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中国文物常识》(2)

第二章《中国文物常识》(2)

陶瓷及玻璃

由康熙、雍正到乾隆,前后一百三十多年时间中,就整个中国陶瓷发展史算来,不过占时间五十分之一左右。即从北宋景德镇生产影青瓷起始,也只占时间八分之一左右。但是,这百多年中,景德镇瓷生产却随同社会其他生产发展,史无前例,突飞猛进,创造了瓷器艺术空前纪录,仿古和创新,无不做得尽美尽善,达到瓷器艺术高峰。

唐代镜子工艺可说是青铜工艺的尾声,然而也是压轴戏,许多作品真可说近于神工鬼斧,达到金属工艺浮雕技术最高水平。

中国古代陶瓷[4]

陶瓷发展史是民族文化发展史的一部分。

中国有代表性的史前陶器,是三条胖腿的鬲。鬲的产生过程,目下我们还不大明白,有的专家认为是从三个尖锥形的瓶子合并而成的。当时没有锅灶,用鬲在火上烹煮东西,实在非常相宜。比较原始的鬲,近于用泥捏成,做法还十分简单。后来才加印上些绳子纹,并且起始注重造型,使它既合用,又美观。进入历史时期,鬲依然被广泛使用,却已经有另外两种主要陶器产生,考古学者叫它做彩陶和黑陶。

彩陶出土范围极广,时间前后相差也很大。研究它的因此把它分作数期,但年代终难确定。河南、陕西、甘肃、山西黄河流域一带发现的,时期比较接近,但更新的发现还不断在修正过去的估计。这是一种用红黄色细质泥土做胎,颈肩部分绘有种种黑色花纹,样子又大方又美观的陶器。工艺制造照例反映民族情感和气魄。看看这些彩陶,我们可以明白,古代祖国人民的性格历来就是健康、明朗、质朴和爱美的。

比彩陶时代稍晚些,又有一种黑陶在山东产生,是一九二一年在日照县城子崖发现的。用细泥土做胎,经过较高火度才烧成。黑陶的特征是素朴少装饰,胎质极薄,十分讲究造型。同时还发现过一个旧窑址,因此把烧造的方法也弄明白了。有一片残破黑陶器,上面刻划了几个字,很像“网获六鱼一小龟”,可以说是中国陶器上出现的最早期文字。少数历史学者,想把这些东西配合古代历史传说,认为是尧、舜时代的遗物。这一点意见,目前还没有得到科学考古专家的承认。

代表文字成熟时期的最重要发现,是在河南安阳县洹水边古墓群里出土的四种不同陶器(因为和大量龟甲文字同时出土,已经确定这是三千二百年前殷商时代的东西):

一、普通使用的灰陶。

二、山东城子崖系的黑陶。

三、完全新型的白陶。

四、带灰黄釉的薄质硬陶。

灰陶在当时应用极普遍,大小墓中都有,而且特别具有发展性。到了周代,记载上就提起过用它做大瓦棺。春秋战国时,燕国都城造房子,用瓦已大到两尺多长,还印有极精美的三角形云龙花纹。又有刻花的墙砖,合抱大陶鼎,径尺大瓦头,图案都十分壮丽。在长安、洛阳一带汉代古墓里,还发现过许多印花空心大砖,每块约七十斤重,五尺多长,上面全是种种好看花纹,有作动植物和游猎车马图案的,有作一条非常矫健活泼龙形的。这些大砖,图案极为精美,设计又合乎科学,表现出了古代中华民族的伟大气魄和切实精神,也表现了古代工人的智慧和优秀技术。由此发展,二千年来,中国驰名于世界的古代建筑艺术,特别是一千七百年前晋代以来塔的建造和唐、宋、明、清典型的宫殿建筑,更加显出民族艺术的壮美和崇高。

在商代坟墓中的黑陶,有几件是雕塑品,装饰在墓壁间,可以推想在当时已经是比较珍贵的生产。后来浙江良渚镇也发现过一些黑陶,时代还不易估定。近年来河南辉县又发现过一些战国时期的黑陶鼎,北京郊外也发现过一些汉代黑陶朱画杯盘,都可以说是古代黑陶的近亲。

至于白陶的出现,实在是文化史上一件大事情,因此这种花纹精美、形式庄严的白质陶器,在世界陶瓷美术史中,占据了首席位置。它的花纹和造型,虽不如同时期青铜器复杂多样,有几种却和当时织出的丝绸花纹相通。重要的是品质已具有白瓷的规模。后来唐代河北烧造的邢瓷,宋代的定瓷,虽和它相去已二千年,还是由它发展而来。

另外重要的发现是涂有一层薄薄黄釉的陶器,明白指示我们,三千年以来,聪敏优秀的中国陶瓷工人,就已经知道敷釉是一种特别有进步发展性的技术加工。这种陶器的特征,胎质比其他三种都薄些,釉色黄中泛青,釉下有简单水纹线条,本质已具备了瓷器所要求的各种条件,恰是后来一切青绿釉瓷器的老大哥。

随后又有四种不同的日用釉陶,在不同地区出现。

第一类是翠绿釉陶器,当时用作墓中殉葬品,风气较先,或从洛阳、长安创始。主要器物多是酒器中的壶、尊和羽觞,近于死人玩具的杂器,有楼房、猪羊圈、仓库、井灶和种种不同的陶俑。此外还有焚香用的博山炉,是依照当时神话传说中的海上蓬莱三山风景做成的。主要纹样是浮雕狩猎纹。这种翠绿色亮釉的配合技术,有可能是当时方士从别处传来的。在先或只帝王宫廷中使用,到东汉才普遍使用。

第二类是栗黄色加彩亮釉陶器。在陕西宝鸡县(今宝鸡市陈仓区)斗鸡台地方得到,产生时代约在西汉末王莽称帝前后,器物有各式各样,特征是釉泽深黄而光亮,还着上粉、绿釉彩带子式装饰,色调比例配合得非常新颖,在造型风格上也大有进步。一切从实用出发,可是十分美观。两种釉色的原理,恰指示了后来唐代三彩陶器,和明、清琉璃陶一个极正确的发展方向。

第三类是茶黄色釉陶器,起始发现于淮河流域,形式多和战国时代青铜器中的罂、罍差不多。釉色、胎质,上可以承商代釉陶,好像是它极近的亲属,下可以接长江南北三国以来青釉陶器,作成青瓷的先驱。

第四类极重要的发现,是一份浅绿釉色陶器,也可以说是早期青瓷器。是河南信阳县(今信阳市)擂鼓台东汉永元十年坟墓中挖出来的。这份陶器花纹、形式、釉色都和汉代薄铜器一样。胎质、硬度已完全如瓷器,目下我们说汉代青瓷器,就常用它作代表。这些青绿釉陶启示了我们对中国陶瓷发展的新认识。即二千年前陶釉的颜色,特别发展了青绿釉,实由于有计划取法铜器而来。可能有三种不同原因,才促进技术上的成功:

一、从西汉以来节葬的主张到东汉社会起了相当作用。

二、社会经济发展,铸钱用铜需要量渐多,一般殉葬器物受限制,因而发明用釉陶代替铜器。

三、釉陶当时是一种时髦东西,随社会经济高度发展而来。

从上面发现的四种着釉陶器看来,我们可以肯定,陶器上釉至迟到西汉末年,就已成为一种正常的生产。先是釉料中的赭黄和翠绿,在技术上能正确控制,随后才是仿铜绿釉得到成功。但就出土遗物比较,早期绿釉陶器的生产价值,可能比同时期的铜器还高些。因为制作上的精美,就是一般出土汉代铜器不如的。陶器形态也起始有了很多新变化,一切从实用出发。例如现代西南乡村中还使用的褐釉陶器,在信阳出土一千八百年前陶器中,就已经发现过。现代泡酸菜用的覆水坛子,宝鸡县(今宝鸡市陈仓区)出土二千年前带彩陶器中也已发现,并且有了好多种不同式样。

这些划时代的新型陶器,除实用外还十分结实美观,这也正是中国陶瓷传统的优点。这时节还有一种和陶釉有密切联系的工艺生产,即玻璃器的制作,同样有较多方面的展开。小件彩琉璃珠装饰品,各地汉墓中都陆续有发现(西北新疆沙漠废墟中,朝鲜汉代人坟墓里,长沙东汉墓等,都陆续有发现),其中做得格外精美的,是一种小喇叭花式明蓝色的耳珰,和粉紫色长方柱形器物。仿玉色做成的料璧,即《汉书》中说的“璧琉璃”,也常和其他文物在汉墓中出现。又如当时最见时髦性的玉具剑,剑柄、剑鞘用四五种玉,也有用玉色琉璃做的。至于各色玻璃碗,史传中虽提起过,实物发现的时代,却似乎稍晚些。

