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迷心窍,千金一笑(1)
第4章鬼迷心窍,千金一笑(1)
谈判显然很失败,原以为父女俩会重归于好,没想到会是越闹越僵的结果。
“爹,能行吗?”申衣丛看着脸色阴沉的父亲,想了半天,终是忍不住求情,“鱼晚一向矜贵,从小到大哪儿吃过苦。这罗叔说,已经没吃两顿了。再加上现在这顿……”
申久冲仍是黑着脸,只一声不吭地用力嚼着粥粒。
“平常人家的孩子饿着也就罢了,可咱们鱼晚……”妹妹虽是顽劣,但想起鱼晚昨日被甩巴掌后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申衣丛满面忧色,“不行,”他起身,“爹,我得看看鱼晚去。”
“你给我坐下!”
“爹……”
“怎么?难道你也不听话了?”耳边“啪”的一声清脆,申久冲猛地砸下盛满热粥的瓷碗,恶狠狠道,“她就是欠饿,再说,两顿饭不吃也饿不死!”
衣丛只好又胆怯地坐下。
虽然是饿不死,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饭根本没办法吃下去了,静默良久,申久冲抬眉,“衣丛,你知道这次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吗?”
“鱼晚……”衣丛小心抬头,“鱼晚为了个伶人,卖了江南郡茶庄,卖了祖宗的基业。”
“这只是其一……”
“还有第二?”申衣丛拱手,迷茫道,“衣丛不知,还请爹爹点明。”
“这第二就是……”申久冲刚要启唇,却又想起什么,颓然落手道,“罢了罢了,衣丛,你这几天见过那温承晔吗?”
“应爹的意思,昨天好不容易见了一次。”
“好不容易?”
“对,确实是好不容易。”想起昨天,衣丛抚额叹息,“您是不知道,这成妈妈简直是将温承晔当作了摇钱树,将他守得特别严,一天只限一个人和他见面,那人必须花当天最多的银子,就像是在打个擂台。就这样,台下交钱的还排了队,只为一睹这天下第一皇家名伶的风采。这事也赶了巧,我混在队伍里一听,那天拔得头筹的正是开染坊的陈家那二少爷昊庭,我平日与他关系还算过得去,再加上生意上有些来往,便央求他带我进去,这才见了温承晔一面。”
“果真长得漂亮?”
“爹,现在我再说什么也是白搭。您或许还以为我是替鱼晚辩解,”衣丛扯了扯唇角,眸中有一丝异样的光芒掠过,似乎又想起了昨天那次几乎是转瞬的见面,“何止是漂亮,那样的风度,简直不像这地上的人物。其实他身上穿的也是再平常不过的衣服,但那感觉就是不一样,好像是……”
连儿子都是一副鬼迷神叨的样子,这让申久冲再一次皱眉,“爹,如果您不信,那哪天我带您去逛逛?”
“我可没那个福分,”申久冲端起茶杯,刚凑到嘴边,却又忽然放下,“等等,你刚才说你遇到排队的那个,是谁?”
“陈家二少爷,那个陈昊庭,原本我以为他不会凑这个热闹的,爹,您也知道他家那个情况,估计去这次半年就相当于白干了,可是我后来想想,别人不去,他去也是正常。”申衣丛唇角现出别有深意的笑,声音低了低,“您忘记了吗?那人有龙阳之癖。”
桌上的蜡烛不安的跳跃几下,只听几声微弱的“啪啪”声,烛心蹿起的微蓝色烟雾冲到申久冲的眼睛里,他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衣丛考虑到父亲这几天心情不好,以为父亲只是对乡间野闻感兴趣,兴致便更加高昂,“不过今日我看到他那眼神,就和咱的不一样。我看那温承晔只是瞧瞧,瞧瞧他那模样,甚至有些嫉妒他有那样的皮囊。可人陈昊庭不一般,人那眼神火辣辣的,往那温承晔身上一瞄,就和看个没穿衣服的人似的。也幸亏人那温承晔见的多了,就只是笑,也没看出什么异样。要是我,早就得找个地方躲了。”
“你说得是真的?”
衣丛愣了愣,“当然是真的,儿子什么时候骗过你?”过了一会,又扑哧一下笑出声,“可是爹,您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个?”
申久冲唇绷紧成一条线,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依你分析,那陈昊庭会不会和鱼晚一般,兴起将那温承晔赎回来的念头?”
衣丛断然道:“不会。”
“为什么不会?”这答案实在是出乎申久冲的预料,他愣了愣,“既然喜欢了就要拿回去,为什么他不会?”
