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误点

第18章 误点

第18章误点

阮之有法国三年多次往返的签证,也亏得如此,当下就买了第二日一大早的机票。这趟行程颇赶,箱子都没带,只背了双肩包装了必要的证件,也没带任何人。

因为订机票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剩下经济舱,阮之的位置又是三人联排的中间,左右都舒展不开。夏淇的话她反复想了,小姑娘虽然冲动,但并不蠢,她说听到梅静给傅长川打电话,或许事实是更过分一些,她才忍无可忍。

她也不得不反思,这几年对夏淇实在太过宽容了一些,真人秀这样放大优缺点的节目,或许当时并不该让她去上的。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录下去,毕竟有自己去盯着,夏淇也不敢太乱来。

近十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阮之只好百无聊赖地看小说打发时间,飞机到巴黎时还晚点了,她戴了墨镜,围了披肩,先给同事打电话。

因为有时差,这时的巴黎刚入夜,同事找了辆车来接她,说是这会儿正在塞纳河边录坐游船。阮之在车里拿镜子照了照自己,两天没洗头,也没上妆,真是惨不忍睹,也只好将就把头发扎起来。

“之姐,要不要先去酒店休息会儿。反正晚上还要开会……”

阮之不放心,坚持说:“我先去看看。”

车子直接开到了游船码头,埃菲尔铁塔就在不远的地方,寒风凛冽中,一对对情侣坐在河岸边等着看夜晚的铁塔亮灯。

阮之心急,下了车站在路边:“他们什么时候到?”

说到就到,一艘满是游客的游轮缓缓靠近码头。

阮之就披着披肩,踮起脚尖看向码头。

有着摄影师的录制团队分外显眼,先下来的是公司其他四个艺人,然后是梅静。阮之正要走过去,脚步却忽然停住了。

码头边那家露天小咖啡店,一个年轻男人推门而出,快步走向码头。

俗气点说,巴黎是座有格调的城市。你可以遇到各种各样的男人。瘦长清秀的艺术家带着礼帽悠闲穿梭于熙熙攘攘的地铁口,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出入高级轿车,卷发潮服的年轻人夹了本书,慵懒坐在咖啡桌边翻页。

可即便有那么多出色的男人,眼前这个——穿的黑色大衣,肩膀平阔,清瘦修长,却是那样显眼。于他是正常不过的衣着,可是立在人群中,连被生冷夜风掀开的大衣衣角都显得卓尔不群。

那个瞬间,她忽然间忘了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他每天来接梅静收工。

她眯了眯眼睛,视线略微偏转,梅静穿着一件Burberry当季姜黄色毛呢大衣,腰线收得很紧,一双美腿也是纤细。她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臃肿的半身羽绒服和牛仔裤,毫无亮点的运动鞋,顿时只有一个念头:今天是完完全全被比下去了。

这种想法让她有片刻的退缩,怔忡之际,夏淇已经看到她了,她从船上下来,蹦跳着向阮之招招手,又斜睨了梅静一眼,大喊了一声“之姐”。

隔了条街,小姑娘欢天喜地地一声喊,令傅长川的脚步顿了顿,下意识转过身来。

可是梅静已经快步走向他,漂亮柔顺的长卷发微微晃动,她一双清亮的眼眸里也满是笑意:“长川。”

傅长川站定了,并未走过去,微微颔首说:“辛苦了。”

她的身后夏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了句“借过”,硬生生从两人间挤了过去。她很快跑到阮之身边,拉着她手臂,大概是怕被骂,摇头晃脑地像只小宠物,抢着诉苦:“之姐,他们把我的钱包都收走了。”

阮之很高兴此刻小姑娘缠着自己,她可以顺势收回视线,不用看对面的两个人。只是脑子里略有些空白,她勉强笑笑说:“少来这套。”

夏淇干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凑在阮之耳边说:“我刚才假装不小心踩了她一脚。”

“……”阮之是真的想扶额,为什么她手下的艺人都这么不正常。

“走吧走吧。”夏淇挽着她手臂,“去我住的地方看一眼。”

阮之被她拖着走了一步,身后有人牢牢拽住了她的手臂。

力道她很熟悉。

心跳漏了半拍,她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时刻,埃菲尔铁塔正开始闪灯。

漫天星辉瞬间落在塔身上,周围是游客们的欢呼声,夜色愈发浓丽了几分。

拉着她的男人肤色略白,唇色也是淡淡的,眼珠是一种透彻的琉璃色泽,整个人文秀而优雅,可动作却是强势的。

阮之刚要说话,他的身后梅静也追了过来,声音略带着期待与委屈:“长川,你……”

他素来对女士十分绅士,百忙之中也记得回头望向她,安静地说:“我来接她回家的。”

梅静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仿佛这会儿才看到阮之:“阮小姐刚来么?”

阮之挣了挣,他的手下滑,反手扣住她手腕,眼神如墨深邃,警告她不要乱动。

这会儿她还不想和梅静撕破脸,只好被他握着手说:“来看看节目。”

一直围观的夏淇看得心花怒放,连忙说:“之姐你回去休息吧。反正我们住的是民宿,可挤了!回头你再来看。我保证乖乖录节目!”

同事们亦十分会意,纷纷说“之姐你先去倒下时差”,阮之难得有点窘迫,压低声音对傅长川说:“放开我,我去打个招呼就回来。”

他“哦”一声,松开了手。

阮之去和杨久打了声招呼,这才回来。

一旁梅静并没有走,正仰头和傅长川说话,伸出手去,似乎是打算拉他的手。

阮之有点想笑。

傅长川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因为闪烁的灯光,侧面半明半暗,如同镌刻。

这个时候的傅长川,是阮之熟悉的那个。

安静,冷漠,他不愿意的时候,甚至不会对旁人笑一笑。

果然,傅长川侧身避了避,连衣角都不想让人碰。

她有心“报仇”,不动声色走过去,假装不经意地将手伸进了他的大衣口袋,跺脚说:“太冷了。”

他的口袋十分暖和,她伸进去的时候,其实有意避开了他的手。

梅静的脸色果然变得十分难看,她向来自矜,扬了扬下颌:“……那我先走了。我和你说的,你考虑一下。”

傅长川的指尖微微摸索过去,扣住她的手指,依旧不动声色:“我知道了。”然后带了带她的手臂,“上车。”

并肩坐在了后排,阮之想要把手拿出来,他却没有松开的意思,也不说话。

“喂,我要把包拿下来。”她还背着双肩包,有些不舒服地挣了挣。

他默然无语地松开手。

“我是来工作的。”她有些尴尬地说,“你家我不熟……”

“我一个人住。”他简单地解释,“没什么不方便。”

阮之只好讷讷地住嘴,她在飞机上没吃东西,这会儿坐在暖气充裕的汽车上,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巴黎的夜景一闪而过,并未来得及细看,就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到了叫我。”

他悄悄伸手把她往自己肩上一摁,让她靠在自己肩窝上,一只手捂在她耳廓上,掌心温热。

异国他乡的深夜,两人相互依偎着取暖。

“你是去看梅静?”她昏昏沉沉地问。

他地笑声几乎是透过胸口传来的,又伸手抚抚她的肩膀:“你的飞机晚点了?”

“嗯,晚了一个半小时。”

他就说:“准点到的话,就能跟着上游轮。我以为你在上边。”

阮之清醒了片刻:“你知道我要来?你……是来接我的?”

他只“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这会儿她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了,胃里灼得有些难受,可是他这样同她说话,竟令她觉得心底暖暖的。她闭着眼睛,侧身往他怀里靠了靠,右手轻轻放在他腰侧,低声说:“我饿了。”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修长的手指微微往前探,在她脸颊的地方停驻片刻,带了笑意说:“知道了。”

傅长川的公寓在巴黎十六区,亦是在塞纳河岸边。车停的地方,是一座石质大楼,门口是黑色锻铁栅栏门,看上去有些年代了。傅长川伸手替她拿了包,又扶着车门,等她下来。阮之下了车,往四周望了望,不远处的街角不知是哪国的大使馆。路灯在树叶的遮挡下变得十分昏暗,她只看清门边的牌子上刻着“1933”。

傅长川按了一串秘钥,铁门便自动开了,灯光亦应声而亮。

傅长川随口对她介绍:“二楼四间卧房,厨房健身房和桑拿浴室在一楼,地下室可以看电影。你住哪间自己去选。”

大楼和街道极具历史感,可内部的装饰却是以简洁格调为主的。想来傅长川要在这里住着,已经按照他的喜好重新装饰过。阮之坐着电梯到二楼,每间房看了看,景致都很好,也都能望见铁塔和整个巴黎的夜景。她把包放下,洗了洗脸,傅长川来敲门,让她出去吃东西。

二楼的大露台上是一间玻璃温室,可以270°观景。巴黎中心市区建筑并不高,远远望去,错落有致的灯光,衬得铁塔分外伟岸。

冬夜渐晚,室内开着暖气,米色餐布上玻璃花瓶里插的那支白玫瑰半绽,鸡汤松茸云吞散着腾腾的热气。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最暖心的食物了。汤汁清澈鲜美,阮之慢慢吃了半碗,就觉得浑身舒服。他陪着她吃了些,又起身端了份甜品上来。

阮之其实不大爱吃巴黎的甜点,觉得太甜,有回逛街经过一家甜食店,号称有着全巴黎最好吃的马卡龙,她买了一袋,结果咬了一口就给齁着了。傅长川在一旁嗤之以鼻,还嘲笑她“一口一个你当是汉堡呢,别人就着黑咖啡,一块能吃大半天”。

阮之拿着勺子,迟疑着舀了半勺放嘴里,结果并不太甜,回味是醇酣奶香,还带着绿茶清甜,是中国人喜欢的甜点口味。

“龙井炖奶?”好吃得眉眼都舒展开,阮之问,“你请了中餐的厨师吗?”

他亦只给她上了这一小份,淡淡说:“我学着做的。”

“龙井是你那个庄园里带来的吗?”

傅长川在杭州市郊有个茶园,阮之去过一次,因为那里太静,她并不喜欢,只住了一天就走了。

“这是陈茶了。”傅长川双手十指抵在一起,“清明前我可以陪你去采新茶。”

阮之手里的勺子顿了顿,或许是因为吃饱喝足,她的眼神变得晶晶亮:“有人在巴黎豪宅学做甜品,有人辛苦来回工作。一样都是人欸……”

他不指望这份甜点能让她感动,可是她这酸溜溜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傅长川低了低头,手指摁在眉角,眼睛微微闭了闭,笑笑说:“没人让你这么辛苦。”

她就瞪圆眼睛说:“你说的啊,我是二婚,脾气又不好,再不攒点钱,老了怎么办?”

