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黑暗物质.4,洪水中的精灵》(2
22.松脂
洪水发生之后,各种新闻也如洪流般涌来,充斥着关于楼房倒塌、人员失踪溺亡、英勇援救等消息。在这些信息中,牛津附近倒了一栋中世纪的门楼,死了几个修女,进而导致一个小宗教团体被摧毁,这样的事是很不起眼的。很多其他地方和社区的情况更糟。在各种信息的海洋中查找相关的内容很不容易,不管是对教会纪律法庭来说还是对奥克莱街来说。不过奥克莱街稍微占点优势,因为有汉娜·雷尔弗提供的信息,他们可以赶在对手之前开始寻找带着一个婴儿、乘坐独木舟的男孩和女孩。
但教会法庭的装备更精良。奥克莱街有三条船——巴德·施莱辛格从蒂尔伯里雇的一条和两条吉卜赛运河小船。两条吉卜赛船中,纽金特乘了一条,帕帕季米特里乌乘了一条。而教会法庭有七条船,包括四艘机动快艇。另一方面,奥克莱街的船有吉卜赛人做向导,他们消息灵通、经验丰富,熟悉所有的航道。教会法庭惯常用武力逼迫人提供信息,除了利用人们的恐惧感,他们可用的并不多。
于是双方分别展开了搜寻“美丽野人”以及它的船夫和乘客的行动,奥克莱街的船从牛津出发,教会法庭的从沿河各处出发。
但天气情况很不利,在洪水中很耗精力,到处都是一片混乱。除此之外,纽金特勋爵很快便开始怀疑,这场洪水是否完全是自然因素造成的。对他和他的吉卜赛同伴来说,这场洪水的根源很蹊跷,远不止天气那么简单,因为它开始引发稀奇古怪的幻觉,事情总是出乎意料。有一次,他们一点儿陆地都看不到,就跟在海里一样。另外一次,纽金特确定无疑自己看到一个鳄鱼似的野兽,至少有船那么长,一直跟着他们,但一直没完全现身。还有一天晚上,水面之下有神秘的灯光闪烁,还有乐队演奏的声音,那音乐他们谁都没听过。
不久纽金特就听到吉卜赛人朋友们用了一个词来描述这种现象,一个他不知道的词。他们称这洪水和它产生的各种影响是秘密联合体的一个部分。纽金特问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可他们不肯再多说什么。
他们继续搜寻,“美丽野人”仍然躲开了所有的搜索。
洪水平稳地流淌,就像马尔科姆在书里读到的亚马孙河和尼罗河等大河一样,水多得难以想象,滚滚向前,没有任何障碍物,没有石头,没有浅滩,也没有把水面掀起巨浪的狂风暴雨。
太阳落山了,让位给月亮。马尔科姆和爱丽丝没说话,莱拉继续睡。马尔科姆以为爱丽丝也睡着了,直到过了一阵子她说:
“你饿吗?”
“不饿。”
“我也不饿。我以为该饿了,咱们好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莱拉也是。”
“妖精的奶,”她说,“不知道会起什么作用……她要成半个妖精了。”
“咱们也吃了妖精的食品。”
“那些蛋。嗯,咱们也吃了。”
水面反射着月光,波光粼粼,他们漂在水上,似乎在做相同的梦。
“马尔。”爱丽丝说。
“咋了?”
“你怎么想出来那样骗她的?我以为肯定没用,可是她一意识到自己把名字说错了……”
“我想起侏儒怪了,我想名字对妖精来说很重要,没准儿能好使。不过要是你最开始没用那些假名,咱们连试都没机会试。”
又过了一分钟,谁也没说话,然后马尔科姆说:“爱丽丝,咱们是杀人犯吗?”
她想了想,最后说:“他也可能没死。咱们没法确定。我们没想杀死他,完全不是打算好的事,我们只是在保护莱拉。不对吗?”
“我也一直努力这么想。但咱们是小偷,这点确定。”
“因为背包?把它留在那里毫无意义。会有别人把它拿走。而且如果咱们没有那个盒子……马尔,那主意真是太巧妙了。我怎么也想不出来,你救了我们。还有把莱拉从那座白色修道院里救出来……”
“我还是觉得难过。”
“因为博纳维尔?”
“嗯。”
“我想……唯一能做的只有……”
“你为他感到难过吗?”
“嗯。不过我马上就想到他对卡塔琳娜修女做的事,就……我没告诉过你他跟我说什么话了,是吧?”
“什么时候?”
“我见他的第一个晚上。在耶利哥。”
“没说……”
“也没说他干了什么事。”
“他干什么了?”
“给我买完炸鱼薯条,他说咱们到草坪上走走吧。我想没什么,他看上去人很好……”
“那是晚上的时候吧?他要求去散步干什么?”