“他倒是想要,但怕是要不起哟,”申衣丛端起茶杯凑到唇边,眸中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这见一面就要花他家半年的银子,想要赎他回家?他如果以后能十年不吃不喝也行。”
“……”
“依我看,不是我申衣丛自夸,要是论这京城谁能拿下这温承晔的,恐怕还得是咱们申家。”他眼睛里蹿出几分幸灾乐祸,“除了陈昊庭,那些达官贵人也想得他想疯了,可是都没那本事,出不了银子。所以啊,只能干看着解馋。”
“居然是这样,”听了这些话,申久冲若有所思,“衣丛,这陈家是不是还欠咱们家六千两货银?”
“啊,对。”
“那就好,”申久冲抿起唇角,突然招手,“衣丛,你过来。”
……
“爹!”衣丛听完父亲的话,不敢置信地看向父亲,“您这样,不太……”
“不太阴毒下道了是吗?”申久冲眸中犀利渐敛,唇角现出一抹老辣无奈的笑,“不对他人下道,那就坑了你妹妹?你妹妹的心思很明显,之前就是玩玩儿,可这次要是不如她的愿,怕是要誓不甘休。那温承晔再俊美漂亮,即使有他朝皇孙的身份,如今也只是一个戏子。我也是为鱼晚着想,今天她要是如愿,就是真为她想了吗?你也知道你妹妹的性格,鱼晚那样的孩子,看似没心没肺,什么都不计较,其实却是个死心眼,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种。再说,如果再这样下去,韩王府的找上门来又该怎么办?”
“而那个温承晔,先抛却身份差距不谈,真的是女子所托良人?听说还在败国那天磕头向吾皇求饶,说为了自己的命,什么都肯做。如此胆小怕死的人,能成就什么大事?”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远方,“国家看似事大,其实与选婿是一个道理。卖国求饶者终非良善,今日能为命抛却一切,明日就能为了点事再舍妻!你妹妹那样的脾气,你忍心她找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
从来没将这事想到这个层面,衣丛沉默了一会,还是点头,“爹,这事我办就是了。”
“千万不能让鱼晚知道。”
“我心里有数……”
看着儿子渐渐离去的背影,申久冲召过仆从,“去看小姐没有,现在怎样了?仍是不吃饭么?”
仆从头很低,声音几不可闻,“是。”
申久冲重重地叹口气。
鱼晚,爹并不是对你狠心,爹是真的为你好。申久冲想起女儿斩钉截铁地说着板凳与钉子的那番理论,又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鱼晩那般执拗倔强的样子他太熟悉了,那样的感觉,简直就是另一个修鱼。
文修鱼,他的妻子,鱼晚的母亲。
若他不说,如今便没人知道他和当年修鱼的感情,那样的形容,与其说是炽热,不如是疯狂。商贾的儿子与宰相的女儿走到一起,虽然修鱼是妾生的孩子,那也是天下不容。他当时太自私了,以为凭一己之力,只要有钱便可保她一切。却没想到那样的信念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修鱼被赶出了文家,成为家族耻辱。不管补偿也好,真爱也罢,他们也确实过了一段好日子,恩爱缠绵,如胶似漆。可是最后结果呢?修鱼在生下鱼晚死的当夜,最后口口声声喊着的,不还是自己的娘亲?
爱情再大,也大不过养育的恩情。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到底有多心如刀割。
真的仿佛有石子硌在自己心口上,就那样翻来覆去的研磨,一下一下,那种闷钝的痛感一渗透血液,蔓延之际,仿佛连带着血都疼了起来。
这便是他和鱼晩的母亲亲自实践的老路。如今,命运分明又布下了相同的段数,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堕入深渊,再不回来?
申久冲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苦笑。他一辈子行商,虽有些商场诡诈,却绝不做丧尽天良的事情,活到这快要八十岁,似乎,这是第一次……
也罢,为了女儿,便豁出去一回。
反正,那只是个贪生怕死的伶人,早晚会不得好死,当不得怜惜。
不过这决心是下得狠了,派出去的人却不知道第几次来报,鱼晚还是没有吃东西。
申久冲没说话,他咬了一口花瓣穗蓉点心,慢而用力的一口一口嚼着,眼睛却缓缓看向门外:院里种了几棵槐树,此时正是绽花的时节,风一吹,飘飘扬扬地坠落下来,拂在地上如雪漫天铺坠。
申久冲突然打了个哆嗦,似是有风钉到自己的骨头缝里,让他蓦地从骨子里升起一股寒气。
“爹,我回来了!”
申久冲耳边响起衣丛的声音,抬眼看着自己儿子——衣丛眉角飞扬,显然是很高兴。他悬在心里那块石头终于稳稳地落下了,“爹,幸好我早去了,”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随意抹了一把,衣丛凑到他耳边低声,“您知不知道?鱼晚原本今日午时便带好银子约了与那成妈交易,幸好我早走一步,巳时就赶到了那里。”
“那事情办妥当了?”
