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黑暗物质.4,洪水中的精灵》(2

第九十七章《黑暗物质.4,洪水中的精灵》(2

21.梦幻岛

马尔科姆嚼着面包和牛油,一下一下地划桨,中间插空跟爱丽丝说了里面发生的事。

“这么说牧师想把莱拉带走,”爱丽丝说,“但修女指给他看的却不是她?你觉得修女是自己就不知道哪个才是莱拉吗?”

“不,我觉得她清楚得很,她是想骗他,而且本来能骗得过去。哦,现在应该也还能,反正能骗一阵子,一直等到牧师发现他带走的孩子不是莱拉,修女们也发现真正的莱拉不见了。”

“可是首先,他怎么知道那是阿斯里尔勋爵的孩子呢?”

“肯定是安德鲁说的。我当时只能说咱们的真名,因为博特赖特先生认识我们,但我应该给莱拉编个别的名字。这世上叫莱拉的肯定不多。”

“不能怪你,我也相信了他们,小浑蛋。”

“但我想不通,如果牧师带走一个假莱拉,那修女们要拿莱拉干什么?我是说,她们不可能一直藏着她。没准儿修女的打算比牧师的还糟。”

“不过我真想看看到早上会发生什么。可惜咱们不能把他们都弄出来。可怜的小家伙们。”

马尔科姆吃完了面包和牛油。他只想躺下来睡一觉,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也真的很想死,而且眼下也没有能力阻挡它的到来,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想让我划会儿吗?”爱丽丝说,一下把马尔科姆惊醒了,他差点把船桨弄掉了,“你睡了好一会儿。”

“不用,”他说,“我还好。不过一找到地方……”

“嗯,那边的小山怎么样?”

她转过身去指着一个地方。水面上隆起一座长满树木的小山顶,形成一个完全独立的小岛,明月低悬,小岛被照得通亮。气流暖洋洋的,很柔和,甚至透着芬芳。

马尔科姆转舵驶向小山。他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轻轻把“美丽野人”从主流中划出,到小山的一侧休息,这边有些小漩涡,冲得小船摇来摆去直打转,直到爱丽丝抓到一根树枝才稳住。

“再往前走一点儿——看——那边看上去像是片小沙滩——”爱丽丝说。马尔科姆把桨推进水中,船头滑到一片草地上。月亮直射到草地上,马尔科姆看到一根结实的树枝,把缆绳拴了上去,然后就一屁股倒在小船里,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肯定睡了有好几个小时。醒来时感觉似乎一整个季节都过去了,他感到温暖和煦,从头顶上的树叶透下来的光芒闪烁明亮。树叶!不可能有树叶呀,还没到时候呀!他眨了眨眼睛,又揉了几下,确确实实:树叶,还有花朵。眼前光辉灿烂,他只好举起手遮挡,可是那光芒挡不住:它在他眼睛里面,转动闪烁,像……

它就像是个老朋友。这肯定是什么事情的预兆。他直挺挺地躺在倒下的地方,浑身还生疼,努力想让自己恢复神志。那闪亮的圆圈慢慢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最后越过他的眼角消失了。

旁边有人说话,是爱丽丝,有个女人回答她的话。那女人的声音低沉甜美,她们在说孩子的事。他也能听到莱拉的声音吗?是她在瞎嘟囔吗?也许是,也许只是水声,现在听上去像条小溪,不像是大洪水的声音。还有鸟儿的歌唱!他听到有一只画眉、几只燕子,还有一只云雀,这一切都让人感觉春天已经来了。

还有很芳香的气味,某种花香。还有暖烘烘的气息——是咖啡?烤面包?还是两个都有?哪个都不可能。两个都不可思议。可是的确就有,那香味儿,每时每刻都变得越来越强烈。

“我看他是醒了。”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理查德?”爱丽丝赶紧叫他。

马尔科姆马上警觉起来。

他听到爱丽丝轻快的脚步声,然后感到她的手在拉自己的手,就只好把眼睛好好睁开了。

“理查德,来喝咖啡,”她说,“咖啡!想不到吧!”