“呃,他……他想……”
马尔科姆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极。“哦,啊,”他说,“我——对不起,嗯。”
“没关系。没有多少男孩想跟我做那事。我好像总是把他们吓跑似的,而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我无法拒绝。我们沿着沃尔顿威尔路,过了桥,他吻了我,说我漂亮,他就做了这些。我思绪万千,没法告诉你,马尔。”
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在闪光,马尔科姆极度震惊,他看到她的眼里流出了眼泪。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接着说:
“可是我一直以为做那种事的时候,嗯,如果我碰上这种事,对方的精灵应该……应该也对我的精灵好。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大家都这么说。可是本,他……”
她的精灵把头塞到她的手下面,他现在是只灰狗,爱丽丝摩挲着他的耳朵。马尔科姆看着他们,没说话。
“那浑蛋土狼,”爱丽丝继续说,开始抽泣起来,“那粗暴的浑蛋……她太可怕了……没法忍受,她永远都不会对人好。他是很好,博纳维尔很友好,他想继续亲我,可我没法继续下去,没法看着她又吼又咬,还……还撒尿。她好像把撒尿当武器……”
“我看到过她撒尿。”马尔科姆说。
“所以我只好跟他说不行,我不能继续下去了,然后他就只是大笑,然后把我推开了。本来……本来我以为会很美好……结果只有嘲讽和仇恨。可是我心如刀绞,马尔,他一开始对我那么温柔那么亲切……他说过两次我漂亮。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漂亮,我也以为不会有人说我漂亮。”
她从口袋里拉出一块破手绢,擦了擦眼睛。
“那个妖精女人拿那些花什么的给我编了头发,然后让我照镜子的时候,我以为……唉,也许吧。我就想到了那个。”
“你确实漂亮,”马尔科姆说,“嗯,我觉得漂亮。”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真诚,他也确实感觉如此,但爱丽丝短暂地苦笑了一下,又擦了擦眼睛,没说话。
“我第一次在修道院花园看到他的时候,”马尔科姆说,“真是吓惨了。他直接从阴影里走出来,什么也不说,那土狼就直接站着在小路上撒了尿。当天晚上,他后来到了鳟鱼酒馆,爸爸只好给他提供服务。博纳维尔他什么坏事也没做,至少在酒吧里啥也没干,可是其他顾客全都走开了,他们就是不喜欢他,好像都很了解他。然后我就进来了,他表现得那么友好,我都觉得自己肯定是错了,我看错了,他人其实很好。然后他就一直想抓莱拉……”
“卡塔琳娜修女没有机会,”爱丽丝说,“她完全没有希望。他本来可以得到想要的任何东西。”
“他差点就做到了,要不是洪水来了……”
“你觉得他真的想杀死莱拉吗?”她问。
“好像是,我想不出来他还想干什么,没准儿想绑架她。”
“也许……”
“咱们必须保护莱拉。”
“当然。”
马尔科姆知道他们必须保护她,他们没的选择。这一点他确信无疑。
“你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过了一两分钟后爱丽丝问。
“一台真理仪,反正我认为是,我以前没见过。总共就只有六台,他们知道其中五台的下落,有一台丢了好多年了。我想这可能就是丢了的那台。”
“他本来打算怎么处理它的呢?”
“用来卖吧,也许。也没准儿是想自己读,可是那得需要很多年的训练……他可能想拿它做交易之类的吧。他是个间谍。”
“你怎么知道?”
“背包里的那些文件。好多都是用密码写的。我回去把它们都给雷尔弗博士,如果咱们回得去的话……”
“你觉得咱们回不去?”
