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半熟
第11章半熟
碎碎/文
“喂!陆二明你在哪儿呢还不回来!”
“我在棒子街啊!打完架才发现兜里就剩三块五毛钱了啊,两块给小美买创可贴了,还剩下……”
“你大爷的!别跟我磨磨叽叽白话没完没了,你说你想怎么地!”
“来接我……”
“我x……”
挂了电话,大冬天的深夜,凌晨两点,徐敏河摸着黑骑一辆电动车孤身前往棒子街……
棒子街其实有一个半土不洋的正经名字,叫“韩都街”,这条街在陆明明她们的高中附近,整条街上也净是些韩单日单外贸服饰店、美发店、网吧、烧烤什么的,总之是屌丝圣地,在这条街上逗留的基本上都是在校学生或是无业青年,所以这一片说乱吧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说太平吧,又矛盾不断,总有冲突,学生们找事干架就喜欢挑这一片,一到晚上砖头钢筋满天飞也是常有的事。棒子街之所以被这么叫,除了街上的韩流风格,打架多也是原因之一吧……
“傻X二明!我X冻死大爷了!”好不容易赶到棒子街,徐敏河辨认出路灯下蹲在马路牙子上耍手机的陆明明。
“徐敏河我饿了……”陆明明的妆有点花,她疲惫地仰起脸,更显得楚楚可怜。
“……那赶紧上来。”徐敏河指指电动车后座,“她们人呢?”
“她们有钱啊,打车回家了呗。”陆明明屁颠屁颠地跨上后座。
“那你不会问她们借点钱也打车,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大冷天地蜷在大街上!”
“我想见你啊。”
“明明每天都见!你回家一开门就能见!你个浑蛋死孩子!”
“我饿啦……”
“闭嘴!”
陆明明和徐敏河现在是住在一起的状态,但绝对不是那种情侣关系的同居,只是作为同班同学,陆明明把自己的房子租给徐敏河住,其实也算不上租,虽然徐敏河每月也给陆明明那么点面子钱。
陆明明是一典型的不良少女,头发吹拉染烫,脸上胭脂水粉,整天穿得也各种挑战市民底线。陆明明几乎每周都要打架,混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中间,趁月黑风高在棒子街凑个热闹扔个砖,骂两句脏话撑撑场面,虽然整天把打架打架挂在嘴上,但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充其量也就是个酱油妹儿,就像这次跟着人家去起哄,无非也是朋友一叫就去了,对方是谁,为了什么事打,陆明明自己都搞不清楚。陆明明的学习作风也是一塌糊涂,她压根没把学校当回事儿,老师在讲台上讲着,陆明明兴许在下头跟前后左右打个牌,听个歌啃个烤地瓜什么的,徐敏河有时候就纳闷了,这女的怎么还不被学校开除。
而徐敏河就一小清新文艺青年,除了学习,就喜欢写写博客玩玩音乐。徐敏河爵士鼓打得特别好,还组了个乐队,有空聚在一起练练团,赶上哪家店开业,移动电信营业厅有什么活动,还能去做个表演赚点小钱。徐敏河家所在的区比较偏,离学校特别远,家里就出钱让他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个房住。但是大半夜的咚咚当当地打鼓,一般房东总是会受到投诉最后就不租给他了,陆明明就不一样了,每当有邻居甚至物业找上门来,她总能胡搅蛮缠地混过去。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家装修呢!装修!我们家装修就这个声!”
“您听错了吧,我们家就我自己住的,您看我怎么把这事儿跟您说了呢!您可别往外说,我自己住那可不容易!我……”
“我怎么没听见有噪音!难道闹鬼?丨哎哟肚子疼,我靠不是大姨妈来了吧……”
“这不是噪音!这是艺术!您不能不给年轻人发展的空间,这个世界需要理解!您要睡觉?您可以白天睡的!”
