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232章  启明星辰（二）

大殿上，百官鞠躬如也，均屏气凝神，气氛一时僵住。

周益龙下意识地瞄了袁一一眼，就见他浑身肃杀，双目死死盯着方正。

他知道，方正这次是要把他往死里按了。

“这……”瞧着这剑拔弩张的事态，周益龙咬了下唇，“这……”

话音未落，倒是彭应松一脸惊讶地看着方正，当场拱火：“还有这种事？！”

他矛头一转，立马冲着不知何时站在殿上的关风：“哎关大人，这可是你刑部管辖的范围了吧？”

周益龙愣了，不知道他们这是玩的哪一出。

就见关风一改常态，揣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语出惊人：“关我什么事？”

他瞄着彭应松，没好气地开口：“彭大人，内侍省违法乱纪，这是御史台该查的范围吧？”

彭应松听到这话，慌忙摆手，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忙把烫手山芋往龙座上抛回去：“这圣上看着呢，你瞎咧咧什么啊？”

“什么叫瞎咧咧，我是看彭大人屁股稳了二十来年了，再不动弹一下，可就要退休了。”

关风整个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把这风直直地扇在彭应松的脸上。

两个来回，百官都有些发懵，不知道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有周益龙看懂了。

这不就是大晋朝野的现状么？

有管辖权的怕惹事，能管的嫌麻烦，最后扔到他这个皇帝手里，他却没有几分话语权。

周益龙只诧异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拿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先是看看袁一，再看看朝堂百官，故意唯唯诺诺地瞧着身旁满头花白的袁一：“这……公公教我啊！”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这成何体统啊！”

“圣上理政，竟问阉人如何是好？”

这些话像是纷纷而落的雪花片，变成巴掌，一下一下打着袁一面不改色的脸。

他仍旧搭着拂尘，侧过身，颔首道：“陛下是大晋的天子，陛下说了算。”

由是如此，也平息不了百官的质疑。

方正此时，声音更大，将所有人的目光又拉回了自己的身上：“臣恳请圣上，将袁山、锦华、袁冰，交由三法司会审，以追查幕后真凶！”

大殿上，登时鸦雀无声。

周益龙微微眯眼，望着一旁安静站着，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的苏辰。

他拿不准三法司今天唱的什么戏，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昨夜，周益龙在关风带人前来护驾之前，传了两道密令。

第一是，若袁一对太子出手，太子寡不敌众的话，要让太子死得有尊严一些。

第二道则是……若太子得救，诛杀六扇门门主苏辰。

周益龙已经不关心他有没有话语权，也不关心他脚下江山到底如何了。

他只关心，在周氏行将就木的时候，还算不算得上体面。

苏辰救了太子虽然是大功一件，可他知道了那么多皇家秘闻，若是传了出去，皇族面上无光。

所以，龙椅上那个比谁都拧巴的男人，宁可用自己觉得最体面最周到的方式，给苏辰一个全尸的结局。

你为天下二十载，我为你留一个全尸。

这便是古来帝王最大的仁慈。

也是亲手将自己变成活傀儡的周益龙，贯彻始终的最后的逃避。

但是苏辰没事。

他一如往昔，面无表情地站在这里。

相反，昨夜派过去的大内侍卫们，无一回来。

周益龙现在心情复杂，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一幕。

君要臣死，臣没死。

他也不能开口问问他，为什么没死。

这种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正义的处刑，他说不出口，因为这不符合皇家的磊落的准则。

周益龙环视了一整圈，最后只能将目光落在礼部尚书的头顶上。

他轻咳一声，问道：“陈明轩，陈爱卿，你如何以为啊？”

这烫手的山芋，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出人意料地滚在了陈明轩的头上。

他本来是看热闹的，没想到冷不丁砸在自己头上，有点懵。

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开口啊！

可瞧着周益龙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陈明轩吸取了上次被彭应松摆了一道的教训，将方正的话在脑袋里过了好几遍。

这才惊觉，在这一年之间，阉党竟然被抓到了这么多尾巴，就算面上还没撕破脸，但已是强弩之末。

方正今天这一处，就是要把袁一彻底将死啊！

他抿嘴，上前两步恭敬道：“臣以为，方大人一向不信口雌黄，能在大殿之上当即参奏，定然是有十足的证据，万分的把握。”

他顿了顿，侧目看了一眼方正：“大人乃是百姓父母官，若是此案不能有个结果，百姓眼里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皇家呢。”

他边说，边瞄了一眼袁一。

就算是陈明轩，也知道天下苦宦祸久矣，只要方正开了这个头，后面的附议的声音很快就会响起来。

但是，陈明轩不傻，这冲锋陷阵的破事儿，做过一次没落下好之后，这辈子都不会做第二次了。

于是，他趁着一众站出来想附议的大臣，腰弯了一半的时候，强行把他们卡住了。

“但是！”陈明轩两个字说得势如破竹。

百官愣住了，望着他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自己的算盘，悄悄往后又退了半步。

都怕到如此地步，出现峰回路转，甚至强行洗白。

“兹事体大，牵扯甚广，仅凭京兆府难以兼听则明。”陈明轩说，“大晋三法司衙门这些日子正在查办袁山和太医院的案子，想来已经分不出太多精力，此案不妨另择其他衙门，比如……”

他望向苏辰。

狗咬主人，百官大喜。

毕竟在所有人的眼里，苏辰才是冤假错案的制造者，是阉党忠诚的走狗。

此案若是落进了六扇门，苏辰包庇阉党，定吃满朝弹劾的奏折。不包庇阉党，袁一一定不会放过他。

一箭双雕！

他身后腰弯了一半的大臣们，悬着的心可算是落进了肚子里。

“臣附议！”

“臣等附议！”

陈明轩没有抬头，听着此起彼伏的“附议”声，唇角微微扬起。

“异议。”

陈明轩一滞，嘴角扬了一半，塌下来了。

就见苏辰不紧不慢，睁开眼睛，冷冷的看着陈明轩。

那样子仿佛就是在说他打的什么算盘，苏辰一清二楚。他云淡风轻说：“六扇门日前被人砸了，此时遍地狼藉，门窗皆坏，满门都在构木修院子，没工夫管这已经铁证如山的案子。”

他回看向陈明轩：“陈大人方才也说了，京兆府尹方正乃是百姓的父母官，大殿参奏，定是十足证据，万分把握……”苏辰下颚微扬，“证据确凿，罪名清晰，不如大殿之上就办了，岂不是更好？”

他微微眯眼：“难不成陈大人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信？”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转了一圈的山芋，这又稳稳回到了周益龙的手里。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苏辰忽然接过话茬，沉声发问：“一个证据确凿，甚至不需要审理就能准确定案的案子，事到如今竟让满朝文武互相推诿，生怕承担半分责任……”

他望向周益龙：“圣上威严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