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青云霰(2)

第21章 青云霰(2)

第21章青云霰(2)

丫鬟叶儿搀扶她在车上坐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韩未冬有些错愕,反问:“什么怎么了?”叶儿有些激动:“刚刚小姐你自个儿笑得很开心。”想了想,生怕她不理解,打了个比方道,“像苏小姐那样。”

韩未冬故作镇定地收起嘴角的弧度,不再接话茬儿,身子轻微挪了挪,靠着窗边坐了下来。也许刚刚有些耽误,马夫着急回府,等她坐稳后,便向前赶去,片刻就赶上了那辆依然慢慢前行的马车。韩未冬听着外面的声音,知道两辆马车马上就要并行而驶,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微微掀起车帘的一小角,只能看到旁边马车的车轮滚动,然后赶紧放下手任由刚刚露出一条小缝的窗帘垂下。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她的额头却生生出了浅浅的一层汗。

“小姐,明儿下午,宋家公子约了喝茶,可今儿睡得要比平常晚些了。”叶儿倒是没有发现韩未冬的异常。

“不妨事儿。”韩未冬心不在焉地敷衍道,突然想起了这几个字,正是先前那位公子在得知自己认错车后的回话,嘴角不由自主地撇了撇,自己说得怎么就没有人家说得好听呢?

次日午后,忽然狂风大作,明明一炷香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下起了暴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瓦片上、庭院里,整个府里都是嘈杂的风声雨声,皱着眉头正要出门的韩未冬却莫名地舒坦起来。

“这雨下得这么大,喝茶改日再约吧。”韩未冬打开室内的窗户,随意半倚在窗前的软榻上,伸出手开心地捕捉那些砸在窗檐上粉身碎骨的雨滴碎片,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格外清新。

叶儿见小姐如此说,探头出去看了看天,不光阴云密布,还隐隐有闷雷传来,确实不太好出门,她低低叹了口气,转身对跑腿的下人吩咐了几句。

韩未冬边悠闲地剥着莲子吃,边随意地翻看诗文消遣,刚读完两三篇,眼角余光瞥见跑腿的下人小跑着回来,在门边对叶儿低声说了几句,接着叶儿脸色一变,点点头转身进了房内。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韩未冬猜到多半和今日约好的茶局有关,本来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心里腾地生起一股烦闷之气,无奈地将手中诗集往桌上一扔,叹口气道:“是不是娘亲絮叨着让我去?”

叶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好言委婉劝慰道:“小姐,你可知那位宋家的少爷,午膳没用便提早去了茶楼里等你,此时也被雨困在了茶楼里。”见韩未冬满脸愠色,又小心开解道,“小姐,这夏天的雨也是一阵一阵的,现在虽大,等下说停便停。既然那位宋家少爷诚意十足,我们不如等雨停了便去好了,也别枉费了人家一番心意。”

叶儿在旁边说着,韩未冬却面无表情,专注地剥手中的莲子,没有像之前那样去掉莲心,而是直接丢进嘴里,仔细嚼了半天才咽了下去,莲子清香,可不去掉莲心则味道极其清苦。只是韩未冬却好像在想着什么走神了,仿佛没有感受到一点苦味,脸色如常。叶儿知道小姐此刻心情极为不好,很快收声闭嘴,房间里沉默得只听得到窗外传来的雨声。屋内的安静让叶儿有些委屈,她实在不知一向并不排斥茶局的小姐今日为何如此抗拒,左思右想后终于打定主意,准备拼着被夫人骂一顿,也要去替小姐回绝下午的这场茶局。此时的韩未冬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是一种茫然又无奈的神色,旋即又恢复平静,看了看窗外的雨,冲叶儿轻轻点了点头。

叶儿得到小姐的首肯,如释重负,欢天喜地地重新张罗起韩未冬的行程。

待到韩未冬换好了苏丝长衫,梳好了简单的发髻,插上一支步摇后,外头的雨果然已如叶儿之前所说的那样小了许多。她接过递来的二十四股墨荷雨伞,上了自家的马车,直往繁苍楼去了。

繁苍楼是长安城里最好的茶楼,老板也格外会做生意,晚上,这里是最好的听书地儿,而太阳落山前,这里则是喝茶的最好去处。顶楼专门设有包厢,可容纳两三人或者数十人的包厢皆有,布置得也颇为雅致,虽然包厢的费用极高,但是茶好环境也好,若不提前预订,当天来,是坐不进包厢里头的,东边临窗的包厢,可见湖光山色,更是需要提前好几日预订的。

