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欧洲史(上)》(5

第五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欧洲史(上)》(5

风流恺撒

维纳斯的后裔

公元前510年,罗马人民驱逐了“傲慢者塔克文”,然后选出了两位执政官——来自第六任国王塞尔维乌斯家族的布鲁特斯,以及代表曾经两度执政(第五任/第七任)的塔克文家族的克拉提乌斯。

在没有国王的情况下,两位执政官共和行政。

王政罗马,之后过渡到了罗马共和国(TheRomanRepublic)。

罗马共和国,沿用执政官二人执政的制度,索性将制度加以固化。制度设定之下,两位执政官由元老院提名,由森都里亚大会选举产生。两个人互相牵制,互相制约,并且任期只有一年。

在执政官的基础上,又衍生出了独裁官(dictator),以应付突发的重大事件,比如战争。独裁官由两位执政官之一进行提名,由元老院负责通过。由于独裁官的设定背景就是基于特殊情况,因此独裁官的权力超越罗马共和国范围内的任何行政长官。可以对军国大事独断专行,也可以裁决共和国范围内任何人的生死荣辱。正因为独裁官的权力至高无上,所以独裁官的人数只有一人,任期只有半年。值得一提的是,独裁官拥有二十四名随从,每个随从手持一柄束棒。

在执政官和元老院的基础之上,平民的权利也得到了最大保证。平民利用特里布大会制度,选举出自己的保民官(tribune)。保民官也是一年一任,最初由两个人组成,后来扩展到十人。

保民官的必杀技能,是否决权。

平民虽然不能够更多地参与国家的大政方针的决策过程,却拥有否决提案的权力。整个共和国范围之内,除了独裁官,保民官可以否决任何人,包括元老院的任何提案。

就这样,执政官、元老院、保民官的设定,充分地保证了王权、贵族、平民三者之间的利益均衡,也体现了罗马人早期的三权分立精神。

如此政治体制,再加上“百人团”的对外征服。

整个罗马共和国,对内政治开明,对外军事先进。于是,罗马城邦从亚平宁半岛的一个小城开始,不断发展壮大,也不断地蚕食周围部落人群,逐步控制了整个亚平宁半岛。

在扩张的过程中,罗马人也渐渐了解到了周边的地理和人口构成。“罗马人”或者“拉丁人”的概念,已经不足以涵盖全部半岛人民。而当时亚平宁半岛南部人民对自己的领地有一个传统说法,叫作“威大利亚”(Vitalia),意思是“小牛之地”。后来根据发音习惯,“V”这个字母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被省略掉,于是就成了Italia。崛起中的罗马共和国,为整合更多的土地人口,团结更多的可以团结的力量,也借用了Italia的说法来称呼整个亚平宁半岛的人民。

最终,在罗马人、拉丁人的概念之外,衍生出了整合了更加广泛的半岛人民的新名字——意大利(Italia)。

拥有着当时世界上接近完美的国家体制,又一统意大利的罗马共和国,一切都看上去很美。

看上去很美的罗马共和国,对外扩张期间,诞生了无数的国家英雄,被人们口口相传。其中有一位的名字,是我们不得不提的。

这个人的名字,叫作恺撒。

罗马城中的贵族公子无数,恺撒并不是最为耀眼的那一个。

恺撒的全名,叫作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GaiusJuliusCaesar)。

恺撒的父母给恺撒起名字的时候,显然就没怎么用心。因为恺撒的老爹,名字也叫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跟恺撒的名字一字不差。更为难得的是,恺撒的爷爷和太爷爷,都叫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

等于是祖孙四代人,前赴后继,薪火相传地共用一个名字。

这绝对是一个做事非常执着的家族。

当时罗马人的名字一般由三部分组成,名字+氏族名字+家族名字。所以,恺撒的真正名字叫作盖乌斯,“恺撒”其实是家族名字。

恺撒虽然出身贵族家庭,但他的家境和其他罗马贵族少年比起来,并没有显赫之处。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恺撒的叔父塞克斯都(SextusJulius),以及外祖父卢西乌斯(LuciusAureliusCotta)都曾经有做过罗马共和国执政官的经历。但这两件事情,一件发生在恺撒十岁的时候,另一件则发生在恺撒出生前十九年。然而,平常年代的罗马执政官,任期一年,二元共治,不咸不淡。拥有这样出身的罗马贵族子弟,多如牛毛。这样的出身,最多能够保证他在少年时代获得还不错的教育,但要想凭借家族势力,毫不费力地获得还不错的社会声望,这件事就需要一点点实力加运气了。

正因为如此,恺撒不得已,就在自己的姓氏上做起了文章。恺撒宣称,自己的氏族名字“Julius”其实就是“Julus”的讹传。那么Julius家族,就是Julus,也就是阿斯卡尼乌斯(Ascanius,也叫Julus)的后代。我们知道,阿斯卡尼乌斯是埃涅阿斯的儿子,阿尔巴龙伽的第一代王。而且,埃涅阿斯的老妈就是爱神维纳斯。

这样算下来,恺撒虽然在现实中的出身一般,但往上查家谱可就了不得了。恺撒是爱神维纳斯的后裔,埃涅阿斯的嫡系传人,阿尔巴龙伽的王室血统。这样根正苗红的血统,甚至能够和罗马创城的罗慕路斯前辈相媲美。

恺撒虽然这样解析着自己的姓氏Julius,但现实中依然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尽管他风流多情,深得罗马城中各路贵妇的垂青;尽管他满腹经纶,对古希腊文化了如指掌,并说得一口流利的希腊语。

直系亲属中,恺撒的老爸——老恺撒最高职位曾经做到了外派总督(governor),但这个总督是管理小亚细亚半岛的,距离意大利本土太过遥远,对罗马城的影响力也十分有限。况且就在恺撒十五岁这年,老恺撒就撒手人寰了。

在恺撒的所有家族关系中,有两个人算是十分重量级且对恺撒影响至深的。

第一个人叫作盖乌斯·马略(GaiusMarius)。

恺撒的姑妈尤利娅(Julia),早年嫁给了马略,所以马略是恺撒的姑父。

马略改革

马略在罗马共和国的历史上,是个传奇人物。

马略出生的年代,恰逢共和国四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首先是罗马人的仗越打越大,国内外矛盾越来越多。

罗马共和国的急速扩张,各战败国的战争俘虏源源不断地补充到了共和国奴隶阶层的行列中来。奴隶越来越多,贵族们便开心了。比方说原来打扫卫生的奴隶只有一个,现在奴隶多了,则就可以细分成洗碗奴隶、扫地奴隶、叠被子奴隶。不过,奴隶数量的增加,除了让罗马贵族们更加肆无忌惮地享乐之外,还带来了潜在的不安定因素。此外就是,被占领地区被征服了,能打的男人多半战死了,不能打的男人多半都被卖身为奴了,女人的地位则更加悲惨。各种压榨造成社会矛盾激化。所以在被征服的初期,被占领区依然存在暗流涌动的起义。

庞大的战争支出,让共和国财政入不敷出。

军费开支大了,当兵的人却越来越少。当了兵的,战斗力也很成问题。

因为奴隶制的急速发展,造成了土地的疯狂兼并。马太效应下的贵族们巧取豪夺,手中掌握的社会资源越来越多。破产的农民和骑士越来越多,一开始是卖宅子卖地,再后来就是卖儿卖女卖老婆。当然,还有一些通过战争致富的骑士阶层,这帮人拥有了空前的经济自由地位,但政治上却被贵族元老们把持了话语权。于是,这些骑士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新兴贵族的行列。

另一个问题是,罗马共和国的版图虽然急速扩张,但罗马城依然固执地限制着属于罗马城的公民权。大量的海外领地,甚至是意大利半岛上除罗马城以外的其他城市,都只是共和国的平民,而非公民。这些非公民身份的平民,从生下来那天开始,就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换谁谁都不乐意。

如此尖锐的社会矛盾,共和国的执政官们也都心知肚明。然而,各种改革措施纷纷登台,却没有让问题有实质性的解决。这其中,格拉古(Gracchus)兄弟的改革最为有名,但也失败了(后文还会详细讲)。

更加严重的问题是,北方日耳曼蛮族人已经开始叩响罗马人的北大门。

公元前113年,日耳曼人大批南下,逼近罗马共和国的北方防线。这群南下的日耳曼盲流,领头的日耳曼部落名字叫“辛布里”(Cimbri),因此这场战争又被称为“辛布里战争”(CimbrianWar)。这群看起来像叫花子一样的野蛮人,面对罗马正规军连续发起的多次攻势,牌面上居然不怎么吃亏。几年时间,罗马军人不仅没有打退日耳曼人的进攻,反而是日耳曼人再接再厉,翻越阿尔卑斯山(Alps),进入了意大利半岛的北方腹地。

更加恐怖的是发生在战争后期的“阿劳西奥会战”(Arausio),当时日耳曼人和罗马军团,在今天法国里昂附近展开会战。武装到牙齿的罗马军人,最终一败涂地。参战的十二万罗马人,仅有十人生还。