“咱们在什么地方?”他咕哝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位女士,她……快来。醒醒!”

他打了个哈欠,伸展了下身体,坐了起来:“我睡了多久?”

“好多好多个小时。”

“那……咋样?”

“爱丽?”她赶紧插话进来,“她很好,一切都好。”

“这是……”他小声问。

“这位女士,这地方是她的,就知道这么多,”她小声回他,“她人很好。不过……”

马尔科姆揉了揉眼睛,不情愿地从独木舟里挪了出来。他睡得太深沉,什么梦都记不起来,除非白色修道院的那一幕本身就是一个梦,可是那显然不可能。现在那一幕的点点滴滴开始回到他的记忆中了。

他还睡意蒙眬,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踉踉跄跄地跟着爱丽丝(不对!她叫什么来着?叫啥?桑德拉!桑德拉!)往草坪斜坡上走,莱拉躺在那边的草地上,十几只大蓝蝴蝶绕着他们飞来飞去,潘高兴地大笑。其中有一只可能是那女人的精灵。

那女人……

据马尔科姆观察,那女人很年轻,可能有二十多岁。阳光照在她金色的头发和淡绿色的裙子上,闪耀着光芒,很漂亮。她跪在莱拉前面的草地上逗她玩,一会儿拿些什么花的花瓣撒到她脸上,一会儿弯下腰去让孩子玩她戴的一根长项链,但莱拉从来没抓到过。她的手一抓就直接穿过去了,好像项链根本就不存在。

“小姐,”爱丽丝说,“这是理查德。”

那女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动作敏捷优雅。“你好,理查德,”她说,“睡得好吗?”

“非常好,谢谢你,小姐。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呀?”

“已经是上午晚些时候了。如果桑德拉已经把杯子准备好了,你可以喝点咖啡。要来点吗?”

“好的,谢谢。”

一圈石头中间噼噼啪啪生着火,火上方挂着一把铜壶,爱丽丝从铜壶里给马尔科姆倒了一杯咖啡。

“谢谢。你住在这里吗?”他问。

“不总是在这里。合适的时候我才来。你住什么地方?”

“我住牛津,河上游……”

她似乎听得很专心,但未必是在听他讲。这女人哪里都好,美丽优雅,和蔼可亲,可是马尔科姆却觉得心神不安。

“关于小爱丽,你们怎么安排的呀?”她问。

“我们打算带她去找爸爸。在伦敦。”

“那可老远了。”她说,一边坐回去抚摸孩子的头发。潘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蝴蝶,正跟一群大蓝蝴蝶学飞翔,蝴蝶们扑扇着翅膀围着他又是鼓励又是帮忙,但他不能飞离莱拉太远,很快就回来了,降落到她身旁的草地上,轻盈得像一片叶子,然后就变成一只老鼠,吱溜一下跑到莱拉脖子旁。

“嗯,是呀,很远。”马尔科姆说。

“你们在这里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谢谢你……”

爱丽丝在火上做什么东西。“给。”她递过来一只盘子,上面放着一把叉子和两个煎蛋。

“哇,谢谢!”马尔科姆说,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有多饿,一会儿工夫就全吃光了。

莱拉在哈哈大笑。那女人把她抱起来举得老高,也冲着她一直笑。潘又变成蝴蝶了,一只纯白的蝴蝶,与那一群蓝色的蝴蝶一起在空中飞舞,这次飞得可好了。马尔科姆突然想到:会不会那一整群蝴蝶都是她的精灵呢?而不只是其中的一只?

想到这儿,他打了个寒战。

爱丽丝给了他一片面包。面包新鲜柔软,不像山洞里的面包硬得像砖块,他觉得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小姐,”吃完面包后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黛安尼亚。”她说。

“黛安娜?”

