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对赌》(10)
董事之战
撤董事长?可以。换CEO?也可以。但是,前提是公司中层支持。如果搞派别之争,将没站在自己这边的中层以及摇摆不定的“骑墙派”都得罪了,那被踢走的很可能是投资人自己。
1.董事会汇报材料是“做”出来的
张家红把秦方远叫到她的办公室,告诉他,她开除了汤姆。说这句话时,她盯着秦方远,注意他的情绪变化,并且刻意放松神情,说话轻描淡写。最近一段时间,张家红又像融资时那样对秦方远很亲切,这让他有些不适应。
秦方远一夜未眠,黑眼圈很明显,他神色萎靡,强打着精神听。他没有惊讶,眼神空洞。一方面,他仍沉浸在昨晚石文庆告之的那个传闻中;另一方面,之前他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因此,他只是出于本能地问了一句:“那么,COO这个岗位谁来接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广告圈就是名利场,对于这些人的来或去,我们心里都有准备,有预案。”张家红说,“董事会对我们的业绩不满意,我们开除COO表示我们已经关注到这个关键点,是让董事会了解我们的决心。你找机会和石文庆一起探探VC他们的风声。”
汤姆成为本年业绩不佳的牺牲品,张家红这招被喻为“断臂求生”。
大半年前,汤姆从河北痔疮药厂签了一份1000万元的广告合同,张家红在晨会上举着盖了双方红章的合同扬了又扬,像黄健翔解说那场世界杯意大利的进球似的,激情澎湃,声音洪亮:“什么叫真金白银?这就是!什么叫大腕?这就是!”汤姆从最初的被质疑一下子成为公司里的红人。
张家红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铭记传媒从创办之初,就没有怎么见到真金白银的大单子,要么几万元,用张家红的话说,仨瓜俩枣;要么是易货,虽然会计准则允许实物收入,但未来上市对这个比例还是有限制的,即占比不能超过30%。
只是,这样的易货越来越多,保健品、药酒、高尔夫卡、体检卡……几乎占据了近一年来收入的80%,而融进来的现金却哗啦啦地一去不复返,账上的资金节节缩减。
VC们是怎么知道这个情况的?张家红很吃惊,因为每份报表都必须经过她亲自审批才能上报。那天下午,老严打电话过来,把张家红叫过去问了个究竟。回来后,张家红黑着一张脸,她直接回到自己办公室,进门就摔LV挎包,脱下外套也不记得挂,直接丢在沙发上,说话敞着嗓子。有员工陆续进来谈事,她一会儿骂这个:“猪脑子,对方既然要回扣,他们敢要,我们敢给,广告不就成了吗?就盯着你那仨瓜俩枣,真是草根!”一会儿批那个:“脑子进水了吧,我们出钱登广告,怎么登上一个跳艳舞的照片?”泼性大发。
秦方远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侧对面是财务室,那里也是小心翼翼,只听到翻账本的声音。张家红显然认为,肯定是内部谁告的密,这些核心财务数据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
张家红骂人的口头禅下属广知,“猪脑子”,“脑子进水了”,骂起来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只有秦方远、汤姆、王兵兵和张凯伦几个人没有享受如此“待遇”。她有几次想骂张凯伦,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吞回去了。事后,张凯伦酒后吐真言:“看她生生吞回去的样子真难受。一个女人家怎么那么多脏话?张口就来,成何体统,憋死她!”
顾问金仲良也没有享受这种“待遇”。张家红对金仲良有点儿忌惮,毕竟是VC派来的。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可谓久经沙场,混过多家跨国公司,还曾经担任过某国际知名4A广告公司的大中华区总裁,张家红私下叫他老狐狸。
从一开始,金仲良就被授权代表投资方对经营状况进行全面了解。虽然公司设置了一些人为的障碍,但通过一些财务账目和私下聊天,金仲良估计也了解了个大概。这是张家红的心病。
这次开除汤姆,张家红快刀斩乱麻,干净利落,毫不犹豫。她对秦方远说:“走了一个汤姆算什么?这个世界上,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多得是。我们是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没有业绩或者业绩不突出的,必须让他们离开,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行就换人。我的用人标准是,有能力但人品不佳或者人老实但能力差的人都不要,我们是未来的海外上市公司,员工素质必须要高,既能开单,又忠诚,勇于维护公司的利益。
“还有一件事,我现在不能说,但它却让我下了最后的决心裁掉汤姆。还是忘不了传媒的老板周先生说得对,要提防着。”
秦方远想起了猎头公司刚挖汤姆时,钱丰还帮助周易财约他吃饭,谈到汤姆离职的原因,周易财欲言又止的神情一直是秦方远心中的一个谜。想起昨晚汤姆有些恐慌的神色,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家红没有就汤姆的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对秦方远推心置腹,大为感慨:“现在稍有亮色的人才怎么越来越少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竞争对手那儿挖过来的华东区总经理,据说是他们业绩最好的,在我们这里的业绩却是倒数第一。要是个个都像你这么出色,我就可以回家睡安稳觉了。”
接着,张家红说:“明天要开董事会了,昨天我们开会布置的那些报表明天要在会上汇报,你亲自审一审,做个详细的汇报材料吧!”
“就昨天那数据?不可能经得起推敲。”秦方远直言不讳。
“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没有时间一个一个推敲了,过去三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可以根据财务提供的数据来做,经营业绩预测根据运营部门报的数据来做。”
这番话让秦方远想起了融资时向中介机构提供的材料,那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一直没有从秦方远心中彻底抹掉。这次,它又不期而来,刺激着秦方远的神经。
“张总,这个汇报文件恕我不能参与。”秦方远态度坚定地说。
这很令张家红意外,她足足盯着秦方远看了半天,然后一字一板地说:“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但这是你的工作。”
秦方远说:“我可以不要这份工作。”
2.纸里包不住火
汤姆没有亲自来办理离职手续,他派了两位秘书过来办,他们一起离职。北京的公关广告圈都知道汤姆有一个嗜好,无论去哪家公司任职,都要带上这两位女秘书,一个主内勤,一个主外勤。曾经有人不怀好意地笑问汤姆:“厉害啊,双秘书双飞,人到中年了,顾得过来吗?”