宋家的少爷,订的便是临湖景的包厢,其诚意可见一斑。

车在繁苍楼下停稳,叶儿赶忙先下车撑着伞服侍小姐。韩未冬看着长街尽头那道漂亮的彩虹,心情好了一点,挥了挥手示意叶儿雨已经停了,用不着再打伞了,再看了一眼雨后难得一见的彩虹美景,拢了拢长发,低头浅笑着走进楼中。彼时彩虹的光亮照在她侧脸上,衬着嘴角若有若无的一抹笑意,这等光景却是自己不知的。

韩未冬来过繁苍楼几次,算不上轻车熟路,但也不陌生,摆手婉拒了想要上来领路的小二,径直往顶楼走去。有日子没来繁苍楼了,韩未冬发现楼内的装饰已换过,房门前摆着的一长溜盆栽里的花也开了。顶楼一共只有一左一右两间包厢,都是临湖的好位置。韩未冬却停下脚步,看着两边都紧闭着的房门,皱起眉头。

到底是“白露”还是“谷雨”来着?韩未冬有些恍惚,叶儿之前在马车上告诉过自己,只是自己当时好像在走神……想到这里,耳边蓦地蹿出昨夜男子的声音,虽四下无人,她的心还是一下子拎了起来,脸色发烫。她赶紧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左右两扇房门,稍一思忖,走向左边,轻轻在“白露”包厢的门上敲了一敲。

片刻后木门就被人从里头拉了开来,从里面移开木门的手极其漂亮,而大拇指上赫然戴着一只墨玉扳指!低垂着视线的韩未冬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昨夜月色清淡,他又在车里,看不大真切,此刻雨后初晴,阳光正好,她这才发现,眼前的男子竟是这样好看,眼前这男子用玉扣束起了一半长发,个头比她高了许多,微微低头,目光才能与韩未冬抬起的眼神对上。他的眼神倒是和昨夜时一样,先是微微一愣,接着笑意变浓,轻声问道:“你来啦?”

韩未冬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什么,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还好平日里养成的性子让她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倒没太失礼,使劲眨了眨眼睛,按捺着内心的惊喜,却怎么也遮不住嘴角浅含的笑意,微微行个礼道:“让你久等了,抱歉。”

男子若有所思的神情一闪而过,却没有说什么,侧身请她进了包厢内,随后轻轻关上了门。韩未冬走到窗边,窗外是雨后接天莲叶无穷的碧色,心里顿时无比清凉舒爽,再瞧见临窗的榻上放着一只茶壶和一只杯子,杯子里的水早已经凉了。看样子他的确等了许久,她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男子从边上的架子上取来一只白色瓷杯莲花茶托,放在自己对面的茶台上,拎起茶壶,斟了七分茶,道:“夏日闷热,我要了壶荷叶茶,你喜欢喝吗?”

韩未冬坐定后,点头道:“喜欢。”说罢,有些懊恼地拢了拢裙摆,她有些后悔今天叶儿准备衣服的时候,自己就做了甩手掌柜,出门的时候也没好好照照镜子,也不知道这身衣服自己穿着好不好看。

男子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也续了一些,悠然问道:“长安城可有什么好的去处?”

韩未冬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那男子身上有种亲和之感,虽然话题起得有些意外和自来熟,却不让人有排斥之心,想了想道:“你可知这繁苍楼日落后,会有先生说书?这里的说书先生,是城里最好的。”

男子点头表示赞同:“我看啊,那庄先生,不光是这城里最好的,应该是华夏最好的。我已捧了好几天的场子了。”说着随手拿起桌边的折扇,轻轻打开了两节,复又合上,显然是在模仿庄先生的神态,别有一番风味。

韩未冬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他,素来是大家闺秀做派的她,流露出小女儿的神态,多了几分异彩,让对面的男子目光不再移去。韩未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声道:“城外有座南山寺,山脚下的素面很好吃。”她不像苏菁那样活泼好动,去过的地方统共就那么几个,如今让她介绍长安城的特色,还真有些为难。

男子“嗯”了一声,没着急找话题,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待杯子搁回,忽然笑着说了一句:“真巧啊。”

这看似突兀的话,两人都心知肚明,韩未冬想着昨天晚上认错了马车遇见的人,竟然是今日茶约的宋家少爷,真真是巧,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明日去吃一碗素面?”他自然而然地问。

韩未冬不曾抬头,顺其自然地回:“好。”

“明日下午,繁苍楼门口见?”他又道。

韩未冬仍旧不曾抬头,还是刚刚的音调道:“好。”

外头的湖里一只青蛙从荷叶上“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韩未冬侧脸望去,正好迎上了夕阳的余晖,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眼睛,眯着眼睛回望过来,碰上了对面人的热烈目光,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在下夏至,姑娘怎么称呼?”