“不,是黛安尼亚。”

“哦,呃,嗯……我们这里离伦敦有多远?”

“啊,很远很远了。”

“离伦敦比离牛津近些吗?”

“看你怎么走了。走陆路的话,嗯,可能要近些。但现在阿尔比恩[1]的路全都被淹了。走水路的话,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从天上走的话,我想这里应该是正中间。”

马尔科姆看了看爱丽丝,她的表情不带任何色彩。

“从天上走?”他问黛安尼亚,“你不会有齐柏林飞艇,或者直升机吧?”

“齐柏林飞艇!直升机!”她哈哈大笑,一边把莱拉抛向空中,逗得孩子也哈哈大笑,“谁要齐柏林那玩意儿?吵死人的大家伙。”

“可是你不能……我是说……”

“嗨,理查德,从你醒来,我才刚认识你半个小时,但我已经看出来了,你这脑子真不是一般的土。”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啥意思。”

“死心眼儿,这么说呢?”

马尔科姆不想反驳她,毕竟她说的真有可能对。他还远远不了解自己,而她是个成年人。

“这样不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对技师来说不算坏事,比方说,如果你去当技师,这是好事。”

“呃,我觉得当技师挺好啊。”

“那你就没问题了。”

爱丽丝一直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这番交流。她微微蹙了蹙眉,眼睛也眯了起来。

“我去检查一下小船。”马尔科姆说。

“美丽野人”舒舒服服地在水面上摆动。洪水已经不像前几天那样疯狂奔涌,水流开始变得平稳,比港口绿地那边的泰晤士河水流得要快一点儿,但也快不了多少。看上去好像以后就一直这样了。

马尔科姆把小船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他一点儿也没着急,把手放在船上许久许久,其实完全没必要放那么久,这样能让他安心些。一切正常,里面的东西都没打湿,安全得很,博纳维尔的背包还塞在座位底下。

背包……

他把包提了出来。

“你要打开吗?”阿斯塔问。

“你觉得呢?”

“如果他们发现了他的尸体,我想这东西就像是证据之类的吧。”她说。

“证明我们……”

“嗯。不过我想咱们也可能是在任何地方捡到的,例如说只是在河边捡到的。”

“嗯。好重啊。”

“没准儿里面装的金条,继续。”

那包又破又旧,是绿帆布做的,角上和边上包着皮。带扣是铜的,都变色了。马尔科姆解开带扣,翻开盖子。最上面是一件海军蓝的针织羊毛套衫,泛着一股燃油和烟叶味儿。

“早知道可以用这个了。”他说。

“嗯,现在知道有它了……继续。”

马尔科姆把毛衫扔到草地上,又继续看。里面有五个褪了色的卡片文件夹,角上都有些折损,每一个夹子里面都装满了文件。

“怪不得重呢。”他说。

他取出第一个文件夹打开。里面的文件上用黑色墨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笔画细长潦草,很难辨认,好像是某种关于数学的长篇论证,全是法语。

“有张地图。”阿斯塔说。

有一张纸确实看上去像是一栋建筑的平面图。房间、楼道、门道……附注的词也是法语,但用的是不同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除了这一个,还有很多张平面图,看上去是同一栋楼的其他楼层的。

他把这些都放回去,取出另外一个文件夹。

“这个是英语的。”马尔科姆说。

“他是英国人,对吧?”

“博纳维尔?我觉得他可能是法国人。嗨,看!”

第一页上的字是打印的,是标题页,上面写着:《分析鲁萨科夫场的哲学意蕴》,杰勒德·博纳维尔博士著。

“鲁萨科夫场!”马尔科姆说,“我们猜得没错!他真的了解!”

“而且还有博士学位,看!跟雷尔弗博士一样。咱们应该把这些都拿给她。”

“嗯,”马尔科姆说,“如果咱们能……”

“夹子里还有什么?”

