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弱可欺(捉虫)
檐外雨幕朦胧,细密如丝,一滴滴雨水敲打过黛瓦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音。
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湿润的青草味道。
彼时,有人踏着湿润的地面,撑着一把烟青色的纸伞缓缓而来。
守在门口的卫敬抬眼一望,便偏头凑近门窗,道,“大人,世子爷来了。”
卫敬口中的世子爷,便是当今南平侯府的世子——齐霁。
他话音刚落,就见身着银纹雪袍的齐霁已踏上石阶来,于是他连忙唤了一声“世子爷”,然后接过齐霁手里的伞。
齐霁颔首,清俊的眉眼似乎天生含笑,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温润清雅的气质。
他抬步踏进书房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坐在了书案后的卫韫。
“延尘兄看起来,竟是半点不着急。”
齐霁微微一笑,语速微缓。
卫韫头也不抬,似是漫不经心地盯着手里的书卷,“你若是闲得慌,便听了你父亲的话,早些入仕,行其正道。”
果然,一听这话,齐霁脸上的笑意顿时有些收敛。
他摇头叹了一口气,忽而转身,望着窗外那一片细密的雨幕,“我今日来,可是好心提醒你,你怎的还专挑我的痛处?”
“我听父亲说,太子今晨已向陛下递了折子……”
齐霁顿了顿,回过身看向卫韫,“那折子的内容,想来你也应该能猜个大概吧?”
卫韫闻言,手上翻页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太子一向与你不合,此次查抄邵安河贪污一案是由你主导,若你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太子便能借机生事,治你一个陷害忠良之罪。”齐霁继续说道。
“你何时……”
卫韫终于抬眼看向沈霁,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书案边,他手里还拿着一块……糖?
他一怔,刚开口说话就顿住了。
齐霁咬了一口,酥脆香甜的口感让他的那双眸子都清亮了几分,“没想到,你这儿还有这般好吃的东西。”
“怎么就一块?还有吗?”
齐霁像是有点意犹未尽。
卫韫睨着他,神色寡淡无波,“世子倒是什么都敢吃。”
“有何不敢?延尘兄总归是不会害我这个救命恩人的,不是么?”齐霁含笑看他。
“世子的大恩,卫韫从未敢忘。”卫韫放下手里的书卷,看向齐霁的目光里仍然平静。
“你这反应,当真无趣。”
齐霁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开。
“明煦。”
但当齐霁刚要走到门口时,却听见身后之人忽然唤了他一声。
不再是一句浅淡疏离的“世子”,而是他的字——明煦。
“你既无意仕途,那么朝堂上的事情,你便不必再管。”
因为人一旦踏入漩涡,便已身不由己。
更何况,那是朝堂。
“酥糖很不错,告辞。”
齐霁闻言,那双眼睛里笑意渐深,却并没有回头,只是招了招手,然后便抬步往门外走去。
见齐霁的衣袂消失在门口,卫韫收回目光时,瞥见了书案上那一小片用来包裹酥糖的牛皮纸。
窗外雨势渐盛。
被他放在一旁的铜佩适时发出淡金色的光芒。
不过瞬息之间,卫韫便见自己眼前摆着一团布料。
他的眉头紧皱,隔了半晌,才伸手去将那团布料展开。
像是一件及膝的衣裙,可袖子却极短,胸口往上的地方并不见任何布料遮挡,布料也是极为轻薄。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卫韫脸色微变,顿时将手里那条在他看来有些过分清凉的裙子扔到了一边。
她究竟,想做什么?
卫韫垂眸,盯着那枚铜佩,一双眼瞳黑沉沉的,不见丝毫光影。
而谢桃这会儿正站在衣柜边,盯着自己的小床发呆。
她刚刚在收拾福姨给她寄过来的她的衣服,她明明记得自己随手往床上扔了一条裙子,但这会儿床上除了她的手机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那,她的裙子哪儿去了?
谢桃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难道她又记错了?