“一切如您安排,毫无疏漏。”衣丛吞了口口水,“知道咱借给他钱让他赎人,那陈昊庭欢天喜地,就差当场给我磕头叫祖宗了。”
“那好,”申久冲点头,皱眉吩咐身后,“孙头儿,去把小姐那个门打开,再招呼林头儿做几个好菜,招呼她出……”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几声惊惧的尖叫声,“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齐齐回头。
平日里行事稳妥的罗升犹如撞鬼一般,手中竟是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老爷,少爷!”他猛地跪到申久冲面前,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老爷老爷您快去看看……小姐……小姐自杀了啊……”
“什么?!”
昨天还没心没肺的丫头此时软软地依偎在申衣丛怀里,她的唇角微扯,可连笑容都是无力的,更显得那被掌斥的左颊肿得很高,“哥……”她艰难地开口,往日墨黑明澈的眸子完全失去了生气,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我想出去……”
那话还没说完,衣丛便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鱼晩纤细的手腕依然在流着血,她原本就极为白皙的皮肤,现在看来,竟像是透明的。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备车,带小姐到医馆去!”申久冲反身怒吼,“快,快些备车!”
几乎是手忙脚乱的,鱼晩被抱到车里。
从小到大,老谋深算的申久冲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但申衣丛还从没见过他这样慌张,“鱼晚,好好的你这是干什么……都怪爹,都怪爹把你关起来……都怪爹……你要是出什么好歹,我可……”
鱼晚闭着眼睛,像是失去了呼吸的鱼,倚在哥哥的怀里,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只是喘息声越来越重,在这让人揪心的气氛里,更像是折磨。
“爹,您就别说了,”衣丛实在看不下去父亲那手足无措的样子,他皱起眉头道,“鱼晩本来就难受,听您又骂她,岂不更要上火?还有,这马车实在太小,满厢里热热腾腾的,全是她血的味道。这鱼晚还难受着,喘气怎么会舒服?”
“爹,您听我的,您到另一个马车里去,让她舒服一些。”衣丛用镇定的眼神安抚着父亲的情绪,“鱼晚没事。”
“可……”
“您这样待着,连我都觉得喘气费劲,何况是她?”
“那好,我去老罗那马车跟着。”申久冲刚掀帘子下去,末了又嘱咐一句,“不用担心我的,你们快走就行。”
“知道了,知道了。”
从轿帘中眼见着父亲蹬上了后面那辆车,衣丛这才长叹一口气,“行了,别装了,气喘那么粗也不嫌磨得嗓子疼,”他拍拍她的手,“爹走了。”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鱼晩刚才还毫无生气的眼睛倏然绽开,因为脸色苍白,更衬得瞳眸夺目晶亮,她直起身,却也因为动作太急,不小心扯了伤口,又是嘶的一声倒抽一口气,“其实也不是装的,我是疼,”鱼晩低头看着伤口,“我是真的很疼,疼得不得了。”
“你知道疼还下手?”申衣丛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你自己的身子啊,难道你还真的想因为他丢了命?”
“我当然不想丢命,正巧那库房有本破医书,我是比着医书上的位置慢慢割的,所以,”鱼晚扬起下巴,贼贼一笑,“应该没什么大碍。”
“可万一有事情怎么办?”
“大不了,我就随他去了呗。”鱼晩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眼眸一弯,“哥,你是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他。”
“我是不知道,”申衣丛咬牙切齿,“我一个正经人,怎么能懂疯子的意思?”
“哥知道我疯了,不也陪着我一起疯吗?要不然怎么还帮我支开爹?”边说,鱼晩小心翼翼地挑开轿帘,只看了一眼就“啊”的一声叫起来,“不行,哥,我得下去了。”鱼晚捧着自己受伤的手,一脸慌张地侧着头嘱咐,“爹如果问起我,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别让他又不明不白的唠叨你。只管把事情都赖在我身上,有什么事情,我回来自己说。”
“那你的手……”
“我自己有数,死不了。不过现在来不及了,”鱼晩眨眨眼睛,“哥你别被爹抓住了,赶车赶得快点。”
“你……”
“你”字还没说完,只是眨眼的工夫,申鱼晚已经灵巧地跳了下去。这里本来就是长宁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人潮拥挤之下,她只像是句点似的蹭蹭跳了几跳,很快没了人影。
申衣丛沉沉地叹了口气。
下面的情况可以预料到,必定是人慌马乱,申久冲气得想一头撞死。
“我就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大瘾,”不死心地追出去几里,见毫无结果,申久冲忍不住破口大骂,“她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着?居然用自杀来逃出去见那个男人!”
反正事已就成,这样的情况下,申衣丛只是认错,低头虔诚地认错,一遍遍地认错,来来回回地认错,“都怪我不好,是我没看住鱼晚。”他沉沉气,说出早就想好的词,“我也没想到鱼晚会那么大勇气,原本还是倚在我怀里半死不活的,您下去之后竟然醒了过来。还没等我说什么,拔腿就往下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