“……怎么?听你的意思,是想和我复婚的意思?”傅长川眉梢微微挑高望着她。

她咬着勺子,有点懊恼地说:“我怎么就不明不白和你离婚了呢?”

还以为离婚那会儿傅长川已经够大方了,原来他真的深藏不露,这么看起来,之前那些所谓赡养费,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眼神深处的笑意愈发浓了,却没再说什么,只伸手去摸摸她脑袋:“吃完就去睡觉吧。”

阮之“哦”了一声,站起来走出两步,又停住说:“忘了跟你说,新年快乐。”

他没回头,含着笑意说:“你也快乐。”

阮之回到卧室,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床已经铺得相当松软了,她翻个身,习惯性地把手伸到枕头底下垫着,正要入睡,却摸到一封红包。

一下子睡意全无,她开了灯坐起来,先甸了甸分量,就觉得着实不少。心花怒放地拆开,果然是厚厚一叠,而且……是欧元的五百元大钞。

红包的上是傅长川的字,他自小在国外长大,却练就了风骨极佳的字迹,一眼望之便是柳体。阮之问过他这字怎么练的。傅长川才说起,家中收藏着《神策军碑》原石,自小练习的拓本就是从原碑上拓下的。

阮之把灯光调亮一些,才看清了字迹,写的是:如果这是你要的新年快乐。

嗯……钱是好钱,可是这话……阴阳怪气了点。

阮之重新把红包塞回了枕头底下,香香甜甜地翻个身,睡着了。

许是因为时差的原因,睡到半夜两三点阮之醒了一次,就再也睡不着,只好躺在床上看资料。窗外天色渐渐亮起来,铁塔的雏形出现,阮之起床的时候纠结了一下,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自己竟然没有可以换的衣服。

这对于全年365日每天必须换一套衣服的阮之来说,真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阮之飞快的跳起来,试着找了找卧室的衣帽间,结果里边空荡荡的挂着两件睡袍,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走到起居室,傅长川正准备出门。

“站那儿干吗?”傅长川完全没注意到她在别扭。

阮之拉开椅子坐下说:“你觉得我今天这样还好吗?”

他看了她两眼,语气却略有些敷衍:“还行。”

“……我没换衣服哎。”

傅长川头都没抬:“我一直不懂你每天要换衣服的意义在哪里。因为你不论换什么,说真的,也比不上你公司的艺人。”

阮之咬牙,这个“说真的”还真是真心实意。

“我就是喜欢换衣服啊!”她有些恼羞成怒,“你管得着吗!”

“我的确管不着,所以你高兴就好。”傅长川优雅的探身取纸巾,擦了擦嘴角,站起来说,“我先走了,你随意。”

阮之忍着气没理他,低头喝了口牛奶,傅长川走到了门口,又重新折回来,往桌上放了张卡。

她眼角余光看到了,轻轻咳嗽一声,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你昨天给过红包了。”

“哦,这里很少拿大面额纸币去逛街。”傅长川轻描淡写,“你自己的卡带了吗?”

“……带了。”

他也没把卡拿回去,只说:“没关系,刷爆了继续用这张。”

阮之有些怀疑地掏出其中一张卡:“这不是你走前给我的吗?我能刷爆?”

“哦。”他摸摸鼻子,毫不在意地说,“给你前我让银行调低了额度。”

“……考虑得可真周到。”阮之咬牙切齿。

傅长川给阮之安排了司机和车辆,等她用完早餐,就送她去卢浮宫和大部队会合。

因为是新年,阮之代表公司给节目组所有工作人员发了红包,数额不大,但是每个人都挺开心。补妆的间隙,夏淇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对阮之伸手说:“之姐,我也要红包。”

阮之没好气就把她的手打开了:“还有脸向我要红包?!”

和梅静娴静又知性的穿衣风格不同,夏淇就是鲜妍活泼的少女风格。今天她穿着毛毛领的军绿色大衣,愈发显得脸小,唇色嫣红,十分可爱。

阮之拿她没办法,只好转头问张欣:“昨晚回去一切顺利吗?”

张欣笑笑说:“之姐,你来了昨晚录得不要太OK。”

“因为我心里高兴呀。”夏淇吐吐舌头,“回去路上你没看到梅静的表情,哈哈……”

……只要她不出岔子,好好把节目录完,阮之也不去管她心里怎么想了。

场务远远地开始喊人,夏淇问:“之姐你和我们一起进去吗?”

阮之来过几次法国,工作和逛街为主,还真没逛过卢浮宫。当然,她向来被嘲笑是暴发户式的审美,对文物古迹也毫不感兴趣。

梅静从商务车上下来,恰好走到阮之面前,或许是因为傅长川并不在这里,她的表情便自然沉稳许多。

阮之拍拍夏淇,示意她先走。

和昨天的惊惶失落不同,今天梅静在这里看到她,眼神竟带了几分笃定,主动问:“今天阮小姐要在这里工作吗?”

阮之觉得她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开口,手机响了。号码是陌生的,阮之接起来,声音却有几分熟悉,是钟医生。

接到他的电话,阮之心里点着急的,还以为傅长川身体不适。钟医生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开门见山说:“傅长川没事,傅太太你——”

阮之皱了皱眉,没在称呼上纠正他。

“傅太太你还记得几年前,有一晚傅长川失控,被玻璃刺伤又不肯去医院的事吧?”

历历在目。

钟医生沉吟片刻:“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那一次他失控,就是和家庭出了点矛盾。今天傅家有个晚宴,这么多年了,他也是头一次回来参加,我很担心,万一有个意外……”

阮之的心情就有些沉下来,对于傅长川的很多事,她都知之甚少,也就知道他妈妈已经去世。那时婚礼的确盛大,可是傅家并没有人来参加,甚至于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傅长川的父亲长什么样,也仅仅在网上见过他弟弟的照片而已。再回想起刚才梅静的眼神和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恐怕……连梅静都会出席。

“我明白了。”阮之打断了他,“我会马上和他联系。”

她径直拨给傅长川,开门见山说:“你家今天有聚会么?”

傅长川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阮之深吸了口气:“我想,和你一起去。”

开口的时候阮之并没有什么把握,傅长川拒绝她,连理由都不需要。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她能想到他此刻的犹豫,可是良久,他沉声问:“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

“我想陪你去见见家人。”她一字一句强调。

傅长川便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好,你想来就来吧。”

从卢浮宫离开,司机直接带阮之离开了市区,一路开往市郊。

异国他乡的城市并不算十分的陌生,至少阮之能认出香榭丽舍大街,她立刻喊了停:“请等下,我先去买点东西。”

“傅先生说他在等你。”司机十分有礼貌地拒绝了她,“小姐,如果你需要买东西的话,可以晚点见到他再说。”

如果是晚宴的话,确实还有时间,阮之也不急在一时。车子又开了大约半小时才停下,司机指了指前边那辆车:“傅先生在前边等您。”

阮之一路小跑,拉开后车门坐下,傅长川侧了侧头看她,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还来得及去买身衣服吗?”阮之看看自己身上穿了两天的羽绒服和牛仔裤,实在有些嫌弃,“总不能穿这样陪你去见家人吧?”

傅长川微微眯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瞬间,阮之觉得他的情绪比起刚才好了许多,略微勾了勾唇说:“陪我去见家人?”

他的语气很有几分讽刺,阮之便疑惑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不,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他是一如既往的语调与表情,可是阮之听着,却觉得有些难过,慢慢地把手伸过去,覆在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能感受到他手背的肌肤一瞬间紧绷了下,可他并没有把手移开,而是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微微笑着说:“我们去转一圈就走,不会待很久。这样穿没什么不合适的。”

他也穿得休闲,柔软浅淡的T恤和线衫,身边放着一件夹克和围巾,也不像是去出席宴会。

“你们家都有谁?”

傅长川想了一会儿,才说:“一会儿你会见到傅斯明,还有我父亲傅魏鸿。我和他们关系都很疏远,你见到了不必拘束。”大概是怕她不明白,又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像对你那样吗?”

他想了想,用力抓了抓她的手:“那不行。”

阮之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从来不说起家里的事?”

他将视线转向窗外,淡淡地说:“他们不算家人。”

车子已经驶出了巴黎市区,城市所带来的密度骤然下降,视野也开阔起来,车子停在一座庄园的入口,左侧是一个停车场,铁栅栏牢牢闭着。有人走过来,敲了敲车窗,又指了指大门边。

司机同他说了几句,回头问:“傅先生,要换车吗?”

傅长川食指关节曲起,在自己膝盖上轻敲:“开进去吧。”

显然,司机这样回复之后,那个门卫略有些犹豫,又往车里张望了两眼,终于放行。

“怎么?难不成还要下车安检?”阮之好奇望向缓缓开启的铁门。

“一般都会换成电力车进庄园。”

阮之视线从停车场那一排电力车上掠过,“哦”了一声,“这么讲究。”

傅长川解释说:“电力车速度慢,适合观赏风景。”

今天很冷,可是视野十分清晰,阮之从车窗望出去,就看到庄园中最大的湖泊。她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叫做“观赏风景”。

水面在冬日微凉的阳光下泛着一道道涟漪,像是情人展开的笑颜。而湖泊的一半遮掩在茂密的丛林间,又宛如少女海藻般的长发,将那动人的景色遮了小半,让人想要更深入地一探究竟。

阮之以前读《傲慢与偏见》,伊丽莎白和家中长辈一起去游览男主的彭伯利庄园,马车一路进去,便被庄园的壮美所震惊。她不是没见过园林,譬如凡尔赛宫、枫丹白露都曾去玩过,可那是皇家贵族园林,再豪华再令人啧啧称赞,她却不会觉得震撼。直到今天,在这里,傅家的庄园,令她目瞪口呆。

傅长川一路对她简单介绍两句,车子刚刚经过两幢客居别墅,两幢别墅各自拥有一个恒温泳池和露天烧烤的平台以及后庭的天然温泉。阮之坐在车子上,回头望向白色的宅院,屋顶是浅蓝色的。她心里生出淡淡的惊讶,因为赞叹设计师的巧思,“轻而易举”地将素雅蓝天收纳在了屋顶,和遥远的天际连成一线。而这些设计要素,已经颇为现代,难得的是和古典建筑融合在一起,并不令人觉得突兀。

“所以这里也不完全是古典园林。”阮之若有所思。

“买下这里之后,请设计师重新设计过。”傅长川淡声说,“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为什么要回国,白手起家呢?”阮之收回了目光,怔怔看着身边的男人,“傅长川,我真的看不懂你了。”

他倒是轻松随意:“可能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车子停下来,有人走过来引路说:“您这么早来了?先生在那边打猎。”

傅长川先下车,亲手扶了车门,微微俯身对阮之说:“下来吧。”

那名佣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是十分纯粹的华人,甚至还带着南方口音,看到阮之,迟疑着问:“这位是?”