汤姆也不回避:“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这个人确实好色,但绝对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们想想,一旦和一个女人上床,第二天人家看你的眼神就不对,还怎么工作?”
离吃午饭时间还有20多分钟,汤姆主管外联的秘书赵雅敲门进来,对秦方远说:“秦总,我们办好手续了。汤姆说改天请您吃饭,他虽然离开了,但他说公司里最值得交往的就是您了。”
“这么快就办好了?他自己怎么不过来?”
“手续简单,张总办事也比较干脆,七七八八的开销全部报销,从公司借的50万公关费用也与离职补偿抵销,所以办得快。”
“哦,好的,代我向汤姆问好,改天一起喝酒去。”秦方远目送赵雅离去。对他们的离开,他还是有些失落。
晚上,秦方远被石文庆拉到南锣鼓巷三棵树,他神色紧张。
“你告诉我,那个谣传是什么意思?”秦方远迫不及待,这个谣传已经使他整夜失眠。
石文庆本来打算告诉他另外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却一碰头就被秦方远抓住昨天那事不放:“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我说过那是谣传。”
秦方远不语,直直地盯着他。石文庆受不了了,就和盘托出。
“你知道吗?焦点传媒给你们提供的那个与力量传媒合并的协议是假的,实际交易金额是1000万,根本不是4500万,那是他们的障眼法。”
“这个我根本没有采纳,我们是自己的团队做的尽职调查。我在内部给的价格上限是1500万,但是张总他们最后敲定的是现金加股权模式,现金2500万,再加上价值2500万的股权,这个还是经过董事会批准的。”
“董事会根本没有详细了解具体情况。张家红专门为这事儿邀请董事们开了一个电话会议,在会上张家红故意表现得很着急,一再说一旦竞争对手收购了,将会导致什么样的严重后果,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立即做决定。董事会是基于对你的信任,尤其是你带队调查的报告,才投了赞成票。”
“他们没有看到内部报批流程文件吗?签字的不是我,而是CFO。为什么我不签字?因为我不同意。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如此,不签字就是无声的抗议!”秦方远对当初董事会轻易通过这笔交易一度不解。
“董事会已经拿到了关于这宗交易的不少材料,现在严重怀疑你们公司故意联手被收购方抬高收购价格,然后内部洗钱,从中获利。”
秦方远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瞠目结舌。
“你应该明白了吧。”石文庆说,“你们一下子比竞争对手高出4000万,傻子都明白这里面肯定有利益输送问题。不过,这只是谣传,董事会成员也只是听到传闻,也不知道是谁告发到董事会的,他们还是相信你的品质的。”他顿了顿,“我今天约你出来,是谈另外一个问题。明天的董事会你知道是什么议题吗?”
“不就是汇报前三个季度的经营情况,展望第四季度的业绩吗?”秦方远说,他隐瞒了张家红安排部属往业绩里注水的事情。他已经拒绝了,谁造假谁去承担责任。
“不是那么简单。”石文庆喝了一大口普洱茶,“你们上午开掉汤姆的事情,VC很快就知道了,他们下午开了一个会,明天会有大动作。”
“什么大动作?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就不告诉你了,做我们这一行业的,最大的特点就是得随时知道所服务客户的风吹草动。”
石文庆看了一下周边,然后伸过头来,咬着耳朵说了一句。
秦方远大吃一惊。
3.投资人的秘密会议
铭记传媒的张家红在小会议室召开秘密会议的第二天,三大投资机构召开了一个电话会议,专门研究铭记传媒问题。金仲良被邀请入会,而且是主要发言者。
金仲良的开场白已是举座皆惊:“铭记传媒公司的现金收入不到3000万元,仅完成了预期承诺的销售3亿元的10%!”
电话会议各方一时沉寂,似乎在憋着呼吸。老严毕竟是行业大佬,还沉得住气,他压住火,不紧不慢地说:“现在可以考虑我们的后续方案了,我们已经给了一年时间。”
两家机构当初投资铭记传媒,很大程度上是冲着老严的眼光来的。他们清楚,老严最近也够郁闷的。他好不容易把一家电视购物公司送上香港主板上市,禁售期满可以顺利退出的时候,股价却跌到进入价以下,无法退出。
作为森泰基金的管理合伙人,托尼徐也是铭记传媒的董事。他说:“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感觉这个女老板在欺骗我们?每个季度都开一次董事会,每次都说业绩在节节攀升,怎么一年快到了,现金收入还不到3000万元,只完成10%,这是什么业绩?!”
“创业公司要学会审时度势,如果每天都在苦苦挣扎却一直没有结果,也看不到希望,该放弃就放弃,该转型就转型。很多成功的公司,最终成就的和出发时设想的都不一样。”老严也表态。
观察员大道投资合伙人洪达开表态说:“是时候按法定条款合法处理铭记传媒的事情了。”
洪达开虽然是跟投,但为了成功投资铭记传媒项目,在内部投审会上,他当着众多投审委员夸下海口,说铭记传媒估计会是第二个分众传媒,甚至超越分众传媒。
他也对公司目前的状况百思不得其解。投资之前他们还做了尽职调查,也上门拜访了几家大型客户,都表示不仅要投广告给公司,并且还要大投,但是从金仲良调查回来的数据看,当初信誓旦旦的客户投放寥寥。难道是客户在欺骗他?
