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上地下,众人唾弃(2)
第36章天上地下,众人唾弃(2)
这话虽然难听,但却是真话。
申久冲只好点头。
申衣丛从厨房出来,便只见父亲一个人正在喝酒,不由纳闷道:“爹,鱼晚呢?”
“回晚园了。”
“晚园?”申衣丛微微一顿,接着还是拿起了筷子,“您这次是让老王跟着她?”
“没,”申久冲颇享受的咂了口酒,“让骆云间看着她就行。”他顿了一顿,“第一,她说得对。如果骆云间挡不住的事情,你觉得其他人能挡得住?要我看,她还是最听那骆云间话的。这第二,她既然能针对韩廉说出那样一番话,说明脑子已经清楚,想好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申衣丛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刚才妹妹那席话确实极具力道,别说再和之前那般失魂落魄了,单是他这脑子,便必定想不明白。
要是论及看事的通透,鱼晚虽然平日里惹是生非,但确实比他聪明。
“我想她这次看明白了,老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很多事情,别人怎么说也不管用,非要自己撞个头破血流才能想清楚。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如果鱼晚从此以后做事能靠谱些,这也算是一个好处,”申久冲说到这里,无奈地扯了扯唇角,“风雨这么多年,爹现在就学会一件事,那就是做寒号鸟,舒坦一天是一天。衣丛啊,爹现在年纪大了,如果再出点事,可能真会撑不下去了。”
最后这话多少有些不吉利的味道,申衣丛冲地上“呸”了两口,“爹,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咱们申家遭受这么大的事还能好好的,没准以后更舒服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大概是酒喝多了,申久冲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不知道怎么竟又回忆起了之前的事,父子两人似乎很久没这样聊过天,自从鱼晚生事,爷俩日日都像是在刀沿儿上过。酒醇醉人,一旦精神彻底放松,俩人你一杯我一杯的便没了个心数,“爹,你不就是担心咱们申家无后吗?放心,鱼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儿子心里清楚——”他醉醺醺地拍了拍自己胸膛,突然又眯缝眼睛笑了笑,“不过,爹,明天又不是就见不着你了,你干吗今天又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申衣丛有先知,他一定不会说这话。
因为这话音刚落,便听门口传来一声尖叫,还没反应过来,晚园的蓝萍已经连滚带爬的伏在他们面前,“老爷啊,”她脸色苍白,目光中全是惊惧,“老爷,少爷。小姐她……小姐她放火了啊!”
“放火?放哪里的火?”
“杞遥园……”
申衣丛一怔,摔下酒杯就向门外跑去,走了两步却听身后“砰”的一声,“爹,”他又冲回去,一把拉过父亲的身子,“爹,你怎么样?”
“别管我,别管我,”申久冲脸色青暗,“衣丛啊,先去看你妹妹,看你妹妹……”
申衣丛应了一声,招呼四周下人看好父亲,疯也似的向门外跑去。
原本便被街头巷议的申家,又再添一个笑谈。
申鱼晚心寄伶人,谁料得戏子无情,这边韩廉不屑娶她,那边又被戏子抛弃,再加上为人修这杞遥园与升籍的费用,简直是丢人又丢钱。
这不,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要与她取悦那戏子所建设的的杞遥园同归于尽,一死了之,因为稀里糊涂的破身虽当不成“烈女”,但也总比被人指指点点,看笑话强。
申久冲赶到那里的时候,触目便是一片火海。原本杞遥园便多是木头所建,这样一来,肆虐的火龙借风力腾升,仿佛在恶意作祟一样,随意一探,便是一片浓烟弥漫。半边天空已被大火染成了让人心惊的红色,远远的瞧过去,好像天被烧出了一个大洞,随时都可能塌下来。杞遥园的前面密密的围了几层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或唏嘘或幸灾乐祸的话。申衣丛在人群里扒了半天,才找到跟随鱼晚的人,“罗叔,”他抓住罗升的胳膊,“鱼晚呢,鱼晚哪里去了?”
“少爷!小姐在里面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他心里一揪,作势便要往里冲。
“少爷!”只走出一步,便被罗升扯了回来,立时有两个人死死地将他抱住,“少爷,你不能过去!骆云间已经进去救小姐了,咱们先在这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
“等个屁!”一向软言温语的申衣丛狠狠地爆了句粗口,“那是我妹妹,我亲妹妹!”
“就是因为是您亲妹妹才不让去!”罗升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您想想,申老爷就你们两个孩子。这火这么大,鱼晚小姐能不能出来还不一定……您要是再进去,那就要……”
他“那就”之后的话没忍心说下去,申衣丛挣扎的身体却软了下来。罗升说得对,这火这么大,鱼晚生死未定,他要是再有个好歹……闭了闭眼睛,申衣丛呆呆地看着眼前越着越凶的大火,“为什么这样?”目光直直逼向罗升,他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跟着她的!”