“我太太。”傅长川牵了她的手,随意说,“我们自己去看看就好。”

树丛间有一条小径,两人往小丛林里边走,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枪响。

真的有人在打猎。

阮之眯起眼睛,歪头望向身边傅长川,不由压低声音问:“你爸爸吗?”

他不置可否,带着她绕了湖水半圈,那名佣人笑着说:“少爷,您要试试吗?”

他随身带着气枪,就递给傅长川。

傅长川举起来,枪管正瞄准湖的另一面。

接近正午的阳光已经足够明亮而清晰,他很随意地穿着略宽松的卡其色休闲裤,气定神闲。

阮之第一次看人打猎,十分好奇,于是屏住呼吸看着。

傅长川不知想起了什么,看了她一眼,那人递给阮之一副耳塞。

他这才放心,转过头重新瞄准。

砰的一声。

远处湖面上掠过的那群野鸭中,一只重重落了下来。

他放下枪,低喝一声:“Agustin,go!”

丛林里一头白色纯种杜高猎犬蓄势待发已久,这时用飞一般的速度冲了过去,很快游向湖中心,然后叼起那只野鸭,又奋力游了回来。

将野鸭扔在傅长川身边,猎犬抖了抖身子,水花四溅。旋即,猎犬警觉地往阮之的方向看了一眼,吠了一声,浑身肌肉绷起,随时准备扑过去。

杜高犬的速度惊人,一眨眼就要过来,看得出训练有素,也十分凶狠。阮之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傅长川挡住她,低喝:“Stop,Agustin!”

猎犬果然收住了脚步,只是伏低身子,警惕地看着阮之。

“别怕。”傅长川微微笑起来,俯下身去摸了摸狗的脑袋。

不远处,傅魏鸿走过来。阮之仔细观察他,尽管头发略有些花白了,可他并不曾去染黑,身材瘦高,五官隽刻,可以想见,年轻时容貌必定十分出色。

阮之有一瞬间的犹豫,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傅长川已经自然而然替她介绍了:“我父亲,傅魏鸿。”

她想起他曾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就不客气了,伸出手去:“您好傅先生,我叫阮之。”

傅魏鸿同她握了握手,又望向傅长川:“你没说起阮小姐也要来。”

傅长川连这个问题都不想回答,只说:“我一会儿就走。”

傅魏鸿蹙了蹙眉,多年以来养成的强势性格令他对儿子的回答十分不满,可他只是沉默片刻:“先回去吧。”

三人一起走在小径上,傅长川一直牵着阮之的手,掌心干燥温暖,她悄悄抬头,一肚子疑惑还没开口问,有人脚步匆匆走过来了。

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阮之是混演艺圈的,见过美女无数,却也不由多看了那人两眼。

这人看上去大约只有三十多岁,长发微卷,穿着黑色绒衫和修身长裤,一件红色披肩裹住纤细的上半身,红黑两种颜色愈发衬得肤色如玉,即便不施粉黛,一张脸也惊艳到夺目。

“长川来了?”女人带着笑迎向他们,“我让阿姨准备了你喜欢吃的——”

“抱歉,我马上会走。”傅长川打断了她,对阮之介绍说,“这位是陈小姐,陈昕。”

这个称呼令傅魏鸿和陈昕不约而同僵了僵,恰好佣人也过来说:“先生太太,都准备好了。”

太太……阮之隐约是知道傅家那些事的,倒不是她故意打听八卦,而是嫁给傅长川这一年多,多少了解了一些。

傅长川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可是据她所知,傅魏鸿并没有再娶。

她又打量了陈昕两眼,转头笑盈盈望向傅长川,带了些疑惑问:“太太?还是陈小姐?”

阮之确信,在他幽暗深邃的眸色深处看到了一丝笑意,他漫不经心地说:“那或许是我记错了,这位不是陈小姐,是陈太太。”

阮之便十分诚挚地转过去,对陈昕说:“你好陈太太,我是阮之。”

陈昕沉默片刻,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傅魏鸿。傅魏鸿轻轻搂着她的肩,面色不悦:“长川,这是你长辈。”转而对阮之说话的时候,语气便和缓了些,“她是长川弟弟的母亲。”

阮之极度厌恶这个小三上位的女人,也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傅长川的亲人观念这样淡漠。她转向陈昕:“抱歉,是我误会了。”

陈昕连忙笑着说:“没事,阮小姐第一次来,让长川带你四处看看。”

语气间俨然是女主人了。

傅长川径直插话进来,对阮之说:“这座庄园是我外公早些年买下来的。原本是因为我母亲身体不好,所以重新装修后打算让她长住的。那边有座玫瑰花园,一会儿我带你去摘几支。”

他说得轻描淡写,阮之听得却气得快要炸了。

傅魏鸿还真是“极品”男人,原配的房子如今公然和情妇一起享用。

她可不像傅长川那样出身名门,又讲究风度,直接转头对陈昕说:“陈小姐住在这里良心上过得去吗?”

陈昕勉强笑了笑:“阮小姐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阮之直直地说,“没名没分,但是能跟着住豪宅,果然不是我这样的普通女人能享有的。”

话一出口,傅长川便微勾起唇角笑了,伸手轻轻揽住阮之的腰,轻声阻止说:“行了。”

他的表情分明是纵容的,阮之脑子一转,顿时就明白过来。

难怪这次这么好说话,她要来就带她来了。因为以他的性格身份,压根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但是她无所谓啊,又不是个能忍的脾气,给他当枪使正称手。

“阮小姐,这里是傅家。你是长川带来的人,更加应该懂得分寸。”傅魏鸿脸色沉下来,这时车子已经开过来了,他再也不看阮之,只说,“长川,你跟我过来。”

傅长川眼神中还带着戏谑,微微努了努嘴说:“不是来见我家人的么?你还挺有礼貌。”

“你就是故意的吧?”

他笑吟吟地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是你自己要来的。”

分了两辆车,他们在后边一辆坐下,阮之看了司机一眼,欲言又止。

他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轻声说:“没关系,想说就说。”

阮之就放心大胆地问:“你爸找你干什么?”

“RY公司和傅家没有任何关系你知道吧?”傅长川想了想说,“这是当年我从这里出来之后,自己回国打拼出来的。那个时候我就说过,傅家的东西我不稀罕。”

“所以你爸爸要把傅家的东西留给你弟弟是吗?”

傅长川用一种“算你还有点聪明”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狗血剧都这么演。”阮之咕哝了一声,“没想到是真的。”

“他的东西,他想给就给,我没打算要。”傅长川轻声说,“可我外公留下的不一样。当年因为我母亲身体原因,一直交给他打理。现在他要转让一部分股权给傅斯明。”

……这还能忍?!

“这个怎么能给!”阮之气得脸都红了,“要吵架是吗?这个我拿手。”

傅长川伸手揉揉眉心,笑了:“别紧张,轮不到你去帮我吵。实在不行,也有律师。况且,我外公考虑得比较周全,当年将公司交给傅魏鸿的时候,要求在我成年后将一切权利转交给我,所以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阮之听得很认真。她就是这样,认真的时候很孩子气,眸子黑白分明的,义愤填膺起来,下一秒就要去找人拼命:“那你可不能同意。你要同意了我就看不起你。”

往常傅长川每次来这里,心情都十分沉郁烦躁。可今天带着她,竟然觉得轻松。

他忍不住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心想原来有个人在身边并肩,会觉得好很多——哪怕,身边这个人,其实也帮不了多少忙。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妈要是像你这样彪悍就好了。”

阮之:“……是夸奖吗?”

他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当然。”

车子在门厅前停下来,屋子里暖气很足,也有人上来接过他们的外套。阮之已经完全没心情打量装饰和摆设了,只觉得里边亮堂堂的近乎金碧辉煌,油画、明镜和巨烛构成了装饰的主流,虽然是典型的巴洛克奢华风格,可她觉得有点俗气,和庄园的风格也有些不搭。

傅长川被傅魏鸿叫去了,走前拍了拍阮之的肩:“你坐会儿,晚点带你去吃饭。”

她点了点头:“你去吧。”

佣人带她在客厅坐下,陈昕已经在等她了,似乎完全忘了刚才她的出言不逊,温柔地问她要喝什么。

其实近看陈昕,还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不如第一眼的惊艳。也是,儿子都这么大了,不可能一点都不老。阮之不大想和她说话,就说:“茶。”

“阮小姐,其实我早就知道你。”陈昕亲自给她倒茶,“长川的父亲很关心他,也一直在留意你们的新闻。”

如果她真是傅长川的长辈,听到这句话阮之会不好意思一下,毕竟在国内她拉着傅长川炒作的新闻,有些是太荒唐了。不过既然是陈昕,阮之也没什么顾忌,喝了口茶,笑笑说:“我们很好,也很正常。”

“这么短的时间里结婚离婚,其实对长川的事业不大好。”陈昕精致的眉宇间略有些担忧,“你们年轻人,可能都太冲动了。”

“哦,我们感情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就分开了。都是照着法律程序在走,也没在道德上伤害别人。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阮之冷冷笑了笑,“不过我想陈小姐恐怕很难理解一段只有两个人、也没有旁人插足的感情。”

陈昕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阮小姐,我和长川父亲的感情……或许你一时间不能理解。但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其实我并不在乎——”

阮之快吐了,心想你说得无辜,不就是不在乎名分只追求爱情么,那你倒是从豪宅里搬出去啊!她十分利落地打断了她说:“陈小姐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么?”

陈昕迟疑着说:“阮小姐是娱乐圈的经纪人吧?”

“哈,我们公司刚出了部电影,还挺火的。”阮之漫不经心地说,“下次您可以找来看看,里边有个角色,您一定特能理解。如果在国外不方便看也没关系,我找人寄DVD给你。片名叫做《盲点》。”

陈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尴尬地笑了笑,忽然有个男声插了进来,带了几分傲慢和恼怒:“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我妈说话?”