但是由汉代绿釉陶器到宋代的官、钧、安、汝四种著名世界的青白瓷器,中间却有约八百年一段长时间,中国陶瓷发展的情形,我们不明白。它的进步过程,在文献上虽有些记载,实物知识可极贫乏。因此赏鉴家叙述中国瓷器发展史时,由于知识限制,多把宋瓷当成一个分界点,以前种种只是简简单单胡胡涂涂交代过去。一千七百年前的晋代人,文件中虽提起过中国南方出产的东瓯、白坩和缥青瓷,可无人能知道白坩和缥青瓷的正确釉色、品质和式样。中国人喝茶的习惯,南方人起始于晋代,东瓯、白坩即用于喝茶。南北普遍喝茶成为风气是中唐以后。当时有个喝茶的内行陆羽,著了一部《茶经》,提起过唐代各地茶具名瓷,虽说起越州青瓷如玉,邢州白瓷如雪,同受天下人重视;四川大邑白瓷,又因杜甫诗介绍而著名;到唐末五代,江浙还出产过一种秘色瓷,和北方传说的柴世宗皇帝造的“雨过天青”柴窑瓷,遥遥相对,都是著名作品,可是这些瓷器的真实具体情况,知道的人是不多的。经过历史上几回大变故,例如宋代为辽金的战事所破坏,元代一百年的暴力统治,因此明代以来的记载,就更加不具体。著名世界的公家收藏如故宫博物院对于旧瓷定名,也因之无一定标准。问题的逐渐得到解决,是由一系列的新发现,帮助启发了我们,才慢慢搞清楚的。

先是一九三〇年前后,河南安阳隋代古墓的开发得到了一份陶器,极引人注意的,是几个灰青釉四个小耳的罐子,和几个白瓷小杯子。墓志写明这坟里的死人名叫卜仁,是隋仁寿三年埋葬的。重要处是青釉瓷和汉绿釉发生了联系,白釉瓷杯还是新记录。差不多同时,中国南方古越州窑的种种,经过陈万里先生的调查收集,编印了一部《越器图录》,也初步丰富了我们许多越系青瓷的知识。特别重要是一九三六年以来,浙江绍兴地方因修公路挖了约三千座古墓,墓中大量青瓷的发现和墓中出土的有字坟砖,刻画人物车马的青铜镜子,经过一九三七年《文澜学报》上的报告,让我们明白这份青瓷的时代,实包括了由三国时东吴一直到唐代,前后约六百年,标准的缥青瓷和越青瓷,都可从这份瓷器中得到实物印证。这前后六百年中国南方绿釉瓷的发展史的空隙,就和有了一道桥梁一样,前后贯串起来了。也因此明白此后宋代南方生产驰名世界的哥窑和龙泉窑,修内司官窑,都有了个来龙去脉,不是凭空创造,被人当成奇迹看待。优秀传统底子,所以它的发展,倒是历史必然了。

至于北方青瓷的发展,从汉代到隋代,中间依然还有五百年的空隙,无从填满。北方古董店虽常有一种灰青釉或翠青釉瓶罐杂器,从胎质、釉色、纹片看来,都比唐代白瓷器旧些,比汉釉陶又似乎晚些,一般人常叫它做“古青瓷”。真正时代却无人知道。另外即五代后周柴氏在显德中烧造的柴窑,因传说中的“雨过天青”釉色而著名。明、清人笔记辗转抄引,更增加了它的地位,可是却有名无实。明代以来记载,矛盾百出,看不出真正问题。种种附会随之而来,假柴窑因此南北流行。廓清这种传说和伪托,也是要从地下新的发现来解决的。

新中国建立为社会带来了无限光明的希望,对于中国陶瓷史的知识,也得到了一种新的光明照耀,豁然开朗。一九五〇年,华北人民政府拨给历史博物馆一大批文物,其中有一份陶瓷,是河北省景县人民发掘出土的。器物中有孔雀绿釉,有栗壳黄釉,还有很多浅青釉和淡黄釉的杯碗,一件豆青杂釉的高脚盘,三个高约三尺、堆雕莲花大型青釉尊,和一蓝一白两个玻璃碗。若仅此完事,我们还会以为大致是唐宋之际的东西。可是另外还有一些素铜器和素陶器,陶骑士俑和男女俑,都可证明确是北魏以来遗物。更重要的是两方墓志和几方铜印,让我们明白,原来还是一千五六百年前南北史中有名的封家墓葬中器物!这一来,一道新的桥梁,把北方青瓷发展历史,也完全沟通了。这份陶瓷,从釉色,从式样,为我们提供了许多新鲜确实的物证,不啻告诉我们,它既上承汉代青黄釉陶的优秀传统,有了进一步的提高,下还启发了隋、唐二代北方的三彩陶和邢州白釉瓷,宋代官、汝、定诸瓷,一直向前迈进。同时把明代人对于柴窑所加的形容,“天青色,滋润细媚,有细纹,足多黄土”和“制精色异,为诸窑之冠”也借此明白,原来形容的大都是这种六朝瓷器。特别难得的计两种器物,一件是灰青釉堆雕莲花大尊,在造型设计和配釉技术上,都完全打破了旧记录,达到那个时代极高的成就。造型设计且掺杂了些印度或罗马雕刻风格,可见出文化上的综合性。其次是两个玻璃碗,虽出于北朝人坟墓中,碗的形状及下部网式纹饰,和西北出土的汉代漆筒子杯花纹倒极相近。自汉代以来,统治阶级大都讲究服药,晋代著名方士葛洪著的《抱朴子》,就提起过服神仙长生药,是要用极贵重的琉璃碗或云母碗的。这种琉璃碗在河北省出土,还是中国地下材料的崭新记录。因此这份文物,不仅可作汉、隋之间数百年间北方陶瓷历史的新桥梁,还更深一层启示了我们,劳动人民的伟大创造性是永远在发展中,且不断会有新的东西,从一个传统肥沃土壤中生长的。我们读历史,就知道这个时代正是住居黄河流域的北中国人民,遭受西部羌胡民族长期战争的蹂躏,本来文化受到严重摧残,人民基本手工业生产,也大都被破坏垂尽的时期。陶瓷工人在这种万分困难悲惨情况下,对于陶瓷的生产,不仅并未把原有优良技术失坠,还继续不断讲求进步,得到如此惊人的成就。另一面,又因此知道,唐三彩陶和白釉陶瓷,都无一不是从原有基础上逐渐改进。北宋在河南、河北出产的官、钧、定、汝四大名瓷的成就以及民间窑瓷器能产生如磁州窑和当阳峪窑、临汝窑诸瓷,作为百花齐放的状态,也无一不是在一定程度中慢慢提高,并非突然产生。总之,这份六朝青瓷的发现,对于中国陶瓷美术工艺的研究,实在太有用了。

总上种种叙述,我们已比较具体把中国由商代到唐初伟大陶瓷工艺的发展过程以及近五十年发现过程,得到一个简要明确的印象。还借此知道,中国陶瓷过去其所以能在世界陶瓷业中居领导地位,实有两种重要原因:

一、生产方式中,很早就已分工组织,到目前为止,分工合作的生产方法,还是比其他手工业生产或半机制工业生产,细密而具体;

二、聪敏伟大的陶瓷工人,不问是某一部门的工作,都是非常尊重传统的优良技术和切实有用经验的。

因为他们深深明白,如何从民族遗产学习,不断改进生产的技术,又勇于作种种新的试验,方能在历史发展每一段落中,都取得非常光辉的新成就。这两种长处,即到如今,还依然好好保持下来,并未失坠。

一九五三年七月改写

清初陶瓷加工[5]

由康熙、雍正到乾隆,前后一百三十多年时间中,就整个中国陶瓷发展史算来,不过占时间五十分之一左右。即从北宋景德镇生产影青瓷起始,也只占时间八分之一左右。但是,这百多年中景德镇瓷生产却随同社会其他生产发展,史无前例,突飞猛进,创造了瓷器艺术空前纪录,仿古和创新,无不作得尽美尽善,达到瓷器艺术高峰。瓷业工人和画家,不仅对于中国工艺美术史做出光辉贡献,对于世界美术史也是一种无可比拟的贡献。我们常说“学习优秀传统,便于古为今用”,看看这部门成就,有多少值得我们借鉴取法,试从各方面来做一回探索,应当是一种有意义的努力。

