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旧事已惘,爱怨弥散(1)
第81章旧事已惘,爱怨弥散(1)
看着礼表上密密麻麻的程序,其实做起来倒也简单,鱼晚只听到耳边响起一次又一次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耳边数着听到第十一遍,这礼也差不多成了。
并不像记忆中上两次婚礼时那样啰唆,这次册妃大典,大概温承晔也知道她记性不好,招呼了两个嬷嬷在旁边提点教育,凡事她只要跟着做就行。
可即便如此,还是苦了这个脑袋。
头上顶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着五彩缤纷很是好看,可只要一动,便扯着脖子筋疼。
旁边宫女提提示时辰还早,鱼晚坐在榻子上实在熬不住,便想着先靠到床头上歇一歇。谁知刚走到内室便呆住,昨天那床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撤掉,转而换上去的是她在晚园熟悉的映楠床,不敢置信地触上去,竟连上面的被子与床单都是她之前最喜欢的东西。而慢慢放眼四周,她发现何止是床,内室许多布置都是从晚园挪过来的旧具。那梳妆台上的镜子依然带着一点小小的裂痕,那是温承晔出走的时候,她一时烦躁将东西扔上去砸坏的。
突然,有了一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
“有些东西实在是运不过来了,他们说,年月久了,一搬运就容易散掉,”正陷于难以置信的情绪中,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低沉,“你先将就着用些。”
鱼晚仔细看着他,或许是因为饮了几杯酒,平日微微发暗的脸蒙上了一层浅红,映得那双漆黑的瞳子越发熠熠生辉,“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她手在妆台上慢慢滑过,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这样大费周章,也不怕我多想?”
他仿佛饶有兴趣,干脆抱起肩站到她对面,“你会怎样想?”
“想你在讨好、巴结、奉承、迎合我呗。”说完,鱼晚挑眉,作势要坐到床上,“虽然这不可能。”
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怎么不可能?”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又笑起来,“朕就是在取悦你。”
“……”
“你不是说之前都是你在追朕么?那么好,就当是个全新的开始,以后,由朕来顺着你。”嘴角是勾起的,可他的眼睛却没有一丝笑意,轻轻把她转了个圈按下去,“你先坐着,朕把你这一头的东西给弄下来。这一头的东西,看着就重得不得了。”
鱼晚慢慢拂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满是狐疑,“你……”
他眼睛里满是和煦,浅笑道,“朕又怎么了?”
这样的眼神太过蛊惑,猛然让鱼晚想起初见他时的情景,但接踵而至的是那不断的伤痛,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冷淡,“仪式也成了,你什么时候放苏以年离开?”
话毕,对面的男人瞬间安静。那双眼睛幽深若谷,竟让人不敢直视。
良久,才听到他淡淡回复,“事情早就安排好了,车子大概已经到了北华门门口候着,怎么?你想看着他走?”
鱼晚抬起头,“我……”
“皇上……”
温承晔反身,不悦地拧起眉,“贸然闯进贵妃寝宫,殷全,你最好是有着要命的事!”
殷全小心翼翼地看了鱼晚一眼,目光又投向温成晔。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快走几步到了外面。鱼晚只听到极细小的说话声,隐隐约约还带着她的名字,刚想问个究竟,宫外突然传来几声突兀的大叫,“鱼晚!我要见申鱼晚!”
她心里狠狠一紧。
紧接着便是殷全扑通跪倒在地,“皇上饶命,奴才原来已经把他带到北华门的,没想到他一个劲儿地反抗,到底是找了过来……奴才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
“你……”温承晔咬牙切齿,怎么也想象不出会有这样的事,“你们六个人,难道看不住一个?”
“实在是这苏以年脾气太拧,说不见到莞妃娘娘便要割喉自尽,他死了事小,奴才怕他万一出了事,莞妃娘娘怪罪下来,再迁怒到您的身上……”
温承晔脸色暗沉,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那皇上,到底是让见还是不让见?”话落,又是一声“申鱼晚”喊了出来,吓得殷全一个哆嗦,“皇上您得赶紧拿个主意,这个动静让人听了,岂不是……”
“不是要见我吗?那去见好了,”只见申鱼晚从内室慢慢走了出来,仍是那身艳红的宫装,映衬着她白皙的脸庞如透明一般,格外娇艳与纯净。她在一旁坐下,微笑道,“殷公公,外面有点冷,如果您方便,把他叫进来行不行?”