……如此一来二去,再也没有人敢来敲陆明明家的门投诉了,谁也不能保证说不定哪天陆明明就端着一盆姨妈血泼出来。
要不是徐敏河要打鼓,要练团,他是死都不会找陆明明这种处于精神病晚期的房东的,他觉得陆明明这种女生,简直就是用外星频率在活着。陆明明爱喝酒,她家里时不时会出现成箱的啤酒,有时候还会冒出两瓶红酒,而且她喝酒从来不用酒杯,除了直接吹瓶,她有时候用马克杯,有时候是喝完的饮料瓶,心情不好还用过碗。她的生存条件也是各种匪夷所思,在徐敏河他们排练的时候,她能镇定且安详地在旁边看书看报,找个稍微平坦的地方就能无比安逸地入睡,有一次徐敏河一大早起来发现饭桌上横躺着熟睡的陆明明……
跟陆明明同居,徐敏河马上就身兼数职,觉得自己的功能被开发得淋漓尽致。
“你看你吃着我的米我的面,你就该做饭啊!”
“你看看!地板会被你的鼓压坏的,打扫一下总可以的吧!”
“哇!卫生纸用得好快啊!都是你啦,以后要么你去买,要么每天用纸不要超过三格!”
“喂?徐敏河啊,我好像喝多了,你能不能来接一下我啊,哎?这路怎么是斜的啊你说,它怎么这么斜呢……呕……”
徐敏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学,但他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他会疯……
“陆二明你能不能省省,下周月考了啊,就算你是在扮演一个女高中生,也麻烦你入戏一点好吗……”好不容易回了家,徐敏河给陆明明做了速冻饺子,一边盛一边絮絮叨叨发着牢骚,心说你这丫头不老实我也得跟着受罪。“晤……饺子煮过啦!皮儿都烂了……”
“是是是……对了,秦老师让我有空给你卜功课,你赶紧拜师。”
“你答应了?”
“是啊,你成绩那样我也替你着急啊,再说了秦老师发话我能不听么……”
“饱了!”陆明明哐当搁下碗。
“没吃完呢!二明!不是……秦老师是为你好……”“你别跟我提她!”陆明明甩掉高跟鞋,把绑头发的发带一扔,砰地闭上自己房间的门。
关上门,把自己用在床上,陆明明看看表已经要四点了,天要亮了么,她衣服也不脱,把被子往身上一缠就要睡,反正是周末,然后等中午起床吃徐敏河做的饭。陆明明觉得累,一整天净是在外面瞎折腾乱嚷嚷,晚上喝点酒又不知哪来的力气和心气去跟人家打……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像极了那些浮在啤酒上的泡沫,在开瓶的一瞬间用尽所有力气疯狂叫嚣着、翻腾着,你们干杯时我也笑着,看你爱情甜蜜、身体康健、风头无两,你们黯然神伤时我也哭着,懂你单身寂寞、落魄凄楚、想念纠结,等所有他的她的他们的情绪风干落定,我也论为空气,只是徒增些热闹,博你,也博我自己,一份动容而已。
今天人群散去的时候,陆明明突然很想见到徐敏河,就是在呵气成冰的冬天里,在浓得化不开的夜里,突然很想很想见到这个人,她不要自己回去见他,她要他来,她只想任性地待在原地,静静啜饮着冰冷的夜色,等着那个人来接,只要他一来,能困扰她的,仿佛就只剩下惊扰肠胃的饥饿感了。
陆明明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听外面传来徐敏河叮叮当当收拾碗筷的声音,然后是马桶抽水的声音,然后客厅的灯灭了,然后饭厅的灯也灭了,然后没有了声音,整座房子像是沉没在海底的船’静静浸泡在海水一般的夜色里。