“不是,我认为咱们肯定能回去。这个,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洪水呀,所有这些事,这个……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楚。类似夹在时光之间,像做梦什么的。”
“都是你脑子里想的?不是真的?”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是真的,跟其他任何事情一样真实,只是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复杂,里面还有好多事。”
他想告诉爱丽丝闪亮圆环的事,但知道一旦说了,它的意义就会分崩离析,再也找不到。必须等到他自己更确定的时候才能说。
“咱们离伦敦和阿斯里尔勋爵越来越近了,”马尔科姆说,“然后咱们就可以回牛津,到那时洪水就该退了。我就可以见我的……”
他想说“妈妈和爸爸”,可是却说不出来,因为他喉咙被一声呜咽哽住了,紧接着又一声哽咽,因为眼前涌起了各种各样回忆的画面:妈妈的厨房,她不动声色挑刺儿的样子,肉馅土豆饼、烤苹果奶酥,蒸汽缭绕、温暖放心的感觉,还有爸爸的大笑、讲故事、看足球新闻、听马尔科姆跟他说这个理论那个发现时以他为豪的样子。马尔科姆忍不住抽泣起来,似乎心都碎了,他命中注定要在一场席卷全球的洪水中远离家园,终生漂泊,愈行愈远,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何方。
就在一两天以前他还宁可把右边胳膊卸了也不要在爱丽丝面前哭,这就像在她面前脱光了一样,奇怪的是现在竟然无所谓,因为她也在哭。马尔科姆感到,要不是他们之间隔着小船的距离,还有熟睡的莱拉躺在中间,两人应该会拥到一起抱头痛哭。
他们就这样各自抽泣了一会儿,然后两人的小风暴都悄无声息地慢慢平息了。小船还在漂,莱拉还在睡,他们还没感到饿。
他们也还是没看到任何可以上岸休息的地方。马尔科姆想,洪水现在肯定达到最高峰了,因为虽然水面上还偶尔看得到小簇的树木,陆地是一点儿都没有了——没有他们以前休息过的那种小岛——没有小山,没有屋顶,也没有石头。他们就跟在亚马孙河上一般,马尔科姆在书里读到过,河面宽到从中间完全看不到两边的河岸。
一个小问题头一次钻进了马尔科姆的脑袋:假如他们真的设法到伦敦,经历了这场洪水,伦敦也依然还在,找阿斯里尔勋爵会不会很难?他夸夸其谈地跟爱丽丝说找到他很容易,可是真的容易吗?
尽管他很累,还是不敢闭上眼睛,怕“美丽野人”会撞上什么危险的障碍物。而且他也不想睡,因为跟没有饥饿的感觉一样,他也进入了没有困意的状态。也许在妖精的岛上睡过觉意味着以后就再也不需要睡觉了。
莱拉也还继续在睡,酣然恬静,没有受到一丝惊扰。
沉默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之后,马尔科姆开始注意到水流有新变化。在广阔的洪流中明显有一道暗流,不是整条河面都有,而是里面有一道溪流,感觉像是在有目的地流动,而他们则陷在这道暗流中。
一开始的时候,它只比周围广阔的洪水主体稍微快一点点,可能已经流了好些时候了,他们没注意到。等马尔科姆醒悟过来的时候,它已经变成大河里面的一条独立的河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努力划出去,回到浩浩荡荡缓缓流淌的主流,可是当他努力划出去的时候,发现“美丽野人”几乎是有意想跟随流得更快的那条溪流,而且等他发现的时候,那股力量已经强劲到他完全无法抗拒了。如果有两支桨,而且爱丽丝没睡——可他们没有。他把桨横放在膝盖上,想努力弄清楚他们在去向何方。
爱丽丝并没有睡。“出什么事了?”她问。
“水里有股暗流。没事儿,走的是正确的方向。”
她坐起身,没有特别吃惊,但很好奇。“你确定?”她说。
“我觉得是。”
月亮几乎完全落下去了,这是夜晚中最黑暗的时刻。天上还有几颗星在闪烁,照到黑漆漆的水面上,反射出的光芒摇来晃去,碎成点点银光。马尔科姆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看出有任何像是岛屿、树木或是悬崖的地方,可前面那不是有什么东西吗?眼前什么地方有一团更深的黑影。
“你在看什么?”爱丽丝说。
“正前方……有什么东西……”
她转过头从肩膀边上往后看:“嗯,有,咱们直接过去吗?你不能从这股暗流中划出去吗?”
“我试过了。水流太强。”
“那是座小岛。”
“嗯……可能是……肯定是座荒岛,一点儿灯光都没有。”
“咱们要撞上去了。”
“水流会把咱们带到一边的。”马尔科姆说,其实他一点儿也不确定。看上去他们确确实实是直接冲小岛去了,而且靠得近些了之后,马尔科姆听到了一个他一点儿也不喜欢的声音。爱丽丝也听到了。
“是座瀑布,”她说,“你能听到吗?”
“嗯。咱们得抓紧了,不过还有一段距离呢……”
是有点距离,可是越来越近了。他又试了一次使劲往右边划,他的肌肉不太喜欢往左,可是尽管他使劲往下插桨了,动作也够快,还是根本没什么两样。
关于这瀑布的声音,还有一件事:它似乎是从小岛里面流出来,从地下的深渊里冒出来的。他暗暗骂自己怎么没早注意到暗流,没趁它水流还弱、能划出去的时候划出去。
“低头!”他大喊一声,因为他们径直冲小岛黑黢黢的侧面去了,岛上郁郁葱葱地覆盖着各种植物——溪流冲得更快了——
紧接着传来低处锋利的枝条断裂掠过的声音,马尔科姆才刚来得及抬起胳膊遮住脸,他们就进了一条隧道。在一片漆黑中,水流奔涌的嘈杂声和隆隆声反射到周围的墙上,回声阵阵。
他差点就喊出来“抱紧莱拉!”,可是他知道根本不需要告诉爱丽丝去做这个。他弯起左胳膊,钩着背包的一根背带,把船桨紧紧地塞到脚底下,使出浑身的力气抓住船舷——
水流的哗啦声几乎就在近前了,接着马上就到了,小船猛地向前一颠,冰冷的水冲了过来,马尔科姆浑身都湿透了,抖得厉害——爱丽丝吓得大叫——马尔科姆吼道:“抓牢!抓牢!”
