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青云霰(4)

第23章 青云霰(4)

第23章青云霰(4)

夏至倾身向前,他的手穿过她的腰际,从韩未冬的背后紧紧将她搂住,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处。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她笑了笑,夏至抱得更紧了:“谢谢你,未冬。”千言万语,他最终只说出了这五个字。

韩未冬被夏至牵着手,她看见他脸上有孩子般满足的笑容,觉得格外幸福。她虽没有爱过其他男子,可并不笨,在对人性的了解上,是同龄人中少有的成熟,所以她付出了爱,并晓得什么样的回应才是真的爱。

她面对人生泰然自若,她面对爱情欣然接受,她心怀感激,她聪明,更智慧,这便是韩未冬。

两人一路行至山脚下,如墨的夜色在长安城的上空晕染开来,分别之际,已经商量好了接下来的打算。

韩未冬回去向长辈们坦白心意,夏至即刻起程回洛阳,向父亲说明此事,准备好聘礼前来提亲。

分别之处和韩府隔着两条街,夏至取出一支白玉荷叶簪,簪尾刻着字,递给韩未冬道:“这是我昨天与你分开后买的,上头刻着你的姓氏。”这样量身定制的簪子定是通宵达旦做成的,可他却只字未讲。

韩未冬接过披着月光的簪子,低头一瞧,便看见那簪尾处,果然刻着“韩”字,指腹可以感受到凹凸的刻痕,她没有推辞,落落大方地收了下来,道:“这便当作你给我的聘礼吧。”

夏至看着她收下,又听她说这番话,觉得再多说也只是不必要的客套。他想伸手拉一拉心爱之人的手,又顾忌这是在街上,靠近韩未冬的家,怕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作罢,翻身上马,坐稳后,笃定地说道:“你等我。”

韩未冬点点头:“我等你。”

他们的身后是青砖灰瓦的旧宅子,参天古树的树叶碎了月光,流转在空气里的是轻巧的夏花香气。只有他们俩是静的,那些穿过他们的行人和车马,随着街灯蔓延到下个路口、再下个路口……

韩未冬很快就被关了禁闭。八十岁的祖母听见“夏至”这两个字就已经气晕了过去,母亲一边扶着祖母,一边痛心地看着跪在堂屋中间的韩未冬,父亲的手杖敲裂了他足下的青石砖。韩未冬跪得笔直,没有哭,一脸的平静,和从前一样。

堂屋内只剩下了她和案上红纱罩着的灯,父母亲的争吵声时不时地传来。韩未冬看着案上的红灯,那火苗跳得正欢,她又抬头透过窗棂看向天上的那轮皓月,她想着他和自己看着同样的月亮,真好呀。

从小乖巧温顺的韩未冬,受到了家法的惩罚后,依旧恭顺温良,早起请安,睡前请安,不管父母是否回应,她一如既往。

从一开始的不解、责骂到后来的冷漠回应,韩母率先耐不住了,她先是哭着絮叨着她这几天又打听到的一些关于夏至的风流往事,接着痛心疾首地指责韩未冬的少不更事与不知深浅,面对韩未冬不卑不亢的一句回应——“从前的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他待我一心一意,我愿意嫁给他”,最终只能总结为韩未冬被猪油蒙了心,走夜路撞了邪。

韩母甚至请来了法师、道士、和尚回来开坛作法驱邪,但在韩父的呵斥中最终没真的搞出太夸张的闹剧。无奈之下韩母以泪洗面好几天,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从苏家请来了救兵。

华夏民风较为开放,男女自己认识决定走入婚姻的也不少,韩家也不是死板保守的人家。若是独女韩未冬私下中意了某位男子,只要是身家清白的孩子,他们也不在乎门第差异。只是这夏至名声实在狼藉,是长辈们眼中不折不扣的“火坑”代表。

长辈们知道女儿与苏菁交好,这个时候也只能找最信任的人来开解,并且得保守这个秘密,否则传出去对姑娘家的名声影响太大。

苏菁来了,她只听了韩母的几句交代,小脸变得煞白。韩母见她紧张焦急的模样,想她定与自己所想的一样,心中有些宽慰,拉着她的手连连嘱咐:“一定要把她从火坑边上拉回来!”苏菁有些懵懂地连连点头,接着推开了韩未冬的房门,没有人看见她合上身后的门时,嘴角的笑容。

韩未冬见来人是苏菁,努努嘴道:“帮我倒杯水。”

苏菁“唉”了一声,颠儿颠儿地倒了一杯水来,双手递给了韩未冬。见韩未冬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向对好友最熟悉的苏菁知道她虽然看上去温柔乖巧,但心里已然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不会……准备私奔吧?”