他快速翻了翻。一页一页字打得很密,中间穿插着一些公式,全是些他从没见过的符号,完全没法理解。他看了看开头的一段:

自从鲁萨科夫场被发现,并惊人却不容置疑地揭示出意识不再只是人脑的功能,众多研究人员与机构都在努力寻找与鲁萨科夫场相关的粒子,但至今为止还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本论文提出一种方法……

“以后再看,”马尔科姆说,“不过我敢肯定这很有意思。”

“下一个里面是什么?”

第三个、第四个和第五个文件夹里都是完全看不懂的论文。字母、数字和符号混在一起,是马尔科姆从来没见过的语言。

“肯定是种代码,”他说,“我敢肯定雷尔弗博士和奥克莱街看得懂。”

背包底下还有个什么东西,也很重。是一个油纸包着的包裹——里面还有一层厚厚的软皮,最后还有一层绒布——打开以后露出一个方形的木头盒子,有身材高大的男人手掌那么大,装饰精美,雕刻着具有异域风情的图案。

“看看!”马尔科姆说,他很钦佩那高超的装饰技艺,“肯定花了好多年!”

“怎么打开?”阿斯塔说,她现在是只老鼠。

马尔科姆转着盒子看了一圈,没看到任何铰链、挂钩、锁孔,完全没法打开。

“嗯,”他说,“呃,没有铰链的话……”

“直接往上提盖子?”

他试了试,打不开。

“假如你是技师……”阿斯塔说,还没说完就被马尔科姆从船舷上拨下去了。不过落水之前她变成一只蝴蝶,飞起来落到他头发上。

马尔科姆慢慢地转动盒子,摁遍了表面上的每个部分,寻找隐藏的机关。

“那个边儿,那边,”他的精灵用蝴蝶的声音说,“有点发绿的地方。”

“那儿怎么了?”

“从侧面摁。”

他非常轻地摁了一下,接着又稍微加了点力,然后觉出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块窄小的嵌板往旁边滑了出去,嵌板有整个盒子那么长,滑出去的距离有马尔科姆的大拇指盖儿那么多。

“哦,”他说,“从这儿开始。”

他把嵌板推回去又推出来试探,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微微松动,可以提示下一步在哪儿动。过了一会儿他找到了,盒子对面那边往下滑了一样的距离。

“快开了。”他说。

第一块嵌板又滑一点儿,对面的也滑一点儿,然后又滑了第三次。可是就这么多了。他可以把它们推回到最初的位置再推出来,但三步以后就都不动了,盒子还没打开。

他左看右看,摸这儿摸那儿,然后说:“啊,我明白了……”

两边往下滑到极限之后,顶上自然就可以滑开了。就这么简单。

“哇!”阿斯塔说,“那是……”

黑丝绒底座上放着一台金色的仪器,像一只大手表或是大罗盘。马尔科姆和他的精灵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跟雷尔弗博士给他描述的一模一样,但他没想到有这么精美。围绕着表盘的三十六张图片细致入微,清晰可见,三根指针和一根细针用某种银灰色的金属精制而成,一圈旭日般的金光环绕着表盘中央。

“这就是真理仪啊。”马尔科姆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小声说出这话。

“藏起来,马上放回去,”阿斯塔说,“等以后到了别的地方再看。”

“嗯嗯,你说得对。”

他被真理仪的美迷住了,但还是照阿斯塔说的做了,马上把它放回盒子里,包裹好,塞到背包最底下。

“他从哪儿弄到的呢?”阿斯塔说。

“偷的。我估计是偷的。”

马尔科姆把背包重新扣上,塞回原来的地方,即独木舟的横梁底下。

“雷尔弗博士说最初有六台,记得吗?”马尔科姆说,“有一台不见了,因为他们知道其中五台的下落,但不知道第六台在哪里……我敢肯定这就是第六台。”