关于清初瓷器问题,前人已做过了不少工作,较早一时期,唐英的《陶冶图说》《陶成纪事诗》,和稍后的朱琰《陶说》曾谈起当时生产上许多事情,和艺术品种,烧造过程,以及兴废原因。目下读来对我们还十分有益。晚清人从赏玩山发,江浦陈浏作的《寂园叟说瓷》(即《陶雅》),南海许之衡作的《饮流斋说瓷》,也补充了不少材料。对于艺术评价,虽和当时个人爱好,及国际市场有关,现在说来有不尽正确处。但作者在五六十年前,究竟经眼过手不少珍品,因此很多意见,还是相当重要。特别是晚清作伪仿旧部分,再其次,即近人杨啸谷对于《古月轩瓷考》的专著,纠正了近二世纪来世人对于画珐琅瓷的许多传说。郭葆昌在伦敦艺展《陶瓷图录》“清代瓷器”部分作的介绍,郭为洪宪瓷的监制人,在旧的瓷器鉴藏家称大行家,对于清御窑、官窑特别熟习,谈的也相当中肯,均值得注意。

一般说起清初瓷器艺术成就时,康、雍、乾三王朝是不应当分开也不可能完全分开的。因为烧瓷重经验,老工人和老画师,历来在当地本行中都极受尊重,在生产上占主导地位。带徒弟也尊重家法,分门别类,各有师承。并不是北京换了一个皇帝,就即刻影响到下面生产。此外,主持江西官窑、御窑生产,对于景德镇这百年来艺术成就有过一定贡献的唐英,本人在镇厂工作数十年,也即贯串了这三个朝代。特别是御窑或官窑的仿古,如仿官、哥、定、汝、均、龙泉,有不少直逼古人,有不少且远胜古人,以及仿均、仿宣成而得到新的进展,由此更进而仿古铜、金银错,所得到的惊人成就,和唐英数十年在镇厂工作就不可能分开的!

但是,从学习陶瓷艺术史而言,我们却有必要把它作适当划分,来看看它的发展,将更容易明白它在艺术上的不同特征和个别成就。因为即或是共同从一个优良传统参考取法,事实上在这一点,前后也是大不相同的。比如说青花,康熙青花近似从嘉万自然继承加以发展,雍正青花却有意从宣成取法。配料、加工技术有了显明区别,艺术成果因之也就截然不同。分析它的同异,明白它的原因,正是学习所必须。艺术成就有类似情形,受的影响不尽相同,反映于成就上也十分显著。

影响较大的自然还是景德镇的传统成就,但又并不完全这样。景德镇生产青白瓷,虽有了近千年历史,但至今为止,地方还僻处赣北一角,交通闭塞,年产数十万担瓷器,主要运输工具,除了公路可以利用载重约三四吨的卡车,此外即只有过去千年来那条水面运输道。小船载重也不过三几吨。生产技术,由于过去千年私营习惯,同业间历来各自保密,绝少技术交流。地方自然环境既和外边近于隔离,生产习惯又妨碍彼此切磋,收共同提高效果,一切看来都不免有些孤立绝缘,容易故步自封。事实上却也不尽然。首先是生产必然受市场供求影响。历来长江上下游和北方要求是不一致的。比如折腰式足部较高的青花器,器形介于碗碟之间,江南人习惯使用的,北方人却用不着。又如明代中叶以后,江苏地主文化抬头,爱美观念随之而变,要求于日用瓷,也必然是清雅脱俗,不要花里胡哨。宜兴陶和嘉定刻竹著名一时,正反映这一点。当嘉靖、万历间景德镇正在大量为北京宫廷生产五彩瓷或釉色深靓的青花瓷时,供给江南中上层日用瓷,却多仿成化,用淡青画花,画意亦多从沈周、文徵明、陈道复、徐文长取法,笔墨活泼而潇洒。故事主题画也都充满生活气息。这从近年太湖东山明墓中大量发掘出土实物可证。至于外销东南亚华侨用瓷,却尚彩色,由于多供办喜事用,因之“凤穿牡丹”主题画,在清初瓷器坛罐中,占有较大分量。后来粉彩的使用和发展,且和这个客观要求分不开。

另外部分即仿古,镇厂所谓“官古器”,不仅受北京宫廷收藏官、汝、均、定、哥诸宋瓷直接影响,极其显著。即器形部分,也不免受明代《宣德炉图谱》或宋之《博古图》影响。到《西清古鉴》《古玉图谱》刊载后,器形、花纹受古代铜玉影响且更多。彩色或青花和一道釉暗花,艺术加工的要求,事实上也脱离不了当时北京政府造办处如意馆宫廷画师艺术风格的影响,以及造形艺术各方面的影响。特别重要还是明代文人山水、花鸟画和明代通俗戏剧、小说人物故事版画的影响。以及工艺图案中丝绸、刻丝、刺绣和描金、填彩,漆雕竹、木、玉、石等等,艺术水平艺术趋向发生一定联系——总而言之,便是影响仍然来自上下四方。有些是有意的,如帝王爱好对特种瓷的烧造;有些是必然的,如当时社会艺术水平和艺术风格。因之影响也好坏不一。同样在当时是新成就,有的值得学习取法,转用到现代生产上,还可望起良好作用,比如康、雍两朝瓷器的造形,和许多种花纹与颜色釉。有的又此路不通,近于绝路,比如乾隆中晚期仿漆木釉或像生花果动植物等戏玩器物,或某种加工格外复杂之转心瓶,在瓷器工艺史上,虽不失为一个“前无古人,后少来者”的新品种,可是在继承传统方向上,外销瓷势不可能让我们在这方面再来努力用心。即以雍正一朝成就而言,也有相同情形,必有所选择,才不至于走回头路。例如化木釉,炉均釉,以至于油红作盖、雪法加工艺术,当时虽有极高成就,都费力不易见好。如今看来,已成历史产物,新生产即不必取法。

同是一种创新,在当时得到一定成功,或且认为近于奇迹,从发展和继承考虑,还是得分别对待。康熙素三彩在艺术上成功是肯定的,善于学习必然还有广大前途,取得新的成功。至于玲珑透空器,出路就有限。玲珑和透空是两种不同加工作法。前者多指部分青花作边沿装饰,其余白地满布米粒般透明点子盘碗,创始于康熙,当时为“难得珍品”,现代已成普及品,高级美术瓷不会再用。透空瓷多指白瓷镂刻连续万字,部分或开光作折枝花,间接影响来自晚明落花流水绫,直接影响却是雕竹刻玉,作管状花薰。盖碗也并不宜喝茶,只是放放茉莉花而已。更多是作笔筒。时代一过,便失去意义了。矾瓷不上釉,利用率更差。

硬五彩山水、人物、花鸟,用钱舜举、唐棣、文徵明、陆包山、仇英等元、明人浅青绿画法布色,作山石树木,常有独到处,见新意。所得艺术效果,经常即比清代文人、画家在纸绢上作品还高一筹。在今后艺术瓷生产上,还是有较广阔天地,可以发展。但是同属硬五彩,用锦地开光或锦边加金,过分繁复的装饰,和现代人对于美的要求即大不相同,求继续发展恐已不容易。雍正油红变均,同样达到高峰,艺术效果各有千秋。只是油红或后来的珊瑚釉,再加金墨的化木釉,加工均极费力,今后也难以为继。但是呈粉紫、肉红复色之一道釉变均,釉泽明匀肥厚,作案头陈设瓶器或雕刻,却还大有前途,值得作进一步试验,取得新的成果。在国际上也还可望得到极高的评价。

乾隆象生动植花果和其他仿造,虽作得异常逼真,终不出玩具范围,今后决不会成为学习的方向。但是配色充满青春生气的豆彩图案,和浆胎、粉定、甜白,用碾玉法作成的各种典雅秀美装饰图案,还是有许多值得好好学习效法处,可以利用到各种日用美术瓷、陈设瓷及建筑用花砖瓷上,得到新的不同成功。

康熙墨地开光刀马人(戏剧故事)大瓶子,在世界上虽著美名,径尺高的冰梅青花坛罐,在国外大博物馆里也有一定地位,受到鉴赏家尊重,事实上再生产已无什么价值。不过如善于用五彩或素三彩布色技法,来处理现代新题材,反映新歌舞或兄弟民族生活新面貌,作为特殊礼品瓷,画稿又精美不俗,器形又秀拔稳定,必然还可得到好评。