韩未冬眼睛一亮,心中暗自感慨这闺中密友果然没让自己失望,点点头。

苏菁使劲咽了咽口水,她这样说是本能反应,以为韩未冬会犹豫分析,这么大胆不羁的想法,韩未冬竟然如此平静地承认了!苏菁半晌缓过来道:“太……太刺激了。”然后灌了一大口水,正经地说起话来,“我见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很是高兴,但是夏至,他真的值得你托付吗?”

韩未冬道了声“值得”,便缓缓向她讲述了两人相遇相识的过程,她说得很平静,但是甜蜜之意却洋溢在字里行间。

苏菁听她说完,却是一副难有的大人模样,她只问了几个问题:“你当初跑错了喝茶的包厢,他定知道你是跑错了,却老到地将你迎了进去,让你一错再错。你想过他起初对你,只是对一个长相漂亮姑娘的一贯反应吗?”

韩未冬回道:“想过。他与我一见钟情,本就是被对方的样貌气度吸引,谁的一见钟情不是如此?见到漂亮中意的东西,条件恰当,自然会想着下一步的亲近。若他当下告诉我走错了,便难有后来的交集,于他于我,都是憾事。”

苏菁想了想,似乎被她说服,又问道:“那位为难你的烟花女子,你怎么不让夏至帮你出头,好好羞辱她?他是不是怜香惜玉,怕得罪过去那些相好的?”苏菁到底有些意难平。

韩未冬摇摇头:“那个烟花女子,也非夏至的相好,说些不得体的话也是她那身份做得出来的,我置什么气。如果我对夏公子来说,只是简单的漂亮女子,他会处理得十分周到,说几句玩笑圆场的话,他混迹烟花场所这么些年,难道不会说吗?恰恰是他的手足无措,才显得珍贵。他若真的是如你所说的怜香惜玉,说的那句‘以后不再去了’,并非给那女子听的,是给我听的,怜的是我的香、惜的也是我的玉。”

“冬儿姐姐,你说的那些我都觉得对,只是,他对你的百般在意,不就是因为对得不到的东西,才格外花精力的吗?”苏菁反问道,她似乎对这位夏至之前的印象着实太差,所以问题也问得格外尖锐一些,“不过是前一天见面,他第二天就能准备好羊脂白玉的簪子送你,真真是出手阔绰,可这不是游戏花丛多年的老手常用的手段吗?”

韩未冬靠在榻上,移开杯盖,又放了回去:“他遇到我之前,游戏花丛的经历,让他知道如何讨我欢心,这不是很好吗?他遇到我之前,就已经是洛阳富商之子,送我的簪子符合他的身份背景,谈不上阔绰,只是在他能力之内的礼物而已。”她直起身来,给苏菁捏了捏肩膀,一如既往地温柔道,“那些过去,是无法改变的,在旁人看来好像十恶不赦似的,却仍旧有它的好处,他对我体贴照顾,他愿意与我共度一生,其实比我更需要勇气。不必觉得我在这段感情里,吃了很大的亏,他应该感恩戴德烧香拜佛才是。其实他的出现,已经是我的幸运了,有生之年,能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他又恰好爱着自己,是要感恩戴德的。我韩未冬和他夏至,不仅仅感恩对方,更要感恩老天的安排。”

韩未冬是不喜多言的性子,如今和苏菁说的这些长篇阔论,是两人交往以来屈指可数的了。

苏菁一边担心那曾经流连花丛的夏至会辜负韩未冬,一边又为韩未冬找到心动的男子欢喜高兴,听了韩未冬的这番话,她心中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她从前与同龄的姑娘们聚会,常常会交流近来读的书听的段子,有一阵子长安女子风行读《女尊》,那里面讲着什么样的女人才是强大的女人,要如何成为强大的女人二十一条等,大家说起来都头头是道。但是今儿见了韩未冬面对夏至、面对自己感情的心态、处理方法,她从骨子里被彻彻底底地征服了。

原来,真正强大的女人是这样的。

“你们私奔吧。”苏菁拍着韩未冬的手背,总结陈词。

转眼枫叶飘红,夏至未至,两人当初分别得急,韩未冬也没顾得上问夏至的洛阳住址,但是夏至是晓得韩府地址的,说好的俩月期限他没有来,也没有来一封信解释,韩未冬临着小楷字帖,心神有些慌。家中长辈们对自己的态度还是一贯的强硬冷漠,今年韩未冬的生辰也没有给她操办,韩未冬不吵不闹,双方都摆明了各自的立场。

初雪的早晨,韩母一脸冰霜地进了韩未冬的闺房,开门见山道:“夏至的爹死了,如今夏家乱作一团,个个都在争家产,哪里还顾得上你?对他们这种纨绔子弟来说,钱财比什么都重要,你就醒醒吧。”说罢韩母扭头便走。

午膳过后,苏菁连斗篷都没有披便来了,进屋时眉毛上的雪还未融化掉,她合上房门,急匆匆道:“夏至的爹死了!”