那边草坪的空地生火的地方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马尔科姆回来以后明白为什么了,莱拉在草地上睡着了,那女人在忙着弄爱丽丝的头发。爱丽丝跪在她面前,脸朝外,那女人在她上方弯着腰,用灵巧的手指把她的头发编成复杂的辫子,还编进去一些花朵。蝴蝶们还在。有一两只停在熟睡的潘身上,有一些在女人的肩膀和脖子上,还有一些想停到本身上,他躺在爱丽丝旁边,脑袋枕在爪子上,每当有蝴蝶来,他就轻柔又深沉地吼一声,它们就都飞走了。

爱丽丝的表情很奇怪,她有些尴尬,可是同时显得又羞又喜,决意要按那个女人的想法变美。她看马尔科姆的眼光算得上凶狠了,似乎在激他发笑或翻白眼,又含有恳求的意思。自从杀了博纳维尔,他们的关系很亲密,可以说马尔科姆跟别人从来没有如此亲密过。现在她被弄得变了模样,跟他最亲密的朋友——那个尖嘴猴腮的姑娘,那个总是冷言冷语皱着眉头的姑娘——不一样了。现在可以说她变漂亮了,让他觉得很陌生,而且他看得出来她也这样觉得。

马尔科姆转过脸去。

那女人在小声跟爱丽丝说话,马尔科姆尽量不去听,他挪得远了一些,在草地上躺了下来。天很暖和,他昏昏欲睡,闭上了眼睛。

有人在摇他的肩膀。是爱丽丝。

“醒醒!马尔,咱们不能待在这里,醒醒!”

她说得很小声,但他每个字听到了。“为什么不能待在这儿?”他小声回她道。

“你来看看她在干什么?”

他翻了个滚儿,揉了揉眼睛,然后坐了起来:“什么?她在哪儿?”

“在火边。悄悄过来,别出声。”

马尔科姆站起身,发现自己睡得头晕目眩,差点摔倒,爱丽丝赶紧扶住他。

“你没事吧?”她说。

“只是头晕。她在干什么?”

“我没法……你过来看。”

他们走过通往火边的一小截路,爱丽丝一路拉着马尔科姆的手。已是傍晚,天快黑了,马尔科姆觉得自己好几个月都没见过夕阳了。西南边的天空晴朗无云,殷红的阳光穿过树林,温暖炫目。马尔科姆的感官都苏醒了过来,他回头看了看独木舟,它还在,背包也还在座位底下。爱丽丝拉了拉他的手,她不想停。

小小的空地被阳光照得通亮,正中央坐着黛安尼亚,光着膀子,露着双乳,莱拉正起劲地吮吸她右边的奶头。女人抬起头,冲他们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怪异,让人感觉她不是人类。

“你在干什么?”马尔科姆说。

“哈,当然是喂孩子了!给她好奶吃,看她吸得多起劲!”

她自豪地低头看了看。奶头从莱拉嘴里滑了出来,女人把她抱起来放到肩上拍背。莱拉很配合地打了个奶嗝儿,女人又立即把她放下,凑到另外一边的乳房。孩子的小嘴还没找到奶头就开始一张一合了,然后就闭上眼睛,继续有力地吸吮起来。

马尔科姆想,她吃奶瓶时从来没这么吸过。阿斯塔小声说:“这女人想偷走莱拉。”

马尔科姆拉了拉爱丽丝的手,他们一起离开空地,回到独木舟。

“她不是好人!”阿斯塔激动地说。

“嗯,不是好人。”爱丽丝的精灵说。

“她没有伤害莱拉。”马尔科姆说,但话一出口就知道这话不对。

“她那么做是想把莱拉变成她的,”爱丽丝说,“她不正常,马尔。她不是正常的人类。看到那些蝴蝶了吗?你说哪个是她的精灵?”

“我想都是。”

“好,那现在他们都在哪儿?”