洪达开虽然在这轮投资里投入的金额不大,这却是他作为合伙人身份主导投资的第一个项目,这么快就出现问题,自然压力最大。前不久,他单独找汤姆聊了业务上的事情,汤姆的一句话让他彻夜难眠。
汤姆说:“跟你交个底,这类媒体根本卖不出去。为什么?看似消费者在上厕所时基本无事可做,但是,他们在这种状态下的注意力基本在排泄上,没有心思看面前的液晶屏,不关心也记不住液晶屏上播放什么内容。广告客户一听说是卫生间广告,都避之不及,说在这里登广告降低他们的广告品位。而适合此类场所投放广告的治疗痔疮、前列腺的产品则蛋糕有限,而且他们可选择的传播载体很多,为什么要投卫生间媒体呢?不是我们不努力,而是努力了也是枉然。第一年3亿销售额?能完成10%就烧高香了。”
洪达开在会上转述了汤姆的话,会上一阵冷寂。
金仲良的汇报最具杀伤力的还不是业绩,而是另外一组数据,让与会者更为吃惊。金仲良说:“目前公司账上只有500万美元,所剩无几了。”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把他们从头浇到脚。按照这个烧钱速度,公司只能维持5个月。钱怎么会烧得这么快呢?
在老严的提议下,电话会议达成共识,准备在次日的董事会上启动。
4.执行对赌失败
董事会如期顺利召开。
在上班时,秦方远遇到一件奇怪的事:他在电梯里碰到了朱圆——大学室友的前女友。
朱圆最先惊叫:“秦方远!”
秦方远前脚刚踏进电梯,被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朱圆。朱圆留着短发,没有了当年的秀发飘逸,也没有了那份娇羞,显得精明干练。本科毕业后,朱圆读了中国政法大学法律硕士,据说毕业后做了律师。
“回国多久了?你在这里上班?”朱圆问。
“一年多了,我在打工。”秦方远赶紧解释,“我在铭记传媒,做投融资。”
“我今天要去的就是铭记传媒,真巧。”朱圆嫣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有些女人味了。
秦方远比较诧异,还没有来得及问,电梯就到了18层,他们下了。走出电梯门,他迎头看到张家红在电梯间神色紧张地走来走去。
张家红看了一眼秦方远,说:“你先进去吧。”然后她拉着朱圆迅速进了办公室,在她那布满了各类蜻蜓装饰品的办公室里说话。
秦方远作为铭记传媒的CSO,被邀请列席这次董事会。由于焦点传媒的增加,董事会由五人组成,VC们有老严和托尼徐两位,焦点传媒是杨总,铭记传媒是张家红,另外是观察员洪达开。
张家红带着朱圆进来。朱圆刚坐下来,老严就提出抗议:“今天是我们的临时董事会,参会人员都是事前邀请的,没有被事前邀请的不适宜参会。”
张家红站出来替朱圆辩解:“朱律师是我特别邀请的列席代表,很多向会议汇报的合同和文件需要朱律师帮助我给各位董事解答,希望能得到各位董事的批准。”
张家红说完,向老严颔首示意,以示尊重。既然董事长如此说,老严也没有打算刻意刁难,他和托尼徐、洪达开对视一眼,就没有再提出异议。
不过,这场会议从一开始就隐隐地吹着一股冷风,一丝不祥的预感笼罩着秦方远。
按张家红的要求,属下们经过两天通宵达旦的准备,做出了一份运营数据和销售业绩PPT,包括明年的销售目标。初看起来,整理得井井有条,一切均在掌握之中。
开场白是老严做的,这位中国出生的美籍华人还是懂一些国情的,他先是学国人开会寒暄了一番,并没有像老美那样直奔主题。开场白中,老严提到当前的严峻形势,尤其提到美国雷曼兄弟倒塌,欧洲一些国家信用等级下调,不排除全球经济第二次探底,突然有些冲动,声音哽咽,让他看起来像个感性的人。不过,开场白结束,老严马上恢复常态,一脸严肃地说:“张董事长,请汇报一下当前的经营情况。”
张董事长信心十足地打开电脑,开始说资源维护费用全国最低的竞争优势,还没说完,就被老严打断:“这些我们投资的时候就调查过了,直接汇报销售业绩吧。”
“今年大部分时间是夯实基础,尽管如此,前9个月我们完成了现金收入3000多万元、易货收益5000多万元,第四季度我们将会创收5000万元。”
老严立即站起来:“第四季度怎么会一下子收入5000万元?易货收入在哪儿,卖了多少?”
张家红的思维被老严突如其来的质问打乱了,一时失态,怔怔地看着老严。旋即,她恢复常态:“易货有5000万啊!”
老严立即转头向列席董事会的金仲良发问:“易货收入在哪儿?”
金仲良回答:“公司确实有易货收入,但具体多少以及卖了多少,在财务报表上没有体现。”
金仲良一直被张家红视为VC派过来的间谍,她对金仲良的回答很不满意:“你怎么看不到啊?你喝的那酒、抽的那烟、打高尔夫的金卡,不都是换来的吗?”
她又转头对老严说:“第四季度我们肯定可以回款5000万,明年预计可以突破5个亿,因为今年基础打得好。”
洪达开说:“明年能卖5个亿当然好,但现在我们要的是今年承诺的3亿,即使第四季度有5000万进账,也不到1个亿啊。我提议董事会执行股权对赌条款,对股份进行调整。”
张家红立马跳起来:“那个协议不是我本人意思的真实表示,你们利用我不懂资本规则的缺点诓我,搞什么对赌条款。我根本不承认这个协议,不能执行!”
老严一听,火气上涌,他强压着自己的声音说:“鉴于你目前的经营状况,我提议:一是免掉张家红的董事长和CEO职位;二是立即执行对赌条款。”
张家红霍地站起来,关上电脑,“啪”地把笔记本往桌子上一摔:“这是资本强盗逻辑,我坚决不同意,今天董事会的所有决议无效。”说完,她拉上朱圆退出会议以示抗议。
秦方远愣了,看来石文庆昨天透露的消息确凿无疑。石文庆说,投资人已经达成内部共识:(1)必须换掉CEO,不管张家红在业界多有名,资源多么好,都要靠业绩说话,当前的业绩说明一切。如果张家红没有意见,同意她继续留任董事长,但不参与公司的具体运营。(2)必须有人承担此前经营业绩惨淡的责任,承担责任的方式根据协议来执行。根据条款,张家红承诺第一年销售业绩达到3亿元,如果达不到,则回赠投资人6%的股份。考虑到还有部分易货收入以及避免撕破双方的关系,而且张家红还是创始人,风险投资商仅是财务投资,一般不干涉日常管理经营,此轮对赌生效股份降至5%。(3)如果上述条款通过,三家VC联合再出资2000万美元,公司至少可以争取一年左右的生存期。
在秦方远看来,这是完全按照资本市场的游戏规则处置,愿赌服输,无可厚非。
老严就上述提议表决,焦点传媒的老杨竟然投了赞成票,于是任命金仲良为公司的新CEO,即刻生效。
董事会在15分钟之内就结束,这是秦方远所想不到的,但更想不到的还在后头。
张家红站在大堂高声喊:“你们是强盗,你们强抢我的公司,这家公司是我一手创办的!告诉你们:今天董事会的所有决议无效,我决不让出对公司的控制权!”