罗马人的心在滴血。

共和国成立四百年以来,罗马人战无不胜,意大利半岛以及周边各路强敌被罗马人揍了个遍。当年威名赫赫的迦太基王国,连同迦太基的名将之花汉尼拔,统统化为一抔黄土。

如今繁华落尽,共和国已经羸弱到了被蛮族按在地上摩擦的地步。

罗马人民和元老院,盼望一位天神下凡,以拯救罗马人。

在这种情况下,马略改革横空出世。

马略能够提出一整套的改革措施,并非马略天赋异禀。恰恰相反,马略这个人来自破产的骑士家庭,是个典型的寒门二代。年轻时的马略没学历没文化,不能拼爹不能走后门,智商情商也未有过人之处。马略只能用军功来证明自己,年轻时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最终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改变了自己的阶级属性与社会地位。正因为如此,后来走上政坛的马略才足够接地气。接地气的政治人物,说话才足够硬气。马略在同元老院贵族派的较量中,历来有理有据,游刃有余。

公元前107年,意气风发的马略被选为执政官,并开始了他的改革尝试。

马略的改革,直戳问题的根本。

前文提到的王政罗马,自六王塞尔维乌斯改革,创造性地提出森图里亚大会。由此罗马军队以百人团为单位,按照财富等级装配武器装备,全民皆兵。百人团的概念发展几百年,直到今天的罗马共和国,罗马人尝到了开疆拓土的甜头,军队的编制一直都是以征兵制为基础。征兵制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府兵制”,也就是兵农合一的半职业军人体制。这种军制的好处,是充分地利用了共和国范围内的劳动力。这些劳动力,都是战则为兵,耕则为民,拿起刀枪就是罗马战士,卸下盔甲就是本本分分的共和国农民。

另外一个好处,是征兵制下的罗马军队,造血能力极强,失血之后的满血复活能力也极强。比如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整建制的罗马军人被汉尼拔全歼,不过罗马人总能够迅速重新集结兵力投入战场。

可是,如今时过境迁,罗马军人英雄不再,战场上节节失利,昔日的丰功伟绩都成为过往。

马略的改革,最重要的举措就是改“征兵制”为“募兵制”。

马略的募兵制,完全抛弃了之前的义务兵财富与百人团相挂钩的体系。因为打仗检验的是士兵的砍人能力,而不是赚钱能力。寻找那些砍人能力强的人补充到军队中来,才是回归到了战争的本质。于是,职业军人的大门向所有愿意参军打仗的人敞开,哪怕是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泼皮无赖,只要砍人能力强,有愿望把军功当成出人头地的手段,都可以加入共和国军队来。

于是,兵源的问题迎刃而解。

那么,战斗力差的问题如何破解呢?

当初的征兵制,征来的都是义务兵,义务兵并没有规定服役年限,仗越打越大,征服的地盘越来越多,于是很多人都存在超期服役的现象。岁数大了又有钱的士兵,上阵杀敌的时候,甚至还带着自己的三妻四妾、奴隶仆人,前呼后拥,招摇过市。而真正打仗的战斗力,却极其低下。

反观募兵制,调动的都是职业军人,而且是常备军,马略给这些常备军规定了服役年限,就是十六年。既然是常备军,那么兵马钱粮就由共和国统一划拨。服役的十六年中,打仗的时候,按功行赏;不打仗的和平时期,国家负责发薪水,按月领取。十六年的军旅生涯结束,退伍之后,由国家统一安排转业到地方,想务农就给地,想打工就安排工作。

这样也就解决了职业军人的后顾之忧,可以安心为国杀敌了。

此外,之前的罗马军团,是根据财富等级的高低来装备军队。因此,不同的作战队列,战斗力差异十分明显。最差劲的无产者组成的百人团,甚至连刀枪剑戟都没有,只能用鱼叉、弹弓、石块来御敌。这样的军人,作用比啦啦队强不了多少。

马略改革之后,在共和国层面上,为职业军人严格统一了单兵装备和部队编制。罗马军队中的士兵,标准单兵配置为重装步兵,重装步兵则由共和国统一配备了投枪、短剑和拉丁长盾。这样的重装步兵六千人,组成一个标准的罗马军团(Romanlegion)。而标准的罗马军团又由十个大队(cohort)组成。当然,最基本的军队构成单元“百人团”依然存在,两个百人团合称一个小队(maniple),原则上三个小队组成一个大队。

当然,罗马军团主力虽然是重装步兵,其他兵种也依然得以保留,比如工兵、骑兵、弓箭兵等。

此外在精神层面,每个罗马军团都拥有自己的鹰徽(Aquila),鹰是罗马的象征。眼中有鹰徽,心中就有罗马。

马略的改革,标准化了罗马军队组织,此外还发扬了老一辈罗马共和国创朝前辈们的革命纪律,比如“十一抽杀律”(Decimation)。

十一抽杀律,是盛行于古罗马时代的一种军事连坐制度,意思是如果在战场上,集体中有一个士兵开小差,那么这个集体中每十个人中就要抽出一个,进行当众虐杀。由于虐杀是由在场的所有士兵随意进行凌虐,被虐者一般死相会十分难看,极具视觉冲击力。顺便补充一下,战场上失败,他们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们绝对不允许丢失鹰徽。凡是丢失鹰徽的,一律执行十一抽杀律。

由征兵制而转向募兵制,由单兵装备而转向军团编制,由作战方法到军容军纪,马略的改革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并且随后在战场上得到验证。

公元前102年,改革后空前强大的罗马军团,在马略的指挥之下,在北方战线和日耳曼人的缠斗中赢得大捷,十几万日耳曼野蛮人命丧荒野。

马略一战成名。

绝代双骄

即便是有了像马略这样的姑父在,恺撒依然没有获得太好的政治资源。

因为马略虽然是战斗英雄,但有两件事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第一是马略的草根出身无法改变。马略一路走来,靠的不是家世,而是能力。在元老院中,马略充其量能够代表元老院中的民众派,而远不能影响贵族派。因此马略很难帮到恺撒。说起马略和恺撒姑姑尤利娅的结合,反而有种马略沾了恺撒家族光的感觉。

第二件事,说来也是一言难尽。

罗马共和国的当世英雄,不仅有马略,还有一个苏拉(LuciusCorneliusSulla)。

马略与苏拉,堪称当时共和国范围内的绝代双骄。

把马略与苏拉说成是绝代双骄,其实也不全对,因为两人压根就不是一个年代的人。马略比苏拉大了整整十九岁,所以严格来讲,马略是苏拉叔叔辈的。

这样两个不同年龄不同经历的人,却成为一生之敌。

苏拉和马略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破落贵族家庭出身,从小家境十分清贫。然而与马略靠硬实力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不同,苏拉的人生却充满着各种幸运,还有数不清的贵人相助。

跟少年恺撒没有什么不同,苏拉也是罗马城中的一位风流公子。

不过苏拉不仅是性格风流,外形条件也十分过硬,史书专门对苏拉的外形进行过描述。在当时的罗马公民中,苏拉是十分少见的金发碧眼,金发还是偏红色的那种金。苏拉不仅有迷人的外形,而且自小受到了贵族教育,谈吐幽默,平易近人。

凭着这副天赐好皮囊,小小年纪的苏拉,游走于罗马城中的烟花柳巷,穿梭于各路女人的石榴裙下。

最终改变苏拉命运的,就是与他有染的女人们。

其中有位富有的罗马妓女,临终之前将家财尽数赠给了苏拉,而有这位名妓的珠玉在前,苏拉的干妈也如法炮制,将遗产统统交给了苏拉。

依靠着女人们前赴后继地给他财产,苏拉一夜暴富。

有了钱的苏拉,在战场上也如鱼得水。

早期的马略,是苏拉的命中贵人。

当初迦太基王国被罗马共和国彻底摧毁之后,北非地区出现了权力真空。盘踞于今天阿尔及利亚的努米底亚王国(Numidia),由于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坚定地为罗马人充当第五纵队,当迦太基消失之后,努米底亚迅速填补了迦太基留下的空白,成了罗马人在北非的仆从国。当时在努米底亚王国,出现了一个叫作朱古达(Jugurtha)的贵族,他利用非法手段攫取了政权。由于朱古达并不能完全被罗马人所掌控,罗马共和国不得已发动了平叛战争,这场战争史称“朱古达战争”(JugurthineWar)。不出所料的是,未改革前的罗马军队不堪一击,甚至有个别军官在战前接受朱古达的贿赂。

从形势上看,朱古达战争不能速胜,于是,刚刚被任命为行政官的马略,决定亲征。公元前106年,马略的出征大军中,担任副手的就是当时的财务官(Quaestor)——苏拉。

按理来讲,在马略的统帅之下,朱古达战争的最终胜利是可以预见的。但不可预见的是,最终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活捉朱古达的人却是苏拉。换句话讲,朱古达战争等于是搂草打兔子——辛辛苦苦搂草的是马略,最后逮住兔子的却是苏拉。

凭借在朱古达战争中立下的头功,三十二岁的苏拉第一次在罗马政坛上有了一席之地。

又过了十五年,公元前91年。

这一年,爆发了“同盟者战争”(SocialWar)。同盟者战争,简单理解,就是没有公民权的意大利人,同拥有公民权的罗马人之间的一场亚平宁内战。

这一年的苏拉四十七岁,正值壮年;而这一年的马略,已经是一个六十六岁的老人了。

十五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情。苏拉在政坛逐步上升,而马略则在政治上一败涂地,远走他乡。如果不是这场战争,罗马元老院中高谈阔论的贵族们,恐怕很难想起来当年那位解日耳曼之围的老英雄。

最终战争以妥协而结束,意大利人在军事上没有占到便宜,但是在政治上却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公民权。不过,成名已久的老革命家马略,在三年内战中表现得星光黯淡。反而中生代新秀苏拉,在战争中迅速崛起,最终成为罗马政坛上可以挑战马略的政坛新星。