康、雍珐琅彩,粉彩,硬五彩,素三彩,豆彩……总的说来,多是宜成彩绘瓷的进一步发展,虽作得精美异常,再生产技术上不免会受一定限制。但是如果能有计划、有选择,试转用于新的贴印花,或照相法印花,依旧是前途未可限量。如果贴印花技术上已无多问题,过去价值巨万的特种瓷,事实上在未来未尝不可以成为新社会较多数人可以得到的美术日用品。而且这也应分是我们努力的一个方向。即凡是可以用贴印花技术完成的加工,宜于充分使用到康、雍比较复杂图案设计的长处,试转用于明天日用瓷生产上,来丰富广大人民的生活。

器物造形有相同情形。康、雍均重视造形,无论是陈设品或日用器具,都取得极多成就。凡是晚明器形的拙重失调处,知所避免,成宜长处,又知所取法。同一梅瓶、天球瓶、玉壶春瓶,大多数都做得秀美挺拔,不见俗气。但是也有些筒子式瓶,或仿汉方壶,或仿铜觚,器形变格别扭,并不美观。雍正立器更多出新样,花纹繁简,结合器形安排,有不少做得十分秀雅稳定,富有雕刻中女性健康美。但是也有些过于求新,形态失调,如某种美人肩式瓶子,及玉壶春式瓶子,中下部比例过小,稳定感不足,必借助于较厚底部,就不足为训。又橄榄尊或炮弹式瓶器,不论大小也难见好。

总之,学习传统或利用传统,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一面必须作比较全面的理解,一面还有必要从目前外销瓷问题多知道些情形,国际市场上什么中国瓷特别受重视,得好评?某一种生产在技术上已得到解决,某一种还有待努力作些试探?……必须从各方面注意,我们说“学习优良传统和古为今用”,才不至于落空。将来才可望更进一步,在旧有生产基础上,作出新的贡献。若对过去一无所知,或所知有限,当前问题何在也难把握,此后到工作岗位上去时,不论是教陶瓷艺术还是生产设计,部不免会感到困难,觉得学得不多,懂得不透,作用不大。

所以学习传统,主要还是便于利用传统,知其得失,能有所取法,本于“一切研究都是为了有助于新的创造”这样一个目的,我们值得把这三个历史王朝比较重要品种和艺术特征,和其所以如此如彼的艺术背景及时代爱好影响,分门别类,试来做一回初步探索。

康熙一代成就得失

一色釉部分,计有茄皮紫、葡萄紫、宝石红(郎红)、豇豆红、苹果青、瓜皮绿、孔雀绿、松绿、葱绿、西湖水、宫黄、蛋黄、霁蓝、洒蓝、天蓝、乌金釉、芝麻酱釉……

釉下彩部分,计有素三彩、青花加紫、釉里红加绿、硬五彩、豆彩、洋彩……除豆彩不如雍正,多釉泽明莹,获得过去未有成功。

釉上彩部分,计有描金、五彩加金、堆花加彩、墨彩加金、墨地开光五彩、粉彩、油红(或加金)、玳瑁斑三彩、珐琅彩、料彩……除粉彩、油红不如雍正,灵活明润,其他也都超越明代,特别是画工精美,设计多见巧思。

仿古部分,计有粉定、影青、冬青、变均、冬青挂粉、米哥……

其他部分,计有矾瓷(不上釉)、玲珑透空瓷……

一色釉加工特征,总的说来,釉料特别细致莹泽,胎质薄而硬度高(从比例说,胎比雍、乾薄而硬度高),色泽或深靓,或柔美,均突过明代成就,可一望而知。较小盘碗多削底齐平,如成宏时制作。除青色釉下款外,尚有料款,金书、墨书和油红款,及刻字款,印章款。除年款外,还有花式款(如蕉叶),及私家款(如拙存斋)。

茄皮紫,多八寸到一尺二盘子,釉色深紫,泛玻璃光,近似从明代紫色琉璃陶取法而成。也有大冰盘,作暗花云龙。瓶器少见。色较浅如带粉则成葡萄紫(或称葡萄水),四五寸暗云龙风碟子较多。少大件立器。

宝石红,即郎窑红,传为当时督抚江西兼监景镇瓷事郎廷极所烧造。红色鲜明如宅石,灯草边,米汤底(或灰绿底,起冰片),远法宋紫均,近从宣德红技术得到启发,所以也可以说是仿古,也可说是创新。宜于作一尺以上立器,釉色易鲜明。作大海碗,胎较薄,或因窑位不合,一般下部多如窜烟泛黑,并在碗下开片(也有绿郎窑,翠绿釉色,破光透亮,海外估价高,国内不受重视。近于变格。非本来长处。且容易作伪)。这部门生产可能和康熙四十×年办万寿有关,因为由王原祁领衔绘制的《万寿盛典图》,五丈多长画卷中,许多在街头案桌上摆的古董陈设,到处可以发现郎窑红瓶。器形多较拙重,胎亦较厚,惟釉色宝光鲜明。绝不会是偶然巧合。

祭红,出于明宣红,色较固定,略泛灰紫。小器物印合马蹄尊,易出光彩,色亦较柔艳。再嫩紫则成豇豆红。惟在技术上却依然近似两种烧法。不同特征是祭红釉和彩相融成一体,不见玻璃光。豇豆红常泛薄薄玻璃光。是否彩上吹釉而成,值得研究。豇豆红中现青点黑斑,则称苹果青,或出于火候轻重不匀,或有计划作成,不得而知。宜于作小器物,立器不高过一尺,平器径不过六寸。观音瓶、莱菔尊、马蹄尊成就有代表性。杯盘少见。

瓜皮绿,多翠绿如瓜皮。釉细质精,大器胎松则开鱼了片,小盘碟作晴云龙凤极精。也有不作花纹的。泛蓝则成孔雀蓝(或孔雀绿)。较浅则成松绿。釉色出明正德时,有暗花碗可证。孔雀蓝除故宫成分器物,此外实少见。当时或只是具试验性烧造,所以产品不多。市面流行一种用楷体字印于折枝花薄碗里部,“显德年款”伪柴窑,近半个世纪以来,到处可发现,较先作伪,或者也在康熙时。可算是孔雀蓝一个分支,唯一的继承者。松花绿则绿中间黄。松绿则近于仿绿松石。

葱绿色为淡绿,只有小杯盏和杯托碟子,制作极精。色比松绿淡,益淡则称西湖水矣。但更正确些说来,西湖水实指淡影青,永乐、雍正均有之。也即所谓湘湖釉。康熙素三彩中的绿色,实为浅冬青。在康熙一代,凡这类釉色,多小件器,极少见大型立器。

宫黄指正黄,比弘治娇黄略深,大冰盘小碟均有,或作暗云龙。又有一种象鼻坛子,高过一尺,不署款,或顺治末康熙初年烧造。

蛋黄亦即粉黄,多若带粉,康、雍均有。莱菔尊和小杯碟,比弘治釉肉厚,而细腻不及。结合造形要求,苯菔尊艺术成就特别高。

霁蓝(或祭蓝)宣德已作得色调深沉稳重,惟部分盘子成橘皮纹细点。康熙有进展,釉密贴胎骨,光润细腻,色益深沉。且作大瓮,即《红楼梦》中说的鬼脸青坛子。径尺盘子多暗云龙,刻暗款。较小白底,则用青写款。当时盛行石青缎子,为清初官服不可少。因之祭蓝瓷亦受重视。亦称霁青。色较浅则成宝石蓝,通称宝蓝。两者均有大型细长颈胆瓶和天球瓶,供大案陈设用。色再浅,并带斑点(如漆中的蓓蕾漆,惟不突起)名叫洒蓝。洒蓝常加描金。器形一般多较小。也有八寸盘中心部分开光作青花,外沿洒蓝勾金的。盘式多较浅,如平铺一片,边沿极薄,器形或受些外来影响。

乌金釉,近于山西黑釉。宋代山西、河南、河北均有黑釉器,吉州窑也有。似由仿漆而得到进一步发展。宋黑釉碗钵,经常多保留一道白边,和漆器中的“扣器”相似。宋黑定、紫定、红定也还用这个装饰。清康熙景德镇黑釉器,却只烧造案头陈设用瓶子,产量不多,近于聊备一格(至于黑地开光,实和油红同上釉、上彩)。酱釉近于紫红定,有七寸盘奶子碗,少立器。

釉下彩,指釉下多色瓷而言,青花是主流。成绩特别突出是素三彩、硬五彩和豆彩。釉里红和青花,元代已能完全掌握,惟两色釉同时处理,到清初才出现。通名“青花夹紫”。再在部分空处加入豆青,就成“素三彩”。豆青或平涂,或在斜剔山石部分涂上。红、蓝、绿三结合往往产生出一种崭新和色艺术效果,加之画意布局,又极清雅脱俗,因此成就格外显著。五寸大笔筒较多,若作花觚,高过二尺,必分段加工,各不相同。也有大天球,玉壶春,灯笼罐诸式。用沈石田笔法作山水画,用恽南田法作花鸟画,清新淡雅,别具一格。后来画家新罗山人华秋岳,配色法学得二三分,世人即以为新奇,其实远不及素三彩在瓷器中所得效果。作中型陈设瓷和日用茶具,在新的生产上,无疑还有广大前途,可创新纪录。