董事会的成员陆续走出小会议室,来到大会议室,让前台通知公司所有中层员工参加董事会决议宣布会议。
张家红站在大堂,对接到会议通知的手下威胁道:“看你们谁敢参加?”陆续走出来的中层只好尴尬地站住,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这时,张家红聘请的女律师朱圆也帮腔喊:“今天董事会的决议无效。根据中国法律,董事会的召开必须提前15天通知并公布议题,这种临时召开的董事会毫无法律效力。”
女律师正在嚷,老严一脸严肃地走出来,指着朱圆质问:“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力在我投资的公司指手画脚?我告诉你,我们投资的是外资公司,我们执行的是离岸公司所在地法律,不限时间、不限主题、不限地点。跟我讲法律?你回去翻翻书吧!”
也许是被老严的气势给震慑住了,朱圆立即噤声不言。
接着,老严亲自一个个拉着中层管理者进入大会议室,秦方远也是硬着头皮从张家红的眼皮底下被老严给拉进会议室的。一些张家红的亲信,在她的阻挠下没有参加会议。
老严召集部分中层在大会议室宣布董事会决定的同时,张家红则在她摆满盆景的办公室召集亲信开秘密会议。
他们惊讶地发现,向来强悍的张家红竟然抽泣起来,用小手帕蒙着脸,压抑着声音,双肩有规律地耸动。当一个手下推门进来,她才意识到失态,迅速恢复到常态,一脸的坚定。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是欺负人!什么对赌条款,这不适合国情,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张家红一上来就直指要害,“这家企业是我们一手创办起来的,我们怎么可能轻易拱手相让?!”
“绝不能!”张家红突然提高嗓音。
她迅速做出安排,财务经理胡冬妹立即锁好所有的账本,除了财务公章在CFO李东手上,所有资料交给办公室董主任,包括公司的公章和法人章。所有合同不是在法务部存档吗?法务经理赵宇叛变了,你李霞,作为法务助理,不是管钥匙吗?马上取出来交给董主任统一保管。如此这般,一一安排妥当。
下属们心里犹豫不决,是听投资方和董事会的决定呢,还是听从已经被解职的张总的安排?他们面面相觑。
本来一切都在按照VC们的预料发展,只是老严一个错误的决定,顿时让形势发生逆转。
在大会议室给中层干部宣布完董事会决定后,老严让部门代表表态。然后,老严突然说:“我临时还有一个决定,通知今天没有参加董事会宣布会议的其他中层,从明天开始就不用来上班了。”
托尼徐愕然,马上跟老严说:“这样是不是不妥?一下子处理这么多人,会给接下来的日常工作造成被动;再说,法不责众。”
老严则是另外一套思路:“这些不参加会议的,要么是懦弱,要么是前CEO的人,这些人不处理,以后还怎么让老金树立威信,开展工作?”
在一旁的新任CEO金仲良表示:“确实是这样。”然后,他四处找办公室主任下通知,却没找到。他看到了IT部新任总监,让他把董事会的决定群发下去,利用OA系统群发通知是铭记传媒会议通知下发的官方途径。
令VC们想不到的是,恰恰是这条群发短信,恰恰是这条临时增加的处理措施,让形势大幅逆转。
正在为执行谁的决定而愁眉不展的管理层人员,突然收到这条处理他们的短信,立即炸开了锅。
“凭什么开除我?我招谁惹谁了?你们股东之间的矛盾,为什么要我们承担后果?”
反抗唯一有效的方式不是找VC们理论,而是坚决执行张家红的决定。很快,不用张家红催促,这些管理层迅速四处收集合同、印章、账本等有效资料。
董事会结束后,董事们发现这些人忙忙碌碌,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就去抢夺公章和合同等资料。张家红跑去招呼大厦的保安,那些保安只认识张家红,毕竟她是这家公司的法人和他们的主顾,立即不由分说地把董事会这帮人给撵走了。
老严一边走一边抗议:“我们是大股东,这家公司是我们投资的,你们有什么权力驱赶我们?”
“老板。”一位胖保安说,“我们不了解也不关心谁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我们知道的是,必须保障我们租户的人身和财产安全,这家公司的法人就是张女士。”
在纠缠中,VC们离开了。秦方远后来回想起这个场景,一直很郁闷,堂堂正正、接受美国良好教育、投入了那么多白花花银子的VC们,竟然是在保安们的挟持下离开自己投资的公司的。
5.期权梦想成空
第二天早上8点半,像平常一样,金仲良来到公司。他还没有迈进公司大门,就被四个彪形大汉拦在门外。
“我是这家公司的CEO,你们有什么权力不让我进去办公?你们是谁?”金仲良非常意外,冲着四个大汉咆哮。
“先生,我们是听从张总的命令,她是公司的法人,这是她签署的通知。”其中一个大汉递上来一纸通知。
金仲良看着递过来的通知,是张家红以公司法人名义签署的开除金仲良的通知。金仲良抗议:“这份通知无效,她已经被解除了所有职务,无权发布命令。”
“先生,张女士是以公司法人身份签署的通知,并且盖有公司的公章。你们董事会之间的纠纷应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那个大汉似乎经过了预演和彩排,回答起来滴水不漏。
金仲良执意要进去,大汉们坚决不让进,四双大手几乎把金仲良给抬起来了。这时,何静出来,把金仲良的个人物品递给他:“金先生,我们认为董事会的决议是无效的,张总会和董事会继续沟通。至于金先生个人,已经不是本公司的正式员工了,手续会随后办理。”
金仲良此时深感无奈,只好带着个人物品来到地下一层的车库。他打电话向老严汇报,老严听了半晌不吭,然后只是沉闷地回复一句话:“那你先回去吧!”