最后她只能先把其它衣服收拾好,又给自己煮了一碗面,算作是晚饭。
第二天谢桃到学校的时候,在去教学楼的路上遇到了施橙。
施橙还特地给了她一瓶酸奶。
“谢桃,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哦。”施橙冲她笑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谢谢。”
谢桃受宠若惊似的接过来,然后在施橙的催促下,把吸管插进了酸奶盖。
可她刚喝了一小口,就感觉手肘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她一个没拿稳,酸奶直接掉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地偏头,就看见那个短发少女正垂着眼帘看她,带着几分散漫,她抬着下巴时,又好像有点挑衅的意味,“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
谢桃的脾气一向很好,但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短发少女,指节不由地蜷缩紧握。
短发少女笑了一声,直接从她身边走过,步履十分轻快。
“赵一萱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身边传来施橙小声的抱怨。
“谢桃,你可别惹她,她可是宋诗曼和徐卉的狗腿子,还挺会打架的……”
施橙还在提醒她。
可谢桃看着赵一萱渐渐走远的背影,嘴唇紧抿。
语文课上,班主任刘美玉正站在讲台上讲解一篇文言文的内容,谢桃听得有点想睡觉,但下一秒,她被后脑勺忽然的疼痛给弄得彻底清醒了。
她回头时,正撞见赵一萱抓着她的一缕头发。
被谢桃注视着,赵一萱无声地笑了一声,手指一松,不再抓着她的头发,转而一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用另一只手把放在课桌上的书翻了页。
虽然只是一些小儿科的捉弄,但谢桃还是分明感觉到了她的无端恶意。
尤其下课之后,谢桃被赵一萱堵在女厕所里时,她很确信,自己被针对了。
“转学生,”
赵一萱抱着双臂,堵在她面前,“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谢桃盯着她,没有说话。
上课铃响起来,此刻的女厕所里除了她和赵一萱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说话啊,你是个哑巴吗?”赵一萱啧了一声,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
“你想知道什么?”
谢桃努力地让自己显得足够平静。
“你和郑和嘉,什么关系?”
赵一萱盯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儿。
她的五官生得明净秀气,身量也不算高,看起来有点弱不禁风的,俨然是个标准的南方姑娘。
如水般柔和,也同样十分……软弱可欺。
想起自己这张不论怎么折腾都没能变白一个度的脸,赵一萱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面容白皙,几乎看不见什么瑕疵的女孩儿时,就不免又多了几分嫉妒。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桃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提起郑和嘉。
赵一萱听见她的这句话,顿时笑了一声,然后脸色迅速沉下来,“你还真是挺讨人厌啊。”
赵一萱的手已经攥住了她的衣领,谢桃看见了她那双盛满恶意的双眼。
彼时,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哒地传来,像是两个人的声音。
谢桃好像还听见了班主任刘美玉和别人的说话声。
越来越近。
赵一萱忽然松开了谢桃的衣领,在刘美玉和另外一个女老师走进来的瞬间,捂住自己的肚子。
“你们俩干嘛呢?上课铃响了不知道啊?”刘美玉看见站在里头的两个人,顿时就沉下脸,声音都冷了几分。
“哎哟刘老师,我刚拉完肚子来着……”赵一萱捂着自己肚子,装模作样地挤眉弄眼,绕过刘美玉就走。
谢桃走出去的时候,站在走廊上,迎着稍凉的风,她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竟然全都是汗。
走廊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唯有多个教室里传来的读书声重叠起伏。
赵一萱的身上,有着极浓的烟味。
甚至在谢桃刚刚走进女厕所的时候,她才刚扔了手里的烟。
谢桃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去看周辛月的时候,在她的手腕上看见的圆形疤痕。
足有好几个。
或许……还应该有更多?
当时她没有多想。
但现在她忽然察觉到,那个疤痕的大小,刚好是一支烟那么粗。
是她想的那样吗?
如果是……
如果真的是……
那周辛月,到底还遭受了多少她难以想象的折磨?
站在寂静的走廊上,有风轻缓地吹过脸颊,带着凉沁的温度。
谢桃呆愣愣地站在那儿,眼眶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