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等到钟远从网红店打包招牌美食回来后,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他进入他们的套房里,发现室内一片安静,一切都是他离开前的模样。
眠眠不会还在睡觉吧?她一定是累坏了。钟远心里产生这样怜惜的情绪,放好手中的食物,朝沙发那处走去,随后他脚步一顿。毯子散落在沙发上,之前睡在沙发上的人不见踪影。
钟远并没有多想,下意识喊道:“眠眠?”
无人回应,但是钟远已经朝温眠的房间走去,门一开,他就听到浴室传来的水声。眠眠大概在洗澡吧?钟远心里这样想道,坐下来的时候心里安心不少。
他其实也是会慌的。
等了一会儿,浴室里的水声停止,没过一会儿,里面的人也走了出来。
温眠洗了一个澡,走出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水汽,不知道是不是洗得太久了,小脸红扑扑的,连带着眼中染上了一点红色,仿佛有水雾在她眼中萦绕,给人一种水汪汪的感觉,干净而纯澈。
钟远迎了上去,语气和离开前一样温柔:“饿了吗?我带了吃的回来。”
温眠却与前几个小时不一样了,她沉默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下午温眠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也哭了很久,后面估计着钟远要回来了才躲进浴室里掩饰,此刻再次感受到钟远的温柔,温眠却没有早上那样的甜蜜。
她感受到一种沉重。
她已经是一个要死的人,怎么忍心拖一个人下水,尤其那人还是这样百般好的钟远。他看她的眼神丝毫不掩饰,她细品之下也能明白。那分明就是曾经的她啊,她也曾这般充满着希望与爱意看向另一个人。如今再次见到钟远,他兴冲冲过来的样子,神态分明就像热恋中的少年,满腔的爱意藏不住。
温眠觉得难言的疼痛,她想,为什么这辈子得到的唯一的爱,却发生在如此让人绝望的时刻。
走到客厅,钟远细致而耐心地打开他带回来的美食,香气很快弥漫在客厅。他捧着一块精致的蛋糕,像是捧着一颗赤诚的心给温眠一样。
温眠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吃完这块蛋糕,吃完眼眶都红了,忍了好半天才让情绪镇定下来。
“钟远。”她轻声喊道。
“嗯?”钟远很快停下吃东西的手。他不喜甜食,眼下不过是陪着温眠打发时间,温眠一喊他,他立马停下吃蛋糕的动作,“怎么了?”
温眠不敢看他温柔的眼神,低头掩饰情绪:“我之前给你五十万,就是打算让你陪我半个月的。”温眠停顿了一会儿,仍旧不敢抬头,对面的安静让温眠心里没由来痛了起来。她像是毫无所觉继续道,“现在时间差不多就到了,要不我们明天就分开吧。”
“为、为什么?”钟远明显慌了,手中的叉子都掉在了桌子上。他努力维持着可笑的镇定:“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眠眠你说出来,我改!”
拥有优秀履历的钟远,永远淡定温柔的钟远,肉眼可见慌了,他神情紧张,看着可怜巴巴:“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你很好,没什么要改的。”温眠摇了摇头,一脸坚决。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明明我们昨天还好好的。”说起昨天,钟远反应过来,“是不是我唐突了你,我、我跟你道歉,对不起的,我应该尊重你……”钟远愁得差点要抓头发了,他再聪明,但这辈子从没碰过情爱,这会儿就显得特别的茫然,只会不停地道歉。
他越道歉,温眠越难受。她艰难地打断钟远,“你没有错,只是我们的约定结束了。”她像是刽子手,句句戳人心:“我们已经两清了,我也不需要你了。”
“……”
这句子直白而又伤人,钟远缓了好久明白话里的意思。温眠注意到他的手轻微地颤抖着,她注意到这个细节,让人马上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整理思绪,钟远略微镇定了一些,再开口他语速放慢了许多,似乎在思索接下来的对策:“你的意思是,我们的约定结束了,我不需要因为金钱为你做攻略,带你到处玩,也不用随时陪在你的身边,照顾你了吗?”