青花夹紫虽由康熙创始,事实上到雍正才得到充分发展,艺术成熟无遗憾。素三彩则后来难以为继,雍正时即已近于失传。但是另有一种豆青地加紫勾青露白的,也叫素三彩,康、雍均有生产。乾隆犹继承。至于冬青青花,冬青挂粉,惟雍正作得格外出色,画笔秀丽,造形也挺拔不群,作得十分精神。又有冬青地青花夹紫露白大天球瓶,云龙山水画均极成功。

豆彩多作成化款。日用盘子类特别多,大部分属民窑。或因嘉万以来重成窑,代有仿效,因之历来谈成窑总是时代难分,《陶雅》且说凡见紫成窑器,多康、雍时物。作鸡缸类杯子,容易得到成功。豆彩在晚明虽少大器,技术始终未失传。清初民窑盘子类,用鸳鸯戏荷作主题画较常见,料不及明代精致,且多见窑灰。官窑继作,仍多仿成。有大鱼缸,绘双锦雉和牡丹玉兰花石,通称“玉堂富贵”,是康熙时代虽常见工艺主题,在雕漆、织锦、刻丝、刺绣……均常用到。在瓷器青花、豆彩、五彩、粉彩使用更多样化。瓷器上牡丹常作双重台,有时代特征。大鱼缸艺术成就有代表性。技术加工较烦琐,先烧青花部分,再加彩勾金,入炉烘成。豆彩加红多矾红,加绿多豆青,再添配粉嫩黄紫,各色均浅淡,因之多显得色调清新明朗。惟部分直接仿成,用青用彩均较重,也能给人以沉重感。但比硬五彩还是柔和得多。

硬五彩多重彩,加工过程有种种不同。有在已成白器或青花器上施彩,再全部喷釉,完成后全身透亮的。如径尺二三果盘,绣球花盘,有代表性。有部分开光用粉彩或豆彩法复烧,锦边、锦地部分却用墨和矾红、泥金等为主调,烧成后锦地部分并不光亮的。又有锦地开光,开光部分只作墨彩折枝花鸟或人物画的。一般说来,重彩调子较强烈,即在小小瓶子上,一用重绿、重墨、深红,效果亦必相当强烈。和这一时代秀美造形及洁白光泽瓷胎相结合,往往形成对比,矛盾统一,相当美观。要求效果恰恰和豆彩或素三彩相反。不过,有的锦地开光锦地占比例过多,分量过重,开光部分失去主题吸引力,整体看来华美中不免见得繁缛杂乱。小花满布更易邻于庸俗,形成硬五彩无可讳言弱点。后来广彩器即由此脱胎,形成一种相似而不同艺术风格,影响直到近代生产,还有继续,也有一定出路。惟景德镇再生产恐不是方向。也有可能能这种杂花草烦琐无章的锦地,本来即属于广东工艺装饰传统,渊远而流长,景镇锦地、锦边,实由之影响而来!

洋彩,珐琅彩也应属于洋彩。但是这里说的只指一种仿洋磁而言,如康、乾时白地金边饭器,和黄地釉下墨釉上勾金之花篮,部属于这一类。花篮器形也外仿。饭器中碗碟,胎多较薄。常用墨画加金。产量不多,影响小大,只近于宫廷玩好,配合当时畅春园洋式建筑内部陈设而作。或部分为赠送外宾而作。少发展性。铜胎画珐琅器仿作的品种较多。

釉上彩——描金。宋代定窑中,除白色或牙白色釉外,还有黑釉的墨定,酱红釉的红定,及色较深些的紫定,近年发掘才又知道还有绿定。紫定、墨定有加金彩的,作折枝牡丹、水禽芦荷。或仿漆器描金而成。明代嘉靖万历间有金红绿地描金串枝宝相碗。清初继承这个传统,作各式不同发展,有描金,一般多在蓝釉或黑釉瓷上使用。在彩瓷上勾金,则近似丝绣中的间金。又有在彩绘瓷上用大面积涂金作金莲花的,有在油红器上加金的。总的说来不外这么数种。凡釉上彩多通过复烧加工。也有豆彩或青花,到北京后再吹黄、加绿、加紫的,器真而彩伪,多由市估走洋装而来。

墨彩也分数种:

一、在白瓷上用淡墨作山水花鸟画,由康熙起始,雍正续有发展,乾隆则部分彩地开光作山水画雪景,转心瓶上还使用。画稿多从张宗苍等时人取法,格俗不美。康、雍笔意虽不俗,效果还是不怎么好。

二、墨彩地开光加彩绘山水花鸟及刀马人物,多立器,在国内本不入瓷品。因在国外受重视,和法花一样,才适当注意到。但大部分已散失国外,而且道光、光绪均有仿作,真伪难分。

三、用重墨素瓷上作折枝花,形成黑白强烈对照。前者受晚明以来白绫画影响较多,因为当时衣裙、桌围、帐子无不通行这一格式,有的还在墨上加金,十分别致。其次近于漆器镶嵌,明代也已流行,惟清初才转用到瓷上装饰。用重墨在素白瓷上作折枝花竹,近于和漆器中的剔灰相反而成。由于画意重布局,设计,瓷质又白净细致,因此也清雅脱俗。用于茶壶、笔筒等较小日用器或文房用具,有一定成功。用于大型陈设品还少见。

粉彩在康、雍、乾是一大类,范围广,成就高。并且在道光以后还继续得到不同发展,二十世纪初二十年,且成为景德镇生产主流。由慎德堂、行有恒堂,到怀仁堂、静远堂,无一不是以粉彩见长。因此现代景德镇生产,保留瓷艺人才,也还是这一部分专家较多。康、雍粉彩来源,大致包括两个方面:

一即如前所叙述,或出于社会销售对象,如嫁妆货的需要及东南亚华侨外销需要,因此丹凤朝阳、富贵如意、凤穿牡丹、玉堂富贵等主题画,在政治上不犯忌讳、在社会习惯上又具有吉祥象征意义的题材,上了民窑“客货”瓷器。红色加彩由比较呆滞的矾红,改进为鲜明活泼、活色生香的粉彩,由民窑客货得到成功后转为官窑、御窑应用,估计可能不会大错。

其次即生色折枝处理艺术要求,从宋代即已起始,即只在部分加工,留出一定空处,北方的定窑、磁州窑,南方吉州窑,都善于作这种折枝布局。到明代,北方彭城窑民间用茶酒器,依旧长于在牙色瓷上绘水墨折枝,而且花用白料带粉。花在瓷器一角,画意多从徐青藤陈白阳取法,笔简意足,潇洒不俗。明代景德镇也起始用米哥瓷加青花挂粉,惟小簇花较多。到清康熙,起始见粉彩,枝叶用料和明代五彩瓷无别,惟花朵粉红,略微突起。当时流行之五伦图,在工艺美术应用具普遍性,因之也用于粉彩瓷,多坛罐大器。

或作人物故事画,两厢记和渊明访菊、林和靖妻梅子鹤、西园雅集、郭子仪上寿等等主题画为常见。若作折桂花,多用陈白阳、边景昭、恽南田、蒋南沙笔意,山茶、月季、蜡梅、牡丹为常见。进一步发展,才把虞美人、延寿菊等杂花同在一盘碗中。瓷既白净细致,花色又鲜明秀美,艺术成就就因之格外高。人物故事除从通俗小说、戏剧取法定稿,也有现实生活反映,情趣活泼。主要艺术特征在粉红料精,鲜明如生。即或大件刀马人,粉红也占一定分量,和民间年画配色有相通处。在国内,过去未入赏玩家藏品范围,在海外,则陈列于大博物馆,代表十七八世纪间东方瓷器艺术成就一部分。