殷全看向温承晔,见他点头,这才如获大赦地起身,“老奴遵旨。”
尽管刚才在内室已经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但鱼晚还被眼前的苏以年吓了一跳。
在她的心目中,这个男人,不管是面临韩廉的虐待还是面对她的无理取闹,脸上一直是温和的。以至于在她的眼里,他虽不似温承晔那样强大,但也是无坚不摧的,仿佛什么都影响不到他。
可是如今的他,在进门之后,便死死地盯住她的衣服,那双平日总是淡漠的眼睛里似是聚满了狂风骤雨,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逼慑与锋利。一向齐整的头发此时胡乱地束在脑后,衬得那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苏以年,你还要看多久?”鱼晚微微垂头,顺手拿起一旁的茶杯浅啜一口,“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吗?”
苏以年眼睛蓦然瞪大,倒抽了口气,“申鱼晚,我有话要和你说,”他微微侧向一边,“皇上,请您先暂避一下。”
“你……”
“皇上有什么好担心的?如今是在您的地盘,我就算想带她走也不可能。”他冷冷勾唇,一双眼睛还是在执拗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总是一起过了这么久的日子,临走之前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希望您能成全。”
看了一眼鱼晚,温承晔终于叹气,“也罢,鱼晚,那朕先出去,你如果有……”
还没跨出去两步,他的袖子便被她抓住,“你在这。”
“鱼晚……”
“你在这,我走。”她说完这五个字,微微一笑,突然把茶杯用力地放到了一边,她唇边笑意一点点敛去,“你凭什么要走?比起你来,他只算是我的前夫。况且他不是想要见我吗?如今见也见了,皇上也该实践承诺,赶紧让他上路。其实,”她眼睛微眨,嗤笑一声道,“苏以年啊,你不用和我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们大男人不都会说这些吗?什么不要你为了我牺牲,要死一起死什么的。但是苏以年啊,我还要再说一句,我真的只是为了偿还你上次救我的情分,一命还一命,就这样简单。”
“申鱼晚!”身后响起利剑抽出的冷厉声音,鱼晚微微侧头,只见四五把剑直指向苏以年的脖颈,而他仍要向前冲,一副不和她说话便不甘休的架势,“鱼晚,我就和你说一句,就一句话……”
她的脚步停住。
“说什么一命还一命,就那样简单……说什么是为了救我?其实你还是想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对吧?”他的声音突然艰涩至极,“就算是没有这件事,你还会拼死和他一起?”
鱼晚微微蹙眉,过了一会儿又回头,笑容满面道,“对。你分析得很对,就算是没有这件事,我也会和他在一起。”
“你不是不知道我是多死心塌地的人,当初在韩府里你不就分析么?说我处处和他作对,实际就是放不下他。说起来多亏你啊,苏以年,”她眼睛直直盯着他,眉眼弯弯,“其实我当初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以为自己只是对他恨。所以才一个劲儿地想要报仇,是你让我明白了对他的心思,再说你看上我不就是因为这点吗?有情又不舍,这样彼此折磨,才有意思。”
说罢,她转身就走。
那宽大的袍子摇曳华地铺展在身后,又似最鲜艳的血,一瞬间就跋扈地弥漫了他的视线。苏以年向前伸出的手终于垂了下来,只听到耳畔一声寒利,“来人啊,速速送苏少爷出去!”
紧接着胳膊像是被人扯掉似的痛,四周立即有人上来架住他的身体往外拖,苏以年像具木偶似的任由他们拉拽,眼看着快要到门口。却突然有风从被扯坏的衣襟处钻了进来,明明是夏夜,这风却凉凉的,如针一般,密密地穿透他的肌骨。
苏以年一个哆嗦,仿佛突然从梦境中醒来。他倏然回头,挣开那些人的钳制,“皇上!”
温承晔顿了一顿,仍是向前。
“皇上,我有话要说!”
“有话要说?先是要和鱼晚说,现在又要和我说?”温承晔微微勾唇,“苏以年,你今儿个的话可真是不少!”话毕,他的眉头突然一皱,目光凌厉道,“把他拉下去!”
“皇上!”苏以年一声厉叫,“鱼晚不听我的话只是赌气,我敢保证,你如果不听我的话,会永生后悔!”
“怎么?如果朕不听,你又要割喉而死吗?”温承晔微微一笑,眼角却溢出几分凌厉,“如果那样,苏以年你算是打错算盘了,鱼晚尚且不在乎你的生死。朕又岂会在乎?甭管你是割喉而死还是咬舌自尽,于朕无关。甚至,死了更让朕舒坦。”
“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苏以年冷冷一笑,语气突然放慢,“可是如果我说的事,是关乎申鱼晚的生死呢?”