“少爷……实在不是我们不跟着她,小姐出来时还好好的,比前几天都要好,脸上也是笑着的。回到晚园之后,她便开始收拾东西,我们问她干什么,她只是说是时候要来个决断,然后,便把园子里关于那温承晔的东西尽数归拢到一处,满满一车子的运到了这杞遥园。我们原想跟着进去,可小姐却死死不让,说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处理。然后……”
“然后……这火就起来了?”
罗升低头应了一声。
放在地上的拳头一分分拳起,眼前大火肆虐,溅起来的尘灰似是要将他的眼泪呛出来。申衣丛眼前不断现出妹妹下午的表情,唇角微微扬起,眸光一扫前几日空洞与昏暗,波光流转间,透出她特有的骄傲与倔气。这样的人,怎么能像是要决意走上不归路的人?难道她下午的表现只是为了让他们放心的伪装?如若不是这样,那“决断”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越想越感到触目心惊,仿佛这几日所有的隐忍与压抑都到了一个临界点,在这样的火光滔天里,终于让他崩溃。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耳边突然响起罗升的惊叫声,“少爷,少爷!你看,是骆云间出来了!”
申衣丛腾地站起身,满目的希冀却在触到骆云间时悉数破灭,他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
他心里难受,尽管知道希望渺茫,还是上前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骆云间摇摇头,唇间艰难地挤出了三个字,似乎还泛着大火的呛人气味,逼得他眼泪瞬间便要流了出来,“没找到。”
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申衣丛瞪大眼睛。
“火太大了,全都是木头建的房子,又是东风,一旦烧起来,如果没有当时跑出来,之后根本就没有还身余力。”仿佛嗓子进了太多的烟气,骆云间的声音绷得极紧,“我四处都找遍了,还是不能……”
话还没有说完,申衣丛便木然转身。
围观的人不约而同的自两边分开,原本拥堵的人们闪出一条小道,似是被抽去了全身气力,那样一步一步已然不受自己控制,申衣丛只是麻木地往前面走去。
漫天浓烟在眼前跋扈的凝聚又悠悠的挥散开,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一场噩梦。
不知道走了多远,申衣丛只感觉袖子被人一拽,“少爷,你看——”
申衣丛呆呆地抬头,烟雾飘渺中,映入眼帘的那个影子看似很近,却又像是远的在另一个世界,他身后那华丽的轿子描着这皇朝最尊贵的图腾,暗夜浸雾,更显得那只凤凰面目狰狞,似乎随时都能冲出来咬谁一口。
申衣丛心中压抑的痛苦瞬间爆发,猛然上前,一把揪住温承晔的襟领,骆云间正怕俩人要打起来,却见申衣丛深吸一口气:“温承晔,你这次满意了?”他唇角划起一抹冷笑,眼眶一红,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哭,但泪水还是流了下来,“我妹妹被烧死了,你现在如意了?”
这话刚落,那双幽深的眸子似是经历山崩地裂,瞬间分逬出令人惊骇的颜色,他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却放的极轻,缓缓道:“她死了?”
话虽是冲着申衣丛而说,可目光却扫向骆云间。骆云间心知他的意思,“我找到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小姐,我想,大概是……”
他浅浅呼出一口气,慢慢下了四个字的结论,“凶多吉少。”
温承晔心里的那根弦倏的断裂,胸前那双用来抵挡申衣丛捶打的手蓦然垂了下来。
“你现在好了,用我家的钱脱了倡优的身籍,又大模大样地进了公主府,你现在可真是人上之人。可你到底把我家鱼晚当成了什么?一个朝上爬的工具?还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痴情的傻子?温承晔,你……”
申衣丛控诉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觉得手腕一痛,抬眸便对上了那双深幽的眼,那里面似是聚起了狂风暴雨,“申衣丛,”他抓住他的手腕,冷冷挤出两个字,“够了。”
平日总是习惯温润良善,似乎天生不会恶言恶语的他,此时眼神竟是异常严厉。远处腾跃的火苗在他漆黑的眸仁中映出诡异的光亮,生出一种摇曳不定的妖艳,却更如针尖一般逼向衣丛的眼睛,“她不会死的。”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他们听还是在劝慰自己,单单五个字,便用尽了全身气力。