可是接下来,莱拉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她高兴得极度兴奋。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在黑暗中从一座瀑布上疯狂地冲下来更让她开心了,她听过见过的任何事都没有这件刺激。
她在爱丽丝怀里——可是爱丽丝是安全的吗?
马尔科姆又尖声高叫:“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透过水的轰鸣声,他那小男孩的嗓音中充满了恐惧。
然后小船突然从洞中冲了出去,离开了大瀑布,脱离了黑暗,就跟一下子扭亮了灯一样,然后他们就在一条平缓的溪流上轻轻摆动了。溪流两侧是青翠的浅滩,被上千盏发光的提灯照耀着。
“爱丽丝!”
爱丽丝躺在那里失去了知觉,胳膊弯子里抱着莱拉。本躺在她身旁,一动不动。
马尔科姆用颤抖的双手拿起船桨,迅速把小船撑向左边的浅滩,那里有一片平整的草坪,连着一座小栈桥。他立刻把船固定好,阿斯塔已经把潘弄到了岸上,马尔科姆把莱拉从爱丽丝紧紧抱住的怀里提出来,放到草坪上,她躺在草坪上咿咿呀呀的,显得很高兴。
然后他俯身到小船上,尽可能轻柔地挪动爱丽丝的头。她被摇晃得太厉害,头撞到了船舷上,但她已经开始动了,也没出血。
“啊,爱丽丝!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笨拙地抱了抱她,看到她挣扎着起身了又赶紧退回去。
“莱拉呢?”她问。
“在草坪上。她很好。”
“小东西,她以为这很好玩。”
“现在还是。”
在马尔科姆的帮助下,爱丽丝摇摇晃晃地从小船里出来,来到栈桥上,本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阿斯塔着急地去看潘,于是他们就都挪到上面去,坐到莱拉身旁的草坪上,都累得筋疲力尽,浑身发抖。
他们四下看了看,发现这是座大花园,许多条小径和花坛处于一大片柔软的草坪之中,草在提灯的照耀下呈现出耀眼的亮绿色。不过那些是提灯吗?看上去就像每棵树的每根枝条上都开了一朵大花,发出柔和温暖的亮光,而且树那么多,地上到处都洒满了光辉,虽然上空只是笼罩了一块黑绒布一般的天空,如在千里之外又似近在咫尺。
所有的草坪都平缓地向上倾斜,通向一座大宫殿。宫殿的每扇窗户都透着光,里面有人走来走去,似乎是在开舞会,或者是在接待重要的客人,具体细节太远了看不清楚。他们在屋里跳舞,在露台上聊天,在花园的喷泉和花坛间漫步。大型乐队演奏的华尔兹舞曲隐约飘到草坪上的旅人耳中,他们还能听到来来回回走动的人说话的只言片语。
小河的另外一边能看到……什么也看不到,河岸以外的所有东西都被浓雾掩去了。不时有什么东西似乎要让大雾旋动起来,再散开,可是一直没成功。对岸是像这边一样培植了这么多东西,美丽富饶,还是空旷的沙漠,他们无从得知。
马尔科姆和爱丽丝就这样坐在花园这一边的河岸上,指着这样那样的奇观惊叹不已——发光的喷泉、挂满金梨的树、溪流中跳出来一群彩虹色的鱼,全都动作一致,侧过头来鼓着大眼睛看他们。
马尔科姆觉得浑身僵硬生疼,便站起身来。爱丽丝问:“你去哪儿?”