当天下午,张家红还做出了另一项决定:她以公司法人代表的身份,将参加头一天董事会宣布决定会议的所有与会人员集体开除,理由是串通VC做出有损公司利益的行为。
秦方远决定主动辞职,虽然他不在此轮解雇人员之列。是张家红同情器重,还是别有目的?秦方远已经懒得想这些了。
不过,张家红并不同意他辞职,先是晓之以情:“你为什么要辞职?是落井下石吗?方远,你是石文庆的同学,是他推荐过来的,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我们自己人。”
秦方远认为这时候还说这些话有些矫情,他坚持离职。
张家红这回翻脸了:“方远,你是和公司签署了竞业禁止、知识产权和相关保密协议的,如果你现在迈出公司大门:第一,我们承诺的那些期权是要收回的;第二,在半年之内不能在构成竞争的同类企业从业;第三,你得保守所有的商业秘密,否则我们将不得不与你对簿公堂。”张家红说这话时高高在上,她想以此吓唬秦方远。
秦方远说:“张总,我是职业人,我比较关注相关的法律法规。第一,我承诺放弃公司的期权;第二,我承诺在半年之内不会触发竞业禁止条款,不过,公司也需支付这期间的费用;第三,保守企业的商业机密是员工的基本职业操守。谢谢您当初在我回国期间提供的一切便利,不过我也想提醒张总,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是所谓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
秦方远表现得不亢不卑,在张家红惊诧的目光中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秦方远看到一些管理层同事,一个个拿着被人事部门裁掉的通知走到人力资源部签署手续,默默无声。看着他们无奈的面孔,还未进入冬天,他就感到一阵阵发冷。
在华尔街,解雇和聘用是人力资源市场的常态。他不理解的是,即使在华尔街这个资本为王、充满铜臭味的地方,一个人被解雇,也没有这么无情、冷酷,连一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有,领导也不和你谈话,只是例行公事。
秦方远收拾了个人物品,俯视一会儿窗前畅通无阻的长安街,这并不是这个城市的全部,在其他地方,不堵车已经成为非常态了。他叹了口气,径直去了人力资源部,签署了系列离职手续,然后打的回家。
回到家里,他直接把自己摔到两米宽的大床上,突然感觉很轻松,回国一年多以来,每天连轴转似的,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他想好了,关掉手机,出去逍遥几天。
晚上9点多钟,他给乔梅打了国际长途电话。乔梅似乎刚刚睡醒,正准备起床洗漱去上课,她一听到秦方远离职的事情,就孩子般兴奋地叫起来:“哎呀,离职太好了,来美国陪我吧!”
秦方远知道她又使小孩子脾气,安慰了半天,然后说:“我想安静地休息一段时间。我会关掉手机,就不跟你联系了。我会很好的,别担心!”
秦方远一个人去了云南丽江。
6.人人都有感情债
一周后,秦方远在从丽江回北京的飞机上,看到忘不了传媒的一则消息:已经进入审计一个多月的全球某著名会计师事务所正式退出审计,具体原因没有说。这个财经记者写道,消息来源是“据知情人士透露”。
忘不了传媒可谓祸不单行,它的主要竞争对手华天传媒顺利在纳斯达克上市,创造了上市神话,从创建到上市不足3年。媒体报道说,华天传媒的创始人在南方以房地产和餐饮业为主,华天传媒纯属玩儿票玩儿出的一个上市公司。据说这期间有财务利益输送嫌疑,左手倒右手。
如果审计部门退出的消息确切,秦方远认为这件事情非同寻常,他仰躺在座椅上,脑子飞速地运转。如果忘不了传媒无法被审计,无法获得海外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无保留意见,上市的成功率基本为零。
他想到了胡晓磊,这个独来独往、表面强悍而内心脆弱的女人。这家企业毕竟是她老公的,毕竟和她有着密切的关系,或者说,她老公有一半的资产在法律意义上归属于她,如果无法上市,那将会怎样?前有阻截(竞争对手顺利上市,融资后已经快速跑马圈地,抢占地盘),后有追兵(投资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一旦发现上市无望,要么干掉董事长,要么卖掉公司),日子不好过啊!他又想到了钱丰,这是钱丰在这家外资基金的第一个项目,投资如此巨大,一旦失败,钱丰又将是何种命运?他还想到了铭记传媒,如果资本市场对户外传媒产生质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何况还有那种种假象。他的心情灰暗起来,于岩的影子也在他眼前一晃而过,沉寂来临。
下了飞机,他给钱丰打电话,权当问候,结果电话响了三声被掐掉,也许在会议中吧!
在回城的路上,大约半个小时后钱丰的电话打了过来,听清秦方远的意思后,淡淡地说:“一点儿小瑕疵,没啥事儿,谢谢秦总的关心。”
秦方远在电话中听不出来钱丰的真实情绪,但也敏感地捕捉到,钱丰不是过去那样吊儿郎当或者热情洋溢的语气了,突然变得像九寨沟的湖水,波澜不惊。这不像钱丰的风格。
想起九寨沟,秦方远至今还没有去过。他在美国时曾经答应乔梅,有机会回国后一起去两个地方:一是风景如画的九寨沟,在国内时曾经看过张艺谋拍的《英雄》,梁朝伟与李连杰打斗时蜻蜓点水波澜不惊的湖面,简直是人间仙境;二是去西藏,那是人类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可惜,这样的机会一直没来,不知是秦方远没有兑现承诺,还是乔梅没有给他机会?