韩未冬点点头,声音有些低落道:“我听母亲讲了,他家里果然出事了,否则也不会误了约期。”停了停,语气里满是关心和担忧,“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家里的关系那样复杂,应不应付得来。”

苏菁感慨道:“你竟一点不担心他不会来?”说着坐在了韩未冬的榻边,担忧道,“你父母对他态度如此强硬,怕是他来了信,也到不了你手里,你的情况他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法子?”

韩未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这样担心,想他来了恐怕也是见不到我的。”只一顿,她站起身来,从妆奁里取出两张银票递给苏菁道,“你得帮我一个忙。”

苏菁听她与自己耳语后,吃惊之余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这位发小当得起“智勇双全”四个字了。

繁苍楼喝茶视野最好的包厢其中一间被包了足足俩月,出手自然是阔绰的,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包下后也不见有人来喝茶,只吩咐小二:若有一位洛阳夏公子来,便迎进去。

去包下那包厢的自然是苏菁,这只是韩未冬计划的第一步,而苏菁在计划里的执行力堪称完美。

不出一月,繁苍楼的小二来报,苏菁要等的人来了。苏菁赶了过去,与夏至核对了身份后,便三言两语将韩未冬的近况告诉了他,让他尽量待在这里,以便联络,末了感慨了一句:“你能找上我家未冬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等夏至回话,苏菁便趾高气扬地往韩府去了。

韩未冬听见夏至来了长安欣喜万分,赶忙问道:“他看起来还好吗?”

苏菁摊手道:“我从前又没见过他,哪知道他如今这模样是好还是不好?”喝了口水又道,“接下来怎么办?我已经让那小子待在繁苍楼不要乱跑了,都听你的指挥!”说罢挥了挥手,俨然一副大将风范。

韩未冬已经收起了欣喜的情绪,走到窗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现在已经是腊月,天色暗得格外早一些。她又走到门外,对丫鬟说道:“今晚不去用膳了,你准备些点心来。”叶儿应声退下,不一会儿便布了些点心,识趣地退到门外去了。韩未冬关上门,打量了屋内一圈,拿起妆台上的红色雕花漆器首饰盒子,又拿起一边的胭脂,转过身来,对苏菁道:“你的外衣、斗篷借我。”

苏菁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又拿过韩未冬手里的胭脂盒子打开看了看,摇了摇头道:“这胭脂化开,还是不像血。”她环顾了四周,然后拿过韩未冬手中的漆器盒子,韩未冬还未阻止,她便很快很准地往额头上磕去,发出了一声闷哼,额头上便流下了血来,她不去捂着额头,反而安慰道:“不妨事,是外伤,刘海儿遮一遮便看不见了,过两年就好了。”

韩未冬半张的嘴巴久久合拢不上,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苏菁指了指自己的外衣和斗篷道:“快穿上走吧,事不宜迟。”

韩未冬觉得此刻说再多只是多余,她点了点头,迅速换上了苏菁的外衣,披上了斗篷,戴上了貂绒毛边的帽子,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金银细软揣进了斗篷里。待一切准备就绪,韩未冬看着旁边微笑看着自己的苏菁,眼泪又涌了上来,上前握着她的手道:“菁菁……”

“走吧,未冬,我多羡慕你,能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让你奋不顾身。”无须祝福无须叮嘱,苏菁那时笃定她会拥有最完美的爱情。

“我走了。”韩未冬低声哽咽道,然后一狠心放开了手,压了压斗篷的帽子,走出了门外。丫鬟叶儿上前道:“苏小姐,我帮你喊车夫来。”韩未冬加快了步伐,头也不回地冲着后头的丫鬟摆了摆手,叶儿果然停住了脚步。

韩未冬低着头,两边石灯柱里透出的光照着肆意飞舞的雪花。穿过长廊的时候,她用余光瞥见了饭厅里的灯光,父亲似乎没有回家用晚膳,祖母一直卧床养病,那里用餐的只有母亲一个人,浑然不知屋外的情形。她心里一紧,眼睛有些酸,然后加快了步伐,脚下的雪破碎的声音格外响亮。行至侧门的时候,她停了停,转了转脚跟,想打量一番这自幼生长的园子,却只敢看看脚下一方被月光照亮的积雪地,然后一咬唇,脚跟转了个方向,走出了家门。

那一夜群星隐去,一轮皓月独悬空中,点亮了大雪纷飞的长安城。

那一夜繁苍楼外,依旧车水马龙,繁苍楼最受欢迎的庄先生,讲的是一出新戏文:洛阳富商夏和之死。

韩未冬自然顾不上留意说书的戏文,她在熙攘的街上走得很艰难。待到繁苍楼外,还未上去,便有一人从暗处的巷子里,走到了灯光下,那人披着墨色黑狐大氅,头发束起,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散发着由内而外的贵气,他的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枚墨玉扳指,在呵气成白烟的冬夜里道:“你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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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客栈:最催人泪下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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