申衣丛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骆云间用力给架走,“温承晔,别看你现在得意,我告诉你,我申家和你没完,我妹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随着申衣丛越走越远,那些难听,愤怒的控诉声渐渐消散。如今房毁人亡,原以为温承晔和这申家能打起来,没想到一个人就这样被架走,看来也不会有什么热闹。伴着火蔓延燃烧东西时那劈里啪啦的响声,四周人们窃窃私语地向外离去。可温承晔却是置若罔闻,人群向外拥散,他却只是一步一步向前,脚步不复之前的从容淡定,隐隐的,竟有一丝摇摆与踉跄。
跟在后面他的,是公主府的阴魂不散的侍卫。
再嚣张的大火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烧了这么久,杞遥园门口的大火已经被人们完全扑灭。红木大门完全被烧成灰烬,只隐隐看出几个金色大钉狼狈的闪烁着灰暗的光。唯一能看出之前胜景的,大概便是这两只守门的雄狮。温承晔慢慢走过来,一下下将砸在那石狮上的乱木头搬掉,然后微微躬下身,仿佛是在擦一个心爱已久的珍宝,擦得认真而用力。
很快,那石狮便又恢复之前姿态,昂首挺胸,一副雄武威壮的英气样子,仿佛从未经历过这场大劫。石狮上还有未能散去的温度,温承晔倾身向前,手心有些灼烫。放眼望去,昔日那么美好的园子现在却更像一个战后战场,满目疮痍,丝毫不复之前的风采精致。唯独有一点过去印迹的,便是那锦湖,在火色掩映下,隐隐摇曳着魅惑的光。
前几日她追着马车狂奔的画面似就是发生在昨天,粉红色的身影在脑海中一跃一跃,让他头疼得不堪忍受。那么大的烟气扑鼻而来,温承晔眼前氤氲出一片模糊。
他正沉浸在过去的事中,身后却突然传来侍卫的惊呼:“哎呀,不是说那申鱼晚死了吗?”
温承晔倏然抬头,正对上那双晶亮的眼睛。
衣服布满了大火的黑灰,整个人显得乌突突的,可一双眼睛却是如此通透明亮,在这漫天飞烟里,更像是一眼能看到人的心底。眼光不经意一斜,温承晔这才发现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是那个病弱的韩王之弟苏以年,紧紧地贴在她身边,眼光不复之前的软弱胆怯,此时倒是满目的警惕与防备。
这样的情况,不用问也能清楚。
温承晔轻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转身就走。
可是,他只迈了一步,身后便漾起鱼晚的轻笑,“不是很忙吗?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似乎是又近了一步,她的笑声愈加明晰,“怎么?是想看我死没死吗?”
温承晔脚步一停。
“我如今没死,”她又浅浅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特别失望?”
“那些人都胡扯八道,以为我想要轻生呢,其实我本来就没想死。”她顿了一顿,如愿看到他的身子定了下来,“死了多没出息,我知道很多人巴不得我死,可我偏要活着。”
仿佛与他无关,温承晔只是眯了眯眼睛,再次抬起脚步。
可又只走了一步。
他看着她抓着他胳膊的手——鱼晚的手指白皙修长,因为平日练鞭的关系,骨节不似平常女儿家的柔软,反而充满了一种韧性的力道。他微微低眸,还能看到她手腕上那细细的伤痕,很丑的一道疤,像一条狰狞的虫子,附着在那透莹的肌肤上。
温承晔伸手欲拂她的手,只两个字说得冷然用力,“放开!”
没有前几次交手时的任性,她居然很乖顺的就把手放开了,轻轻拍了拍,身子一转,已经正对着他的前面,笑容娇俏轻佻,瞳仁却明亮的灼烫,“其实啊,我活也是活在你的身上,你还活着,我怎么舍得去死呢?”
“我得看你以后能活得多么多么好,我得看你一步一步又能走到怎样的幸福。所以温承晔,”她偏偏头,孩子气地勾起唇角,“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说完这话,鱼晚昂首一笑,从他面前大步迈过。
不过只是片刻,鱼晚面前便尘土飞扬,她轻轻抬眸——眼前像是撒下了一张迷网,漫天都是尘灰蔓延成的大雾。她只感到一阵急风从身侧吹过,再次抬头,急促的马蹄声从耳边渐渐远离,他乘坐的马车已然不见。
鱼晚怔怔地站在那里,突然有眼泪从眼睛里滑落了下来。
烧掉他的衣服的时候没哭,烧掉他用过的东西的时候没哭,烧掉她一手建起的杞遥园的时候她也没哭。
可是现在看着他的背影,眼睛竟再一次流下来。
“苏以年,你一定觉得我没出息吧?其实我没想哭,真的没想哭,”鱼晚微微扯了扯唇角,想要迫使自己微笑,却还是徒劳无力,“不管开始也好,没开始也罢,我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仔细想来,竟都是我顺着他,他从没迁就过我。其实我刚才就是想看看我说出那些话他能是什么表情,我觉得我的话足够狠,我想看到他难受,我想在他面前昂首挺胸地走过去,我想让他感到痛和后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