油红——或矾红。宋有红彩,多在民间粗瓷上使用。明宣德有矾红,多用于青花烧成后空处加烧,如红云龙凤……红料极细,有光泽。成化再加黄绿,则成五彩。正德上用器,有纯用红鱼龙的,材料较粗,色呆滞,胎质亦粗,或正当武宗讨伐宸濠前后,江西在战乱中,生产低落时。嘉万恢复五彩烧造,大如龙缸窑也烧彩器,小碟、小盏和文房用具均加红,表示尊贵,瓷质色料未提高。作鱼罐,红蓝相映成趣,布局壮伟,艺术相当高。作大龙凤瓶盘绣墩,五色堆积,不免杂乱无章。这个时期器物造形多笨拙,不大美观。也有红绿地金花碗,近于朱绿漆描金。艺术水平远不及宣成。到清初,红料特别精细,因此重新单独使用,由康熙到雍正,达到本部门历史高峰。用红如用墨,在精美白瓷上作八仙过海大小碗,瓷质既温润无比,红料又浓淡轻重运用如意,画面又出高手,康熙一代成就,实独一无两,此后即难以为继。雍正则长于用盖雪法,结合精致串枝图案处理,得到极大成功。康熙墨彩加金,红彩也加金。

玳瑁斑三彩,或称虎皮斑。虽脱胎于唐三彩,惟在极薄白瓷上加工,彩色又鲜明强烈,效果亦大不同于唐三彩。品种似不多,只中小盘碗常见。也作藏族打奶茶用奶子壶,如一长筒,有靶有流,在瓷中自成一格。又有两色玩具猫。

又有一种绿地紫地黄地大折腰碗,碗旁刻双勾折枝,填黄白杂彩,近于从辽三彩或彩琉璃陶取法,似办万寿时民窑凑合而成(私家作署“拙作斋”款的,多大海碗或供碗,多青花加红,也有豆彩,彩料多较重,后来彩华堂、彩润堂、彩秀堂三种私家款,还受到一定影响)。

仿古,粉定多浆胎,印盒极佳,质薄而硬。印花划花少定意,白成一格。影青近晚期冬青,浅色则成湘湖釉,俗称西湖水、春波绿。变均到雍才成熟,康色较重。

青花部分规矩图案尚用明嘉万法,花较板滞,少变化。随后才出现新题材,大量用山水人物画于各种瓶罐上,得到惊人成功。但画稿却依旧来自明代文人画。冬青堆白花,通称冬青挂粉。冬青亦有加青花的。兼青花白粉亦属素三彩别格,产量不多,此后即无闻。明有米哥加青花挂粉,冬青青花加彩即由此而来,所以说也是仿古。

玲珑透空,技术不相同。玲珑指部分透明,宋已有之,为影青划花,部分在灯影下即呈透明。技法明代永乐犹继承,胎益薄,花益细,色转深,胎质亦可见指螺纹。清玲珑不同于过去,即透明部分作米点状,满布碗中,均匀整齐。盘碗居多。透空则近于雕成,一般用万字地,部分或者还作折枝花,如从明代“落花流水”素绫得到启发而作。其实或因雕竹花薰而作瓷香薰,再进而作瓷盖碗,盖碗并不宜于品茶,放茉莉、珠兰而已。

珐琅彩,或锦地开光作规矩花,或彩地串枝宝相,或折枝花,规矩花和当时郎世宁等外籍画师技法或者有一定联系。较后才变化规矩图案成折枝花。折枝多参蒋南沙蒋溥画法。设计布彩,均第一等。由铜胎画珐琅影响而成。随后成为一个独立品种,贯穿于康、雍、乾三个时代。这部分作品,一部分也有可能是在景镇制胎,由京中如意馆加彩同炉做成的。

料彩有时多指透明蓝料使用较多时并形成堆花效果而言。因豆彩、五彩亦透明,然满地绿笔筒却不叫料彩。蓝料应用较多或加透明粉红,即叫做料彩。如雍胭脂红玉壶春云龙瓶,即称料彩。料彩兴起和鼻烟壶有关。

谈瓷器不能不熟悉康、雍,谈景德镇十七八世纪间成就,更不能忽略康、雍。雍正时间极短,前后不过十三年,但一切生产多达到历史空前水平,不仅胎质精,釉泽好,花样有高度艺术成就,即造形也前无古人,常能结合秀雅和健壮而为一体,时代特征鲜明。但种种成就,无不于康熙即已奠好基础。其中惟有一点大不相同,即青花。雍取法宣成,用青浅淡,近于有意使之散晕,从散晕中取得柔和效果。康青则直继承嘉、隆、万,深青凝重。以画作例,雍法元人,康则近于宋,且近北宋。效果不同,由于要求不同,时代风气不同。

谈康熙成就,不能离开青花。一色釉和彩绘部分,虽近于百花齐放,各到不同高峰。但从近六百年景德镇生产传统而言,青花到康熙,可以说真正是集其大成,达到“前无古人,后少来者”地步。主要成就还是得从物质基础去分析,才符合本来。计有两方面:

一是青料的研磨提炼纯净无杂质(是否原料来源不同,难于明白)。因此烧出的青花器,能深浅如意,真如像名画家用墨说的“墨分五彩”。

二是画意特别高。例如故事画部分,有的虽取材于一般明代板画,反映到笔筒和凤尾瓶上时,画意却多特别活泼有精神,不像板画呆滞。

山水画即或用当时一般性题材,如耕织图、鱼乐图、琴棋书画、西园雅集、赤壁夜游,经营布局,和整体效果,常比当时名家高手四王吴恽还高一筹。有的甚至于即或取材二王,如瓶子上、笔筒上的山水画,用于五彩或青花瓷,取材恽南田,如笔筒上的素三彩或粉彩、青花,由于受器形限制,结合器形要求,重新处理,部分或简化,部分或有所改变,所得结果,也往往出人意料。特别是青花和素三彩,在画境上大大突破绢素上的成就,自成一格。若就同时画笔作个比较,不仅为扬州八怪文人画家不可及,即二王恽南田,也难相比。部分案头插花尺余立器,如象腿尊,用青花件折枝花鸟,笔简意足,生机天趣,都直逼八大,可说是八大画法直接继承者(同时也可说八大笔意实由之而出,因为晚明青花瓷,中型坛罐类,即已多有简笔花鸟近似八大的,算算时间,实比八大还早大几十年)。

康熙青花瓷艺特别突出,并非凭空产生,除有个物质基础外,还有许多方面影响的结果。首先应说是善于继承过去优良传统,在固有底子上进一步不断提高得来的。因为试从成品作个比较,就可看出明清之际的崇祯、顺治,部分青花瓷使用青料,已显得沉静细致而活泼,初步见出从单色料达到画家用水墨晕染法产生“墨分五彩”作用,试验中已取得一些成果。其次即明代以来,画家如沈周、文徵明、陆包山、唐寅、张灵、仇英等山水画,吕纪、林良、边景昭、陆包山、陈白阳、徐青藤等花鸟画,丁云鹏、尤求、崔子忠、吴彬等人物画,还各自留下一大堆名迹和墨本,分散国内。木刻中除通俗戏剧、小说插图,多刻得极精致,此外又还有《顾氏画谱》《唐诗画谱》《诗余画谱》《素园石谱》《海内奇舰》,程氏、方氏墨苑,《吴骚合编》《御世仁风》《十竹斋彩印画笺谱》及菊竹杂花鸟图谱数百种,大量传播流行。一般说来,这个艺术传统,是比清初当时几个著名画家笔墨既扎实得多,也范围广阔、内容丰富得多。更主要自然还是景德镇本身,明代三百余年烧造青花瓷经验技术的积累,才能吸收消化这些成就,转用到瓷艺上来,起决定作用。加之清政府重视瓷业,官窑一去明代强迫命令限额贡奉制度,每有烧造,多照顾到商业成本,不过分苛索窑户。御器厂重要烧造,仿古多由宫廷取真宋器作样子,彩绘多由如意馆画师设计出样,反复试烧,不惜费用。委派专官监督,如臧应选、郎延极、刘伴阮、年希尧、唐英等,本人又多具有较高艺术鉴赏水平,有的且躬亲其事,和工人一道,从生产实践上取得各种经验,所以在万千陶瓷工人、画师共同不断努力中,才创造出惊人奇迹,产生出万千件具有高度艺术产品,在世界上博得普遍佳誉。直到现代,许多资本主义国家的瓷业,高级日用瓷生产,还多以能模仿康、雍青花,在国际市场上受重视,得好评。可见它的影响是如何深远而广大!

我们常说学习优良传统,康熙一代值得我们学习的自然还多,上面所说,不过特别显著一部分,在博物馆陈列室和图录中容易接触到的而言。事实上在烧造过程和用料提炼上一系列技术,也还有许多值得我们用一个较长时间(半年或一年)去到景德镇陶研所向现存老师傅讨教处。因为青花瓷这时代色泽格外纯净、鲜明、活泼和取材之精,火度之高,都必然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以及每一部门技术的进展综合而来。忽略了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可能得到的!

