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0 章 春已至
日影西斜,殿中一片静谧,偶有嗒嗒的落子声,或是……
“欸——等等,我下错地方了。”
李霁风飞快地捡起棋子,重新下在了另一个地方,然后抬手,“该你了。”
谢停舟面色不虞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李霁风不禁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谢停舟不言。
“真的,我没装。”李霁风又道:“我如今真没装,我下棋还真就是这水准,始终不得其法,这是我唯一的缺点了,我说让你媳妇来陪我下两局你又不肯,小气。”
谢停舟抬手便又将他刚才落的子给堵死。
李霁风看了看棋盘,又抬头看看谢停舟,如此几番之后,说:“再来一局。”
谢停舟摊了摊手,李霁风身旁的内侍赶忙递上银票,不忘低声对李霁风说了句,“公子,还剩最后一张了。”
“看你家公子我杀回来。”李霁风把袖子往上撸了撸,飞快地收拾棋子,一边抱怨。
“如今天下尽在你掌中,你竟好意思赢我的银子,你缺那一点儿?”
“缺。”谢停舟面不改色,手里捻着一张银票,“这一张能养活多少人,你清楚吗?”
“反正养不活我。”李霁风说:“来来来。”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谢停舟指间捻着一枚黑子问。
李霁风懒懒散散地倚在氍毹上,鞋都没穿,只着了白袜,臂下压着个引枕。
“我平生一愿就是做个逍遥自在的闲王,你天生劳碌命,劳心劳力的事你做,你随便给我封个什么王当当就行。”
谢停舟没说什么,只抬眸看了李霁风一眼。
李霁风摸了摸鼻子,退而求其次,“或者封个侯也行,我也没那么挑,然后每月给我拨个万把银子来花花,显得你皇恩浩荡。”
“嗒”的一声,谢停舟落下一子,“你算盘打得不错。”
“嘿嘿。”李霁风厚着脸皮笑道:“我方才就说棋艺是我唯一的缺点,那算账必然是我的优点了。”
“那不要脸是你的缺点还是优点?”谢停舟问。
李霁风放下棋子,“谢昀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我可是开门受降的前朝太子,此等奇耻大辱,不值每月万把两银子?这可是我的脸面。”
谢停舟微微提了提唇,目光扫过李霁风的脸,“你的脸面哪值那么多钱?”
李霁风掰着手指,“我来给你算算这账,当初我要不开门受降,你是不是得硬攻?打仗要钱吧?动不动就是几十万上百万两银子,还有那城墙,你那投石机压过来,要是砸坏了城墙,是不是得花银子修?是不是又得几十万两?我这都还没算完呢。”
“我乐意。”谢停舟说:“我乐意砸坏了城墙自己花银子修。”
李霁风没辙了,谢停舟早摸准了他的性子,对付他这样的泼皮,自然是比他更泼才行。
“我不管。”李霁风一把摁住谢停舟的手,“你养我,养定了。”
“我不是你爹。”
“我可是你兄弟,比亲兄弟都亲。”李霁风大声道:“你要真想当爹,我也不是不能喊,谁银子多谁是爹。”
“大可不必。”谢停舟忽然伸手从旁边拿了个东西,扔进李霁风怀里。
那东西单看像是帕子,李霁风拿起来展开才知道是道旨,看罢嘿嘿笑了。
“我就知道,好兄弟。”
距李昭年驾崩已过了月余,眼看又到了年关。
李霁风收好东西,问:“你迟迟不登基,可是想等到年后?”
李霁风受降当日有朝臣当场自尽,但那股风散得很快,当时立誓不做亡国臣的某些大臣如今已在正常上朝了。
朝堂大洗牌,这世上再无什么四大世家,无人敢再提自己手握重权。
如今朝堂已大致步入正轨,隔日一朝,谢停舟坐的是皇帝的位置,却一直未将登基之事提上日程。
朝臣们提了几次国不可一日无君,但谢停舟却仍旧没有任何表态。
“不过倒有一人。”李霁风突然说:“江寂是你的人吧?”
“不是。”谢停舟果断道。
李霁风满脸怀疑,“我一直觉得我瞧不清这人,无党无派,又似游离其间,啧。”
李霁风摇了摇头,“看不清。”
盛京城外,一辆牛车缓慢走在官道上。
赶车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腰间挂着一只酒囊,车后还坐着一个清俊的年轻人。
沿路上有许多人在朝着盛京的方向去,唯独这二人逆向而行。
“为什么这么多人去盛京?”那年轻人问。
“这都是开战之前往外跑的人。”老人说:“都以为盛京要乱了,大家都往外跑,嘿,谁能想到这江山竟然就这样平平静静地换了个主人。”
“这不。”老人抬了抬下巴,“近年关,又全跑回来了不是。”
年轻人拢着披风看着沿路的行人和马车,喃喃道:“是啊,谁能想到呢?”
老人回头看那年轻人一眼,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不由好奇道:“我看你气质非凡,肯定不是出自寻常人家,你独自南下,怎么不带家丁随从呢?”
“老人家您看走了眼。”年轻人抖了抖身上的衣裳,“我只是个寻常的读书人,否则又怎会穿成这样。”
老人扫过他那一身质料寻常的衣裳,“那你这个时候南下干什么?”
“云游。”年轻人说:“或许走到何处便停下来歇一歇,找个书院当个夫子,或是给人写信赚银钱再上路。”
老人点了点头,“只是眼下这天冷得很呢,这一去路远千里,你怎么不等开春了再走呢?”
江敛之回头望去,依稀能看见盛京高耸入云的城墙。
江敛之仿佛看到了一把火。
这把由谢停舟和沈妤点起的火,会一直燃,燃掉百年积雪,将盛京的春带至远方。
江敛之笑了笑,“你看见了吗?凛冬已过,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