对于马略来说,这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最糟糕的是,自从马略改革之后,募兵制下的罗马军界,已经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发展态势。当年征兵制下的义务兵,怎么看都像是共和国军,所有权是属于人民的,属于元老院的。然而世易时移,如今募兵制下的职业军人们,打仗能力突飞猛进,比如在辛布里战争中,就把日耳曼蛮族杀得横尸遍野。然而,这些吃官饷拿官银的雇佣军,越来越依赖于自己的军团长官。因为这帮雇佣军的薪水发放、绩效考核、年终评优、职位升迁、退伍安置,哪一样都离不开自己军队上级领导的悉心安排。

距离马略改革已经快二十年,此时的军队,俨然成了长官的私人武装。

马略的军队,其实就是“马家军”,苏拉的军队则是“苏家军”。

同盟者战争是一块试金石,检验了所有“家军”的成色,马家军的表现显然不如苏家军。

朱古达战争,马略搭台,苏拉唱戏;同盟者战争,马略龙套,苏拉走红。

公元前88年,同盟者战争结束前,苏拉当选为新任执政官。

不过,对于马略来讲,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让马略感到郁闷的一件事——苏拉是元老院中的贵族派,而马略则是元老院民众派的代表人物,两个人是一对不折不扣的政敌。

党争之祸,甚于外患。

对于当时内战频发的罗马来讲,尤其是。

公元前89年,本都王国(Pontus)在小亚细亚半岛起兵叛乱。同盟者战争刚刚结束,罗马共和国就准备派兵镇压。不过,元老院贵族派和民众派,都想拿到这个带兵权。这样的竞争其实并不奇怪,因为长期以来,罗马共和国在地中海范围内罕逢敌手,周边国家只不过是罗马人的人肉沙袋。对于当时的罗马人来说,战争就意味着对更多财富和奴隶的掠夺与占有。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当时的贵族派,坚决拥护苏拉的正确领导,而民众派则视老帅马略为自己的指路明灯。于是,烽火连三月的日子里,军情战情的重要性退居次席,内部政治斗争反而成了压倒一切的大事。贵族与民众两派之间的水火不容,终于被搬到了台面上。

两派争执不下,只能用普罗米修斯当年的大智慧来解决问题——抓阄。

抓阄结果,苏拉获得了带兵权。

马略这一派,显然不服,不服就要把事情闹大。

文攻不行,那就武斗。

于是,罗马城成了两派械斗的战场,虽说装备未必精良,但胜在拳拳到肉。

马略阵营的苏尔皮基乌斯(Sulpicius)一马当先,他和他的跟从者,将平日里那些衣冠楚楚的贵族元老拉出来揪斗,很多贵族派的骨干被群殴致死,这其中就包括了苏拉本人的女婿。在这种形势下,苏拉只能是服软,毕竟不服软就有生命危险。走投无路之下,苏拉一路逃到了马略家里,低头认罪,痛哭流涕。老上级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当年共同战斗的袍泽之情,溢于言表。

最终,马略原谅了苏拉。

与此同时,苏拉交出了东方战线的军事指挥权。

看上去,民众派大获全胜。

然而,苏拉虽然服软了,苏家军手里的大刀长矛可不是吃素的。苏拉趁乱偷偷溜出罗马城,带着六个罗马军团的苏家军,掉头杀回罗马城。

苏拉进攻罗马,这是罗马建城以来一次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事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罗马人自己攻打罗马城。

苏家军的战斗力,是在过去三年得到过验证的,何况这一次还是为复仇而来。

马略料到了政治斗争必然从文攻走向武斗,却没有料到当初的械斗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国内战争。猝不及防的马家军,被苏家军打得落花流水,马略仓皇逃出罗马城。苏拉的军队攻入罗马,血洗民众派。

这一年,是公元前88年。

这一年,恺撒十二岁。

罗马城的腥风血雨,少年恺撒都看在了眼里。

然而,恺撒却没有料到,这样的剧本,几年之后还会再来一次,甚至更加残酷。

血洗民众派之后不久,获得政权的苏拉,就带着自己的苏家军,开始了东方战线的平叛之战。迫切出征,是为了抚慰苏家军将士们在内战中的损失。外战的胜利,将带来无数的金钱与奴隶,也将更加巩固苏拉在罗马人心中的权威。

不过,苏拉前脚刚走,马略就带着民众派杀回罗马,重新掌握了政权。罗马城,这个号称“永恒之城”(theeternalcity)的古城,此时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反攻复辟成功的民众派,当然不会给苏拉派留任何面子,于是罗马城中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公元前86年,民众派的马略和秦纳(LuciusCorneliusCinna),被选为新的执政官。

同一年,七十一岁的马略病逝。

马略的一生,是折腾的一生。马略出身贫贱,却七次当选执政官,在共和国历史上堪称空前绝后。马略改革,拯救了罗马,却一手帮助苏拉打造了一支军阀部队。

马略,注定是共和国的中兴之臣。当然,若干年后,我们从结果来看,他也是掘墓人。

姑父马略在生前,并没有给恺撒带来滚滚的政治红利。马略正当红的时候,恺撒还没有出生。而等到马略东山再起,却又很快撒手人寰,这一年才十四岁的恺撒,显然还不具备独立闯荡政坛的能力。

马略活着的时候,恺撒没有沾上光;马略死后,却给恺撒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马略是元老院民众派的代表人物,顺理成章地,少年恺撒被视为姑父遗志的接班人。这事根本由不得恺撒想不想,愿不愿意,只能说是被动地推上了风口浪尖。在公元前84年这一年,十六岁的恺撒迎娶了秦纳的女儿科涅莉亚(Cornelia),因此老泰山秦纳,就是我们前文提到的,恺撒的第二个重量级的家族关系。

不过就在恺撒结婚的同一年,四次被选为执政官的秦纳,被自己的士兵谋杀。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民众派大权在握的当口。

这个当口上,贵族派的苏拉正在共和国的东方战线上纵横驰骋,杀人裂土。民众派把持了罗马城中的元老院,不断地派出部队和杀手,去骚扰他们的政敌——大军阀苏拉。

马略和秦纳二位老哥,一位是恺撒的姑父,一位是恺撒的岳父。他们二位一没留下能征惯战之军队,二没留下堆积如山之财富,他们给恺撒同学留下的唯一政治遗产,就是元老院与民众派折腾之基因。此外就是在马略生前,不断地试探大军阀苏拉的底线,没完没了地去捅那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马蜂窝。然后在苏拉带着苏家军回师报复之前,带着满足的微笑离开人世。

二位大佬,这纯粹就是嫌恺撒死得不够快。谁都知道,此时的苏拉,早就在东方杀红了眼睛。其间就连古希腊千年古城雅典,都遭到了罗马军团的血洗。

面对这样的困局,年少的恺撒,又能如何?

公元前83年,东方战事告一段落的苏拉,率领五个罗马军团,从意大利东南部港口布隆迪西乌姆(Brundisium)登陆,准备翻越亚平宁山脉,向罗马城发起总攻。已经在东部战线中锻炼了五年的苏家军,此时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了大军阀苏拉的私人武装。这支部队战斗力强悍,对苏拉忠心耿耿,对民众派怀着刻骨的仇恨。

这场内战,一打就是三年。

这期间,马略的儿子小马略(GaiusMariustheYounger)被选为执政官,又在随后的战争中自杀殉国。

公元前82年底,苏家军在罗马城下,全歼了民众派的五万大军。就这样,在第一次反攻罗马(FirstmarchonRome)六年之后,罗马第二次被苏拉攻破。苏拉带着横扫一切的怨气,进行了盛大的入城凯旋式。

再次掌握大权的苏拉,进行了更加疯狂的报复行动,苏家军在罗马城中大肆烧杀抢掠,对民众派大开杀戒。几千人被以政治犯的名义杀掉,人头还被放到了罗马广场进行示众。

第二年,苏拉强迫元老院选自己为独裁官,任期不限,同时给自己上封号——幸运者(Felix)。由风流公子到带兵军头,由马略副手到一方诸侯,幸运者苏拉,终于在他五十六岁这一年,攀上了人生巅峰。

苏拉大军压境,贵族派反攻倒算。马略的儿子小马略,选择了为信仰而战。而秦纳的女婿恺撒,则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保住了自己的气节。

进入罗马城之后的苏拉,用行政命令要求恺撒同妻子科涅莉亚离婚。

对于女人们来讲,恺撒并不是一个特别忠于爱情和婚姻的人,但恺撒绝对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硬汉。虽然说恺撒一生结了三次婚,但在马略和秦纳先后离世、民众派一败涂地的时候,跟秦纳的女儿离婚这种落井下石的事儿,恺撒一定干不出来。

很显然,四面楚歌时充硬汉,跟在一帆风顺时逞英雄,完全是两码事。十八岁的恺撒,为自己的抉择付出了代价。他离开罗马,到了共和国的东方避祸。

公元前79年,权势熏天的苏拉,在做了三年的独裁官之后,急流勇退。他辞去了所有官职,定居到了意大利海边的一所别墅,颐养天年。

第二年,独裁官大军阀、幸运者苏拉撒手西去,得以善终。

属于绝代双骄的时代,就此画上了句号。

一生之敌

多年以后,恺撒最应该感谢的那个人,或许是苏拉。

在政治上,马略和秦纳二位离世之后,正是苏拉,把年纪轻轻的恺撒,假想成了民众派的领袖,并顺势推到了贵族派的对立面上。而苏拉当时更是毫无掩饰地对罗马民众讲,从恺撒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马略。更何况,还有那桩著名的公案——苏拉逼恺撒休掉秦纳的女儿科涅莉亚。要知道,这样的炒作,对于初出茅庐、毫无名气的恺撒来说,绝对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政治上如此,军事上更加是如此。