玻璃工艺的历史探讨[6]

中国玻璃或玻璃生产,最早出现的年代,目下我们还缺少完全正确具体的知识。但知道从周代以来,在诗文传志中,就经常用到如下一些名词:“璆琳”“球琳”“璿珠”“珂珬”“火齐”“琉璃”“琅玕”“明月珠”和晋六朝记载中的“玻璃”“瑟瑟”,后人注解虽然多认为是不同种类的玉石,如联系近十年古代墓葬中出土的丰富实物分析,这些东西事实上大部分是和人造珠玉发生关系的。这种单色或复色、透明或半透明的早期人造珠玉,后来通称为“料器”。古代多混合珠玉杂宝石作妇女颈部或头上贵重装饰品,有时还和其他细金工镶嵌综合使用。如同战国时的云乳纹璧,汉代玉具剑上的浮雕子母辟邪、璏和珥、云乳纹镡首等。也有仿玉作殓身含口用白琉璃作成蝉形的。汉代且更进一步比较大量烧成大小一般蓝、绿诸色珠子,用作帐子类边沿璎珞装饰。武帝的甲乙帐,部分或即由这种人造珠玉作成。到唐代才大量普遍应用到泥塑佛菩萨身体上,以及多数人民日用首饰上,和部分日用品方面。至于名称依旧没有严格区分。大致珠子或器物类半透明的,通称“琉璃”,透明的才叫“玻璃”。事实上还常常是用同类材料做成的。又宋代以后,还有“药玉”“罐子玉”或“硝子”“料器”等名称,也同指各色仿玉玻璃而言。外来物,仅大食贡物即有“玻璃器”“玻璃瓶”“玻璃瓮”“碧——白琉璃酒器”等名目。而彩釉陶砖瓦,这时也已经正式叫作琉璃砖瓦。《营造法式》一书中,且有专章记载它的烧造配料种种方法。

在中国西部掘的四千年前到六千年间新石器时代晚期墓葬中,已发现过各种琢磨光滑的小粒钻孔玉石,常混合花纹细致的穿孔蚌贝,白色的兽牙,编成组列作颈串装饰物。在中国河南发掘的约三千二百年前青铜器时代墓葬中,除发现大量精美无匹的青铜器和雕琢细致的玉器,镶嵌松绿石和玉蚌的青铜斧、钺、戈、矛、兵器,同时并发现许多釉泽明莹的硬质陶器。到西周,敷虾青釉的硬质陶,南北均有发现。这时期由于冶金技术的进展,已能有计划地提炼青铜、黄金和铅,并学会用松绿石镶嵌,用朱砂做彩绘。由于装饰品应用的要求,对玉石的爱好,和矽化物烧造技术的正确掌握,从技术发展来看,这时期中国工人就有可能烧造近于玻璃的珠子。至晚到约二千八九百年前的西周中期,有可能在妇女颈串装饰品中发现这种人造杂色玉石。惟西周重农耕,尚俭朴,这种生产品不切于实用,因而在农奴制社会中要求不广,生产品即使有也不会多。到两千四五百年前的春秋战国之际,由于铁的发现和铁工具的广泛使用,生产有了多方面的进步,物质文化各部门也随同发展。襄邑出多色彩锦,齐鲁出薄质罗纨,绮缟细绣纹已全国著名。银的提炼成功和鎏金、鎏银技术的掌握,使得细金工镶嵌和雕玉艺术都达到了高度水平。金银彩绘漆器的大量应用,更丰富了这一历史阶段工艺的特色。在这时期的墓葬中,才发现各种品质纯洁、花纹精美的珠子式和管状式单色和彩色玻璃生产。重要出土地计有西安、洛阳、辉县、寿县、长沙等处。就目前知识说来,内容大致可以分成三大类:

一、单色的:计有豆绿、明蓝、乳白、水青各式。

二、复色的:计有蓝白、绿白、绿黄、黑白两色并合及多色并合各式,近于取法缠丝玛瑙和犀毗漆而作。特别重要的是一种在绿、蓝、白本色球体上另加其他复色花纹镶嵌各式。这一品种中又可分平嵌和凸起不同的技术处理。

三、棕色陶制球上加涂彩釉,再绘粉蓝、银白浅彩的。这一类也有许多种不同式样。

这些色彩华美鲜明的工艺品,有圆球形或多面球形,又有管子式和枣核式,圆球形直径大过五公分的,多属第三类彩釉陶球,上面常用粉彩作成种种斜方格子花纹图案,本质实不属于玻璃。一般成品多在直径二三公分左右。其中,第二类加工极复杂,品质也特别精美,常和金银细工结合,于金银错酒器或其他器物上,如青铜镜子,做主要部分镶嵌使用。或和雕玉共同镶嵌于金银带钩上,或单独镶嵌于鎏金带钩上。也有用在参带式漆器鎏金铜足上的。但以和金玉结合作综合处理的金村式大罍和镜子,艺术成就特别高。从比较材料研究,它在当时生产量还不怎么多。另有一种模仿“羊脂玉”做成的璧璜,和当时流行的珍贵青铜玉具剑的剑柄及漆鞘中部的装饰品,时代可能还要晚一些;早可到战国,晚则到西汉前期。品质特别精美纯粹,则应数在河南和长沙古墓出土的蓝料喇叭花式管状装饰品。过去以为这是鼻塞或耳珰,现已证明还是串珠的一部分。时间多属西汉。又长沙曾出土一纯蓝玻璃矛头,还是战国矛头式样。广东汉墓又发现两个蓝料碗和整份成串纯净蓝色珠子,其中还有些黄金质镂空小球。

年来这部门知识日益丰富,二千年前汉人墓葬遗物中玻璃装饰品的出土范围越加普遍。除中原各地,即西南的成都、南方的广州、东南的浙江以及中国东北和西北边远的内蒙古、新疆、甘肃各个地区,都有品质大同小异的实物出土。小如米粒的料珠,也以这个阶段中坟墓中出土的比较多。惟第二类复色的彩料珠,这时期已很少见。至于彩釉陶球则更少。原来这时节中国釉陶用器已全国使用,如陕、洛、河北、山东之翠绿釉,广东、湖南之青黄釉,长江中部各地之虾背青釉,以及长江下游江浙之早期缥青釉都达到成熟时期。并且有了复色彩釉陶,如陕西斗鸡台出黄釉上加绿彩。出土料珠一般常是绿蓝水青单色的。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应数长沙和洛阳出土,长度约三公分小喇叭式的蓝色料器和一九五四年在广州出土的大串蓝料珠子。

湖南出土的品质透明纯净玻璃矛头和广东出土的二玻璃碗,格外重要。因为可证明这时期工人已能突破过去限制,在料珠以外能烧成较大件兵器和饮食器。

由于海外文化交流的发展,汉代或更早一些时期,西北陆路已经常有大量中国生产的蚕丝和精美锦绣,外输罗马、波斯和中近东其他文明古国,并吸收外来物质文化和生产技术。这种玻璃生产品,除中国自造外,技术进展自然也有可能是由于外来文化交流的结果。并且还有可能一部分成品是从南海方面其他文明古国直接运来的。因《汉书·地理志》载黄支调斯诸国事时,就提起过武帝时曾使人“入海市明珠璧流离”,又《西域传》也有罽宾国出“璧琉璃”语,《魏略》则称“大秦国出赤、白、黑、黄、青、绿、缥、绀、红、紫十种琉璃”。但从出土器物形式,如作云乳纹的璧,白料蝉、浮雕子母辟邪的剑饰、战国式的矛头等看来,可以说这部分实物,是只有在国内才能生产的。晋南北朝以来翻译印度佛经,更欢喜用“琉璃”“玻璃”等字句。因此,过去中国历史学者受“中国文化西来说”的影响,多以为中国琉璃和陶器上釉的技术,都是外来物,而且时间还晚到汉魏时代。近年来新的殷周有釉陶器的发现,和晚周及汉代大量精美玻璃实物的出土,和数以万计墓葬材料的陆续出土,已证明旧说见解实不正确。

