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盈虚消长之理
老子之学,纯是自处于虚,以盈为大戒,虚是收缩到了极点,盈是发展到了极点,人能以“虚”字为立足点,不动则已,一动则只有发展的,这即是长了。不是所有小说网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151+看书网你就知道了。
老子的学说,是本着盈虚消长立论的,什么是盈虚消长呢?试作图说明之:如图由虚而长,而盈,而消,循环不已,宇宙万事万物,都不出道德轨道。以天道言之:春夏秋冬,是循着这个轨道走的。以人事言之:国家之兴衰成败,和通常所谓“贫贱生勤俭,勤俭生富贵,富贵生骄奢,骄奢生淫逸,淫逸又生贫贱”,都是循着这个轨道走的。老子之学,纯是自处于虚,以盈为大戒,虚是收缩到了极点,盈是发展到了极点。人能以“虚”字为立足点,不动则已,一动则只有发展的,这即是长了。如果到了“盈”字地位,则“消”字即随之而来,这是一定不移之理,他书中所谓:“弱胜强,柔胜刚”,“高以下为基”,“功成身退天之道”,“强梁者不得其死”,“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跂(qi)者不立,跨者不行”,“多藏必厚亡”,“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将欲歙(she)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种种说法,都是本诸这个原则立论。这个原则,人世上一切事都适用,等于瓦特发明蒸汽机,各种工业都适用。
老子之兵法
可知老子用兵,是出于自卫,出于不得已,以慈为主。慈有二意:一是恐我的人民为敌人所杀;二是恐敌人的人民为我所杀。所以我不敢为造事之主,如若敌人实在要来攻我,我才起而战之,即所谓“不敢为主而为客”。
老子把盈虚消长之理,应用到军事上,就成了绝妙兵法。试把他言兵的话,汇齐来研究,即知他的妙用了。他说:“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善者果而已。”又曰:“夫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又曰:“以奇用兵。”又曰:“慈故能勇……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与之,以慈卫之。”又曰:“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争。”又曰:“用兵有言,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又曰:“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又曰:“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可知老子用兵,是出于自卫,出于不得已,以慈为主。慈有二意:一是恐我的人民为敌人所杀;二是恐敌人的人民为我所杀。所以我不敢为造事之主,如若敌人实在要来攻我,我才起而战之,即所谓“不敢为主而为客”。虽是起而应之,却不敢轻于开战,“轻敌几丧吾宝”。这个“宝”字,就是“我有三宝”的“宝”字,慈为三宝之一,轻于开战,即是不慈,就算失去一宝了。我既不开战,而敌人必来攻,我将奈何?老子的法子就是守,故曰:“以守则固。”万一敌人猛攻,实在守不住了,又将奈何?老子就向后退,宁可退一尺,不可进一寸,万一退到无可退的地方,敌人还要进攻,如再不开战,坐视我的军士,束手待毙,这可谓不慈至极了。到了此刻,是不得已了,也就不得不战了,从前步步退让,极力收敛,收敛到了极点,爆发出来,等于炸弹爆裂。这个时候,我的军士,处处是死路,唯有向敌人冲杀,才是生路,人人悲愤,其锋不可当,故曰“哀者胜矣”。敌人的军士,遇着这种拼命死战的人,向前冲是必死的路,向后转是生路,有了这种情形,我军当然胜,故曰“以战则胜”。敌人的兵,恃强已极,“坚强者死之徒”,他当然败。这真是极妙兵法,故曰:“以奇用兵。”韩信背水阵,即是应用这个原理。