“去把船里的水舀出来,把东西拿出来晾晾。”
实际情况是这一切奇异的景象让他感到头晕,他想去做点枯燥的机械运动,好稍微恢复下平衡感。
他把装莱拉东西的袋子拿出来,把她湿透的衣服展平,晾到栈桥的板条上,然后检查了一下装饼干的罐子,发现饼干都碎成了渣,但没打湿,又把煤丝油布展开,也铺开晾上。那个装着宝贝的背包他一直背在肩上,只是外皮湿了一点儿,帆布够结实,装文件的夹子都保护得很好,包着真理仪的油布也还严实。
他把每一样东西都小心翼翼地放到小木码头上,然后又回去拿其他的。爱丽丝在跟莱拉玩,把她抱了起来,让脚碰到地面,假装让她学走路。孩子还很兴奋,阿斯塔变成一只画眉,正在教潘尽最大努力飞高。他飞得还不够高,连那些挂提灯的树最低的枝条都够不到。
“你打算怎么办?”马尔科姆回来后爱丽丝问他。
“去看看那栋房子,看能不能有人告诉我们阿斯里尔勋爵住在什么地方。很难说,那些人看上去都像是老爷太太。”
“那赶紧吧。你抱莱拉一会儿。”
“咱们也可能会找到点吃的东西,还能找到地方给她换尿布。”
莱拉比背包轻,可是却更不好对付,因为背包的重量是压在肩上,可抱莱拉,两只胳膊都得占着,而且她也不怎么好闻。爱丽丝开心地拿上背包,马尔科姆抱着莱拉跟在她身旁,小家伙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哼哼叽叽。
“不行,你不能老跟着爱丽丝,”马尔科姆对莱拉说,“你也得学着适应我。山坡上那栋漂亮的房子,看到没?那栋有好多灯的,咱们一到房子里,马上就给你换尿布喂奶,你就需要这两样,用不了多久了……”
可是实际上要花的时间比他们想象的要长得多。通往宫殿的小路在挂着灯的小树林中,穿过一座又一座花园,经过玫瑰花坛、百合花坛,还有好多其他花坛,经过一座发光的喷泉,还有一座喷泉喷出来的不是水,而是像古龙香水似的什么东西的喷泉——可是走过所有这一切之后,我们的旅行者似乎丝毫没有接近山上的房子。他们看得到每一扇窗、每一根柱子、每一级通往开着的大门的台阶,也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房子里面,能看到高大的窗户后面人们走来走去,甚至还能听到音乐的声音,似乎正在举行舞会,可是他们离宫殿的距离跟刚出发时毫无分别。
“这条路肯定设计成该死的迷宫了。”爱丽丝说。
“咱们直接从草坪上穿过去,”马尔科姆说,“要是让房子保持在正前方就不会走错。”
于是他们就试着从草坪上走。遇到小路就穿过去,遇到喷泉就绕过去,继续往前走,碰到花坛就直接穿过去。还是丝毫没有接近。
“呼,妈的,”爱丽丝把背包扔到草坪上说,“快把我逼疯了。”
“这不是真实的,”马尔科姆说,“反正不正常。”
“有人来了,咱们问问他们。”
有一小帮人朝他们溜达过来,有两个男的、两个女的。马尔科姆把莱拉放到草坪上,她开始号,爱丽丝很疲倦地把她抱起来。马尔科姆在小路上等着那些人走近。他们年轻优雅,穿着舞会的服装,女士穿着裸肩露臂长裙,男士穿着黑色和白色晚礼服,手里都端着一只酒杯。他们都说说笑笑,轻松愉快,马尔科姆以前见过恋人之间都是这样。他们的精灵都是小鸟,有的在周围扑扇翅膀,有的落在他们肩上。
“打扰一下,”他们走近了以后马尔科姆说,“请问……”
他们没理会他,走得更近了。马尔科姆走到他们正前方。
“抱歉打扰一下,请问你们知道我们怎样才能……”
他们还是完全没理会他,就跟他不存在似的,只不过是路上的一个障碍物。有两个人说笑着从他一边过去了,另外两个手拉着手,互相凑到耳边说着话从他另一边走了过去。阿斯塔变成一只鸟,飞上前去跟他们的精灵说话。
“他们不听!好像他们根本看不到我们!”她说。
“打扰一下!你好!”马尔科姆声音放大一些,又跑到他们面前,“我们想知道怎么才能到上面的房子那里,不管那是什么地方。你们可以……”
他们又绕过他走了,没有理会他,似乎马尔科姆完全是个隐形人,听不到也摸不着。他从路上捡了块小石头扔了出去,石头打到了一个人的后脑勺,可是尽管他注意到了,但那石头就跟空气的一个分子差不多。
马尔科姆回头看了看爱丽丝,摊开双手。她面带怒容。
“没礼貌的讨厌鬼。”她说。
莱拉这会儿哭得很厉害了。马尔科姆说:“我来生堆火,咱们至少可以先给她热点水。”
“小船呢?咱们能找到回去的路吗?还是说回去也得这么瞎折腾?”