陆明明想起还没和徐敏河住在同一个空间的时候,自己骑车同他撞了,他扶起她的时候却提醒她眼线画得不对称;她去学校超市买可乐,拿一罐把剩下的全部偷偷摇个痛快,过一会儿就看见在超市门口的徐敏河一脸可乐到处借纸巾,接过纸巾还跟她说谢谢;她找他借小说看的时候,一个激动就把假睫毛掉进了他的水杯里……然后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住到自己家里来了,当初随口那么一说“你来我家住啊,你怎么打鼓都成”却被徐敏河当了真。有一天要下雨的傍晚,陆明明自己在家看电视接到徐敏河的电话,然后糊里糊涂地到楼下接带了一大堆纸盒背了一把吉他的徐敏河,然后上楼打开,里面是爵士鼓的部件。他会做饭,会修小家电,会弹吉他,会做数学……他会在半夜听到楼下出租车的动静后端出早做好的宵夜,他会一早起床默默收拾好陆明明随手脱在客厅的外套、丝袜、高跟鞋,他会在去超市的时候买鸡蛋牛奶蔬菜,他好像从来没有生过气的样子。
但他,始终是要离开的,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身边,后来陆明明几乎是在惊觉自己渐渐离不开徐敏河的同时,也灵敏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他们的差异太大了,陆明明像一座生长着奇花异草、充满着宝藏冒险的热带岛屿,而徐敏河则是一只海鸥,只是在陆明明这里小憩,他总会飞走,找到属于他的海和悬崖,头也不回地不再重来,尽管远方的海岛会为他伤心。
如果徐敏河不喜欢自己,陆明明没有怨言,可是偏偏,偏偏一向对英语大加挞伐的徐敏河在换了英语老师之后早上拼命背着单词,偏偏英语课大家起哄捣乱的时候他却皱起眉头,偏偏在陆明明把那个女人的英语教材悄悄扔进垃圾桶后他又默默捡回原处……
新来的英语老师叫秦雨菲,她留着柔顺及肩的长发,永远穿森系的棉麻质地的衣服,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带一点点可爱的鼻音念英文,第一堂课就能记住大家的名字……连陆明明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讨人喜欢,而且她看起来是那么干净,干净得站在阳光里阳光似乎都能穿透。也对,陆明明苦笑,否则爸爸也不会爱上她,甚至娶她,他也是,他也是,都喜欢她……想着想着,陆明明突然就只剩下累,反而不想睡了。
房间里的黑暗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光线稀释,陆明明眯起眼睛,天真的亮了。
“二明!哎呀你听我说!陆明明!”
“你跟着我干吗!我要去厕所!”
“可你走的是男厕所的方向啊……”
晚自习的课间,陆明明在走廊上大步流星一个劲地走,徐敏河紧跟其后亦步亦趋紧追不舍,两个人就快要跑起来了,他们的气场非常奇怪,像是情侣吵架又加了几分仇家追债的狠劲儿……
“陆明明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
“x!我逼你半夜起来给我煮夜宵的时候,我让你给
我充话费的时候,我喝多了揍你的时候你xx怎么不说我任性!我不就是就是上课的时候跟她顶了两句么!你说我任性?丨这跟那些相比算的哪门子任性!我!任!性?x!”陆明明怒从心头起,她就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跟徐敏河吵吵起来了,惹得附近班级的同学纷纷驻足观看。
“陆明明你该懂点儿事了!我知道你不爱听……”徐敏河看着陆明明染了灯光的发梢,它们也叛逆似的向外卷曲着,“但我还是要说,你别沉浸在自己的设定里无法自拔了行不行,你把自己设定成被世界抛弃的悲情少女,但不是这样的,不是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欠你的,有些人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其实你也知道,你只是不敢,不甘心去相信,去承认,你看清现实好不好,别自己糟践自己,也别折腾别人了,好不好?”