回京第三天晚上,石文庆跑到秦方远的独居喝小酒,买了鸭脖子、鸭腿和鸭肠,还有两瓶白酒。石文庆说:“偷偷告诉你,哥们儿——要不是看在咱们是铁哥们儿的分儿上,一起在大学逃课,一起去老美留学,一起泡妞,这个绝世秘密,我就是带进棺材去,也谁都不说。”
秦方远有些瞧不上越来越不爽快、越来越嘚瑟的石文庆了:“不说拉倒,憋死你。”其实他心里明白,越不想说的东西,石文庆越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这种事起码目前还只有秦方远是他的忠实听众。即使当年秦方远在美国,石文庆碰到这种事还给他打越洋电话唠呢。秦方远很清楚,这种性格的人真的憋不住,有道是有尿不撒憋成前列腺炎,有话不说憋成神经病。还有心理学家研究说,这是男人的隐秘心理,越是一些见不得阳光的东西,越想和密友分享,比如有过多少女人。
石文庆熬不住,就说:“唉,也不知道咋的,我现在干那事儿,三两下就完蛋了,惹得女人们非常不满,让俺很是沮丧。”
秦方远一听就乐了:“这叫报应,要么血管过早硬化,要么纵欲过度!你啊,就属于后者,谁让你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都有家室的人啦,还在外面厮混。”
“哪有家室啊?起码在法律上和仪式上,我们还不是夫妻。”石文庆抗议。
“人家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上次那个电影学院的,现在在电视台做节目主持的那个,你老婆给我电话说,她从微博和手机上看到你们调情,都快疯掉了,还埋怨我不提前跟她说,毫无心理准备,伤害太重了。这都让我没法说你,陷我于不义啊!”秦方远干脆点破,这可不是一次两次,很多次了。
“你以为你自己多清白啊,胡晓磊且不论,人家已经结婚了,算是好的归宿吧。乔梅呢?还有于岩,你就独善其身?”石文庆反唇相讥。
秦方远听到火烧到自己身上,立马还击:“瞧瞧你,算算,从高中开始有过多少女人,我给你数数,李桂花、罗岩……稍远的就不说了,单说近期的吧,那个电影学院的小梅,她的上铺果果,那个80后女作家,还有你这个空姐,人家87年的,才多大……”
“你可别提她啊,我可跟你急!”石文庆对那些过往的女人本来还不怎么在意,当数到空姐,立即跳起来,“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啊!我对每个女人用情都很深。”
猛喝了一大口白酒,石文庆准备大倒苦水。这时,钱丰敲门进来了,他一脸沮丧,进了房门,脱下鞋子,没有换松软的拖鞋,光着脚就进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头往沙发背上一靠,长叹一口气:“这事儿咋整啊?”
他们都以为是忘不了传媒的事情,就安慰他。钱丰摆摆手说:“要只是那事就好了,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这事儿是我一个人的事,闹大了。”
“什么事?”秦方远首先想到的是家里,“是不是老家出啥事儿了?别担心,什么事我们这帮哥们儿帮你顶着!”
石文庆盯了钱丰半天,嘿嘿一笑:“莫非女人的事情?”
钱丰抬起头,盯着石文庆:“我的女人怀孕了!”
秦方远也明白了,他见过钱丰口中的那个女人,不是他远在加拿大的妻子罗曼,而是南锣鼓巷那家湘菜馆的云南妹子。
云南妹子长得小巧玲珑,身高不到一米六,戴着一副黑边眼镜,皮肤白皙,看起来比较文静。钱丰是在几次饭局后认识的,他至今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喜欢这个普通的云南妹子。作为投资界的新秀,一般应该周旋于东方君悦、中国大饭店、凯宾斯基等之类的豪华场所,谁也不会把他与古巷一个普通饭馆的小妹子联系起来。
这个云南妹子对钱丰仰慕得不得了。她知道自身与钱丰的距离,因此两年前离开北京,去了福建,认识一个网友,结婚了。一年后,她离婚又回到北京。云南妹子给钱丰打了个电话,正处于空虚期的钱丰就这样又联系上了。
“你还没有离婚呢,瞧你这事儿办的。”秦方远数落起钱丰来,“知道你和罗曼迟早要离的,可是你跟这个姑娘好,那也得不能出事,安全第一。”
钱丰其实蛮享受秦方远道貌岸然地批评人的样子。当年为了胡晓磊,两人一度差点儿大动干戈,都快动刀子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啊,时间真是个好东西。
百密一疏,钱丰说平常已经非常注意了,但事实就是还是怀上了。
“这在法律上算重婚罪啊!”石文庆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其实有啥难的,要么娶,要么做掉。”
钱丰指着石文庆说:“你自从做了投行,就没干过好事。”
石文庆一听急了:“这不是让大家给你出主意吗,干吗扯上工作啊?我没做过好事,你又做过啥好事?忘不了传媒有了个大窟窿,也叫成功?”
钱丰一听就站起来,情绪很激动,好像要动武。石文庆对于打架从来不是个好鸟,他也噌地跳起来。
秦方远按住两人:“你们要干吗?都坐下,解决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扯远了。”
钱丰深呼吸,压了下气,坐下后就像泄气的皮球,双手抱住头:“现在的问题是,我即使离婚了也不想娶她,她怀孕两个月了,跑回老家坚持要生下来。”
秦方远和石文庆一听,问题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一时没了主意。
还是石文庆历练得多:“那继续做她的思想工作,陈述利害关系,一个女孩子生下来怎么养啊?”
“唉,都做工作了。她表弟在清华大学读博士,也做过思想工作,做不通。她亲姨在她老家的小镇,也去说了,结果被她和她妈给赶出来。”
钱丰之所以不愿意娶云南妹子,除了身份悬殊外,还在于那个云南妹子的成长历程。云南妹子10岁的时候,妈妈被拐卖到山西,父亲在她12岁的时候病逝,她是跟叔叔长大的。妈妈在山西生下一个儿子,在小孩4岁的时候跑回云南,又嫁给了当地的一个人。这个女孩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到北京工作,小时候只要听到某某家有亲戚在北京,就羡慕得不得了。
“我分析过,她跟我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可能与她小时候的坎坷经历有关。”钱丰忽然感慨起来,“其实她挺好的,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对我很体贴。早晨我一起床,她就把牙膏挤好了,早餐也做好了,而且无论我穿什么衣服,都会说‘老公,你穿这件衣服真帅!’