“就在那边,看,”他边说边往后指着大约五十码开外的地方,“咱们走了半天,几乎没走出去多远。也许是魔法。总之这鬼玩意儿完全没道理。”
马尔科姆发现回到小船只需要几步。不管怎么着,这倒不意外。他收拾好孩子需要的所有东西,回到爱丽丝这里。他从附近的树上折了一些小木棍,又折了几根短枝,把小棍弄碎,尽力摆好,然后开始打火星,火马上就着了起来,然后他把树枝折成短点的柴火。树枝很好折,就好像设计好被专门用来折成合适的长短,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够干燥,容易烧。
“生火好像没事,就是不让到房子里去。我去弄点水来。”
他去的喷泉比想象的近,水干净清洁,他把煮锅装满。他们从药店拿了一些瓶装水——现在看来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把那些瓶子也装满水。
“除了房子和人,其他所有东西都很照顾咱们。”阿斯塔说。
有几个人从火边走过,没有一个停下来问问或是赶他们走。马尔科姆是在草坪上生的火,离其中的一条主路只有几尺远,但跟他一样,火似乎也是隐形的。
各种各样的客人来来往往——更多年轻恋人,还有年纪大一些的男男女女,神情严肃,看上去像政治家的灰发人物,身穿旧式长袍的老祖母式女性,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不光是客人,还有端着一盘盘新鲜葡萄酒或者一碟碟开胃点心的侍者,在客人中间走动。一个侍者走过的时候,马尔科姆拿了一盘递给爱丽丝。
“我先给她换尿布,”她说,嘴里塞满了烟熏三文鱼和三明治,“这样她会舒服些,完了再喂她吃。”
“你还需要水吗?那些会太热,锅里的那些。”
其实用来洗她刚刚好。爱丽丝解开莱拉的衣服,把她擦干净,在和煦的暖风中很快就把她弄干了。然后她去找地方丢脏尿布,马尔科姆跟孩子一边玩,一边喂她一些烟熏三文鱼。莱拉把鱼吐了出来,看到马尔科姆笑话她,就皱起了眉头,把小嘴闭得紧紧的。
爱丽丝回来后问:“你看到垃圾桶了吗?”
“没有。”
“我也没看到,可是我想找的时候它就出现了。”
又是一个谜。锅里的水开了,水也晾好了,可以倒到莱拉的奶瓶里了,于是爱丽丝把奶瓶装满,开始喂她。马尔科姆在草坪上闲逛,看看挂满闪亮花朵的小树,听听飞过枝头的小鸟唱歌,跟夜莺的歌声一样美。
阿斯塔飞上前去加入他们,很快又回来了。“跟路上的人一样!”她说,“那些鸟似乎根本看不到我!”
“是小鸟还是成年大鸟?”
“我想是大鸟。怎么了?”
“呃,我们见到的每个人都是成年人。”
“这是一场盛大的鸡尾酒会之类的活动,或者说是舞会,这之类的。当然不可能有小孩来。”
“还是不对。”
他们回到爱丽丝那里。
“来,你来喂。”她说。
他抱过莱拉,她还没来得及哼唧马尔科姆就把奶嘴又塞到她嘴里了。爱丽丝全身伸展开平躺到草坪上。本和阿斯塔也躺下了,他们俩都变成了蛇,在比谁更长一些。
“他以前从来不瞎胡闹。”爱丽丝安静地说,她在说她的精灵。
“阿斯塔总是瞎胡闹。”
“嗯,我想……”她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了?”过了一会儿,马尔科姆说。
爱丽丝看了看本,看到他心思完全在阿斯塔身上,静静地说:“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不再变化、固定下来。”
“他们不再变化的时候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们会某一天突然就不会变了,还是会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少?”
“不知道。我妈妈总是说不用担心这个,它自然就来了。”
“你想让他固定成什么?”
“有毒的东西。”她很坚定地说。
他点了点头。更多人来了又过去了,各种各样的人,马尔科姆觉得自己能认出其中的一些人,但他们可能是鳟鱼酒馆的客人,也可能是他梦里见到过的人。他们甚至还可能是他学校的朋友长大以后的样子,现在都已经到了中年,这就是他们看上去既眼熟又陌生的原因。还有一个年轻人看上去特别像塔普豪斯先生,只不过要年轻五十岁,马尔科姆差点跳起来跟他打招呼。
爱丽丝侧过身躺着,看他们一个个走过。
“你能看到认识的人吗?”马尔科姆问。
“嗯,我以为我睡着了。”
“是年轻的人变老了,年老的变年轻了吗?”
“嗯,还有一些人已经死了。”
“死了?”
“我刚看到我奶奶了。”
“你觉得咱们死了吗?”