当时罗马城中的贵族孩子,要想出人头地无非有两种途径,第一种是走宗教路线,从祭司开始做起;第二种是走军事路线,从小投身革命的洪流。按照恺撒家庭对恺撒的职业规划,原本恺撒是走宗教路线的。

当时的罗马正统宗教,经过上千年的发展,已经固定信仰三个神。一个是朱庇特(即宙斯),二是玛尔斯(即战神阿瑞斯),三是奎里努斯(即罗马创城的罗慕路斯的化身),三者之中,朱庇特是至高无上的那个神。因此,这套体系我们可以称之为“朱庇特信仰”。

朱庇特信仰体系的规定非常严苛,比如我们前文提到的维斯塔贞女对于女祭司的生育约束。不仅是女祭司,朱庇特信仰对男祭司的规定同样非常严格。按照这套信仰的规定,年少时获得祭司身份的恺撒,以后不允许骑马,也不允许离开自己的床超过三天,或者是离开罗马城超过一天。

苏拉第二次反攻罗马,把恺撒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恺撒外祖父家树大根深的社会关系,保住了恺撒的一条命。庞杂的社会关系中,有苏拉阵营的故人,也有来自宗教界的维斯塔贞女。这些人合力,力保恺撒不死。

死罪得脱,活罪难逃。

恺撒最终被剥夺了家族继承权,还有朱庇特祭司的身份。

然而,一个未死的恺撒,反而因祸得福。在政治上声名鹊起,摆脱了祭司身份的窠臼之后,又可以自由自在地投身军界。在远离权力中心的东方战线上,恺撒这条游龙潜入大海,等待着属于他的时代的到来。

晚年的苏拉,俨然才是恺撒真正的授业恩师。

其实,这也只是从结果反推而已。

当时真正继承苏拉衣钵的人,叫作庞培。

与恺撒的家庭背景相比,格涅乌斯·庞培(GnaeusPompeius)才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那个人。庞培家族在共和国历史上能人辈出,庞培这个姓氏长期以来都霸占着罗马城中各种政治新闻的头条。

庞培的老爹,叫作斯特拉波(GnaeusPompeiusStrabo)。

斯特拉波比苏拉小一岁,两个人是同龄人,而且发迹的时间线也大致相同。苏拉是在同盟者战争中一战成名,而斯特拉波也是头顶着同盟者战争的光环,在公元前89年,成为共和国的执政官。

老庞培用了半生时间,累积了数不清的财富,还带出了一支忠于庞培家族的私人武装——庞家军。然而,就在老庞培准备励精图治、大干一番的时候,却在一次暴风雨中,被雷劈死了。

公元前87年,老庞培意外离世。十九岁的小庞培,继承了老爹的大部分财产,还有那支在同盟者战争中叱咤风云的庞家军。

庞培的起手牌,金光闪闪,令人艳羡。

这还不算完。

就在苏拉第二次反攻罗马,在苏拉派和马略派大打出手的当口,庞培坚定地站队贵族派,亲自带领庞家军为苏拉出生入死,冲锋陷阵。

公元前82年,苏拉派攻入罗马,苏拉出任独裁者,并重新掌握了共和国的权力中枢。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同庞培之间的盟友关系,苏拉劝说庞培抛弃自己的结发妻子,并同苏拉结成政治联姻。政治上已经一边倒押宝苏拉的庞培,当然别无选择,甚至是感恩戴德。最终庞培抛弃了自己的糟糠之妻安地斯迪娅(Antistia),迎娶了苏拉的干女儿阿梅利亚(AemiliaScaura)。

如此一来,庞培就成了苏拉的东床快婿,外加铁杆盟友。

我们前文已经提到,同样是在公元前82年这一年,恺撒违抗了苏拉的口谕,拒不与秦纳的女儿离婚。这样,恺撒和庞培两个年轻人,在同结发妻子离不离婚这件事情上,选择截然不同,并且从此各自相悖而行。

恺撒与庞培,注定一生为敌。

然而,庞培显然并非池中之物,即便他顺从苏拉的意思,娶了苏拉的干女儿。

庞培的庞家军,一直是共和国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在赢得了独裁者苏拉的信任之后,政治上也确认庞培是贵族派中的代表人物之一,庞培也就带着自己的庞家军开始了南征北战。说是南征北战其实略微有点浮夸,说成是“打怪升级”反而更加恰当一些。因为,庞培的那些对手中,马略派已经日落西山,而罗马的外部敌人,不管是地中海以东还是以西,都未免上不了台面。

公元前81年,南征非洲,得胜归来的庞培,十分不客气地强制要求苏拉为自己举行了凯旋式,并且从苏拉那里为自己要到了尊号“伟大”(Magnus)。正因为如此,在后世史家的笔下,庞培的名字也经常被写作GnaeusPompeiusMagnus。而在公元前78年,苏拉去世之后,庞培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元老院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庞家军也成了贵族派中最强的一股军事力量。

说白了,自马略改革之后,共和国境内所谓的罗马内战,一直就是军阀混战的路数,概莫能外。所谓的贵族派或者民众派,有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军阀们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不断地体会无上权力带来的片刻欢愉。而这种欢愉,又在刺激着后来人不断地探寻权力的巅峰,一直到权力的天花板。

在庞培打怪练级,呼风唤雨的时候,恺撒的日子并不好过。

苏拉去世,恺撒终于如释重负,同年就回到了故乡罗马。二十二岁的恺撒,本以为自己政治上的春天到了,谁知道,政治上的春天尚且看不到任何希望,经济上的冬天倒是不请自来。

恺撒不是个善于理财的人,尽管他这辈子没少担任跟财务有关的职务。恺撒风流倜傥的性格,跟一个抠门的守财奴形象,也十分不匹配。况且恺撒在罗马贵族圈子里面,拥有大量的情妇,恺撒对于自己的女人们,也从来都是充满了“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情。

当年苏拉二次反攻罗马,剥夺了恺撒的遗产继承权,让恺撒成了一个穷光蛋。这次返回故乡,恺撒的日子过得拮据有余,精彩不足。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恺撒再一次踏上了去东方的取经之路。

上一次的取经,是取用兵之道。

这一次的取经,是取文化之道。

这一次,精通希腊语的恺撒,来到了爱琴海上的罗德岛(Rhodes),投身到当时希腊语修辞学家阿波罗尼奥斯(ApolloniusMolon)门下为徒。

由宗教而军事,由军事而文化,那个时代的恺撒并不像庞培那样少年得志,大器早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蛰伏。有朝一日,他必将名扬天下。

恺撒东游的同时,民众派的势力与影响,渐渐在元老院占据了上风。

公元前74年,恺撒再次返回罗马。

公元前72年,恺撒被选为罗马城的军事保民官(militarytribune)。

这一年的恺撒,二十八岁。对于古代欧洲人来讲,这并不是个小岁数。

所谓军事保民官,是相对于平民保民官而言的,当时的一个军团中,会存在六个军事保民官的名额。这个职务并非一个特别高的官阶,但对于恺撒来讲,这是迈入政坛的第一步。

公元前69年,恺撒被选为财务官(quaestor)。

这个财务官的职位授予了不擅理财的恺撒,看上去更是一件十分黑色幽默的事情。比如就在几年之后,恺撒还曾经尝试过做罗马城的市政官(curuleaedile),任期结束,恺撒的市政班子欠了一屁股的债。然而,恺撒做财务官这件事情的真正意义在于,恺撒已经开始接近共和国政坛最为核心的那个圈子。而就在这一年,恺撒的姑妈尤利娅去世。刚过而立之年的恺撒主持了姑妈的葬礼,并且在葬礼上,出人意料地摆出了姑父马略的画像。

恺撒知道,此时贵族派与民众派的寒冰渐融,就连当年铁杆的贵族派庞培,也开始有意无意宣示自己同民众派的亲密关系。所以,恺撒能够攀上政坛巅峰的捷径,就是更加坚定地聚拢民众派。多年之前,苏拉曾经不无恶意地告诉罗马人民,恺撒的身上有马略的影子。而现在,恺撒则可以肯定地对公众大声宣布——当年苏拉曾说我是民众派,他说我是,那我就是吧。

棋高一着的地方在于,恺撒并没有自绝于苏拉派。

几年之后,丧偶(科涅莉亚)的恺撒,迎娶了苏拉的外孙女庞培亚(Pompeia)。庞培亚不仅是苏拉的直系亲属,而且父系还出身于庞培家族,是庞培的远房亲属之一。即便是谈不上一举两得,这也算是典型的“一星管二”。

事实上,恺撒当时的判断,是极其精准的。

苏拉死后,元老院中的贵族派和民众派,在分野上已经没有马略与苏拉双雄争霸时那样对立。反而是大军阀们越来越多,重实利的对内镇压、对外战争,都是奔着为自己建立私人武装服务的。马略改革带来的持续红利,让各路诸侯纷纷借着战争跑马圈地。前文提到的庞培是一个,而在镇压斯巴达克奴隶起义中崭露头角的克拉苏(MarcusLiciniusCrassus),则又是一个。