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缓慢,两人一瞬间的沉默压迫着陆明明的喉咙。
“徐敏河,你是不是觉得你把我的心态把握得很透彻啊!是啊,你是看得明白,但就算是你说的那样,那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需要别人对我好,我没有求任何人对我好,就算全世界都撇下我,也是我活该,跟你没关系。”
陆明明转身急急穿过堵在男厕所门口等待上厕所的人群,恨不得一头扎进下面楼梯的黑暗里。徐敏河没有再追来,她倚在楼梯的墙上,她突然很想哭。
今天的晚自习是秦雨菲的英语课,秦雨菲让全班同学按座次依次起来讲解课后生词,每人一个。通常这种问题,就算是成绩再烂的学生也有时间准备,问东问西加査査资料起来也能编出一点来,老师再给个台阶补充补充,一堂课应该就欢乐又安稳地度过了。可偏偏轮到陆明明的时候,她站起来直接撂了两个字,不会。“不会”,这两个字在课堂上有时候表明了你的诚实,而有时候,则是一种凛冽的挑衅。“怎么会不会呢,那可不可以把大体意思说一下呢?”秦雨菲有些尴尬地朝陆明明微笑。“文盲,不认识。”陆明明只是偏过头去,让视线偏离秦雨菲。“坐下吧……nextone。”秦雨菲无奈地转身。
“陆二明你会不会太过分了啊!胡闹多少也有个限制。”
“秦老师给的台阶也够稳当了吧,硬塞给你你还不要。”
“你看看你这臭脾气……”
“徐敏河你说够了么!”一下课陆明明就往教室外面走,她觉得徐敏河会来找她,她想躲,可是徐敏河像是把她一眼看穿似的也紧跟着她出来了。
可不是一眼看穿么。后背是冰冷的墙面,陆明明觉得自己的热量像是被墙吸走了一样,让她觉得心口也和背后一样的凉。她不得不承认,刚才徐敏河说出那段话的时候,自己的确有一瞬间丧失了行动能力,身体和大脑僵硬了一秒。这大概就是中枪的感觉吧,被对方的话钉得死死的。他现在,真的是太了解自己了。
整个学校都知道陆明明的爸爸有钱,做着大生意,觉得陆明明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富美,任性骄傲,叛逆倔强。只有徐敏河知道,陆明明那个有钱的爸爸早就跟她妈妈离婚了,爸爸整天在外面应酬,妈妈扣留了陆爸爸给陆明明的大部分生活费也整天逃在外面搞传销,他们就只留给陆明明一栋偌大的房子再无其他,而陆爸爸又再娶了一个比陆明明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就是陆明明他们新调来的英语老师秦雨菲。
自己的故事真的破得不能再破了,这都什么破事儿啊……陆明明恨,她不恨她爸也不恨她妈,她更不恨秦雨菲,毕竟她自己也知道,父母感情破裂的原因与那个女人无关。妈妈受够了爸爸整日不在家,她忍不了无尽的空虚和孤独,爸爸恨透了妈妈背着他偷偷摸摸地搞传销,整天把些不明不白的人往家里带……而秦雨菲,只是个意外,陆爸爸在国外出差期间遇见了旅行途中的秦雨菲,然后,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陆明明也不知道自己恨什么,也许恨命运,恨际遇,但更多的恐怕是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忍受不了刀一样冰冷的孤寂。那种灼灼的压抑感无声无息不紧不慢地流淌在血液里,所以她喜欢喝酒,喜欢酒精在血管呼嘯而过的感觉,仿佛让酒精把那些恨,催生成眼泪,她才来得好过些。
直到下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嘈杂的人群散去,陆明明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她怔怔地听着上课铃奏完最后一个音,决定翘掉最后这节晚自习。陆明明慢腾腾地晃进厕所,站在洗手台前,借着厕所暗淡的灯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陆明明披散着乱蓬蓬的焦黄色卷发,失卞申的眼睛勾勒了精致的眼线,自从徐敏河提醒过自己后陆明明就特别注意这方面,嘴角无意地有些向下撇,总之是张臭脸,毫无生气,虽然流露些伤感,却不值得有谁为之动容。陆明明觉得自己有些时候就像是在演戏,那些深夜的路灯,快要空掉的酒瓶,阴沉的天色,混乱的街,有时候会对她造成致命的吸引,她忍不住去把它们当作道具,忍不住借题发挥,借孤独话悲凉,借落寞话心痛,拼尽力气发酵更多的热泪,直到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连肩膀颤抖的力气都没有,才放过自己。可悲的是她的观众眼太尖,他目光如炬,一针见血,他没有说,但陆明明却听到了,“别矫情"从徐敏河的心里。到头来她感动的只有她自己,
分不清戏里戏外,几度失神,几度哽咽。
“明明……”陆明明正感慨着,厕所外走廊上的声控灯却突然亮了,紧接着厕所里闪进几个人。
“小美?”陆明明看到镜子里自己身后映出的熟悉的面孔有些意外。
小美是陆明明有一次在KTV认识的,人长得好看人气也高,后来也常常混在一起唱歌吃饭打架,上次在棒子街她在混乱中跌倒被踩伤,还是陆明明给她买的创可贴。
“呃……最近过得还好吧?”