这是阮之第一次见到傅斯明。

他的个子与傅长川相仿,也继承了母亲容貌上的优点,站在那里,令人觉得赏心悦目。只不过和傅长川的气质不大一样,傅斯明一言一笑,有掩饰不住的张扬。

傅长川的亲人中,她唯一比较了解的,大概就是他这个弟弟了。

如果说傅长川被扯进公众视线和自己有关,那么傅斯明绝对就是自愿进入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的。出身名门,名校毕业,公司管得不怎么样,倒是身边的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大部分都是娱乐圈的美女。阮之平常听到的内幕就更多。她也曾好奇问过傅长川,可是傅长川实在不是个八卦的好对象,她说得眉飞色舞,他也只淡淡回一句“不一起长大,不熟”。

傅斯明个子高,眼光从上而下扫了阮之一遍,满是鄙夷刻薄。

阮之也不生气,当做没听到,坐着继续喝茶。

傅斯明径直绕开她,扶住了陈昕的肩膀:“妈,你和这种女人说什么话?她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钱,才嫁给活不长的病人。被人甩了还眼巴巴地跟到国外。”

仿佛有火星落在油罐里,轰的一声就炸开了。

阮之原本是坐着的,手里端的茶杯用力砸在茶几上:“啪”的一声裂开了。她的手背被瓷片划破,鲜血瞬间滴下来,可她却恍若不觉,面色阴沉地直直盯着傅斯明,一字一句:“你再说一遍。”

她是火爆脾气,吃软不吃硬,在公司里说一不二霸道惯了,发起了火来十分可怕,眼珠子仿佛都是红的,随时会抄起椅子去拼命。

傅斯明竟然被吓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你要干什么?这是我家!”

“你家?”阮之跨上前一步,“你家正经的少爷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一个私生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傅斯明扬手就要抽过去,阮之不甘示弱,抬脚就要踹他。

这场闹剧是没办法收拾了,陈昕恐慌地拖住了儿子,而阮之的手也被牢牢拉住,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阮之还在挣扎,耳边熟悉的声音在说:“行了,我回来了。”

她原本是气势汹汹的,一听到这个声音,回过头,眼眶不自觉地有点红了。

打架她不怕,可就是傅斯明那句“活不长”,令她觉得愤怒。刚才那个瞬间,她真的是要冲上去拼命。

傅长川看见她的眼睛,心底深处,有一块倏然柔软陷了下去。

千年的坚冰亦就被那一点微红给融化了。

他知道,她会和他们起冲突,是为了维护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可是现在,他可以不用独自面对了。

这个想法令他的情绪微微有些不稳,可他表情依然没什么异样,只抬起她的手腕看了看:“去包扎一下。”

傅斯明还要冲过来,咬牙切齿地说:“你别走!有种把刚才的话说清楚!”

傅长川微微踏上半步,挡在阮之面前,面沉如水。他没开口说话,可是眼神极为慑人。傅斯明触到他的眼神,有些没底,可依然嘴硬说:“怎么!现在随便一个女人也能来傅家撒野么?”

“斯明!”傅魏鸿走出来,喝止住了小儿子,“你这么对你哥哥说话吗!”

“明明是她先——”

“够了!”傅魏鸿皱了皱眉,转头对傅长川说,“你先带她去包扎。”

傅长川不置可否,牵着阮之走向电梯。身后有陈昕抽泣的声音,似乎在和傅魏鸿解释什么。阮之便回过头,嘴角微撇:“陈小姐演技不错,下次考虑签我们公司啊。”

……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傅斯明弯腰抄了桌上的茶具就要砸过来。

电梯门恰好合上,哐当一声,砸在了门上。阮之吐吐舌头,还一脸无辜地对傅长川说:“我说错什么了?”

傅长川领着她回房间包扎。因为他身体的原因,房间里止血的急救箱准备齐全,阮之只是划破了一个小口子,清洗伤口,贴上创可贴也就好了。

可他不急着放开她的手,抿唇凝神看她,看得她有些不自然起来。

“喂,你干吗?”她抽回手臂,“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一低头笑了:“我以为你最多也就和他们吵几句,没想到会打起来。”

“你说让我想干吗就干吗。”她干巴巴地说,“我脾气上来就控制不住。”

“下次别逞强想要替我出头。”他看着她,可是情绪深处竟然隐隐有一种被她保护似的安全感,“没人让你去拦飞机,大不了就留在那里等等我,我们坐下一班。”

他的话意有所指,阮之怔了怔:“可是——”

“好了,我们走吧。”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触觉温热细腻,又抬起来,薄唇贴在伤口附近,轻轻吻了下,才若无其事地放开了。

记忆中,他从没有过这样亲昵温柔的举动。羽毛般的触觉瞬间如同电流滑过,阮之看着他,脸颊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你干吗……什么意思?”

他也不回头,声音却带着欢愉:“没什么意思,只是很高兴,你在我身边。”

两人下楼的时候,客厅已经收拾干净了。

傅魏鸿和陈昕坐在沙发上,看到他们从电梯出来,傅魏鸿出声:“长川,吃过晚饭再走吧。”

傅长川笑了笑:“既然有人不欢迎阮之,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阮之没吭声,靠在他身边,一脸委屈。

陈昕欲言又止,正巧门厅有人进来,偌大的客厅顿时便显得热闹了:“老傅,给你祝寿来了。”

来的大概是一对夫妻,傅魏鸿收敛起沉郁的表情,笑着招呼了声:“你们来了?”

趁着这片刻的混乱,阮之抬头,比着口型问:“晚宴是你爸爸的寿宴?”

他牵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见到那对夫妻,也只点点头,打了声招呼说:“梅伯伯,伯母。”

“长川也来了?”梅源生一脸惊喜,视线随即落在阮之身上,“……这位是?”

“我太太,阮之。”他十分自然的介绍,“这位是梅伯伯和伯母。”顿了顿,又说,“是梅静的父母,你认识的。”

阮之带了得体的笑:“伯父伯母你们好,今天上午还在和梅静一起工作呢。”

梅太太望向阮之的目光便多了些审视的意味:“阮小姐,你好。”

阮之没心思搭理她这意味深长的表情,听到傅长川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梅源生脱口而出:“哎——长川,你不参加你父亲的寿宴啦?”

他只笑了笑,不管身后诸人表情各异,就带着她走了。

司机已经等在门外了,阮之上车,坐在后排,又主动往旁边靠了靠,摆明了是想离他远点。傅长川侧目看看她,唇角还带着笑,敲敲司机椅子的后背:“走吧。”

车子缓缓驶离,他顺手拉下隔音板,放低了声音:“生气了?”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没话找话说:“一会儿我陪你去买东西?”

“梅静晚上也会来是吗?”阮之深吸口气,“如果我不自己提出来陪你,你就不会带我来,而她会参加你们家族的聚会。我只是外人,是不是?”

是在生气这个?

傅长川低低地笑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参加晚宴。”他抬头凝望她,换了一种极为郑重的语气,“阮之,来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不是你陪我来看家人。而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筹措词汇。

“而是,我的家人,陪着我,看些无关紧要的人。”

阮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眶微微一红:“傅长川,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你真当我是傻子吗?要我帮你去吵架了,要拿我当枪使了,就带我回家。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起你家里的事?”

她是真的觉得难过。或许在他心里,自己真的只是局外人。需要一张婚姻证明的时候,可以找她;不需要她的时候,亦可以一脚踢开。他知道她每一寸的弱点,可她对他的了解,却近乎空白。

她越想越难过,扭头不再看他,也打定主意不听他的解释。

“你真的是傻子。”良久,傅长川笑了笑,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傻到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

阮之本想挣开的,又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伤感,吸了吸鼻子说:“那你解释一下,看我能不能接受。”

傅长川想了想,轻声说:“阮之,我也是普通人,我也只想……让你看到我最好的那一面。”

阮之有些迟疑:“可你一开始,只是想和我协议结婚,不是吗?”

那时阮之在美星的事业终于有了起色。蒋欣然拍了那部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电影,虽然还没完成后期上映,但是路打开了,陆续接到了些不错的资源。杜江南对阮之有些刮目相看,又觉得她努力敢拼,愈发地信任。

一次深夜,阮之接到杜江南醉醺醺打来的电话,让她去接人。可杜江南话都说不清楚,最后换了个人,才把地址说清。阮之有些迟疑:“傅先生吗?”

傅长川“嗯”了一声:“快点过来,你老板等着呢。”

阮之刚考出驾照,自己还没车,接过杜江南的车钥匙,点火的时候都战战兢兢。傅长川和醉得不省人事的杜江南坐后座,她就苦着脸回头对傅长川说:“我是新手。”

傅长川“噢”了一声,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我不会开。”

阮之只好说得更明白点:“我怕把杜总的车划到了,这样我卖身给他都不够赔。”

地下车库里灯光晦暗,傅长川坐在后座,双眸却闪烁着光亮:“放心开,真的划着磕着了,我帮你赔。”

阮之咬了咬唇,最后试探性地问:“傅先生,你的司机呢?”

他惋惜地说:“杜江南来接我的,顺便给我司机放假了。”

结果送杜江南到他家车库,她倒车一紧张,吭的一声,车子的尾部还真撞上了墙。阮之赶紧跳下车去查看,车子尾部被撞得凹陷进去一小块,她脑袋懵了懵,下意识骂了句脏话。

有人“啧”了一声:“你车技的确不好。”

阮之已经冷静下来了:“你说了如果磕了碰了算你的。”

一个人打拼到现在,她始终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愿意白白付出,可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内心却莫名地笃定,傅长川会帮她的。

傅长川轻描淡写地说:“当然。”

送完了杜江南回家,两人分别打车回家,傅长川十分有风度,拦下一辆空车请阮之先上,又扶住车门说:“到家了打电话给我。”

看得出她的表情略有些敷衍,傅长川也不在意,在寒风中等了一会儿才拦到第二辆。结果在车上接到杜江南气急败坏的电话:“擦!老子的新车被撞成这样!”

傅长川“哦”了一声:“我赔。”

杜江南还骂骂咧咧的:“你搞什么迂回战术非要她来接,还来祸害老子新车。靠——”他又骂了好几声脏话,忽然听到傅长川说,“看来我也得去学车了。”

杜江南转瞬就把自己擦坏的车丢在脑后了,好奇地问:“你大少爷学车干吗?”

傅长川若有所思:“我只是觉得,必要的时候自己开车比较放心。”

第二天一大早,阮之到公司的时候还昏昏沉沉的,杜江南竟然已经在了,把她叫到办公室,没好气地问:“你手机呢?”

她“呀”了一声,翻了翻口袋:“好像落在家里了。”

杜江南掏出了手机丢在阮之面前:“喏。”

“是掉在你车上了吗?”阮之连忙拿起来,欢天喜地地说,“谢谢啦。”

杜江南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去谢傅长川吧。”

阮之翻开手机,才发现里边有很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傅长川打的。

“你把手机丢在车上了,他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怕你出事,三更半夜拖我起来找人……”杜江南揉着额角哀叹,“我还在宿醉啊我!”