“我……都不在。”

“都在,他们都在潘身上,几乎都看不到潘了。她在玩什么魔法,我敢肯定。你知道妖精吧,故事里说的?她们抢人类的孩子。”

“可那不是真的吧?”马尔科姆说,“只是故事。”

“可是一个接一个的故事,还有歌里唱的,都在说这种事。她们把孩子偷走,就再也找不到了,是真的。”

“啊,正常情况下……”马尔科姆说。

“这不正常!”阿斯塔说,“没有什么是正常的。洪水之后什么都变了。”

阿斯塔说得对,一切都不再正常了。

“咱们得把她弄回来。”马尔科姆说。

“咱们就直接去跟她要,”爱丽丝说,“然后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咱们还得准备好直接就走,如果咱们待在这里,她会趁我们睡着的时候把莱拉偷走的。”

“嗯,”爱丽丝说,“可是咱们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收拾好所有东西,她不可能看不到。”

“我有个主意。”马尔科姆说。

阿斯塔马上从他肩膀上飞走,去找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马尔科姆则把背包从独木舟里拿出来。

“你干什么?”爱丽丝问,“那是什么?”

马尔科姆打开盒子,给她看真理仪。爱丽丝睁大了眼睛。

“这里有一块,”阿斯塔从不远处说,“可是不知道……”

爱丽丝帮她从地里把石头拔了出来,在水里洗干净。这时候马尔科姆把真理仪用绒布和油布包好,塞回背包里。他把石头放到盒子里重新盖上盖儿,爱丽丝的眼里露出赞许的神情。

“我以后再详细跟你说。”马尔科姆说。

然后他们背着背包回到空地,真理仪和盒子分别在背包不同的地方。那女人还在喂莱拉吃奶,不过他们过来后她把孩子从胸前挪开了。莱拉吃得饱饱的,快睡着了。

“她以前肯定没这么吃过奶。”女人说。

“没有,谢谢你喂她吃奶,”马尔科姆说,“不过我们得走了。”

“不再待一晚上了吗?”

“不待了,我们得走了。您真是好心,让我们待在这里,但我们该走了。”

“呃,如果你们必须走,那就走吧。”

“现在我们要把爱丽接走。”

“不行,她是我的。”

马尔科姆的心跳得厉害,几乎站不住了。爱丽丝的手抓住他的手。

“我们要带她走,”爱丽丝说,“因为她是我们的。我们知道要带她做什么。”

“她是我的。她吃了我的奶。看看她在我怀里多开心!她要跟我在一起。”

“你凭什么这么做?”马尔科姆说。

“因为我想,而且我有这能力。如果她会说话,她肯定也会说愿意待在这里。”

“你打算怎么带她?”

“当然是把她养大,成为我们一族的人。”

“可她不是你们的人。”

“她吃了我的奶就是了。你无法改变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你们一族是什么意思?”

“现存最古老的民族。阿尔比恩地区最早的居民。她将会成为一个公主,她要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你看,”马尔科姆边说边把背包甩到地上,“我们准备给你件宝贝代替她。”

“什么宝贝?”

“适合女王的宝贝。你是女王,对吧?”

“当然。”

“你是仙女吗?”

“宝贝在哪儿?”

马尔科姆拿出盒子。

“给我看看。”她说。

“我来抱着爱丽,这样你就可以好好看了。”爱丽丝说。

但黛安尼亚把孩子抱得更紧了,给了爱丽丝一个吓人的眼神。

“你以为我傻吗?你们能想到的每一个把戏我都听过见过上千次了。你们俩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有什么宝贝?这讲不通。没有人会让你们去保管什么宝贝。”

“那我们为什么会照顾一个婴儿呢?”爱丽丝说。

“这好解释得多。”女人说。

这就是马尔科姆一直在等的时刻。“要是你能说对,”他说,“那你就可以留着她,还有宝贝一起。”

女人看着他,把莱拉搂得更紧了,还左右摇晃她:“要是我能说对……”