“凑合呗,怎么了?”陆明明看小美吞吞吐吐,目光躲躲闪闪,又撇见她身后紧跟着几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的,她们还顺手关了厕所门,陆明明不禁警觉地直起身子。
“你哪那么多废话!”果然,后面一个高个子的女生直接推开小美冲到陆明明眼前。
对方有四个人,除了小美在里面气场弱弱的,其他的都是气势汹汹,如同与陆明明有深仇大恨。她们是从下课就一直跟着自己的吧,陆明明在心里合计,这下是跑不掉了,陆明明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本来高中生打架,有时候就找不到什么大不了的原因,陆明明知道自己这副德行在学校里有多招人恨,她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上次被揍是去年的事情了,陆明明也觉得自己安全得太久了点,只是如果她们在厕所里动手的话陆明明多少有些介意……
陆明明的意识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就被推倒在地上,视野里只剩下头顶上厕所天花扳上那盖破旧的灯,灯光时亮时暗,不时又有人影晃来晃去,全身哪儿都痛,耳边是对方骂骂咧咧的声音,大意是陆明明上次在棒子街太嚣张拿砖扔到了她男朋友云云……陆明明努力过滤那些女人让人闹心的声音,而除了那些,剩下的就只有自己的头发被碾在肮脏地面上咯吱咯吱的声音……
对方那个胖女人亢奋的脸在陆明明视野里已经晃动了有两分钟,她腮帮子上那二两肉惊心动魄地震颤着,陆明明心说你够了吧,我看你脸看得都犯恶心了,大腿被踢得特别疼,她琢磨着没准就是这死胖子踢的……陆明明此时多么怀念自己那个总喜欢上课去上厕所的后桌啊,你上节课不是喝了好多水么,你倒是来上厕所啊!
“你们这是干吗!”厕所门突然就这么砰地被打开了。
啊……终于结束了么,我也终于光明正大地成为了受害者了啊,陆明明松了口气,她捲起身子眯起眼睛看门口的方向,只可惜,她没有看见后桌脏兮兮的帆布鞋,而是一双穿着黑色高跟鞋的脚。
陆明明忍着身上火辣辣的痛以惊人的速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因为她认得那双鞋子,爸爸从香港带回来的鞋子,自己也有一双同款的。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被这群丧心病狂的母夜叉塞进马桶冲个百八十回,也不愿意出现现在这副状况——秦雨菲正正气凛然地站在门口。
徐敏河接到秦雨菲电话的时候刚跨上电动车,下晚自习准备回家。
下了晚自习,徐敏河把书包塞进前面的车筐里,却在里面捡出一支陆明明的唇膏,车筐空隙这么大竟然都没把它颠出去。徐敏河笑笑,把它塞进口袋里。
在徐敏河眼里,陆明明就像是一个小孩儿,整天想一出是一出,喜欢漂亮,爱出风头,爱热闹,爱胡闹,又爱哭。陆明明那些不要命的疯,那张牙舞爪的笑,在徐敏河看来,都是在哭,只是她跟孩子哭的方式不一样,她不能不分场合地纵容泪腺的分泌,她只是孤单,只是害怕,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只是想有个人陪,只是她又倔强得不肯承认不肯说,只能自己在原地扑腾,不惜去伤害别人,其实也不过是像婴儿一样,为了想得到别人的一点关注一点温暖,就一边流着眼泪鼻涕,一边大喊大叫,仿佛在说,看我啊,你们倒是看看我啊……
徐敏河想起今年自己的生曰是在陆明明家过的,明明自己生曰自己还要下厨,甚至蛋糕也是自己订的,因为陆明明吵着要吃。吹了蜡烛,吃了菜,喝了酒,就唠嗑,基本上就是陆明明自己在那磨叽,讲自己爸妈的事,以前男朋友的事,最近月经不调的事……唠着唠着陆明明就开始哭,那是徐敏河第一次见到陆明明哭,她开始还是哼哼唧唧地呜咽,到后来就是不顾形象地号啕大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一张脸皱得特别难看,眼线的黑色掺进了泪水在脸上肆意蔓延,陆明明一边哭一边还忘不了说,支离破碎的句子听得徐敏河头都大了。
“徐敏河我特别羨慕你……”
“为什么呢?”
“因为……你的生曰……嗝……有人给你过啊!”
“好好好……你生日我也给你过好不好?”徐敏河心说我呸,什么叫给我过,这不我自己给自己过么,我才不想过呢,还不是为了哄你!