“啊,是傅先生帮我找回来的?”阮之还有点茫然,“他从哪里找的?”

“他记住了你上的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杜江南用一脸“你怎么还不懂”的眼神看阮之,挥挥手说,“出去,出去吧,我要睡一觉了。”

阮之拿着手机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傅长川打电话。

他照例是十分客气,告诉她不必谢,又在挂电话前约她吃饭,阮之想了想就答应了。

饭局上阮之心里憋不住话,问:“傅先生你是要追我吗?”

傅长川手扶着额角,十分从容地说:“不止是追,我还想和你结婚。”

“你了解我这个人吗?”阮之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自个儿倒有些慌了,“我这人脾气很糟,一有钱就全花完,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很冲动。”

他便安静听着,末了说:“听上去都是缺点。嗯,优点能介绍下吗?”

“你来真的啊?”阮之姐结巴巴地说,“我这人也没啥优点的。”

傅长川听得很认真,点了点头说:“你的缺点,我都可以接受。并且,在我这里,这些缺点都不是缺点。”

“因为,我能挣钱。”

他眼神中闪烁着笑意:“哪怕你以后不工作,就一心一意花钱,我想我还是能承担得起的。”

“可是我性格真的不大好……”

“等你有了钱,等你当了主管,脾气差只会被当做有个性,你要踢别人一脚,也会有人送上来让你踢。”

阮之嘴角抽了抽,他说得自己好像是恶霸……她只好轻轻咳嗽一声:“我不是那种跋扈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举个例子。”

“那我需要做什么?”

傅长川就举重若轻地说:“做我女朋友,过段时间,再做我太太。”

阮之皱着眉,一时间没说话。

服务生进来布菜,阮之忽然说:“你是gay来骗婚吗?”

服务员的手抖了抖,陈皮葱花蒸的四头鲍往边上一滑,摆盘就有点歪了。

傅长川对社会新闻了解的不多,谨慎地弄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生气,摇头说:“我是异性恋,也没有家庭逼婚的压力。”

“那为什么,是我?”

“阮小姐,你的父母已经过世,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但是一般女孩子的父母健在,恐怕也不会答应女儿嫁给我。”他的声音沉沉,“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有遗传病,以后不打算要孩子。第二,我父亲希望我娶别人,恐怕不会同意我自主选择的婚姻。”

“说到这个,我也不得不向你坦白,之所以迫切需要找女朋友结婚,因为我不满意家族给我安排的婚姻。所以,如果你嫁给我,是没办法得到我家族的认同的。”

他顿了顿,又说:“当然,认不认同的,我无所谓。我也能向你保证,就算有阻力,我也会先把矛盾解决。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想不到他如此坦诚,阮之目瞪口呆,最后脱口而出:“除非太爱钱,正常人大概都不会嫁给你吧。”

傅长川点了点头:“如果你拒绝,我也觉得非常正常。”

“我当然不拒绝啊!”阮之肯定地说,“因为我就是爱钱,你找对人了。”

现在想起来,也真是一拍即合。

天底下没有比他俩更加合适的人了。

交往之后,他在物质上真的从不亏待阮之,但从不交心。而阮之自己呢,难道一点错都没有么?她花他的钱,一开始并不敢那样肆无忌惮。相处时间长了,她渐渐摸准了傅长川的性格,就开始有恃无恐了。因为她知道,他会讽刺她,会和她冷战,可是该帮忙该出力的,他也一样会去做,甚至很多次默默做了,也不会多说一声。

或许就是因为不交心,他才会想要补偿她。

——而阮之那么想去买限量款的包鞋,只是一次次的,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他还在意自己而已。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默契地维持这样的相处方式,谁都没打破僵局。

而今天发生的一切,终于令这样的局面出现了可以破冰的机会。

傅长川的指腹轻轻在阮之手背上摩挲,始终未曾放开。

“关于过去,我没办法给你真正的安全感,所以只能在物质上弥补你,这点我向你道歉。”他狭长明亮的眼眸中隐含歉意,“现在,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瞒着你。”

因为这句话,阮之的心跳漏了一拍。车里的温度仿佛瞬间升高了,阮之不得不深呼吸两口,才把那种酸涩的感觉压下去:“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他凝神想了想:“傅斯明比我小五岁。所以,准确来说,从五岁开始,我就意识到自己没有家了。”

“我外公只有我妈妈一个女儿,家族遗传有血友病,我妈携带的是隐性基因,虽然不会发病,但是她的身体很不好,所以外公一直不让她做任何事,而是想要找一个能干的女婿来继承家业,也能照顾她一生。我父亲是十分理想的人选,他名校毕业,自己出国留学打拼,在得知我外祖的意图后,自然而然地开始追求我母亲。”

“他们结婚后,一度非常相爱。我出生后,你知道,遗传病的基因在男孩身上,就成了显性。我父亲十分遗憾,因为,我不够健康。”

他的睫毛微微闪烁一下,阮之觉得有点难过,她隐隐有些后悔自己逼他说这些事。对于向来骄傲的傅长川来说,这些往事就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时不时地扎向心底。

傅长川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冲她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继续说:“很长一段时间,他带我看病,征询医生。可是始终没有办法根治。他也知道,即便能把我养大,不出意外的,以后我的孩子,还是要带着这个有缺陷的基因。这个想法令他觉得无望,他开始醉心在工作上,事业壮大到不再局限在外祖给的根基,越来越大。”

“陈昕那时是来巴黎的留学生,餐厅打工遇到我父亲,不出意外的,他们相爱了。”傅长川笑得略带讽刺,“爱到她愿意放弃学业,心甘情愿地做傅魏鸿背后的女人。”

“我母亲她……个性骄傲,又好强。她知道他外边有了女人,却不愿意为此与他争吵,更不屑夺宠,开始和丈夫分居。后来就是傅斯明出生,是个非常健康的、没有残缺基因的男孩,自然而然的,他和陈昕,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这个家里。”

“我母亲看似不在乎,可其实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所以外公把我们接到了瑞士去休养。”

傅长川轻轻叹了口气:“她是个很有才华的女人。以前没有正式上学,却一直在旁听建筑系课程。刚才我们去过的那个庄园,也是按照她的图纸改造的。外公对她的爱,实在是一柄双刃剑。他想令她过得一生无忧,将她托付给我父亲,但事实,恰好相反。这令她,一生都十分不幸。”

“偶尔我也会回到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也看到了,我家非常大。我们住在不同的地方,平时见不到面。直到前几年,外公去世,随即我母亲也去世了。而陈昕,开始撮合我和她的侄女订婚。”他淡淡地说,“她一直惦记着家产,毕竟我父亲有的一切,都是从外公那里接手、再发展起来的。她很担心,最后不会留给自己的儿子。”

“前几年……就是那个时候,我在容城看到你失控的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那一晚,是傅魏鸿打来电话,要求我立刻回去参加订婚宴。否则,他会冻结我在国内的一切资源。”回想起那一幕,即便过了这么久,傅长川的眼神依然寒光微露,“刚创业那会儿,我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他这样做,就是轻而易举的否定我的一切,逼我娶别人——”

阮之打断他:“等等,你可不可以让司机掉头?”

他略有些愕然:“怎么了?”

“我气不过,我想去帮你出气——”阮之咬牙切齿,“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和你妈妈?”

傅长川眸色中的冷厉淡去不少,到底还是笑了:“让女人帮我出头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帮你出头。我只是很生气!”阮之一字一句,还带了些哭腔,“傅长川,我这么喜欢你。可是他们敢这样对你——”

其实说不清是哪一句真正让自己动容。

是孩子气地要帮自己出气,还是她第一次说:“我喜欢你。”

可傅长川很清楚,鼓起勇气将这些事向她坦诚,他不后悔。

甚至……他懊悔自己不该踌躇那样久,浪费那么多时间,虚虚实实地和她玩感情游戏。

他伸手抱住她,含着浅浅笑意:“好了,下次再说。免得你比我还生气。”

她毛茸茸的脑袋就靠在他肩膀上,可是动来动去,坐立难安。

傅长川是知道她个性的,只好向她保证:“我一定不会就这样让这件事过去的。”

这个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或许不是别人糟践自己,而是糟践自己的最爱。

阮之努力平复了很久,才点点头说:“好。”

“至于你一直介意的梅静,她的父亲的确帮了我不少忙。因为梅家和我外祖父家交好,那时我留在国内,是他替我和傅魏鸿周旋,RY才有了喘息的机会。所以,一直以来,我很承他的情。”

这世上,毕竟还是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

如果是这样,他对梅家再好,那也是应该的。

阮之立刻说:“好,我不会再因为梅静和你发脾气。”

车子重新驶回巴黎市区,凯旋门屹立在下午充沛的光影之间,她安静地靠在他的肩上:“傅长川,你在这里的事,处理完了么?”她没等到他的回话,又说,“我们一起回国吧?不吵架了,好好过日子。”

她没看他的脸,却笃定他在笑。

她的心情也愈发柔和下来,低声说:“你挣钱也不容易,以后我不会乱买东西了。”

这话都说了,傅长川的唇角勾得更加深,可见是真的打算安安稳稳和自己过日子了。

冬日的光线柔和,此刻他不知该怎么样回应她的心意,只好侧头亲了亲她的额角,低声应她一个字:“好。”

汽车驶过香榭丽舍大道,傅长川轻声问:“不需要停下来买点什么?”

这里是一家知名奢侈品牌的旗舰店所在,之前她想让司机停一停,去买些衣服包饰参加晚宴,显得不那么窘迫。

远远望过去,玻璃橱窗显得异样丰盛,春季新品已经上市了。往常她向来是懒得提前看品牌画册的,进店选一些带走,等到想起来了就背去上班。偶尔遇到路上有女孩背一样的,她便意兴阑珊,接着用下一个。反正,衣帽间里,她还有很多包,好多连碰都没碰过。

是真的需要这些东西么?

其实也不是。

阮之看看奢华的门店,摇头说:“不用。”

他笑着将她揽在怀里,下颌蹭着她的头顶:“你不需要因为我们今天谈的,就改变自己的喜好和生活方式。一直以来,我并不觉得挣钱是件多有成就感的事。直到我发现,这件事,能让你觉得高兴。”他微微笑着说,“这让我觉得有意义。”

这个男人呐,平日里讽刺人的时候能气得人心肝脾肺皆疼。可是说起好听的,却又这样动听,动听到她觉得心都化了。

“所以你才在红包上写,这是我要的快乐?傅长川——我有这么肤浅么?”