爱丽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希望没有。”
“我也是。我好奇他们都在干什么。其他那些人是谁,那些我们不认识的。”
“可能是我们将会认识的人。”
“要不然……也许这是那个妖精女人的世界。也许这些人都跟她一样。感觉有点像那个意思。”
“嗯,”她说,“的确是。是这么回事。只是他们看不到咱们,不像她能……”
“可是那时她在咱们的世界,所以咱们那时候更实在一些,类似这意思。到了这下面他们可能就看不到咱们了。”
“嗯,没准儿。不过咱们最好还是小心点。”她打了个哈欠,翻了个滚儿又平躺起来。
莱拉不甘落后,也打了个哈欠。潘特莱蒙想学他们俩,也变成一条蛇,不过不到半分钟就放弃了,转而变成一只老鼠,偎在莱拉颈边,她一会儿工夫就睡着了。本变成灰狗的样子,靠在爱丽丝身旁,她也很快睡着了。
马尔科姆在熟睡的爱丽丝身旁跪下来看她的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张脸他很熟悉,可是从来没凑这么近看过,因为她肯定会把他推开,现在趁她没有意识,本也紧缩在她身旁的时候这样做,马尔科姆觉得有点内疚。
可他很好奇。常年住在她双眉之间的小疙瘩不见了;整张脸柔和多了;她的嘴角放松,整个表情复杂微妙。她脸上有种善良体贴的感觉,一种慵懒的快乐——这是马尔科姆找出来形容的词。她眼角带着一丝嘲弄式微笑的痕迹,嘴唇很薄,醒着的时候总是紧闭着,睡着了以后要放松饱满得多,跟睡梦中的眼睛一样,也似乎在微笑。她的皮肤——女士们怎么称呼?她的肤质?——纤细柔滑,两腮微微泛红,像是感觉热,还是因为做了什么梦脸红了?
离得太近了,他感到自己做得不对,坐直身体看向别处。莱拉活动了一下,咕哝了几声,马尔科姆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很热,跟爱丽丝的脸一样。他真希望也能摸摸爱丽丝的脸蛋,可是那令人十分不安。他站起来,走了几步来到栈桥上,“美丽野人”正在那边的水中轻轻地摇荡。
马尔科姆一点儿也不困,他的脑子还是禁不住在想爱丽丝的脸,要是去摸一下或者亲一下会怎么样?他把这个想法推到一边,努力去想别的事。
于是他跪下去检查小船,然后大吃一惊,因为他发现船底有一英寸水,而他知道自己已经把水都舀出去了。
他解开缆绳,把“美丽野人”拉到草坪上,然后把它扣过来让水流出去。正如他所担心的,船身上有道裂缝。
“经过那座大瀑布的时候。”阿斯塔说。
“肯定是撞上大石头了。麻烦。”
他跪在草地上,仔细检查。小船外壳上的一根板条裂开了,周围的漆被刮掉了。裂缝看上去不是很严重,但马尔科姆知道船活动起来之后,外壳会收缩,毫无疑问,不修好的话一定还会继续进水。
“咱们需要什么?”阿斯塔问,她变成了猫。
“最好另找一块板条,或者是帆布和黏胶。可是咱们一样也没有。”
“背包是帆布做的。”
“嗯,是,应该可以从盖帽上割下一块来……”
“看那边。”阿斯塔说。
她指着树林中少数几棵松柏木中的一棵,是一棵老大的雪松。树干往上一点儿的地方,有一根树枝断了,离地面很近,断口处流出金色的松脂。
“用那个就行,”马尔科姆说,“那咱们割点帆布。”
背包的盖帽很长,很容易就可以匀出大小合适的一块布。马尔科姆琢磨是不是真有必要用帆布,因为实际起到防水作用的是松脂,但他想到载着爱丽丝和莱拉,水慢慢渗进来时,他自己越来越绝望地找地方停泊的场景……他应该尽自己所能把它修到最好的程度,像塔普豪斯先生修得那样好。他打开小刀,开始锯又厚又硬的帆布,割下一块比船体上的裂缝稍长一点儿的帆布。这活儿很辛苦。
“没想到帆布这么结实,”他说,“早知道先把刀子磨一下了。”
阿斯塔变成一只鸟,飞到她能飞得到的最高的枝头上,监视着周围的情况。她飞下来停到马尔科姆肩上,小声说:“别耽搁太久。”
“有什么不对劲吗?”