这话犹如给了韩未冬一记闷棍,笔直的脊背突然一颤。她心里一惊,马上意识到自己肯定是走错包厢了……

她故作镇定地低头抿了一口茶,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起来。和他聊了半天竟然不是约定的人?其实细细想想,从两人之间第一句对话起,就应该意识到不对才是。更夸张的是,自己竟然还和他定了明天的约会……对了,这个夏至的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一时间百般念头缠绕在心头,韩未冬低头蹙眉想着,感觉有些头疼,既然发现千头万绪一时间怎么也理不清,索性放在一边好了,那又怎样呢?所以再一抬头的时候,她的表情已经恢复成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淡淡道:“我叫韩未冬。”说完似乎想到什么,忍不住微笑起来,补充了一句,“真巧啊。”

一个是夏天,一个是冬天,果真是好巧啊。

“我是洛阳人,来长安不久。”夏至说道,声音不高也不低,却偏偏让人觉得他说什么都好听得很,“洛阳的小吃不比长安城里的多,还是长安好。”

夏至本就是一身落落大方的气质,韩未冬在他面前只觉得很是亲切,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便更舒坦起来。韩未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长安虽好,但我也不常出门,知道的未必有你多。”边说着边抬手为他斟茶,露出一截如藕般的手腕,好奇地问道,“洛阳的气候比长安好些吧?”

“你们长安人聊天时总喜欢先从天气聊起?”夏至笑着打趣,见韩未冬脸色一红,才正色道,“没什么大不同,只是天黑得更晚些,秋天风沙小些。其他的,我倒不觉得哪里好。你若有机会去洛阳……”他顿了顿,摇头解释道,“我这次来长安并不打算再回去,所以也招待不了你,如今只能觍着脸让你来尽地主之谊了。”

夏至,洛阳,不打算回去。

韩未冬终于确定眼前这人是谁了,想起苏菁那日与自己在闺房中谈论的八卦对象竟活生生坐在自己对面,感觉真是有些微妙。随即她毫不生分,顺着话头问道:“看来你这是离家出走,才来了长安?”

夏至跟着念叨了两遍“离家出走”这四个字,先是点头,然后爽朗地笑了起来:“可不是,离家不归,出走他方,你总结得可真在点子上。”

韩未冬和不同的男子喝过很多次茶,不是心不在焉便是强颜欢笑,唯独这次的误打误撞,让她竟然生出了些许留恋些许期待。夏至没有问她为何出现在这里,韩未冬也没有问他是独自喝茶还是等友人赴约,两人这样对坐在席间。窗外的十里荷花开得正好,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一只停在荷花上头的蜻蜓上,湖水悠悠,待收回了目光,遇上了彼此的目光,会心地笑了笑。

“离家出走,好玩吗?”韩未冬开口问道。见过韩未冬的人,都会觉得她的言谈举止诠释了四个字——大家闺秀。当她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让对面的夏至心头微荡,她的举手投足间生出了几分旁人看不见的率真和可爱。

夏至合上杯盖,便口若悬河开了:“倒是十分有趣的,这次去了京都、金陵,最后来了长安,本想近日再一路往北,总觉得有些恋恋不舍,于是又多待了几日。我本想多逛逛,可在长安结识的狐朋狗友,只熟悉这里的牡丹阁万花楼流金坊,好生没意思。”说到这里,夏至突然打住,他又拿起了杯盖,把玩了一下,来掩饰自己微微的不自在,内心真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刮子,竟然在她面前说自己逛窑子!他分明只想和她多聊几句,怎么竟这样口无遮拦,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眼睛看向窗外。

韩未冬长在深闺,但这些烟花场所的名字,从苏菁的坊间八卦中没少听说,因此,她并不像外表所表现得那样阳春白雪,见夏至脸颊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羞涩,心里却被他这样的局促撞了撞。

一个男人,只有在心动的女子面前,才会表现出难能可贵的局促。

不过在对于男人逛窑子的事情上,韩未冬和苏菁不是没有讨论过,“见过世面”的苏菁态度十分激烈,认为士可杀不可辱,将来自己的那位胆敢逛窑子,她便敢做寡妇。韩未冬的态度倒是淡定许多,她虽活得循规蹈矩,但是包容性极强,男子的寻花问柳固然不好,但是逢场作戏总是不可避免的,她看得很开。

“长安的姑娘好看,还是洛阳的姑娘好看?”她执起茶盏,手腕往下压了压,靠近嘴边轻轻抿了抿。

夏至显然没有想到她不但没有脸红嗔怪,竟然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来帮自己解围,二来也化解了这样的尴尬。他脱口而出道:“当然是长安的姑娘。”说完又觉得不妥,又连忙补充道,“我说的不是烟花之地的姑娘,我是说长安的姑娘很好看。”见韩未冬含笑看着自己,他又觉得这话还是补充得不够明朗,于是提了几分音量,道,“我的意思是你好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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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客栈:最催人泪下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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