“可惜,我不想和她结婚,身高、学历以及她的成长经历,都让我心里不爽。我咨询过律师,律师的主意是,可以把手机号换掉,把房子卖掉,然后人间蒸发。即使告到法院,法院每天要受理那么多案子,根本没有时间处理这种事情,只能当事人自己去找下落,这么大的中国,去哪儿找啊!”
“这是什么狗屁主意!”秦方远和石文庆几乎是异口同声。他们都听明白了,钱丰是享受了美色又不想负责任的主儿。其实,这样的人少吗?或者说,这不是大多数男人的隐秘心理吗?
秦方远认为这是人性的丑恶:这是怎么啦?这是一个生命,三个男人谈起来却有些轻描淡写。
也许这就是生活。秦方远发了半天呆,一言不发。石文庆开了另外一瓶酒,给秦方远和钱丰都倒上,然后端起酒杯一言不发地碰杯,一饮而尽。
半晌,秦方远理清了思路,对钱丰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认为你应该去找她的家人和她本人认真地谈一谈,你要抱着开放的态度去谈,无论结婚还是流产,都要开诚布公。我相信成年人都有理智,虽然感情暂时战胜了理智,小姑娘转不过弯儿来,她的长辈经历过那么多磨难,应该想得通的。”
“我个人认为,要想成功解决这个问题,你得准备一些钱,这个社会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石文庆说,“这件事已经闹成这样了,你一个人去不方便,万一对方情绪激动动起手来,你人生地不熟的,怕会受到伤害。我在昆明有个特别要好的哥们儿,在当地人脉广,够哥们儿,让他陪你去。”
钱丰想了想,起身说:“行,谢了。我明天就走,立即,马上!”
7.送上门的美女不能要
秦方远回京第五天晚上11点左右,正准备休息,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敲门的是肖南。秦方远一打开房门,肖南就冲进他的怀抱,擂了几拳:“你去哪儿了?人家都担心死你了!”然后,趴在秦方远怀里嘤嘤地抽泣起来。
肖南一连串的动作让秦方远始料不及。他顺势抱了抱,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没事的,我不是回来了吗?”
肖南抬起头,秦方远看到的是一张有些消瘦的面孔,满眼泪花。
肖南说:“公司很多人都在找你。你突然离开了,也不等我回来。”说着,又轻轻擂了下秦方远的前胸。
“是不是那个人又欺负你了?”
“谁啊?你说霍中秋吗?”
秦方远点点头。
霍中秋是肖南的手下。铭记传媒应董事会要求压缩公司的人力成本,前不久进行小幅度裁员,作为其上司的肖南把他挂上了裁员的黑名单。
自以为可以拿着不错的薪水在公司混日子的霍中秋对被裁员比较意外。刚进公司时,霍中秋自称在央视广告部混过,在圈内颇有资源,可入职半年业绩寥寥,只做了一单业务,就是利用公司自有的户外媒体资源置换了一批鸡蛋。
那天晚上,肖南正开着她的新广汽本田蜗行在北京东二环路上。秦方远坐在副驾驶上,听着王菲的《传奇》,摆弄着托美国同学邮寄回来的iPad上的游戏,那款游戏是“FBI读心术”,肖南一直试图借用这款软件读懂身旁男人的心。一路上,他们轻松闲扯,对于严重的堵车熟视无睹。这时,霍中秋给她打电话,肖南顺势就按了接通键,开车时习惯设置为免提状态,霍中秋的声音就粗壮地冲过来,如同一头粗野的疯牛闯进静悄悄的牧场,横冲直撞,一时场面大乱。霍中秋在电话中醉醺醺地粗着嗓子嚷:“你终于把我干掉了,臭娘们儿!你断了我的饭碗,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他扬言要跟她没完,抖出她的很多事:“包括你和汤姆,还有和秦方远那小白脸的事情,我全部抖出来。”肖南对此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一时乱了方寸,手有些颤抖,车子开始有些晃荡。秦方远听得一清二楚,他赶紧扶了一下方向盘,打了右转向灯,在一阵嘶鸣声中,安稳地靠边停车。秦方远抢过电话,这个平日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君子,在电话中一字一板地对霍中秋说:“如果你继续纠缠,我来和你单挑!如果是真爷们儿,就要对自己的任何行为勇于担当!”
肖南本能地向右歪在秦方远胸前,由于激愤而有些发颤,秦方远情不自禁地用力抱了抱,轻拍了一下肖南的后背:“别怕,有我呢。”好一段时间,肖南恢复了常态,她说:“没事了,就是有些闹心。”秦方远问:“你的部属为什么这样对待上司?”肖南说:“他刚被公司辞掉了。”
原来,霍中秋前不久擅自越级找上张家红,想自立门户。张家红之所以成为董事长,自有不凡之外,洞察事态无所不及,在广告圈内早被磨炼成精了,她当然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肖南是铭记传媒的当家花旦,还是创收大户,当天晚上她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肖南。
自从那次电话威胁后,霍中秋再也没有找上门来,也没见其他动静。
肖南紧紧地抱着秦方远,她高挺的胸脯紧贴着秦方远,她能感受到秦方远身体的变化和膨胀。他们都喘起了气,由小到大,由细到粗,由轻到重,两人情不自禁地开始在对方身上抚摸。
“你要了我吧,今晚。”肖南终于轻轻但很坚决地吐出了这句话。
秦方远打了个激灵,他想起了汤姆说的话,迅即推开,往后退了几步。
“怕我吃了你啊?”肖南对被秦方远推开很是不解。
“不是不是。”秦方远连连摆手,不敢看肖南的眼睛,“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你知道的。”
这句话很有杀伤力。虽然,公司里人人知道秦方远的事情,包括于岩,也包括乔梅。
肖南很伤感,眼泪哗哗的。她是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真的想为他付出自己的所有,即使看不到未来,即使没有名分。有时候,女人的爱,是那么纯粹。
当天晚上,凌晨3点,肖南被秦方远送回了自己的住处。
8.新CEO被人买了一条腿
送走肖南,秦方远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1点多,起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他打开手机,短信的提示声响了20多分钟,塞满了手机的存储空间,都是同事发来的,问候和担忧。他正在一个一个翻看短信,一个电话打进来,是金仲良。金仲良约他在后海茶马古道云南菜馆一起吃晚饭。预约的包间在二楼,靠近后海,俯首望去,湖面上灯影闪烁不定。
晚上七点一刻左右,金仲良灰头土脸地进来了,嘴里恶狠狠地骂着:“小赤佬!竟然跑到我家威胁我!”