“有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不能肯定地说不好,但……赶紧去拿松脂,咱们走。”
马尔科姆割断帆布的最后一根线,动身去拿松脂。阿斯塔变成一只鹰,冲在他前面一点儿,先到了树旁,紧接着马尔科姆也到了。树脂的位置太高,他得爬上去才能够得着,不过他很愿意爬,又大又粗的树枝,低低地掠过地面,让人感觉很安全。他把小帆布块摁到树脂上,让它充分浸透。
然后他从树上向外望去,目光越过大草坪和花坛,一直望到露台和后面的房子,富丽堂皇、优雅大方。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正大光明地来这里,受到主人的热情欢迎,在这些花园里和快乐的伙伴们一起轻松漫步,不受生死问题的困扰。
然后他又往另一个方向看小河对面。他在树上,位置够高,所以发现大雾往上延伸了只有几尺远,可以从雾层上面看到对面。眼前是一片废墟,茫茫一片破碎的建筑、烧毁的房屋、成堆的碎石、用胶合板和沥青纸搭建的简陋棚屋、一圈圈生锈的刺铁丝网、化学废弃品释放出的毒素在一个个脏水坑表面泛着微光,胳膊腿上长满疮的孩子们正在朝一只绑在柱子上的狗扔石头。
马尔科姆忍不住叫了出来,但阿斯塔也叫了出来,她滑翔到他肩头说:“博纳维尔!是他!在露台上……”
他转过身来。太远了,看不清楚,但那边出现了一阵骚动,人们纷纷朝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跑去——像是某种车厢——是一把轮椅——“他们在干什么?”他说。
他知道阿斯塔在专心直视,她的目光像长矛一般,从明亮的眸子中笔直地飞速射了出去。马尔科姆用颤抖的双手把帆布从松脂上拽了下来。
“他们在往这边看——他们在指爱丽丝躺的位置,指着小船——他们在朝台阶这边走——”
现在马尔科姆能看清了,这项活动的中心人物显然是杰勒德·博纳维尔,他在指挥大家。他们抬起他的轮椅,走下露台的台阶。
“拿着这个。”马尔科姆边说边把帆布伸出去。帆布非常黏,阿斯塔用鹰嘴把它叼走,马尔科姆往下爬的时候,她在树近旁盘旋。双脚一落地,马尔科姆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小船旁,阿斯塔呼啦一下俯冲过来,把浸满松脂的帆布放到马尔科姆指的地方。
“光这个能行吗?”阿斯塔说。
“我再钉几枚大头钉。不好弄——我的手指头太黏了。”
爱丽丝听到他们的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你在干吗?”
“修一个洞,然后咱们就得赶紧走。博纳维尔在上面房子那边。来,你能帮我打开工具箱吗?从那个烟叶盒里拿枚大头钉给我,要快!”
爱丽丝爬起来去拿钉子。马尔科姆用黏糊糊的手把小钉子接过来,把尖的一头抵到帆布的一角。他轻轻一敲锤子,正中要害,钉子马上就到了合适的位置。他以同样的方式又钉进去五个。
“好了,来把它翻过来。”马尔科姆说。他翻船的时候爱丽丝踮起脚尖看露台那边的情况。马尔科姆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盯着她细长紧实的腿、她的杨柳细腰,还有她微微隆起的翘臀。他的胸中咽下一声呻吟,赶紧转向别处。他这是怎么了?可是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他把思绪拉走,把小船滑到水中。阿斯塔还是鹰的样子,在可以忍受的最高处盘旋,目不转睛地盯着露台。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爱丽丝把毯子扔到小船里去的时候马尔科姆问。莱拉醒了,表现出很大的兴趣,潘变成一只蜜蜂在她脑袋旁嗡嗡作响。
“他们抬着他顺着小路来了,”阿斯塔在上空说,“我看不真切……现在有一大群人围着他,还有更多的人朝他们来了……”
“咱们该怎么办?”爱丽丝一边说,一边把莱拉放到大腿上,在船头坐好。
“瀑布没法上去,”马尔科姆说,“唯一能做的就是到对面看看情况。”他从栈桥上把小船推开,异常好奇地盯着用树脂打的那块补丁。
“美丽野人”在水上轻快地移动,马尔科姆使劲把桨插得很深,阿斯塔滑翔到船舷上缘。爱丽丝的本变成一只鸟,也飞到她肩膀上安全的地方。
“嘘,宝贝,”爱丽丝说,因为莱拉开始不高兴了,“很快就走了,嘘,安静。”
他们正在经过一片完全没有树的草坪,马尔科姆很害怕,觉得完全暴露了。他们和房子之间什么都没有,他向上扫了一眼,看到那一群人正朝他们下来,中间有个什么东西,一个小车厢,远远地传来笑声:“哈啊,哈,哈啊啊!哈啊,哈啊啊!”
“哦,老天!”爱丽丝小声嘟囔。
“快到了。”马尔科姆说,因为他们到了一片树林后,切断了他们望向房子的视线,花园也被甩到了身后。两边的河岸上草木茂盛,树上的提灯发出的光很快暗淡下去了,他们离开得越远,光就越淡,所以前面几乎所有东西都是黑的了。
几乎所有东西,但空中还有足够的光线,让马尔科姆看到前面有一对包着铁的大门,因年久而沉重,上面挂满了苔藓和杂草。它从溪流中冒出来,像水闸的大门一样,完全切断了他们逃跑的路。从水上完全没有任何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