“啊呸!我今年生日是过去了两个月我才想起来的!明年……明年你都去上大学了给我过个屁啊!你……你不厚道,唬我……你糊弄我!”然后接着哭……
刚开始只是为了能找个地方住又不耽误乐队的事才搬进去的,可是到后来,徐敏河却越来越觉得自己走不了了,他习惯了陆明明为了习惯穿高跟鞋每天咯噔咯噔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习惯了她大呼小叫狼吞虎咽地吃自己做的饭,
“你是康师傅投胎么!面条做得这么好吃!”,习惯了她回家砰地甩上门就扑过来发牢骚,“对面的臭老太婆也太讨厌了!我看她拎东西费劲想搭把手她竟然!不!让!我!碰!上次她家水管破了还是我帮忙打的电话呢!”,也习惯了练团的时候她像小猫一样安静地躲在旁边看,不时讨好似的下楼给他们买冷饮,也习惯了在街上看见好吃的第一个打给她,“二货我看到有卖臭豆腐的你要吃么?你要吃对面那一家?很远哎!过条街也很累的!”……
徐敏河坐在电动车上想着陆明明那张臭脸,心想今天回家这丫头肯定又要跟他吵,然后,电话就响了。
“那她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她爬起来推开我就飞快地跑了,我现在在棒子街呢,追到这儿我跑不动了,我找不到她了……”
听完秦雨菲讲完事情的经过,徐敏河一颗心骤然下沉,一边大骂死丫头,一边飞似的骑着电动车。
之后徐敏河骑着电动车搜遍了棒子街大大小小陆明明可能去的地方,他从来没有觉得那条熟悉的街有那么长,也从来没有那么期待过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个或是蹦蹦跳跳,或是摇摇晃晃的单薄的身影,他就这么在这条街上耗着,来来回回直到电瓶快没电,徐敏河骑着它比步行都快不了多少。等他筋疲力尽地回到陆明明的房子里,看到她披头散发地醉倒在地扳上的时候,双膝一软,差点就跪了。
“你给我起来!你起来!”徐敏河发狠地摇晃着陆明明。
“……你回来啦。”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有病啊!你不是在棒子街么!喝酒就近喝啊你回来干吗啊!”
“又是秦雨菲……秦雨菲告诉你的是吧?这女的脚力真好,你……你眼光真好……看上她是你有……有眼光思密达!”陆明明说着还竖起拇指让徐敏河又想笑又想朝她脸上踩两脚。
“我知道你介意,今天我告诉你,秦雨菲,她没调来咱们学校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那时候不知道她是老师,只是每次我们乐队有表演的时候总能看见她,我们俩都喜欢音乐聊得来而已!况且……”
“啊……原来是旧相好。”陆明明坐起来想从脚上掰高跟鞋,左脚的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又蒙蒙昽昽地去掰右脚的,好不容易掰下一只鞋就朝着徐敏河扔。
“什么跟什么啊!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走回来的!我没带钱!家里有酒啊,又不用掏钱……”
“你……”徐敏河气得半死。
连拖带拽加扛,好不容易把陆明明移动到床上,帮她盖上被子。
“哪,你唇膏找到了,我放你枕头边上啦。”
“送我的?嗯……妥了妥了……”
徐敏河翻翻白眼出来,进厨房做醒酒汤。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天气不是很好,漫天翻滚的云絮像是缓缓流动的河。徐敏河一个人在厨房里鼓捣,他一下一下地切着芹菜,蔬菜清冽的味道随着刀刃一点一点渗进有点发闷的空气里。徐敏河突然觉得安心,莫名的特别特别的安心,一种陌生的幸福感稳稳地盘蹈在心口,随着呼吸散发出慵懒的香气。
大概是有你在身旁吧,你不哭不闹,安稳地睡着,多好。
“徐敏河你个贱人!你送的什么破……破唇膏!还是别人用过的!”陆明明在卧室的号叫突然穿过饭厅直达厨房。
“我!x!我明明看见有个傻x前几天还用过来着,这么快就不认得了你喝多了啊!”
“我……没有!”
陆明明抹掉笑得弯弯的眼角的眼泪,压住从胸口溢出来的哭腔。
“我才没有喝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