他看着窗外,唇角还挂着笑,可是语气带着怅然:“因为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吵架,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高兴一点。”

明明是互相在意的,那股劲拧在一起,或许就甜蜜恩爱了。可他们反而是拧着用力,于是愈发地疏远。

可现在,反倒是在这里,那层隔膜被捅破了,一切都显得豁然开朗起来。

车子重新回到了卢浮宫,阮之下车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

他看着她下车,催促说:“快去吧,晚点收工我来接你。”

节目组在卢浮宫的游览已经接近尾声,马上就要出来了。她在巨大的玻璃金字塔下等着摄制组出来。不远处就是商店,阮之等着无聊,随便进去看了看,这里的小纪念品精致而耐看。阮之最后选了一件围裙,上边印着卡通画形式的塞纳河以及周围景点,看上去童稚可爱。

刷卡付了钱,摄制组就陆续出来了,她提了购物袋迎出去,夏淇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因为录完了节目显得很轻松:“之姐,你买了什么?”

她探过头看了看:“围裙呀?可是优优说你——”

阮之有点不高兴:“说我做饭难吃吗?”

其实优优的原话并不是难吃,只不过在某次阮之烧过饭后,不得不帮她找人重新收拾厨房,她略略有些怨念而已。

“呃,也不是啦。”夏淇眼珠子骨碌转了下,“你家又不开火,是送人吗?”

“我不做饭,家里难道还没人做饭吗?”阮之正要问问张欣今天的情况,看见不远处梅静正看着自己,也听到了她们地对话。

如果说之前对她还是有些敌意,可是现在,她觉得无所谓了,甚至还友好的冲她点点头。

“阮小姐,我们可以聊一聊吗?”梅静走过来,眼光润润的,仿佛有水光。

“你有时间的话,我当然没问题。”

卢浮宫入口处不远就是一家星巴克,因为在国内随处可见,蓦然在这里见到,还是有些亲切感。阮之十分客气地去买饮料:“你想喝什么?”

“都可以。”

阮之随便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店员笑眯眯地向她询问杯型,她想点中杯,可开口的时候竟然不晓得怎么说,张口结舌就愣住了。

Middle?

好像不对……她隐约是记得有一个专门的单词,可是在国内没留心,这会儿就卡壳了。

队伍后边还排着好多人,她有些急了,正想说随便好了,梅静走过来,用十分流利的法文点了单。两人并肩回到座位上,梅静看她的眼神便略带了异样。阮之倒是觉得没什么,她虽然读书的时候考过了四级,不过后来压根没怎么用上英语,反正和国外的合作有翻译,去店里购物找的也是中文导购。她也真心实意地夸梅静:“梅小姐法语很流利。”

梅静矜持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在国外长大,这没什么。长川的几门外语也都十分地道。”

“是吗?反正我和他交流是用中文。”阮之笑笑说,“沟通也没问题。”

“长川带你回傅家了吗?”梅静直切主题。

“是啊,还遇到你父母了。”阮之看了看腕表,“如果你要去参加傅魏鸿的寿宴,最好现在出发。我不确定巴黎会不会和国内一样堵车,不过还是早点好。”

“怎么?你们——长川他不去吗?”梅静一脸惊愕,“他没留在傅家?”

“他为什么要参加?”阮之嗤笑了一声,“有陈昕和傅斯明在,傅长川难道还要自讨没趣?”

梅静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许久,缓缓吐了一口气:“我不懂,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地方。”

阮之挑了挑眉。

“是你劝他不要去寿宴的吗?这原本是他和傅伯伯修复关系的好机会,你为什么见不得他好?”梅静的语气已经渐渐转为鄙夷,文秀的脸上也带着外露情绪,一字一句地说,“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根本就不明白,如果他能和自己父亲修复了关系,根本不必像现在这样劳心劳力——”

阮之低头喝了口咖啡,轻松地打断她:“都能说流利的外语,出身良好,表面上待人彬彬有礼、也不会口出恶言,可是内心很看不惯像我这样暴发户的作风。你是想说,你们才是一个世界的喽?”

这正是梅静心里想的,眼前这个女人点咖啡时连“tall”都不会说,也从来不懂高级定制的含义,却能肆无忌惮地挥霍傅长川的一切,恶俗地用名牌装饰自己,仿佛这样就真的能够出入上流社会了。

——为什么是她,而不是自己,陪在傅长川身边?

可是长久以来教养令她无法将这样的话说出口,从傅长川结婚,到离婚,再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各种花边新闻头条上,她始终觉得,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出现,令她爱的那个人变成了陌生人。

“虽然这个词很讽刺,但我不得不说,梅小姐实在一厢情愿了。傅长川不去参加寿宴,是因为他压根就不稀罕他父亲的那些东西。他父亲能做到的、能拥有的,你以为他凭自己做不到吗?你觉得他需要容忍那对小三母子,然后换取一点你所谓的‘轻松’?”

“你想知道为什么那时候陈昕逼他娶自己的侄女,他考虑周全地拒绝了,可是转身娶的是我,而不是能对他事业大有裨益的你么?”

梅静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纸杯,咬唇看着她,一言不发。

“原因是一样的啊。你们梅家或许会因为一点过往的交情暗中帮一把,可是直到现在,你还是会光鲜亮丽地出席傅魏鸿和他情妇私生子的晚宴。他不需要一个所谓识大体的、陪他隐忍的女人。”阮之俯身放下了咖啡杯,眼神光华闪动,“他不稀罕那些龌龊隐忍换来的荣华富贵,他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

她的声音很低,可是每一句都很坚定。

梅静听了,竟然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

阮之觉得她们之间无甚可谈了,笑着站起来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她的座位后边是一个大商柜,绕过去才发现,傅长川竟然站在那里。

不远不近,可是显然,她刚才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他的眼神亮得可怕,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天上的流星,转瞬已经滑落进眸子里,映出熠熠生辉的一个她。

阮之莫名地脸红了,眼光乱飘,慌不择言:“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开口讲话之前。”傅长川忍不住笑了,伸手将她拉到身后,往前绕了几步,站在梅静面前。

他绝口不提刚才,只问:“伯父给你安排车了么?”

梅静乍看到他,眼眶微红,摇了摇头,又点头。

傅长川有些弄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追问:“那需要我安排人送你过去吗?”

她的眼神还有些茫然,勉强说:“没关系,会有人来接我。”

“那就好,那我们先走了。”傅长川对她点点头,“再见。”

“长川——”她终究还是喊住他,用仅剩的、并不确定的勇气,“你真的不和我一起……”

这一次,傅长川十分有礼貌地打断了她,或许是因为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不经意间声音变得温柔了些:“阮之说的,就是我心里的话。你应该听明白了。”

其实那个瞬间,不管梅静是不是失魂落魄,阮之心底是觉得丢脸的,也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可他牢牢攥住了,带着她往外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略带调笑:“说真的,我一直不知道在你心里,对我的评价会这么高。”

靠!

阮之欲哭无泪的转头看他:“你也知道我说话喜欢浮夸一点,你大可不必当真。”

他的侧脸只看到勾起的弧度,放开她的手,又顺势揽住她肩膀:“好吧,我不提了。”

“最好是这样。”

“……嗯,会放在心里。”

滚开好不好!

傅长川和她并肩走着,又说:“刚才有两点你的确说得很好。”

“我不想听谢谢。”

他十分认真:“你的确外语不大好,而且审美是暴发户式的。”

“……”

“说明你还是能够认清事实的。”傅长川微微笑了笑,“不过,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很强大的人,也能包容这两点。所以,你也不必改了。”

阮之怒气冲冲地甩开他的手臂:“麻烦你抱着你的优越感去死好吗!”

他接过她手里的纸袋,拆开看了看,又放回去,一本正经:“……死了的话,谁给你做饭呢。”

节目组即将离开位于法国北部的首都巴黎前往法国南部,一切进展顺利,夏淇也越来越进入状态。而国内,因为美星即将在创业板挂牌,公司那边忙得人仰马翻,就连不大管事的杜江南也连连打电话催阮之回国。

阮之就拿着电话,回头问傅长川:“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两人正坐在露台上晒太阳,傅长川就懒懒伸过手去:“我和他说。”

阮之就开了免提递过去。

杜江南嚷嚷:“快放你老婆回来!”

傅长川“啧”了一声:“你就非得找她吗?这两年你才放她几天假?上次做完手术才三天就回去上班了。这会儿她到法国才几天,时差没倒完你就要她回去?”

杜江南的气势顿时弱了一半:“上市她也是能赚钱的好不好?”

“能赚多少?我来贴。”傅长川微微皱了眉。

“兄弟,你这样……这话就没法说了。”杜江南叹口气,“你也不能过河拆桥啊!是谁让我授意张欣打电话骗你老婆出国的啊——”

想堵住他那张嘴都来不及了,傅长川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语气十分不善:“……电话开着免提。”

“呃……”杜江南大概也意识到捅了篓子,打算迅速开溜,“那个,你让之姐再休息两天,但是周六必须回来了。拜拜。”

傅长川挂了电话,没看阮之,低头看报纸。

这两天因为在梅静面前夸了傅长川的那几句话,她简直没法做人,时时刻刻感觉低人一等。这会儿一听到杜江南的话,刚开始还隐隐有些感动,可旋即就眉开眼笑地凑过去问:“你是想我了吗?”

“没有。”傅长川不动声色往后靠了靠,没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那你骗我来巴黎?”阮之一挑眉,“我就说夏淇虽然叛逆,但是也没到那么离谱啊。”

“哦,我只是看你那天来机场送我的表情,觉得你应该很舍不得我。”傅长川站起来,轻描淡写地打算掠过这个话题,“……晚饭想吃什么?”

他压根不是想等她的回答,就自顾自转身走了:“就和昨天一样吧。”

“喂,你等等啊……我们谈谈刚才那件事……”

傅长川背影从门口消失,阮之悻悻坐回椅子上,忽然手机震动了一声,是傅长川发来的:“没错,是想你了。”

阮之咬了咬嘴唇,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他们认识这么久,结了婚又离婚,可是似乎从这几天开始,才是真正的恋爱。

平等地审视彼此,也会心动,也会羞涩。

这种感情姗姗来迟,令两个人都觉得措手不及,却又仿佛期待了很久。

傅长川做完晚饭,喊她下去吃。

阮之一边喝汤,一边说:“我想了想,还是该回去了。”

“我也没什么事了,一起回去吧。”

阮之愕然:“那你干吗对杜总说那些有的没的?”