军阀当道,罗马城中的文人精英反而自成一派了。

比如西塞罗(MarcusTulliusCicero)。

西塞罗出身骑士家庭,是当时罗马城中的大学者,雄辩家。他比恺撒大六岁,同时也是恺撒在阿波罗尼奥斯门下的同门师兄。西塞罗早期追随民众派,后来又反水投了贵族派。说到底他哪一派也不是,他算是自由派。当时的几个大军阀,他一个也看不上,当然人家也个个看不上他。

公元前63年,学术上小有所成的西塞罗被选为执政官。然而,文人眼高手低的毛病,在西塞罗身上如数反映出来。无论大事小情,说出来都头头是道,然而理论联系到实际,却往往被现实残酷打脸。

师兄政坛受挫,作为实干家的师弟恺撒声名日隆。

就在同一年,恺撒被选举为朱庇特信仰中的大祭司(PontifexMaximus);此后,他又再接再厉,接任了大法官(praetor)。

三十八岁的恺撒,人生将翻开新的篇章。

三巨头

与其说克拉苏是个军阀,不如说他是个商人。

克拉苏挣钱的本事,远比打仗要高明得多。

恺撒一路升迁,最开心的还是克拉苏。因为精于算计的克拉苏,是恺撒一路走来的背后金主。投资这样的希望之星,在克拉苏看来绝对是一桩好买卖。所以,恺撒和克拉苏是一对绝配,每当恺撒落魄的时候,他不用像秦琼那样卖掉自己的黄骠马,只要跟克拉苏同志打声招呼就行。

克拉苏出生于罗马城中的一个贵族家庭,父亲老克拉苏曾经是当年的罗马首富。受到家庭的影响,长大之后的克拉苏也不含糊,利用贱买贵卖,天灾人祸,战争和平,各种可抗和不可抗力的条件赚差价,这是克拉苏从娘胎里带来的天赋。在克拉苏看来,做人就是经商,经商就是做人,两者的概念是杂糅在一起的。

克拉苏知道钱散人聚、钱聚人散的朴素道理。正因为如此,克拉苏虽然赚钱不择手段,但他在贵族圈子里面的名声极好。不仅是恺撒,克拉苏和庞培早年也过从甚密。

克拉苏和庞培,都是早期追随苏拉的贵族派,参加了同马略的内战;两个人都参与镇压了斯巴达克奴隶起义,克拉苏打头阵,庞培收拾残局,配合相得益彰;此外,在公元前70年这一年,平定斯巴达克有功的两位好兄弟,又双双当选了罗马执政官。

然而,其实也正是这一年,是两个人的“蜜月期”。那一年之后,克拉苏和庞培两个人在政见上产生了非常大的分歧,关系渐渐淡漠下来。

最终改变两个人关系现状的人,是恺撒。

恺撒比克拉苏小十五岁,比庞培小六岁,作为后辈来讲,恺撒在罗马政坛上蹿升的速度异常惊人。

关键是你还说不出啥来。

往上数,恺撒是马略派的精神领袖,是执政失败的西塞罗的同门师弟,并且在军中以及罗马本地,有着极高的群众基础。况且罗马城中的贵妇们,很多都和恺撒有一腿。这样的人,自带主角光环。

公元前61年,大法官任期期满的恺撒,又获得了一个外派的肥缺——远西班牙行省总督(GovernorofHispaniaUlterior)。对于当时的元老院贵族们来说,这就是捞油水的机会。因为对于总督来讲,在行省几乎相当于土皇帝一样的存在,他只需要向元老院负责,而在所在行省则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然而,临上任之前,恺撒却债务缠身,被一群追债的堵了家门。关键时刻,还是克拉苏看到了投资恺撒的巨大潜在价值,他慷慨解囊,为恺撒化解了危机。

第二年,载誉归来的恺撒,被选为执政官。

这一年,恺撒四十岁。

此时此刻的恺撒,是一颗冉冉上升的政坛新星,然而恺撒却急需得到军界的支持,并且需要大量的银子疏通各方面的关系;此时的庞培,虽然战功彪炳,军权在握,但急需安置一批跟随庞培南征北战的老兵退伍。因此,庞培需要政界上有人帮自己疏通关系;而克拉苏虽然空有家财万贯,却并没有实质性的功勋,支撑自己在政界和军界上左右逢源。所以,克拉苏急需拿到一个类似于远征弱国之类的肥缺。

三个人,各取所需;

三个人,一拍即合。

处于人生巅峰的恺撒,让已经心有罅隙的庞培与克拉苏二位前辈,重新言归于好。来自罗马共和国政界、军界、商界上的三位领衔人物,正式结盟。这个空前强大的三人联盟,被后世史家称为“前三巨头”(FirstTriumvirate)。

并且,为了巩固这个强大的联盟,庞培娶了恺撒的女儿茱莉娅(1)。作为恺撒的独生女儿,此时的茱莉娅,正值十六岁的花季年龄。

看上去,恺撒似乎是有点吃亏。

然而,恺撒没亏。

恺撒是个风流种。

三巨头里面,克拉苏专注于赚钱,庞培专注于打仗,只有恺撒政事之余不忘处处留情。克拉苏明知道自己的妻子跟恺撒有染,依然兢兢业业地为恺撒提供政治献金;庞培的第三任妻子穆西娅(MuciaTertia),跟恺撒一直不清不楚,结果被庞培一怒之下休掉了。要知道穆西娅与庞培的婚姻,当年是独裁者苏拉保的大媒,而且是婚后为庞培生了两子一女的功勋级的老婆。穆西娅被休掉之后,庞培才娶的茱莉娅,茱莉娅也就是庞培的第四任妻子。

当然,除了家里这些床笫之事,家外的话恺撒也没吃亏。

后来,正是依靠这个任命,恺撒开创了自己建立霸业的根据地。

不过,关于山南高卢和山北高卢的问题,我们有必要多说两句。

高卢雄鸡

我们先来看一下,什么叫作高卢。

首先明确一点,高卢是一个地名,但最开始却是用来指代一个种族。

高卢人这个名字,是古罗马人给的。

当然,如果说地中海气候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夏季的蒸发量太高,植物不容易成活,因此对农作物或者经济作物的耐旱要求比较高。比如葡萄、油橄榄、月桂树、无花果等。所以,我们在早期欧洲历史中,动不动就能看到葡萄酒、橄榄枝、罗马桂冠等艺术形象出现,这都不是偶然的。当然,也正因为这个地区植物不容易成活,最早无论是古希腊还是古罗马,或者同时期的腓尼基、迦太基,农业立国并不是基本国策,因为就算是你想立也立不起来,所以只能大力发展商业,走海外贸易路线。退一步,当商业发展不畅的时候,就需要想些别的办法了。

然而,历史发展到罗马共和国后期,军队的仗越打越大,共和国边界也越来越长。边界对周边的蚕食也越来越多,几乎所有能够占领的、适合人类居住的土地,都被罗马人占领了。周边各部落的野蛮人,对罗马人的敌意也必然越来越浓。况且即便没有敌意,大家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都是一样的。你罗马人天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野蛮人就不能到和煦的阳光下撒撒欢吗?

所以,罗马人的国土安全问题,也就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先打开一张意大利地形图。

对于古代意大利人来讲,半岛三面环海,北面是高大巍峨、山顶覆盖积雪的阿尔卑斯山。阿尔卑斯山平均海拔大约三千米,这个海拔远远落后于中国青藏高原上的很多高山。但对于古代欧洲人来说,阿尔卑斯山相当于平地起高楼的感觉。以古代人的原始手段,翻越阿尔卑斯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阿尔卑斯给古代欧洲人的震撼,直到今天还可以看到一点蛛丝马迹,比如现代欧洲的很多语言种类,例如英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等,高山这个单词,就源自阿尔卑斯山的拉丁语词根Alp-。

所以在古代欧洲,亚平宁半岛在地缘上是孤立的,我们称之为“意大利岛”。

对于意大利岛来说,当意大利碎片化的时候,这个岛可能四面受敌。比如在古希腊时代,不管是古希腊还是古腓尼基人,都曾经光顾过意大利的南部沿海,并建立起了自己的殖民地或者商业帝国。即便是到了罗马王政时代,就南意大利和西西里岛来讲,希腊人也有非常兴旺发达的定居点。而反过来,如果意大利岛呈现出统一一个板块,并且出现一个军政强权的时候,意大利人完全可以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地缘态势,进可攻退可守。比如罗马共和国时代。

我们再打开一张环地中海的地图。

意大利岛所处的位置,恰好在地中海的中央,也处于地中海气候带的中央。

在共和国时代,站在古罗马人的视角,往西,可以控制伊比利亚半岛;往东,可以控制巴尔干半岛,进而辐射土耳其半岛,也就是当时的安纳托利亚(Anatolia);往西南,由西西里岛出发,跳岛越过突尼斯海峡,就能抵达非洲最北端突出部的卡本半岛(CapBonPeninsula),当年威震地中海的迦太基王国就坐落在这个地方;往东南,扬帆远航,就可以到达埃及。

从某种意义上讲,美国也是一个放大版的岛国。往北,是苦寒之地,而且还隔着五大湖区;往南只有一个稍微上点档次的墨西哥,而且早就被美国打趴下了,剩下的就是一众碎片化的小国;往西穿越太平洋可以控制东亚,从东亚出发进而可以影响印度次大陆和中东;往东,可以控制欧洲、非洲。当美国的国力足够强大的时候,一样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态势。

和美国一样,在恺撒之前的几百年中,罗马共和国把一攻一守的战争哲学用到了极致。罗马人前赴后继,薪火相传,将大部分地中海气候带适合当时欧洲人生活的区域,统统收入囊中。

不过,对于意大利岛而言,它的北方真的高枕无忧吗?