过去那些温情的画面仿佛随着钟远的每一句不断破碎,心里的窒息感让温眠突然讲不出任何话来,唯有理智逼着她小幅度点了点头。
“那我可以因为爱情一直照顾你,关心你,爱护你吗?”他边说边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仿佛遇到绝境的人突然看到了希望,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温眠被钟远眼中浓厚的情绪吓到,她不知道为什么短短相处的这段日子,如何迸发出这般浓厚的情绪。她自己觉得心痛,不过是与自己的经历相结合,一辈子无人所爱,最后得到的唯一一点的爱,却在如此艰难的情况。种种情绪之下才造就她内心的难过,其实并没有那么纯粹。
以至于她一直不敢看钟远的眼睛。
但她很快没法多想了,钟远慢慢靠近她,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与此而来是钟远带来的压迫,无论是气势上还是体型上,两人都有极大的差距。温眠也有慕强心理,以往钟远这种人都是她内心渴望靠近的。
“眠眠,我喜欢你。”钟远终于在她面前说了出来,他第一次直白的告白,脸微微红,但话说出来后,心里那点窘迫很快消失,他又能继续说道,“给我追求你的机会好不好?”
然而下一秒他的满心欣喜被打破,温眠不说话,但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钟远露出受伤的表情:“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没有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扯出一抹笑,自圆其说:“也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你还不够了解我,没有关系,我们会了解的……”
温眠捂住自己的耳朵,低下头:“钟远,请你离开吧。”
伤害的话挺多了,钟远短暂麻木了,甚至厚着脸皮自嘲:“眠眠,我一无所有了。如果你不要我,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我给你转钱。”
“我总不能白要你的钱吧。”钟远又有了新的借口,“眠眠,让我给你打工吧,我什么都能做的。”
温眠拒绝的话下意识要出口,但很快收住,她觉得钟远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她迟疑地抬起头,却见钟远很快别过脸,不让她看他脸上的表情。但是想起刚刚一晃而过的瞬间,温眠分明看到了钟远眼中的湿润。
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想尽了所有说辞,甚至低声下气,可他却怎么都无法接近温眠的心。他也是从小受过教育,骨子里带着高傲的人,第一次耍赖皮,甚至厚着脸皮,连以往的风度都不要了。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想离她近一点。
她要是再赶走,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
翌日,温眠从床上醒来,睁开眼仍旧是住了好几天的房间。
窗帘拉着,卧室光线昏暗,酒店的隔音十分好,这会儿温眠只能听到自己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安静中听到自己心痛的声音。
昨天的种种如同电影在她眼前掠过,她又不是心狠手辣的人,面对着那样的钟远,她的理智,她的防线瞬间崩溃,无论如何她都说不出伤人的话。
那些伤人的话本就是双刃剑,伤了人,也会伤到自己。
可之后的气氛却僵在了原点,温眠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晚上没听到外面的任何动静。
也许他早就走了。温眠翻了一个身,心想,钟远本就是高傲的人,昨天那样低声下气本就不是他的作风。其实走了也好……温眠想着想着,突然伸手擦了擦眼泪。
大概是要死了,连眼泪都变得不值钱。
很久之后温眠才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这个房间每个角落都是回忆,此刻的温眠一点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可是她刚打开门,有个人猝不及防突然倒了进来。
是一直靠着门坐的钟远。
他很快坐直,眼里闪过慌乱,但仍旧故作镇定地坐着:“我买了早餐,吃吗?”
“谢谢。”温眠尽量平静地略过钟远去了客厅。
她在餐桌前吃早餐,后头却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钟远才过来,解释:“坐太久,脚麻了。”
温眠手一顿,没给出任何回应。钟远也不在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自己吃着早餐。
有了昨天的决绝做对比,今天还能平静吃早餐对钟远来说都像是接到了天上掉的馅饼。
温眠今天并没有玩乐的心情,但是今天的行程却早已安排好了。她可以选择不去,但是也不愿待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与钟远大眼瞪小眼,于是吃完饭后她还是决定出门。
在约定好的时间,钟远预定的车准时抵达酒店门口,载着他们去了提前预约的果园。
果园采用预约制,每天接待的客人并不多,确保每位过来的客人都能体会到属于自己的静谧时光。但温眠却觉得人太少了,放眼望去难得看到人影,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和钟远两人沉默以对,气氛尴尬而无趣。僵持了一会儿后,温眠提起一旁的小竹篮,准备去摘葡萄。
“眠眠。”钟远喊她。
温眠犹豫了一下,还是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但钟远很快追了过来,从自己的包里拿出驱蚊水,低声念着:“这里蚊虫多,还是先喷一下比较好。”
“不用。”温眠直接拒绝,“我不招虫子。”
十分钟后,温眠在葡萄架下欲哭无泪。
篮子里没几串葡萄,她整个人却可以说是“伤痕累累”。露出的皮肤被蚊子叮得大包小包,衣服遮住的皮肤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同样是又痒又痛。温眠的出现对于葡萄架下的蚊子来说无异于一块鲜美的蛋糕,谁都想上来分一杯羹。