他就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让他欠你个人情不好么?”

这个人……真的太狡诈了!

阮之想起来,每次和他吵架,周围一圈人都觉得是她的不对。天知道他也就长得斯文有礼,心眼多得根本数不过来,才会逼得她暴跳如雷。

这次回去,不能再这样了。她表情变得严肃:“以后你不许这样对我耍心眼。”

他“哦”了一声:“那你也一样。”

她有对他耍心眼吗?

阮之正在心虚地回忆,傅长川抬头看她一眼:“算了,当我没说,你那些心眼其实也不够看。”

“所以你之前都是在逗我玩是吗?”

“你知道我工作也很累的。花了那么多钱,让你陪我逗逗乐也不错。”

阮之眼皮跳了跳,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是啦,比嘴贱她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嘴再贱,行动还是诚实的啊。

赚钱养家和下厨做饭的都是他——这样说起来,自己才是人生赢家。

她就陶醉在精神胜利中,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傅长川原本还镇定自若地坐着,渐渐地就有些芒刺在背的感觉。低头吃了口饭,再一抬头,她还在诡异地笑,眼神亦有些捉摸不定。

“行了。笑够了没?”

“没啊,我乐意——”

话音未落,傅长川已经用餐巾微微摁了下嘴角,探身过去,不轻不重地,咬住了她微弯的唇角。

被吻的一瞬有些恍惚,可她随即抬起头,回吻住他。

巴黎冬日的阳光略有些淡漠地透过玻璃穹顶,又落在两人的身上,城市亦是一片古典的灰白色调。阮之微微张开眼睛,他近在咫尺,鼻梁秀挺,眉目如画。

她被他吻得有些气息不稳,断续地说:“以后不许欺负我。”

傅长川的动作顿了顿,含着甜蜜的笑意允诺她:“好。”

飞机降落在容川国际机场,接机口连欢和优优很有默契地前后站着,但是看到两人手牵手出来,还是有些傻眼。

阮之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挣了挣,又被傅长川抓住了。连欢还沉稳些,打了招呼,就若无其事地走在了后边。优优眉开眼笑地帮阮之提包,还自作主张地问:“之姐,一会儿你跟傅先生的车走是吗?”

“那你来干吗?”阮之有些无语,“就等着早点下班是吗?”

“我来帮你拿行李啊。”优优振振有词,“我还担心一辆车的后备厢放不下,特意找公司借了辆呢!再说我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傅先生和你一起回来。”

傅长川适时地插话:“她跟我的车走,没事,你先回去吧。”

优优有些迟疑:“可是装得下吗……”

傅长川的语气依稀还带着欣慰:“你们之姐也长大了,现在不乱买东西了。”

阮之觉得有些没面子,正要反驳,傅长川接了个电话,对阮之说:“先不回家了,杜江南约我们吃饭。”

杜江南已经定好了包厢。因为周五是美星上市的庆典,他是盼星星盼月亮般等来了阮之,点菜也都讨好着她:“清蒸游水苏眉,翡翠汁冻龙虾……生磨杏仁茶。”

“哎,不要杏仁茶。”阮之连忙说,“就要三杯清茶好了。”

“之姐你不是爱喝杏仁茶吗?”杜江南有些不解,“以前每次都点啊。”

“可是他闻不惯这味道啊。”阮之指了指坐傅长川,“刚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我俩都头疼,吃点清淡的吧。”

“你俩真和好了啊?”杜江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珠子都要落下来了,最后目光定格在阮之脸上,压低声音,“你要小心傅长川,之前上过一次当了,这次——”

傅长川咳嗽一声:“有事说事。”

杜江南讨好地看着阮之:“之姐,要不我们边吃边聊,傅长川你有事先回去吧。”

菜一道道上了,傅长川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冷了眉眼看着杜江南,杜江南被他看得坐立难安,只好拿了一叠文件出来给阮之:“喏,既然你回来了,这些就交还给你。”

傅长川一伸手接过那叠文件,十分耐心地问:“你知道她时差还没倒过来吧?”

杜江南嘿嘿地笑了笑:“能者多劳嘛!”

阮之制止了傅长川,接过了那叠文件,迅速地翻了一遍,发现大多是艺人们的工作协调,抓紧的话两三天能搞定,她也没抬头:“杜总,这些没问题——”

说到一半才发现杜江南不见了,傅长川低头喝了口茶:“他说去卫生间。”

“包厢里不是有卫生间么?”阮之啪的合上了手里的文件,反应过来,气得直嚷嚷,“你见过他这样无赖的老板么?”

“还不是被下属惯的。”傅长川表情十分淡定,给她盛了碗粥,“吃完咱们回家。”

阮之食不知味,盘算了会儿工作的进度,忽然想起了什么:“杜江南埋单了么?”

傅长川依旧淡定:“以他的风格,我想应该是没有。”

阮之撇了撇嘴:“关键时刻还是我老公靠得住。”

之前杜江南在这里插科打诨,傅长川话都懒得多说,此刻却怔住了,一字一句:“你再说一遍。”

“我说关键时刻还是你靠得住。”

他唇角微勾:“原话。”

那句话是脱口而出,现在原话她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我们回去吧?”

这个男人,飞机上待了十三个小时,下来依旧清爽干净,眼神明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是带着忐忑的,眼神粼粼带着波光闪烁,专注地看着她:“那你要不要和靠得住的……前夫,复婚?”

阮之脸颊微红:“好。”

两人回到居所,家里一如既往地整洁,花饰也是阮之喜欢的红玫瑰,古典精致或许比不上巴黎,可到底还是自己家中舒心。

阮之回到卧室,那副唐卡好好地挂着,她便十分诚恳地问:“你真的觉得很不搭吗?”

他仔细看了看那副白度母唐卡:“你喜欢就挂着吧。”顿了顿又说,“其实挺好看,也很有意义。”

她还有些狐疑,他伸手揽住她,低笑:“其实很多时候,我没这么在乎这些东西。只是……很幼稚地,想要和你唱反调。”

阮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间用力嗅了嗅:“你喝酒了?”

他老实“噢”了一声:“阮之,我好像有点太高兴了。”

“高兴?”她还没反应过来。

他没有多说,心里却异常清晰,高兴这个家里,真正的有她存在。

第二天阮之早早起床了。傅长川还在睡,她没有打扰他,直接打车去公司。

阮之在出租车上计划了下这几天的工作。蒋欣然早就开工了,下个月要进一个电影剧组,乖乖的没出事。她拨了个电话给小戴,让他今天提醒蒋欣然回公司一趟。

公司里除了保洁阿姨,还没什么人。阮之批了几份文件,优优殷勤地给她送上了外带的咖啡,小声说:“欣然姐来了。”

蒋欣然容光焕发,眉眼都带着桃花,阮之仔细端详了她几眼:“进展顺利?”

她也没有隐瞒,笑眯眯地说:“很顺利。”

“想公开吗?”阮之沉吟了片刻,“让我见过之后,如果靠谱,可以帮你们筹划。”

“可以啊,等他这趟出差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蒋欣然托腮看着她,眼神晶晶亮的,“之姐,新年的工作计划,我有些新的想法。”

“你要减少工作量?”阮之听完,皱了皱眉,“我不反对你投入到慈善公益的活动里去,但是今年好几个导演都上新戏,你不争,别人就起来了。”

“这几年我有多拼,你比我清楚。”蒋欣然微微有些感叹,“你说我那套房子太老了,小区物业环境也一般,一直劝我换一套。可我出了事才换,倒也不全是念旧情。一年到头我在家也住不了十天,实在不愿意折腾了。”

阮之是和她一起打拼过来的,她说的这些,自己当然是知道的。现在好不容易地位上来了,却要减产半隐退,总觉得可惜。

再说自己这个经纪人,可不就是压榨着手下艺人们卖命的么?

阮之想了想,打断她说:“行了,你这些年拼得厉害,难道我就闲着了?”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蒋欣然就不客气了,翻了个白眼说:“你再拼,好歹身边还有个傅长川。我一个人,你不觉得可怜?”

“可怜你拿了满贯的影后?还是可怜你一个广告代言费就是我一年的薪水?”阮之敲了敲桌子,“好了,你这份计划我会好好考虑。有些工作能减我一定减,但是公司马上上市你也是知道的,你要是突然息影半隐退,让杜总怎么向股东们交代?”

蒋欣然连忙换了副表情,嬉皮笑脸地去拉阮之的手:“所以说啊,杜总那边我和他谈的时候,你得帮衬点。咱俩一条战线站好了,就没什么问题了。”

“你还真能开口啊。”阮之扶额,这嘴脸换的,真不愧是影后,“就认定我会帮你?”

“之姐,咱们一起打拼赚钱那么久,我多做点慈善,咱也提升点格调。”蒋欣然继续煽风点火,“你就当给我放几个月假,我把基金的事情做完,一定好好演戏。”

蒋欣然一走,阮之就叫了优优进来,顺手递了张名片给她:“查一查这人。”

优优接过来看了眼,名片上简简单单的只有三个字:周至源。

“是圈子里的吗?”优优问了句。

“不是。”阮之沉吟了一下,“这人的信息,暂时别让人知道。”

优优向来勤快又听话,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把一张A4纸放到阮之面前,从学历背景到工作经历,一清二楚。父母是大学教授,国内名校本硕毕业,算直是金融圈的新贵,感情经历也不算复杂,有过两任女友,都因为女友出国而分手。优优附的照片上,周至源是站着的,个子和蒋欣然很很配,虽然算不上俊美逼人,但是气质很好,也十分自然。

她也是好奇,赖在阮之身边问:“之姐,这到底是谁呀?你找的投资商吗?”

阮之把那张纸收起来:“欣然姐的男朋友。”

优优一副得到大八卦的样子,两眼都冒着星星:“周先生很低调很优质啊,欣然姐从哪里找到的?”她顿了顿,又问,“不过欣然姐知道你偷偷查她吗?”

“你不说不就完了。我也是为她好啊。”阮之是有些发愁,“这段时间我顾不上她,你帮忙盯着点,她恋爱的消息捂着点,免得我们被动。”

结果还不到下午,新闻就已经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来了。阮之正在周五庆典的场地上巡看,接到相熟的记者电话,一下子傻了眼。

其实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照片其实早就被拍到了,只不过那家媒体和阮之关系不错,就压下来了,并允诺消息可以公布的时候,独家就给他们。这才过了几天,蒋欣然自个儿在采访里公布了消息,并表示在男友的影响下,接下去会分出一大部分精力做公益慈善活动。

阮之看完手机推送的娱乐消息,气得手都在哆嗦,拨电话给蒋欣然,劈头就说:“你想逼死我吗!”