阿尔卑斯山虽然高大,能够挡得住那些向往地中海和煦阳光的蛮族入侵吗?

答案是否定的。

早在恺撒那个年代之前,迦太基人的名将之花汉尼拔,就曾经在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翻越了阿尔卑斯山,并如同神兵天降一般杀到了罗马人的眼前。阿尔卑斯山在古罗马时代,并没有修筑类似于中国的长城那样的建筑,迦太基军队穿越意大利岛的地方,位于阿尔卑斯山的山口。所谓山口是自然形成,是指大山的山脊相对低洼的部分。

事实上,阿尔卑斯山的山口,不可谓不多。

或许我们应该这样讲,自西向东,阿尔卑斯山处处都是山口。而这些山口,每一处都有可能成为外敌入侵的天然通道,前提是敌人要有充分的革命动力,也要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汉尼拔带领迦太基军队穿越的具体线路,我们已经无从考证。但我们有据可查的是在19世纪,拿破仑进攻意大利,就是率军翻越了阿尔卑斯山的大圣伯纳德山口(GreatSaintBernardPass),从而进入了意大利腹地。

总而言之,对于意大利岛而言,北方的阿尔卑斯山并不保险。无论汉尼拔还是拿破仑,都曾经成功地穿越了这个天然屏障,威胁到了意大利本土。所以对于那个时候的罗马人来讲,当他们足够强大的时候,也就有必要主动翻越阿尔卑斯山,建立属于自己的安全心理防线。

实际上,最开始罗马人腾出手来往北看的时候,他们还来不及看到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因为当时意大利岛上的阿尔卑斯山以南,半岛中部的卢比孔河(Rubicon)以北,这些都还不是罗马人的地盘,还算不上意大利本土。

那么在卢比孔河以北生活的蛮族部落,就被早期的意大利人称为“凯尔特人”(Celts)。当然,后来凯尔特人的概念渐次往北,翻越阿尔卑斯山往西,那片广大土地上的蛮族,也被统称为“凯尔特人”。而在古拉丁语中,凯尔特的发音类似于“高卢”,英语中也就出现了“高卢”(Gaul)这个单词。说句题外话,在古拉丁语中,凯尔特人的发音还跟“雄鸡”类似,所以发展到今天,一说高卢,很多人就能随口在后边加一句雄鸡。

我们总结一下,凯尔特人和高卢人的原始意思是相同的,只不过凯尔特人是古代罗马人的称呼,高卢人则是后来英文和法文中的说法。到后来,高卢索性就被罗马人当成一个地名来标记了。

卢比孔河以北,阿尔卑斯山以南的这部分高卢,被称为“山南高卢”,或称内高卢;而阿尔卑斯山以北,比利牛斯山(Pyrennes)以东,莱茵河以西这部分的高卢,被称为“山北高卢”,或称“外高卢”。发展到今天,在英语中高卢就成了一个古地名的概念,这个地区,涵盖了今天的法国、比利时、意大利北部、荷兰南部、瑞士西部和德国南部莱茵河西岸地区。那么与高卢的概念相对应,从拉丁文译过来的凯尔特这个说法,就成了一个人种的概念。

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我们后文再讲,这里先说凯尔特人。

在古罗马时期,凯尔特人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笼统的概念,基本上跟我们中国古代讲的南蛮北狄西羌东夷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后来的凯尔特人被严格定义了。后来的欧洲人认为,凯尔特人的典型特征是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红发碧眼。而后来的专家们又考证说,凯尔特人的活动范围其实并不限于所谓的“高卢地区”,而是广泛地分布于今天的英国、法国、西班牙、莱茵河流域,以及多瑙河的上游地区。

我们先不管后世各种概念的发展如何,本节涉及的内容中,我们就用当时罗马人的说法——高卢人,来称呼那片区域上生活的野蛮人。

当时的共和国往北的心理安全防线,就是山南高卢,山北高卢。而往东,到巴尔干半岛最近的地区就是伊利里亚。

总而言之,三巨头结盟,对恺撒来讲,绝对是一笔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三巨头决策之后,实际上是以国家名义给了恺撒一个不错的地盘,并且给了恺撒一个合理合情合法的名义去组织与锤炼自己的“恺家军”。

渡河渡河

从当时的地盘来看,卢比孔河以北的山南高卢,虽然依然不属于意大利核心区,但在罗马共和国后期,早已经把这块区域吞下并消化完毕。

山北高卢的地盘虽然大,但属于恺撒管辖的部分却小得可怜。

因为广义的山北高卢,当时绝大部分还是高卢人控制,而山北高卢大概属于罗马人能够维持秩序的部分,只有在比利牛斯山以东,塞文山(Cevennes)以南,阿尔卑斯山以西,沿着地中海的狭窄的区区一小块。这块地方,大致相当于今天法国南部的朗格多克(Languedoc)和普罗旺斯(Provence)。这块地方是罗马共和国早期征服过的领土,也是罗马人在阿尔卑斯山以北的第一个罗马行省。

所以,我们之前所说的山北高卢,是广义的山北高卢,是许给恺撒的空头支票,那块地盘在严格意义上讲,应该叫作泛高卢地区。而罗马中央任命给恺撒管辖的部分,是狭义的山北高卢,也就是当时的山北高卢行省。

至少在看上去,要想越过塞文山向北,哪怕再往前一步,对恺撒来说都不太容易。有两个原因:第一,当时的高卢人,确实非常能打。

高卢人和罗马人,在之前的若干年中,是有很多次交手的。和罗马人相比,高卢人单兵装备与战斗素养较差,集团作战也基本上没有套路可言。但野蛮人打仗讲究玩命和不怕牺牲,一旦动员起来就是全民皆兵,胜则杀人屠城,负则全军覆没。这种相对比较原始的战争观以及顽强的作战意志,对于长期养尊处优的罗马人来说,是比较恐怖的一个存在。早在公元前387年,高卢人就曾经杀入意大利腹地,血洗罗马城。此外,当时的高卢人基本上是以部落形式呈现,这种形式当然有利于罗马人逐个击破他们。但同样是因为没有统一的政权组织,野蛮人才不容易被击败,也不容易整建制投降,战斗至死的案例层出不穷。

正因为如此,高卢战士能征惯战,不畏强暴的名声在外。当年的汉尼拔远征意大利,也曾经和高卢人结成同盟;共和国晚期斯巴达克奴隶起义,起义军也曾经想北上找高卢人合流。跟高卢人这样的血性蛮族联手,不需要太多的利诱与拉拢,一句荡气回肠的“诛暴罗,伐无道”,足矣。

罗马人这些年来能够在地中海扬名立万,最重要的原因是打败了周边的几个先发文明——比如西班牙与北非地区的迦太基,巴尔干地区的马其顿(theMacedonianEmpire,后文还会详细讲),小亚细亚地区的塞琉古(SeleucidDynasty),等等。这些文明固然盛极一时,但罗马人总能够在套路约束的范围内解决战斗。然而在和蛮族人的交手中,罗马人的记忆却并不那么美妙。

马略改革之前的辛布里战争中,十二万罗马人被日耳曼蛮族全歼的旧事尚且历历在目。而征服西班牙地区的蛮族人,罗马人更是旷日持久地用了两百年的时间,这期间还曾经发生过像努曼西亚保卫战这样的极端案例。

想当年六万之众的罗马人,将四千努曼西亚人团团包围。结果努曼西亚人使用了焦土战略,整个堡垒战斗到了最后一个人,没有给罗马人留下一个活物,也没有留下任何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当时所谓的西班牙(Hispania)蛮族,实际上包括了三类人——原住民伊比利亚人(Iberian)、新移民凯尔特人,以及由凯尔特人和伊比利亚人混血而成的凯尔特伊比利亚人(Celtiberian)为主。而我们前文曾经讲过,凯尔特人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人种,高卢代表的是地域,而二者从族源上来讲,并无太大区别。

就征服蛮族之艰难这点来讲,曾经外派做过远西班牙总督的恺撒深有体会。换作是谁,都想直接劫掠现成的文明国家,打赢了可以抢现成的,打不赢也可以靠和谈捞好处,况且还不用怕陷入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不可自拔。

比如三巨头之中的克拉苏,就一路向东,率军攻击西亚的帕提亚王国(ParthianEmpire,中国古书中的安息帝国)。这个帕提亚王国的疆域,主要分布在今天的伊朗及周边。极盛时的帕提亚,西到两河流域幼发拉底河(EuphratesRiver),东到中亚阿姆河(AmuDarya);时间上跨度四百多年,大概相当于中国的两汉时代,是罗马人在东部边疆的最大敌人。克拉苏企图一战荡平帕提亚,好在罗马人面前证明自己不是个只会做生意的投机商人。

克拉苏向东,手握兵权的庞培则稳坐意大利,并意图向西。因为庞培年轻时长期在共和国的南部和东部鏖战,在他眼中,无论北非、巴尔干还是小亚细亚,都是自己的势力范围。唯有西班牙,自己在同西班牙蛮族作战中,曾吃尽苦头。如今,在伊比利亚半岛大部分区域大势已定的情况下,利用自己强大的私人武装庞家军,尽情在共和国的西部捞好处,这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情。