“如果你能说对为什么我和桑德拉要照顾爱丽,那她就可以留下来跟着你。”

女人想了想。“有几次机会?”她说,“一次机会不行。”

“你有三次机会。”

“三次,好。一:她是你们的妹妹,你们的爸爸妈妈死了,留下她要你们照顾。”

“错,”马尔科姆说,“还剩两次机会。”

“好吧……二:你们从摇篮里把她偷出来,准备带到伦敦去卖。”

“又错了。只剩下一次机会了。”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很好。我想想看。我知道了!是修女们在照顾她,洪水来了,你和桑德拉把她从摇篮里抱出来放到你的小船上,然后你们被洪水冲走了,有一个人一直追你们,你们把他杀了,然后她被圣顺会的修女们抢走了,然后你们把她救出来,带到这儿来了。”

“谁干的?”

“你们俩。理查德和桑德拉。”

“把谁带到这里?”

“当然是爱丽!”

“好,你第三次又错了,”马尔科姆说,“因为这是爱丽丝,不是桑德拉,我是马尔科姆,不是理查德,婴儿也不是爱丽,她叫莱拉。你输了。”

接下来那女人张开嘴,大声哀号,声音异常恐怖,马尔科姆只好堵上了耳朵。她张开双臂,莱拉掉了下去,要不是爱丽丝冲过去接住,她就摔地上了。那女人双手抱着脑袋,眼泪奔涌而出,全身扑倒在草地上,动情地又哭又号,看得马尔科姆心里充满了恐惧。

他收起他们的毯子和饼干罐,把木盒子递过去,说:“我答应给你一个宝贝,给你。”

那女人痛苦地呜咽,剧烈的抽泣使她全身抽搐。

“这里。”马尔科姆又说了一遍,然后把盒子放到草地上。

那女人打了个滚儿仰面躺在地上,不停地摇头,大叫:“我的孩子!你们抢走了我的孩子!”

“不,她不是你的孩子。”马尔科姆说。

“我等了一千年才抱上一个孩子!她吃了我的奶!她是我的!”

“我们走了。你看,我把宝贝放这儿了。”

女人坐起身,抽泣得太厉害了,几乎无法保持平衡。她一只手擦去满脸的泪水,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着找到盒子。

“这是什么?”

“我跟你说了,珍宝。我们走了。谢谢你让我们待了一阵。”

那女人跪了起来,然后朝爱丽丝的脚扑去,抱住她的腿不放。爱丽丝吓了一跳,把莱拉高高举起让她够不到。

“他不懂——他永远不会懂——男人怎么会懂?可是你……”

“不。”爱丽丝说。

“我给你编完头发后你照镜子了吗?”

“嗯……”

“你喜欢吗?”

“嗯,但是……”

“我可以让你变漂亮。我可以把你的脸变得妩媚动人,让每个男人都做你的奴隶。我可以做到!我有这个能力!”

爱丽丝的嘴唇绷得紧紧的。马尔科姆只是无助地看着她。他已经感觉得到爱丽丝对自己的长相不满意。他现在读得懂她脸上的表情,看到她脸上闪过一连串的表情,有些他难以表述,或者说难以理解,最后变成了平常那种半带着讥讽的不屑一顾。

“你是个骗子,”她说,“放开我的腿。”

那女人放开了她的腿,又开始抽泣,但这次完全绝望了。马尔科姆真的很同情她。

可是他们能怎么办呢?

他把盒子放到她能够着的地方,悄悄地走开了。爱丽丝跟着他,莱拉在她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马尔科姆又转过身,看到女人坐了起来,手里拿着盒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打开以后会做什么?”爱丽丝小声说。

“她永远都打不开。”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不是技师。”

独木舟没有问题,马尔科姆一直很担心。他把小船扶稳,等爱丽丝和孩子在船头坐好了,背包也塞在横梁底下了,便自己也上了船,拿起桨,撑起“美丽野人”,离开了这座梦幻的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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