温承晔蓦然回头,“苏以年,此等时刻,朕劝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若朕是你,就立即出宫才是正道!”
“是吗?那好吧,既然你不听,我就立即出宫好了,”苏以年一改之前撕心裂肺的嚎叫,笑容异常和煦温淡,“只是,您可别后悔。”
手触及到大门的那刹那,如愿听到身后一声厉喝,“你站住!”
“我就知道皇上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不是要说话么?请说吧,”温承晔咬牙,“朕希望你最好不要说出些无关紧要的话。”
“到这个时候,要说的话当然是最最重要的。要知道今天是皇上的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怎么都耽误不得,”苏以年看了看四周,“皇上,想听我的话,请到后园里去。”
“你放肆!”还没等温承晔发话,殷全便看不过去,“你以为你是什么人,非但不谢皇上饶恕之恩,反而还……”
苏以年却一点也不怒。眼神和宁,仿佛事不关己。
“殷全,你下去!让所有人都退出园子!”温承晔深吸一口气,突然大步向前,“苏以年,你最好祈祷自己能说出足够分量的话!”
“我知道我的话足够分量,但是皇上,前提是——”他随之笑着踏出莞憬宫,“您得有消化这个消息的胆子!”
“在说这话之前要先向皇上说一句恭喜,”等两人都走到园子里,看着散去的佣从,苏以年轻笑着开口,目光一派云淡风轻,“之前我还以为我必胜,没想到还是您技高一筹,怎样?重新得到她信任的感觉不错吧?你们俩是不是抱头痛哭,一起指责着我的不是来着?”
“苏以年,你如果把朕喊出来就为说出这些话,那真是没有多大意思,”温承晔目光平静,“何况朕能走到这一步,也是托了你的福气。你不是说只有朕死才能重换她的信任么?那么好,朕就去死好了。比起你来,朕更能豁得出去。”
“我一直很纳闷,你当初真的决定为她死?你就料定她一定会救你?万一她没赶及,我的刀子又太快呢?若是我狠狠捅进去,你可就没命了啊。”
“你以为呢?”温承晔一声冷笑,“到了现在,苏以年,你还以为你刺向朕的那一刀是因为你身手敏捷,善于把握时机?”
他的眼睛锐利地看过来。
“也罢,看在你要走的份儿上,朕便把事情都告诉你,量你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去。你不是说朕要死才能挽回她么?那么好,朕就死一次。知道朕为什么要打开牢笼要和你平等对话么?”唇角微扬,温承晔的目光却一分分毒辣起来,“朕是有意诱你出手,那日朕第一次和你说话的时候,便隐约发现了你身上带着不该带的东西。一人若想杀另一个人,是会捉住一切他可能认为抓住的机会的,在这样迫切心情的主导下,根本顾不得这机会是否会来得太过容易,只想着拼死一搏。所以朕就故意让他们把牢笼打开,故意和你一分分接近……果真,苏以年,你不负朕望,那一刀刺的,果真用力得很。”
苏以年深深喘气,“你……”
“对,还是你那话,你说朕死了才能被她信任。同样的道理,朕觉得只要逼着你杀朕,申鱼晚才能知道你的真实用心。到时候,一切便会不攻自破。”温承晔眸光微眯,目光隐隐透出些自得来,“真要感谢你苏以年,若不是你提点,朕还想不到走这一步。朕一向觉得你最能忍,但是到最后,你忍的还少了点……”
“你现在很得意?”
“拜你所赐,如朕所愿,达朕所想,”温承晔点头,“朕确实是很得意。”
“哈,那我告诉你,你得意还太早了!”苏以年转了个身,几声轻笑之后再转回来,“智慧的,英明的皇上,你不会以为我那日给你的,真的会是解药吧?”
温承晔眼睛一眯,紧紧地盯着他。
“请您用当时窃国夺权的脑子想一想,当时我是要把那刀子捅到你肚子里的,我这样恨你,怎么可能让事情如此简单?”眼见着温承晔脸色一分分变暗,苏以年抿唇,“所以啊,您不是说赢了吗?实在不好意思,你赢的得也不很利索。”
“苏以年,你最好不要胡言乱语,”温承晔咬牙,“如果不是解药,鱼晚怎么会在那天醒来?而且如今身子一天好过一天,几乎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小地开了个玩笑。”苏以年墨色瞳眸滑过一丝光亮,“那刀上没毒,只是看着吓人。可是我后来给您的那解药,却是有些小毒的。”
“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