认识那会儿,我就是那个山里走出来的孩子。没读过书,斗大的字认不到一筐,见识短浅,粽子都没吃过。”
话锋一转,刘赤亭轻声道:“而对我来说,虞晓雪才是那个山沟里长大的孩子。”
老鬼嗤之以鼻:“人家是玉京圣女,你说人家是山沟里长大的?合适吗?”
刘赤亭轻轻摇头,不敢动静太大,怕吵醒她。
“不是的,她生下来便是笼子里的金丝雀,虽然比我大很多很多,比我懂很多很多,但我走江湖那年,也是她第一次走江湖。她从未吃过食物,是真的喝露水长大的,因为清心咒与体质的缘故,也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多半没什么朋友。稀里糊涂的,我与她绑在了一起,故而她跟我以前一样,有了一种错觉而已。”
老鬼一通咋舌,“你小子挺会找补,不像没读过书啊?罢了,怎么想是你的事情,我受人之托,有事儿帮忙就找我。”
刘赤亭一皱眉,“受谁所托?”
老鬼又是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别着急。”
之后不论刘赤亭再怎么发问,老鬼就是不言语。一段时间之后,刘赤亭已经回了赵清萍之前所在之地,但此时,放眼望去,并无赵清萍的踪迹。
不是说了让他先不要乱跑么?这怎么不见了?
“刘兄!”
这是徐放舟的声音?刘赤亭猛地转头,这才瞧见不远处密林之中,徐放舟扶着赵清萍。可是徐放舟自己,面色也是煞白。
“徐兄?赵姑娘没事吧?”
赵清萍一招手,“我没事,你刚刚走他就找到我了。”
刘赤亭一步跃出,落在二人身边,笑着说道:“找到就好,徐兄几时进来的,遇见其余人了吗?”
徐放舟点了点头,“我遇见了辰兄,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他们都在往亮光那地方赶。刘兄几时进来的,虞姑娘这是怎么啦?”
刘赤亭摇了摇头,“没事,她就是困了,想睡一会。”
老鬼的声音突然在心湖之中响起,有些不合时宜道:“你找虞丫头时要是没有我出声,有那么容易找得到?此人莫不是有什么神通秘法,这么容易就能找到同伴?”
刘赤亭没怎么当回事,只当徐放舟运气好。
徐放舟扶着赵清萍走了出来,沉声道:“有个家伙,生面孔,竟是个金丹修为,我们一不小心就着了道,受了重伤。照理说此地金丹修士进不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入碧海的。萍妹走后,那人还追杀了我一段时间,他……好像在打听刘兄。”
刘赤亭眉头一皱,“打听我?”
两人交谈之时,地面猛地震颤了起来。
刘赤亭不禁眉头一皱,这动静,别不是那些阴魂又要来了吧?
虞晓雪也略微睁开了眼睛,却像没睡醒似的,搂住了刘赤亭脖子。
“怎么啦?”
刘赤亭皱眉望向天幕穹顶,沉声道:“你看,龙珠。”
虞晓雪紧紧抓着刘赤亭,眨了眨眼,轻声道:“你转过去,我转不动。”
待到刘赤亭转身过去,虞晓雪这才瞧见,那枚悬浮树冠的龙珠,竟是穿过了树冠缝隙,越升越高。不一会儿的功夫,龙珠已经消失不见,但此地并未变作黑夜,只是变暗了些,最漆黑的地方,反倒是成了上方的树干。
之所以没有变成夜晚,是因为有光束在树干两侧落下,照亮了碧海,也照亮了此地。
徐放舟首深吸了一口气,指着方才龙珠所在之地,呢喃道:“刘兄,你瞧。”
刘赤亭再次转头,这才发现,正在那树干下方,也就是之前龙珠所在之地,有一处几乎透明的宫殿。先前龙珠太亮,以至于刘赤亭根本都没发现,那地方竟有一座如此巨大的宫殿!
其实已经有人率先落在那大殿之中,是个身着灰衣的年轻人,不久前他还是一捆稻草。
曹源望着大殿之中一团雾气,伸手取出一枚白玉瓶,念了几句晦涩咒语罢了,大殿之中的雾气便被尽数收入瓶中。
“这便是那一魂一魄了吧?那小子决计会来这里,接下来就是守株待兔,宰了他,再拿到那枚蜃丹。”
又看了一眼手中瓶子,曹源冷笑一声:“驾驭蜃妖?一魂一魄与那妖丹都在我手中了,还轮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