这样,三巨头庞培向西,克拉苏向东,恺撒向北。

三位当世英雄,只有恺撒选择了一个看上去未知的硬骨头。

公元前58年,恺撒的军队向北穿过塞文山,杀入高卢人的腹地。

五年之后,公元前53年。

帕提亚的东方战线上,急于建功立业的克拉苏战死沙场。

克拉苏之死,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典型案例。当然,克拉苏之死,也让三巨头的临时架构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其实,几年前克拉苏在世的时候,三巨头的裂痕就已经出现。

为了修复裂痕,三巨头在公元前56年曾经举行过一次会议,这次会议发生在卢卡(Luca,今意大利Lucca)这个地方,因此这次会议被称为“卢卡会议”。会议约定,庞培和克拉苏两人,同时担任第二年的共和国执政官。而在任期期满后,二位则分别顺延出任西班牙和叙利亚行省总督(Syriangovernorship)一职。同时,不顾高卢战事正急,在烽火连天的日子回国参加会议的恺撒,也没有空手而归,恺撒又获得了五年在高卢总督的权力。

看上去皆大欢喜的一次会议,实际上暗流涌动。

共和国的民主体制,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军阀化倾向,而且和当年马略苏拉的旧事不同,这一次的三巨头,有了明显的裂土封疆的想法。

庞培是起家最早、战功最高的军事实力派,庞培想把西班牙行省当成自己的自留地。伊比利亚半岛,这块被罗马人已经消化了近二百年的领土,拉丁化进程已经接近完成,是一块非常诱人的大肥肉。而且庞培的胃口还不止西班牙,西班牙之外,罗马城和意大利岛本土,也已经被庞培想当然地当成了自己的地盘。至于在外带兵的恺撒,庞培要确认,只要通过元老院发号施令,恺撒就始终能够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中。这对庞培来说,是一道心理安全底线。

所以恺撒千里迢迢,翻越阿尔卑斯山赶回意大利腹地的卢卡参加会议的这个态度,是庞培十分看重的。

克拉苏并没有庞培那么大的企图心,他第一想要继续在军事领域证明自己,第二希望能够实现对小亚细亚半岛的绝对控制。进一步,可以在元老院巩固自己的政治影响力;退一步,在战争中带出一支属于自己的铁血军团。万一中央生变,自己则可以在东方有一个相对比较稳定的地盘和武装。

对恺撒来讲,局势则相对比较简单。

当时高卢的战事正酣,恺撒需要为自己的成功争取更多的时间。

由此可以看出,虽然当年三个人一拍即合,却也各怀鬼胎。

结果,克拉苏一朝归天,一切的政治预设都要推倒重来。

公元前53年的恺撒,显然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

五年过去了,高卢战事大局已定。

五年之中,那个罗马城中的风流公子恺撒,那个个人财务问题始终徘徊在破产边缘的经济盲恺撒,居然能够在高卢野蛮人的拼死抵抗中,游刃有余,纵横捭阖。

恺撒带领罗马人,在他们最不适应的气候带上殊死拼杀。北大西洋带来的暖湿气流,也远远无法抵挡高卢地区无边林海中的冬季严寒。

喜欢洗澡,喜欢美食,还喜欢美酒佳人相伴的罗马士兵们,居然在这严酷的自然条件和残酷的战争磨砺下,锻炼成了无坚不摧的战争机器。

杀得兴起的恺撒,甚至带人跨海远征不列颠,第一次跨越莱茵河,对莱茵河东岸的日耳曼人进行军事威慑。

庞培原本是等着看恺撒的笑话。

而恺撒的意外崛起,打乱了庞培的如意算盘。

早于三巨头联盟坍塌之前一年,庞培的第四任妻子,恺撒的女儿茱莉娅死于难产。而雪上加霜的是,克拉苏也在东方战场上出现意外。此时庞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够掌控局势。

有时候,对未知的恐惧,要远远大于恐惧本身带来的恐惧。

面对恺撒这样一个后生,庞培感到无所适从,他不清楚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恺撒,能否与自己共存。

元老院也在首鼠两端。

元老院并不信任庞培这样一个左右骑墙的贵族派,与其说庞培代表的是一个政治派别,倒不如说庞培只代表他自己,以及他背后的私家武装。然而,同样的判断放在恺撒身上,则容易得到更加清晰的共识——恺撒是民众派,和元老院的政客大佬们的利益格格不入。因此,两害相权取其轻,元老院全盘地倒向了庞培一方。最为夸张的是,这个时期的元老院,甚至还授予了庞培唯一罗马执政官的职位。这个职位,事实上已经势同“独裁官”。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戏,庞培演得有模有样。

利用元老院,庞培为自己延续了五年西班牙总督的任期,却把延长恺撒高卢总督任期的提案,无限期搁置起来。如果按照这个结论,到公元前49年春天的时候,恺撒就可以班师回朝,马放南山了。

那个时候的恺撒,就变成了瓮中之鳖。

庞培显然低估了恺撒。

恺撒同学的心,早已在高卢的崇山峻岭、原野河川之间玩野了。

公元前49年的恺撒,基本结束了高卢战事。

到这一年为止,高卢战争进行了整整九年。期间,三百个高卢部落被罗马人征服,八百个城市被占领,一百万高卢军队被歼灭殆尽。当年恺撒带领四个罗马军团杀出塞文山,到今天已经发展到了十个军团。这十个军团,是恺撒的王牌,也是忠于恺撒的嫡系。

罗马人在西班牙,花了两百年时间才实现彻底征服;而同样的事情放在高卢,恺撒只用了短短九年。仅从军事造诣上而言,恺撒几乎是战神一般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庞培让恺撒解散部队,只身回罗马述职。

很显然,庞培的想法太天真了。

要么,庞培就是存心要逼反恺撒。

而即便是第二种可能,庞培的准备也略显仓促。

因为,庞培寄希望于决战境外——也就是把可能发生的内战,全推到意大利本土与山南高卢的传统分界线卢比孔河以北。

这样想,是有一定道理的。

因为在当时,罗马共和国有一条传统禁令,在外带兵的统帅,不准带兵越过自己的防区。而恺撒的防区与本土之间的那道天然分界线,就是卢比孔河。然而,时年五十七岁的庞培,还有他背后那个早已沦为傀儡的元老院,都过高地估计了那个已经被黄土埋了半截的共和国法律的威慑力。

自马略改革以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这期间各路军阀,你方唱罢我登场。马家军、苏家军的前尘旧事历历在目,庞家军、恺家军如今又势同水火。罗马城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罗马城了,幸运者苏拉两次反攻罗马,元老院作鸟兽散,威风扫地。

更何况,恺撒的十个山北军团,刀头的血都还是热的。

其实,根本用不了十个军团。对付庞培,一个军团就够了。

公元前49年1月,不等山北大军如数集结,自信的恺撒,只带着一个十三军团,就抢先跨过了狭窄的卢比孔河。嗜血的恺撒一旦做出决定,则只认战争结果,丝毫不会在乎程序正义与陈规陋习。

庞培猝不及防,率众出逃,直奔东方。

恺撒的部队,兵贵神速,用两个月的时间,占领意大利全境。

进入罗马后的恺撒,被推举为独裁官。

千秋霸业

庞培的出逃方向,是东方。

说逃跑有点言重了,其实算是“转进”。

所谓转进,在军事战略中来讲,意义重大。在敌人兵锋正盛,来势迅猛的情况下,果断选择跳出决战区域,先保存有生力量,再作他图。等拉开了作战空间,拖后了决战时机,那么被动一方则可以由退转进,胜算也就高多了。

所以,恺撒的十三军团突然越过卢比孔河,战略上庞培先失一局。但是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庞培选择往东边走,在战术上算是正确选择。

因为,决战意大利本岛,庞培并没有必胜之把握。

如狼似虎的高卢罗马军团,大军压境之下,地中海其他行省的勤王部队根本来不及增援。庞培的基本盘在西班牙,那里还有庞培经营多年的九个军团,而在东方战线上,无论巴尔干还是叙利亚,庞培自打年轻时开始,在这些地方经营多年,军人们在名义上都还效忠庞培。这些驻扎在东方的罗马军团,再加上附庸国出人出钱出枪,七七八八都算上,也能动员不下于十个军团的有生力量。往南看,南方的阿非利加省(AfricaProvince),至少不是庞培的反对力量。

这样,东西钳制,左右夹击,同时切断意大利岛的对外海路联系,也不失为一条绝地反击的妙计。

转进,则大有希望。

然而,一切的纸上谈兵,在真实的刺刀见红中,都是苍白的。

擅长闪电战的恺撒,兵分两路,一路防卫意大利本土,另外一路直接从高卢出发,迅速翻越比利牛斯山,进入西班牙。西班牙庞培九个军团的基本盘,并没有支撑太久,恺撒的铁血军团到当年的秋天就打完收工了。

有了西班牙这个大后方,再加上北部高卢与意大利本土的存在,恺撒与庞培俨然形成东西对峙,划地中海而治的架势。

不过,恺撒清楚,时间并不是恺撒的好朋友。

恺撒的私人武装,都是年轻的生力军,而庞培成名太早,他的士兵无论年龄还是战斗力,都无法与恺撒相提并论。如果说,庞培希望将决战时间尽量往后拖,而寻求转进之机的话;那么,速战速决,寻求会战就是恺撒的总战略。