孙子把老子所说的原理,推演出来,成书十三篇,就成为千古言兵之祖。孙子曰:“卑而骄之。”又曰:“少则逃之,不若则避之。”又曰:“不可胜者守也。”又曰:“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又曰:“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又曰:“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又曰:“投之无所往,请剧之勇也。”又曰:“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将军之事也。”又曰:“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又曰:“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又曰:“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凡此种种,我们拿来与老子所说的对照参观,其方法完全是相同的,都是初时收敛,后来爆发,孙子曰:“将军之事静以幽。”“静”字是老子书上所常用,“幽”字是老子书上“玄”字“杳”(yao)字“冥”字,合并而成的,足知孙子之学,渊源于老子。所异者:老子用兵,以慈为主,出于自卫,出于不得已,被敌人逼迫,不得不战,战则必胜;孙子则出于权谋,故意把兵士陷之死地,以激战胜之功,把老子“以奇用兵”的“奇”字,发挥尽致。开始凡是一种学说,发生出来的支派,都有这种现象,即是把最初之说,引而申之,扩而大之,唯其如此,所以独成一派。老子的清静无为,连兵事上都用得着,世间何事用不着。因为老子窥见了宇宙的真理,所以他的学说,无施不可。
《史记》老庄申韩同传之原因
庄子与韩非,同是崇奉老子,一出世,一入世,途径绝端相反,而皆本之于无为。庄子事事放任,犹可谓之无为,韩非事事干涉,怎么可谓之无为呢?庄子是顺应自然做去,毫不掺加自己的意见,所以谓之无为。韩非是顺应自然,制出一个法律,我即依着法律实行,丝毫不出入,也是不参加自己的意见,故韩非之学说归于无为。
韩非主道篇曰:“虚静以待令。”又曰:“明君无为于上。”这虚静无为四字,是老子根本学说,韩非明明白白提出,足见他渊源所自。其书曰:“若水之流,若船之浮,守自然之道,行无穷之令。”又曰:“不逆天理,不伤情性,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难知,不引绳之外,不推绳之内,不急法之外,不缓法之内,守成理,因自然,祸福生于道德,而不出于爱恶。”可见他制定的法律,总是本于自然之理,从天理人情中斟酌而出,并不强人以所难。他说:“明主立可为之赏,设可避之斗,故贤者劝赏,而不肖者少罪。”可见他所悬的赏,只要能够努力,人人都可获得,所定的罚,只要能够注意,人人都可避免,又曰:“明君之行赏也,暧(ai)乎如时雨,百姓利其泽,其行罚也,畏乎若雷霆,神圣不能解也,诚有功则虽疏贱必赏,诚有过则虽嬖(bi)而必诛。”事事顺法律而行,无一毫私见。他用法的结果是:“因道全法,君子乐而大奸止,淡然闲静,因天命,持大体,上下交顺,以道为舍。”这是归于无为而止。
老子讲虚静,讲无为;韩非也是讲虚静,讲无为。黄老之术,发展出来,即为申韩,申韩之术,收敛起来,即为黄老。二者原是一贯。史迁(司马迁)把老庄申韩同列一传,即是这个道理。后人不知此理,反痛诋史迁,以为韩非与李耳同传,不伦不类。试思史迁父子,都是深通黄老的人,他论大道则先黄老,难道对于老氏学派,还会谈外行话吗?不过韩非之学,虽是渊源于老子,也是引而申之,扩而大之,独成一派。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韩非曰:“明君无为于上,群臣竦惧乎下。”同是“无为”二字,在老子口中,何等恬适,一出韩非之口,而凛然可畏,惟其如此,所以才独立成派。
庄子与韩非,同是崇奉老子,一出世,一入世,途径绝端相反,而皆本之于无为。庄子事事放任,犹可谓之无为,韩非事事干涉,怎么可谓之无为呢?庄子是顺应自然做去,毫不掺加自己的意见,所以谓之无为。韩非是顺应自然,制出一个法律,我即依着法律实行,丝毫不出入,也是不参加自己的意见,故韩非之学说归于无为,因为他执行法律时,莫得丝毫通融,不像儒家有议亲议贵这类办法,所以就蒙刻薄寡恩之名了。
韩非说:“故设柙(xia)非所以备鼠也,所以使怯弱能服虎也。”可见他立法是持大体,并不苟细。汉高祖用讲黄老的张良为谋臣,入关之初,“除秦苛法,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苛法”是捕鼠之物,把他除去,自是黄老举动;“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是设柙股虎,用的是申韩手段。我们从此等地方考察,黄老与申韩,有何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