蒋欣然心虚,隔了好几秒才细声细气地说:“我在录节目呢……”

“我查过你的行程表了,这会儿都回家了!”阮之低吼,“今晚带上他,我一定要见一见。”

“其实我也只是顺口就说出来了……”蒋欣然在电话那边弱弱地说,“之姐你别生气啦,反正迟早也是要公开的嘛!”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没有脱口而出要结婚啊!”阮之不怒反笑,“蒋欣然你等着,我一会儿来收拾你。”

她挂了电话,又得找媒体主编赔礼道歉,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优优十分体贴地递上一杯温度正好的果茶。阮之接过来喝了一口,有些疲倦地说:“我要黑加仑冰茶。”

“不行呢。”优优摇头说,“傅先生关照过,不能给你买冰茶喝。还有,今晚要不要叫傅先生一起?”

开口闭口都是傅先生,要是以前,阮之一定发火说“你领的是傅长川的工资吗”,不过现在,她也只能弱弱地说句:“……我就喝这一次,你看我急得都上火了。”

优优就抱歉地说:“不行啊之姐,我要看着你,傅先生说年终会给我大红包。”

……还真敢吃里扒外啊。

阮之顾不上说她,有源源不断的电话打进来,就连杜江南都很诧异地问了几句:“欣然谈恋爱了?”

她也不晓得怎么回答,杜江南又问:“又要上什么新戏炒作吗?”

“不是,这回是真的。”阮之也不敢多说,揽了些责任在自己身上,“其实已经被拍到了,早晚也要爆出来,所以我让她借着访谈说了。”

其实这话连阮之自己都不信。好在杜江南压根没追究,倒是好奇地问:“那男人谁啊?有清晰点的照片吗?”

……为什么她的艺人和老板都不大正常?!阮之扶额,只好敷衍了几句。杜江南听到些八卦,也就心满意足地挂了。

吃晚饭的路上,阮之随手刷了刷手机,蒋欣然的微博下边已经爆了,关于男主角的身份,各色营销号也在发布形形色色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浑水摸鱼,有些猜测离谱到可笑。阮之也没太在意,琢磨着让公司发一份正式通稿。

这个时间容城又是堵车,原本十分钟的路开了半小时,到的时候蒋欣然和周至源已经等了很久。阮之第一次见周至源,难免上下打量了下,他没有丝毫的拘束不安,坦然回望她,亦绅士地接过她的大衣,自然而然的帮她挂好。

戴眼镜,个儿挺高,清秀斯文,说话与神态十分温和,第一印象还不错。可她表面上却连笑意也欠奉,坐下之后,更是板着脸,这这那那地问了很多问题。

蒋欣然有些坐立不安,几次使眼色,阮之却只当做没看见。周至源态度依旧,并没有不耐烦,笑着说:“总是听欣然说起你,还叫你之姐,想不到阮小姐这么年轻。”

阮之怔了怔,这几年人人叫她“之姐”,有时候她是会忘记自己的年纪,说起来,自己是比蒋欣然还要小,至少……还没到三十呢。

蒋欣然咳嗽一声,瞪他:“怎么,你觉得我老?”

周至源好笑地看她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蒋欣然竟然就挪开了眼神,唇角的笑带着甜蜜,没有再追究下去。

这还是阮之认识的那个脾气火爆的大明星吗?阮之目瞪口呆的时候,周至源站起来说:“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等他走出包厢,蒋欣然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阮之依旧板着脸,“你倒是和我说说,今天采访的时候谁逼你说这事了?”

蒋欣然是淡妆,穿着也是简便,一件修身的黑色连衣裙和平底鞋而已,精致的脸也稚气了不少。她眨着眼睛看阮之的时候,就显得分外可怜:“之姐,我说完就后悔了……再说,至源也说过我了。”

“他说你什么了?”

“他说我这样会让公司难做的。”蒋欣然垂头丧气,声音都低了八度。

阮之喝了口茶水,沉吟说:“你不会是想要逼婚吧?”

“放屁!”蒋欣然气得拍了下桌子,“你觉得我这样的大美女还能嫁不出去?”

阮之只好举手投降:“好啦……开玩笑的。他还不错。”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阮之问了些投资的问题,周至源给的建议十分专业周全。到了九点多,傅长川打电话过来,阮之才说:“差不多了,下次再聚吧。”

“哟,傅长川现在盯你盯这么紧啊?”蒋欣然开她玩笑,“你们这么蜜里调油的,我真有点不习惯。”

阮之略微喝了点葡萄酒,脸颊微红,听到周至源说:“傅先生也是久闻大名了,下次一起吃个饭吧。”

“好,下次吧。”

“阮小姐开车来了么?”周至源扶着车门问,“我们送你。”

司机来接,刚好开到酒店门口,阮之便笑笑同他们告别:“不用了,我有车。”

回家的时候,傅长川正在露台上研究躺椅。她走过去看到一地的工具:“你新买的?”

露台上原本是一套可以喝茶看报的小桌椅,是傅长川让人从日本带来的,简洁、略带禅意的设计,手工打造,价格不菲。不过阮之觉得太硬,傅长川便让人买了个躺椅。他坐在地上,两条大长腿随意一搁,手里还拿着扳手:“你去洗澡吧,我来装就行了。”

“你行不行啊?”阮之大咧咧地坐下来,和他闲聊,“我今天见到蒋欣然的男朋友了。”

他侧头看她一眼,秀长的眉轻轻皱起来,伸手拉了她一把,往她坐的地方塞了块靠垫。

“长得还不错,也很有教养。我全程黑脸,他也没生气。”

“你给他脸色看了?”傅长川看她一眼,随口说,“那教养是不错。”

“……什么意思?”

“能像我一样忍着你,还不够有教养?”他专心致志地钉钉子,说完大概才觉得不妥,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补充说,“我是说你也是为了工作,他能理解的。”

阮之就是这点好,前头吵得再天翻地覆,后头你给她解释一句,她也就消气了,正要站起来回房间,傅长川忽然轻呼了一声。

声音很轻,而且克制,可阮之还是听到了,迅速弯下腰抓起他的手看了看,左手的拇指上被敲到,有一块小小的红肿,大概是有内出血。

阮之一下子急了:“砸到了么?要不要叫孙医生来看看?”

傅长川抽回了手,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事。”

“怎么没事啊?”阮之劈手就去抢他手里的工具,“你没事干什么不好,要装家具?这些事你让别人做就好了啊。”

傅长川的双眸冷静得可怕,语调亦是冰凉的:“阮之,我说了,没事。”

她本想和他争辩:“内出血了——”可是话说到一半,注意到他的表情,那半句话就吞了下去。

“我是男人,这些事我可以做。”他的声音略有些固执。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之晚饭上喝的那些酒,令她此刻情绪有些放大,“我知道你会做,这些都难不倒你……可是你受伤了,我会很难过啊。”

她顿了顿,低头去牵他的手,小心地抚了抚那个变得红紫的伤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介意那个病……”

傅长川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眸色沉沉,一言不发。

“你介意那个病,可是我不介意啊。”阮之看他快要生气的样子,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长得好看,又会赚钱,就已经比很多人强了啊!”

傅长川竟然无言以对,愤懑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不少,只好伸出手,摸了摸她脑袋:“所以我在你心里就只有这两个优点?”

“那你还要什么优点啊?”阮之抿了抿唇,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胸前,“以后不许因为这件事和我急了。你明知道……我是关心你。”

被她靠着的那块胸口渐渐觉得温暖,他忍不住笑了:“好,我也试着,不介意。”

夜风徐徐吹着,已经有春天的气息了,阮之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能否令他稍稍放下心结,毕竟——这个病沉甸甸压在他心口三十个年头了,几乎毁了他的一切。可她抱着他的腰,充满信心地想,他们会有很长的未来,总有一天,她会令他真正的放下那块心病。

傅长川处理自己这样的伤早就驾轻就熟,阮之洗完澡出来,两人躺在床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阮之原本还要回几份邮件,结果被傅长川眼明手快地关了平板电脑,压了她肩膀躺下去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想想也是,他管着这么大的公司,也能给自己放长假,自己那点事,大概在他眼里,还是不够瞧的。阮之累了一天,昏昏沉沉闭上眼睛,忽然听到傅长川说:“什么时候去办下复婚的手续?”

他温热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让阮之倏然惊醒过来。

是,她答应过傅长川去复婚。

可是她始终觉得,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彻底地解决。

“等到公司上市之后吧。”阮之纠结了一会儿,双手悄无声息地在身侧握拳。

她不确定他能不能猜出自己在想些什么,忐忑等了很久,听到他说:“办个手续不用多长时间。”

“可是……我马上要大赚一笔,我不想把它算进婚内财产。”阮之一着急,突然想到这个理由。说完自己也觉得挺丢脸,毕竟头次结婚的时候,自己穷光蛋一个,傅长川也没提出要签什么婚前协议啊。

黑暗中傅长川大约是怔了怔,闷闷笑了笑:“这倒是个好理由。”

阮之脸颊微烫,硬着头皮说:“你可能觉得没什么,可是对我来说,那笔钱也不少啊。”

他却没有再逼她,只探身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那就等你忙过这段时间再说。”

阮之很快就睡着了,傅长川却睁着眼睛。

黑夜里感官变得非常敏锐,他甚至能听清阮之平缓的呼吸声。阮之大概是不知道的,他睡在她身边,却常常失眠。

外表如何的淡定强势,始终,骨子里,他对自己拥有的东西并不确信。

有些伤痕,自幼开始养育,并不是那样容易痊愈的。

不知过了多久,阮之忽然间动了动。她的手原本是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手臂上的,现在她先是用力地抓了抓,接着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

他立刻意识到她是做噩梦了,伸手过去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抽泣声渐渐止住了,她睁开眼睛,很努力地看清抱着自己的那个人,身子却微微一僵。

傅长川伸手开了台灯,调到最柔和的光线,才看见她的眼泪已经漫了一脸。他伸手把他的眼泪擦干净,犹豫了片刻:“肚子痛么?”

她在他臂弯中,微微仰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便低声安慰她:“没事了,只是一个梦。”

“可是是我不好……”她的睫毛还在轻微地颤抖,“我常常梦到他……”

傅长川知道那件事伤她很深,甚至是他们离婚的引子,可是他从来不敢去想,这一年多的时间,或许每个晚上,她都是这样醒过来的。

“是那个孩子和我们没有缘分,这不是你的错……”他将她更深地摁进自己怀里,“如果非要说是谁做错了,那是我的错,你不用自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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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会撩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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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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