西东对峙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公元前48年,恺撒与庞培主力,会战于希腊中部的法萨卢斯(Pharsalus)。战役以恺撒的大获全胜而告终,庞培全军覆没,他再次选择逃亡。当庞培逃到埃及的时候,埃及国王托勒密十三世(PtolemyXIII,后文还会详细讲)取下了庞培的人头。

公元前46年,庞培之子小庞培(恺撒情妇,庞培第三个妻子穆西娅所生,PompeytheYounger,GnaeusPompeius)在北非塔普苏斯会战(Thapsus)中,再败于恺撒。

转过年来。

公元前45年,小庞培与弟弟绥克斯都(SextusPompey),在西班牙孟达会战(Munda)中,再一次完败于恺撒。小庞培战死,绥克斯都亡命天涯。

至此,历经四年,顺时针转战大半个地中海,恺撒终于一统共和国。

尤其当恺撒用闪电般的速度荡平小亚细亚半岛的时候,志得意满的恺撒,还曾经不无骄傲地说出了那句名言——“Veni,vidi,vici”(我来,我见,我征服)。

豪情万丈,溢于言表。

战争告一段落,恺撒回到罗马,被任命为终身执政官(dictatorinperpetuity)。

五十六岁的恺撒,霸业初成。

一切看起来都过于美好。

大器晚成的恺撒,真正创业时已经年过三十,创业小有所成时已年届不惑。而没有想到的是,恺撒生命的真正绽放,却是在他年过半百之后。

绚烂只是一瞬间,大喜之下,有人冲昏了头脑。

这个人不是恺撒。是安东尼(2)。

安东尼是恺撒的一个远房亲戚,出身于并不显赫的贵族家庭。他之前是恺撒的随军参谋之一,可惜安东尼这辈子给恺撒出的主意不多,捅的娄子不少。然而,安东尼贵在对恺撒忠心耿耿,后来成为恺撒身边最为信赖的人。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讲,如果恺撒是宋江,安东尼就是李逵。

恺撒成为独裁官之后,安东尼被任命为骑兵统帅和副总指挥(3),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尤其是在恺撒四处征战的日子里,安东尼就为恺撒总督意大利本土,守住恺撒的大本营。

值得一提的是,安东尼满脑子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行军打仗上,治理国家的本事只能说是马马虎虎。用他守后方,对恺撒来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对恺撒忠贞不贰的安东尼,在恺撒凯旋之后,为恺撒准备了一顶花冠。

倒霉就倒在这顶花冠上了。

要说凯旋,发一顶花冠,这事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如恺撒年轻的时候,就曾经得到过共和国的花冠奖励。但是花冠和花冠也有不同,恺撒年轻时得到的那顶,是一顶普通的“月桂冠”(4),所以称为桂冠或者花冠。月桂冠的传统起源于古希腊,最早是奖励给竞技中胜利的人,或者诗词优美的人。而到了古罗马时代,在战争中表现杰出的军人,可以在凯旋式上被授予花冠。

而安东尼为恺撒准备的这顶“花冠”,则并不普通。恺撒的这顶花冠,被称为“王冠”(diadem),象征着王权,乃至于皇权。

安东尼的逻辑,并不代表恺撒的逻辑。

恺撒之志,并不为名分所困。

不要名分,只要实际;不落窠臼,只要结果。恺撒对政治的理解方式,与他在罗马城中和那些众多贵妇情人所保持的关系,又何其相似。

恺撒掌握政权的时间太晚,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完成,他要趁着自己大权独揽的巅峰时刻,去按照自己的意志对罗马人的陈腐制度进行改革。比如他要削弱罗马城在意大利长期以来一家独大的政治地位。与此同时,他要提高共和国范围内各个行省的发言权,直到把这些行省的政治地位与意大利本土拉齐为止。这样,由罗马到意大利,由意大利到各行省,普天之下的老百姓都能够公平地行使公民权利。这样的去伪存真,才足够让恺撒感到满意。

当然,这个改革的精髓,在于恺撒要尽量久地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还在于最大化地压制元老院贵族的种种特权。内战结束,原本属于贵族的田地被分给了更多平民,原本属于贵族的财富被分给了退伍老兵。

元老院的保守派不高兴了。

安东尼加冕,恺撒不答应;恺撒改革,保守派也不答应。

安东尼的做法,也给了保守派以口实。

以抵制暴君加冕的名义,来抵制可能触及自己切身利益的改革。

当然,我们并不排除,在这帮保守派中,可能有一些真正为理想而战的共和派(Republicans)。

然而千百年来,那些怀揣私心、所谓正义的斗士们,总是以绑架舆论为立足根本,每次都试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仗义执言,为民请命。实际上仗义是假,执言是真;为民是假,而请命是真。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保守派秘密结成了攻守同盟,且给自己冠以清流的名义,自诩为“解放者”(Liberators)。

一时间暗流涌动。

解放者中的典型代表人物是布鲁图斯(MarcusJuniusBrutusCaepio)。

即便是按照严格标准,布鲁图斯也算是我们所认为的,一个比较理想主义的共和派。布鲁图斯早年就曾经以清流自诩,抵制过庞培、恺撒、克拉苏组成的三巨头军阀执政模式。后来恺撒与庞培撕破脸,布鲁图斯又坚定地站在了中央政府这一边,帮助庞培摇旗呐喊。到恺撒渡过卢比孔河,庞培率元老院的共和派出逃,布鲁图斯追随庞培鞍前马后,不离不弃。后来庞培兵败法萨卢斯,庞培余党沦为乱臣贼子,恺撒反而成了在罗马城另立党中央,布鲁图斯又坚定地投降于恺撒,再次宣布拥护罗马中央政府的任何决定。

可以说,布鲁图斯是个纯粹的人。他所信仰的共和,物化成外在形式就是共和国元老院。那么谁能够维护元老院,谁就是中央政府的合法代表。与此相对,谁损害了元老院,谁就是人民公敌。

布鲁图斯不仅仅是个纯粹的人,就连“布鲁图斯“这个姓氏本身,也有附加属性。因为布鲁图斯的先祖,就是五百年前罗马共和国开国时,共和行政的两位先贤之一的布鲁特斯(LuciusJuniusBrutus)。正因为如此,布鲁图斯被认为自带共和基因,是个受命于天的共和派。

然而,当时的种种迹象表明,布鲁图斯可能并非自带共和基因,而是自带恺撒基因。因为,布鲁图斯的老妈塞西莉亚(Servilia),是恺撒在罗马城中的众多情人之一,而且两人是相识比较早的老相好。当时有江湖传言,布鲁图斯是恺撒的私生子。

要说这塞西莉亚,也是个神奇女人,她暗地里是恺撒的情妇,而明面上则两次嫁人。一嫁有了布鲁图斯,再嫁生了三个女儿,这些女儿后来纷纷嫁入罗马有头有脸的贵族家庭。其中的小女儿,嫁给了一个叫作卡西乌斯(GaiusCassiusLonginus)的人。塞西莉亚家的小女婿卡西乌斯,当年追随克拉苏转战帕提亚,恺撒与庞培内战的当口,又转投了庞培。同样是在法萨卢斯会战中,卡西乌斯的海军大败于恺撒。

恺撒不仅赦免了布鲁图斯,也赦免了卡西乌斯。

在恺撒看来,不管是塞西莉亚的儿子还是女婿,都算是他的晚生后辈。对于这些晚生后辈来讲,虽然执拗于主义之争,但总算是出于公心。恺撒可以在战场上杀人屠城,也可以在政坛上排除异己,但并不包括这些自诩清流的后生们。

可是,布鲁图斯们并不买账。

布鲁图斯这样的人,和恺撒是典型的同途殊归。他自认有一颗悬壶济世之心,处处标榜代表人民。不管人民是不是甘心情愿被布鲁图斯代表,他就自顾自地站在了他心中的独裁暴君恺撒的对立立场上。

更何况,当时所谓的共和派们,都在怂恿布鲁图斯。

所以内战结束后,恺撒期望中协调各政治派别共商国是的大好局面,并没有及时出现,局势反而急转直下。

共和派甚至密谋——暗杀恺撒。

公元前44年的3月15日,恺撒提前得到了来自安东尼的情报,共和派可能会在这一天对自己动手。但东方战线上帕提亚战争依然在继续,恺撒必须要得到元老院的支持。因此明知道可能会有不测,恺撒依然以身犯险,而且镇定自若,谈笑风生。

一场谋杀,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六十多名共和派的参议员(senators)群起而攻之,恺撒身中二十三刀。带头主导这场血案的,有布鲁图斯,也有卡西乌斯。

临终前,面对布鲁图斯的恺撒说了一句——布鲁图斯,也有你?(Andyou,Brutus?)说完这句后不久,恺撒离开人世。

五十六岁的恺撒,就这样告别了那个似乎已经触手可及的帝国。

共和派们虽然刺杀了恺撒,但恺撒生前的改革直戳共和国的沉疴痼疾,业已改变了整个共和国的人心向背。半个多世纪以来,强人政治烙印日渐深刻,帝国的脚步却已经不可阻挡。

恺撒死后,他被罗马人尊为“神圣的尤利乌斯”(thedivineJulius),成为罗马历史上第一个被神格化的真实历史人物。

恺撒的风流与铁血,眼光与格局,将永留世间。

恺撒的帝国霸业,也将被后来人继续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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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得起放不下的欧洲史(套装共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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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欧洲史(上)》(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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