“怎么回事?”
“我上午在家,突然有个彪形大汉冲进来威胁我,警告我以后不要多管闲事儿,不要做甫志高。我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那姓张的女人找的。什么叫多管闲事儿?还甫志高呢!我是董事会任命的CEO,竟然非法把我赶出来,还派人到我家威胁我!什么世道!”
五十多岁的金仲良在秦方远的眼里向来文静,有修养,在职场打拼多年,应该说早就百炼成钢,宠辱不惊了,能把他气成这样,可谓事态严重。
“报警!”
“报了啊,警察过来了,但那小子跑了。警察挺好,做了笔录,然后说下次来了不让对方轻易进门,赶紧报警,他们就过来处理。唉,还下次呢!”
金仲良一脸郁闷,昂头喝了一大杯普洱茶。
菜上来了,两人边聊边喝云南米酒。吃到半晌,金仲良接到一个电话,没说几句,他脸色大变。接完电话,金仲良神态异常,身体有些发抖。
秦方远一看情形不对,伸手扶在金仲良的肩膀上:“究竟怎么了?谁的电话?”
“一个陌生人。”金仲良深吸了口气,逐渐恢复常态,“对方说让我不要管闲事儿,不要参与铭记传媒的事情,说已经有人买我一条腿了,让我看着办!”
“这是黑社会啊!”
“关键是他们说出了我儿子在北京哪所学校上学!”
秦方远拿起电话就拨通了110,边打边说,我就不信社会主义国家还不如美国,人身安全都没有,怎么建设和谐社会?报了警,最后却因找不到对方电话而作罢,因为来电显示没有号码。
金仲良决定放弃CEO的职位,他打电话给老严。老严没有说什么,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9.政商关系:离不开,靠不住,得把握一个度
章净跑到北京来了,他脸色灰暗,对秦方远说:“估计我被骗了。”
秦方远一听就知道是那事。
那次回去后不久,章净就赶到北京来,带着600万元的支票,还有50万元现金。他把支票给了黄峰宇,又单独约见了王秘书,电话号码也是在给黄峰宇王秘书打电话后,章净借用对方手机的瞬间悄悄记住的。按照黄峰宇的说法,做这种事情,当事人不能直接跟官员联系,这是行规。
章净支付了支票,为进一步确认,就单独约见了王秘书,给了他50万元现金。王秘书的酒量很大,一个人至少喝了两斤茅台。饭毕,章净专门打的送王秘书回家,他也顺带记住了他家的门牌号码。
对方承诺一个月内摆平,然而两个多月过去了,事情毫无进展。前几天,黄峰宇突然手机停机了,王秘书的手机打通了也没人接,把章净吓着了。
“你知道黄峰宇的家吗?”
“知道,天通苑的别墅区。”
他们赶到那里,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年人,操着山西口音。听说找黄峰宇,就说这个人已经搬走了,最近也有好几拨人找他。
“这不是他家的房子吗?”
“不是啊,这是我儿子的,这个小伙子是租户。”老人家的语气很肯定。
秦方远亲耳听见,黄峰宇得意扬扬地跟他说,他在北京,像这样的别墅有好几套。这套他最喜欢,离市中心远,污染少,花了几千万买的。
秦方远预感到,他们上当了!
章净说:“王秘书的电话关机了。走,我们去他家吧!”
赶到王秘书家,敲门,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老太太一看敲门的两个人文质彬彬,张口就说:“找大伟吧?他不在。这个畜生,是不是又在你那里蒙钱了啊?找他的人不少。他很少过来住,就是过来,每次也都酒气熏天,进来待一会儿就走了。瞧瞧,他把我们两口子从东北老家接过来,也没过个安稳的日子。”
章净脸色大变,说话有些哆嗦:“大、大娘,您知道他在哪儿还有房子啊?”
“不知道啊,我们见不着他,也不知道他整天瞎忙啥。”
“他不是在中南海工作吗?还是某领导的秘书。”
“他还秘书?他初中都没毕业,17岁就跑出来混了,几十年了,也没见混出个啥名堂来。你们不会也被他骗了吧?你们要当心啊!这个畜生把我们的老脸都丢尽了,来北京给我们换了好几个地方,唉!”大妈是个实诚人,骂起自己的儿子来毫不留情。
离真相越近,心情越灰暗。
从王秘书家里出来,秦方远说:“我得马上给马华打电话。”
他打通马华的电话,马华一听就暴跳如雷:“这孙子,连你也骗了?还骗着我呢,我也在四处找他。”
哀莫大于心死。秦方远扶着章净:“章哥,我们得报案。”
“怎么报啊?现金又构不成证据。”
“不是有支票吗?转账有记录。这事儿,我们得找个律师处理。”
章净说:“也只能这样了。”
章净报了案,但一直没有立案,因为证据不足。
秦方远表现出无比的愧疚。
章净说:“这事儿不怪你,你也是好心帮助张罗,怪只怪我贪婪,都一把年纪了,做事还那么不谨慎。方远啊,在这个圈里做事,要处处防地雷啊!政商关系,那个万通集团的老板冯仑说得好啊,离不开,靠不住,得把握一个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