到现在,温眠脸上都被蚊子咬了一口,那又痒又痛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钟远一直在后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温眠。他知道温眠不太喜欢他在她的眼前晃,但是温眠一离开他的视线,他就有自己被抛弃的恐慌。他心里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下惹怒了温眠,但这个没谈过恋爱的脑子一直都想不明白。
过了好一会,钟远才发现温眠停下脚步没再动了。他瞬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赶紧跟上去看温眠出了什么问题没。等到走近,钟远吓了一跳,不提她手上的蚊子包,就连她的脸上也有一个。
温眠在钟远走来时就转过脸,她觉得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钟远一定会大肆嘲笑她。可是等了一会儿,钟远一点动静都没有。温眠余光看到钟远正从背包里拿东西,很快拿了瓶驱蚊水和一盒药膏,蹲下先从上到下帮她喷了一遍驱蚊水,又拿药膏涂在了蚊子包处,缓解温眠的痒意。
他做得细致,全程没有看温眠,也没有说一句让温眠难堪的话。
直到最后,还剩下脸上的一个蚊子包。钟远下意识蘸了药膏想要帮忙涂上,伸了手之后才发现这个动作不合适,顿了顿后才换了一只手,把药膏递给了温眠:“擦一下,好得快一些。”
温眠蘸了蘸药膏,又随意往脸上抹了一下。钟远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毕竟温眠擦得太粗鲁了远没有他刚刚那般细致。忍了一会儿,钟远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谢谢。”这是温眠第二次和他说谢谢了,也是第二次说完就略过他朝前面走去。
钟远低下头,把手中的药膏和驱蚊水塞进兜里,深呼吸一口气,又是一副没有受到伤害的样子。他转过身来,平静的表情瞬间裂开,他惊慌失措地朝前跑去:“眠眠?眠眠!”
刚刚还站着的温眠此刻却像是昏迷了一般,倒在地上,无论如何呼唤都没有任何动静。
钟远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慌乱。
***
昏迷中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温眠再次醒来,恍惚得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以至于睁开眼皮都显得如此沉重。
她睁开眼,很快发现自己在病房里。大灯已经关上了,只有她的床边放着一盏小台灯,灯光柔和,并不刺眼。在晕出的光圈中,温眠看到了很多不认识的机器,每一台都显得如此郑重。
她慢慢环顾了四周,隐约觉得这里仿佛不在国外。她尝试动了动,发现身体并没有出现问题,还是能动的。但是下一秒她感受到身边的动静,一个趴在她手边休息的人突然抬起了头。
温眠愣了一下,几乎不敢认眼前的人。
像是突然消瘦了十斤,眼前的男人面容疲倦,眼中甚至熬出了红血丝,他甚至没时间打理自己,也没剃胡须,这样折腾下来,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一般。
温眠眼睛一下子红了,哆嗦一下才喊出他的名字:“钟远……”
钟远眼睛也红了,他一把握住温眠的手,像是在确认她的温度,过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吐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只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如此这般,温眠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她突然哽咽:“你知道了多少?”
钟远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得了一种怪病……”
之后再怎么努力,钟远都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那天晕倒吓坏了钟远,他立马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送往最近的医院。但当地的医疗水平并不高,他面对的是束手无策的外国医生,不明白什么也没问题的人怎么突然就昏迷了。
钟远也不怕暴露身份了,立马联系国内的人,派了他的私人飞机过来,随后马不停蹄地带着温眠回到国内,去了华氏一手投资的私人医院。一路上都有人为他开通行证,钟远方能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温眠回来。
在先进的医疗设备检测下,温眠身体的怪异也暴露出来。明明拥有健康的外表,内里的各个器官却退化得如同四五十岁的人,并持续以飞快的速度继续衰竭,可以说时日不多。
……
安静的病房里,温眠不再逃避自己要死的事实,她低声说道:“我要死了,也许再过一个月我就不在了。”她缓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把你拖进来真的很抱歉,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也不欠我什么。其实你昨晚就可以离开了。”
钟远摇摇头,手上使了劲,心里也还是充满了希望:“不会的眠眠,我已经找了国外的医生,他们明天就会过来的,他们会治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温眠却摇了摇头,这次醒来她觉得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也真切感受到了生命流逝的速度。
她道:“我认了。”
“会好的,你相信我,我会把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找过来的。”
钟远始终不肯认命,他怎么可能认?他认了就意味着他要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