现在我们可以比较肯定地说,中国工人制造玻璃的技术,由颗粒装饰品发展而成小件雕刻品,至晚在二千二百年前的战国末期已经完成。再进一步发展成日用饮食器物,二千年前的西汉也已经成功。战国古墓中,已发现有玉色琉璃璧和玉具剑柄,以及剑鞘上特有的玻璃装饰物品。汉代墓中并有了死者口中含着的白琉璃蝉,广东汉墓并且已经发现琉璃碗。魏晋时人作的《西京杂记》《汉武故事》《飞燕外传》和《三国志·胡综别传》,如记载还有一部分可靠性,则早到西汉,晚到三国时期,还使用过大片板状琉璃作成的屏风。虽然这时期小屏风做蔽灯用的还不过二尺见方(见《列女仁智图》),用于个人独坐的,也不过现在的三尺大小(见彩筐冢所得彩漆筐上绘孝子传故事)。然而还是可以说明板玻璃已能有计划烧出。换言之,即中国板玻璃的应用,时间有可能也早过二千年前。三国以后诗人著作中,已经常提起琉璃器物,如著名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就说及琉璃榻,傅咸文中曾歌咏琉璃酒卮,其他还有琉璃枕、琉璃砚匣、笔、床各物。又著名笔记小说《世说新语》,内容多是辑录魏晋人杂传记而成,其中记“满奋畏风,在晋帝坐,北窗作琉璃扉,实密似疏,奋有寒色”。又记王济事,称济为人豪侈,饮馔多贮琉璃碗器中。石崇、王恺斗富为人所共知,如为三尺高珊瑚和数十重锦步障,其实也谈起琉璃碗事。可知西晋以来已经有相当多的产量。惟记载未说明出处,是来自南海或得自西域,抑或即本国工人烧造,未可得知。

西晋末年,因西北羌胡诸游牧氏族侵入中国汉族文化中心的长安、洛阳,战事并继续发展,中国国土因此暂时以长江为界,分裂成两个部分,即历史中的南北朝时期。在长江以北,游牧民族军事统治者长时期的剧烈斗争,使重要的生产文化成就,多遭受严重破坏。琉璃制造技术,也因此失传。直到北魏跖跋氏统一北方后,才又恢复生产,《北史》称:

太武时,其国人商贩京师(指洛阳),自云能铸石为五色琉璃。于是采山中,于京师铸之。既成,光泽乃美于西方来者。乃诏为行殿,容百余人。光色映澈。观者见之,莫不惊骇,以为神明所作。自此,国中琉璃遂贱,人不复珍之。

由此可知,彩色琉璃的烧造技术在北方确曾一度失传。到此又能大量烧造平板器物,直接使用到可容百人行动的大建筑物中。这类活动建筑物虽然已无遗迹可寻,但在同时期墓葬中,却有重要实物发现。建国后,河北景县封姓五座古墓掘中,除得到大量具有时代特征的青釉陶瓷外,还得到两个玻璃碗,一个蓝色,一个浅绿色,现陈列于北京中国历史博物馆。这种碗当时似为服长生药所用,晋代人有称它做“云母碗”的。

这时期南中国生产已有进一步发展,绿釉瓷的烧造也达到了完全成熟期。薄质丝绸和新兴造纸,更开始著闻全国。文献记载中虽叙述过用琉璃做种种器物(如庾翼在广州赠人白,似即白色料器),由于制作技术究竟比较复杂,并且烧造技术仅掌握在少数工人手里,成品虽美观,还是远不如当时在江浙能大量生产的缥青色釉薄质瓷器切合实用。又因政治上经过剧烈变化,正和其他文化成就一样,玻璃无法进一步发展,关于实物品质形式的知识我们也知道不多。惟这个时期正是中国佛教迷信极盛时期,统治者企图借宗教来麻醉人民的反抗意识,大修庙宇,照史书记载,北朝统治者曾派白整督工七十万人修造洛阳伊阙佛寺。南朝的首都金陵相传也有五百座大庙,北朝的庙宇则有一千三百多个。此外还有云冈、敦煌、麦积山、天龙山、洛阳、青州、巩县(今巩义市)等石窟建筑群。这时期的佛像以土木雕塑而成,而且都经常使用各色珠玉宝石、琉璃作璎珞装饰物。试从现存洞窟壁画雕塑装饰,如敦煌壁画近于斗帐的华盖、藻井部分边沿的流苏来看,还可想象得出当时彩琉璃珠的基本式样及其应用情形。隋代政府收藏的书画卷轴,照史志记载,也有用各色琉璃作轴头的。隋仁寿时李静训墓中几件水绿色玻璃器,是目前为止出土文物中最能说明当时生产水平的几件实物。《隋遗录》是记载中提及的宫中明月珠,有可能即为如宋人笔记小说所说的一种白色新型大琉璃灯。所不同处,只是隋代还当成宫中奇宝,宋代则已为商店中招徕主顾之物。《隋书·何稠传》称,曾发明绿瓷,历来学者多据这点文献材料,说绿瓷成于何稠。如以近年出土文物判断,则绿釉瓷北方早可到东汉永元,惟白瓷倒只在隋代初次出现,透明绿琉璃也在这一历史阶段达成熟期。

唐代由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琉璃制作也有了新的发展。庙宇殿堂雕塑装饰更扩大了彩色琉璃的需要,根据《唐会要》和《唐六典》记载,除由政府专设“冶局”主持全国庙宇装饰佛像的琉璃生产外,日用器物中琉璃的使用,也日益增多。唐诗人如李白等,每用豪迈愉快感情歌颂现实生活时,提及西凉葡萄酒必兼及夜光杯或琉璃钟,此外琉璃窗、琉璃扉也常出现于诗文中。惟多近于从《艺文类聚》中掇拾《西京杂记》等文作辞章形容,不是事实。因直到晚唐苏鹗《杜阳杂编》记元载家红琉璃盘,还认为是重要实物,可知珠玑易烧,大件瓶、盘还不多见。

又《唐六典》卷四说:

平民嫁女头上金银钗许用琉璃涂饰。

《唐六典》完成于天宝时代,可知当时一般小件琉璃应用的普遍程度。不过作器物的特种彩色琉璃,依旧似乎不怎么多。直到宋代,真腊贮猛火油和其他外来蔷薇露,还特别记载是用玻璃瓶贮藏,记大食传入中国贡品时,也曾提及许多种玻璃器。可知中国工人还不熟悉掌握这种烧造技术。这问题如孤立地从技术发展上来认识,是不易理解的,甚至于因此会使人对于战国、汉代以来琉璃生产的成就产生怀疑。但是如联系其他部门生产情形看,就可知道这种情况倒十分自然的事。唐代瓷器的烧造,品质已十分精美。河北邢州的白质瓷器和江南越州的绿釉瓷器生产品,不仅具全国性,并且有大量成品向海外各国输出。又中国丝绸锦缎,原来就有一个更久远的优秀传统。发展到唐代,薄质纱罗由汉代的方孔纱到唐代的轻容、鲛绡,更有高度的进步。生产的发展和社会多数应用的要求有密切关系,玻璃和陶器比较,技术处理远比陶器困难,应用价值却又不如陶器高,这是当时透明琉璃不容易向应用器物发展的原因。玻璃和薄质纱罗、和纺织物比较,也是如此。薄纱中“轻容”,诗文中形容或称“雾縠”,显示质地细薄,已非一般人工可比。由于这类轻纱薄绢的生产,既结实又细致,甚至于影响到中国造纸工业的进展。例如五代以来虽有澄心堂纸的生产,在绘画应用上,却始终不能全代替细绢的地位。一般做灯笼,糊窗槅子,用纱罗早成社会习惯,而且在使用时具有种种便利条件,价值更远比玻璃低贱,这是使平板玻璃在唐代不容易得到发展的又一原因。因此直到晚唐《邺侯家乘》称代宗时岭南进九寸琉璃盘,又权臣元载家有径尺红琉璃盘,都认为是难得宝物。唐代重灯节,每到正月元宵,全国举行灯节。当时政府所在地的长安灯节,更是辉煌壮观。据《朝野佥载》叙述,睿宗和武则天时,灯有高及十丈延续百丈的。这种成组列的灯彩,个体多作圆形或多面球形的骨架,用薄纱糊就,画上种种花纹,灯旁四角还点缀种种彩色流苏珠翠。琉璃的使用,是作为灯旁装饰,灯的主要部分还是用纱。借此可知某一部门的生产,常常和其他部门生产相互制约,有些还出于经济原因。唐代镜子工艺可说是青铜工艺的尾声,然而也是压轴戏,许多作品真可说近于神工鬼斧,达到金属工艺浮雕技术最高水平。并且已经大量使用金银薄片镶嵌在镜子背面,制作了许多华丽秀美的高级艺术品外,还曾用彩色琉璃镶到镜子背上,得到非凡成功。可是却没有工人会想到把这种琉璃磨光,设法涂上磨镜药,即可创造出玻璃镜子。这种玻璃镜子直到一千年后才能产生出来,结束了青铜镜子延长约二千三百年的历史使命。仔细分析,还是受条件制约限制,即当时铸镜工艺优秀传统,已成习惯,而且十分经济,才不会考虑到还有其他更便宜的材料可以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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