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最可怕的失去大概是在你还没有意识到

第8章 最可怕的失去大概是在你还没有意识到

第8章最可怕的失去大概是在你还没有意识到失去的时候已经失去。

1

大二这一年,放弃了出国的傅行歌终于做到了,她像梁云止一样,成了这个学校的另一个传奇。

她瘦了一些,眼睛里像蕴藏着全宇宙的光芒,气质冷而美。

她与任何一个十九岁的女大学生都不一样,暗恋她的男生,据说非常的多,当然也有很多向她表白的,但是每一个人在表白之前都知道自己会失败,因为她拒绝别人的理由繁多,简直可以出一本书。很多人都看到过传说中那位最优秀的学长顾延之经常开着他的跑车回学校,等在傅行歌下课的路旁,满身忧伤地看她一眼才离开。

听说他们交往过,又听说顾延之学长从来没有追到过傅行歌。

顾延之做了小人,他答应了不再来骚扰她,但他还总是出现。傅行歌无视了他,而他无视了傅行歌的无视。

傅行歌以为一切会正常的。但慢慢地,一切就又失控了。她开始在忙碌的间歇中走神,为此还出了好几次差错。陆教授以为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问她要不要找一个同学来帮忙。

傅行歌当时拒绝了,她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自在一些。

虽然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觉得还是梁云止在的时候更好。

她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理会顾延之,但是她三不五时在顾延之出现在她的面前和她说话的时候向他发泄内心的怒火。

是的,她竟然学会了吵架,吵架的对象是顾延之,因为顾延之总是提起梁云止。

困扰了一段时间之后,傅行歌终于想到了另外一个可以忘记梁云止的办法。

她之前觉得别人喜欢她都是困扰,也许只是因为她不喜欢对方。让一个她喜欢的人喜欢自己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别问她为什么不选择倾诉及寻求帮助,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压力,即使是有严重的人际交往障碍,她都是自己内化解决的不是吗?

傅行歌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偶尔在校园里经过的时候,她会看向那些好看的被女生议论的男生,也许当中就有她感兴趣的男生呢。

还真的被她发现了一个。

大一新生里的周一楠。

发现周一楠是在一个下雨的早晨,傅行歌没有忘记带伞,但她手里提着一大堆的实验材料,单手把伞撑起来有点艰难。周一楠就是那时候忽然走出来的。

作为刚入学没多久的新生,他和她说话时,俊俏的脸上绯色明显:“傅老师,我来帮你吧!”

周一楠说着话就伸手把傅行歌手里的实验器材接了过去,他一只手提着实验器材,另一只手撑着伞,背影高高瘦瘦的,看起来有点熟悉,特别是那天他穿的还是一件米色的外套——与她第一次见梁云止时梁云止穿的外套同色。

有什么东西在傅行歌的脑海里,像一下子失了控一般冲了上来。

同样是米色的上衣,同样是下雨的清晨,也同样是这样高而清瘦的背影。

傅行歌第一次放任了自己的心,让它跟着雨滴在颤抖。

2

周一楠也是化学系的,也上她的课。她慢慢又在周一楠身上发现了一些与梁云止相似的特质。比如说周一楠总在她不注意时偷偷看过来。但她捕捉他的目光的时候,他又看向了别的地方。他喜欢默默地走过来帮她做一些事情,给她倒一杯温度正好的水,一份营养丰富但是并不难吃的早饭。他总是能把她需要的资料和材料及时送到实验室。

周一楠做的事情与梁云止做的实在太过相似了。

周一楠唯一没有做的事情,大概就是向傅行歌表白了。

周一楠没有给傅行歌写过情书。

当然他更不可能像梁云止一样,在烧杯里用化学物质写出表白的诗句——梁云止的分子反应式确实发到了傅行歌的邮箱,然而,傅行歌没能成功地用那些物质写出来字。

傅行歌对陆教授说,她想在新生里面选一名助手:“我看那天帮我把器材搬回来的周一楠就不错,他好像也是这一届高考的理科状元吧?”

陆教授同意了。

她想试试看,当周一楠像梁云止一样在她身边工作和生活的时候,自己的感觉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为此,傅行歌甚至给周一楠开了小灶,就像她帮助她们同宿舍的女孩子高效准确地考研一样,她也帮助周一楠准备了准确率极其高的考研资料。她还计划好了,等周一楠考上研究生之后,她可以跟陆教授说一说,看能不能让周一楠申请到自己隔壁去住。

是的,她试图复制梁云止没有离开之前的生活。

就像一个非要赢得游戏的倔强的小孩。

但即使如此,傅行歌也从不曾向任何人打听过与梁云止有关的消息。

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梁云止的时候,她总是沉默不语或者借故走开——不听,便可以不记,不念,不思,不想。

她以为。

傅行歌的刻意回避,终于让她错过了梁云止的死讯。

其实她是有知道的机会的,只不过,她拒绝了。

原来宿舍的三个女孩,偶尔会来找她吃吃零食聊聊天,田小恋有好几次想提起梁云止,但是都被其他两个女孩子阻止了,因为她们都看出来了,向来不动声色的傅行歌,提起梁云止的时候,都会十分抗拒。

平时傅行歌虽然冷漠,但挺好相处。可只要提起梁云止,傅行歌整个人都像瞬间给自己筑起来一个冰雪围墙那般可怕,围墙上冰锥锋利凛冽到恐怖。

傅行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任由梁云止成了一个不能在自己周围提起的名字,她无法在别人在她面前提起梁云止的时候保持淡定。

一开始的时候,她内心慌乱。

后来她终于把不听任何与梁云止有关的消息当成了习惯的一部分。

那天,实验室一天的工作完成,傅行歌和陆教授各自收拾着手上的东西。陆教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提起了梁云止:“小傅,那个……我想跟你说件事,云止他……”

听到梁云止的名字,傅行歌瞬间心里一颤,就似被谁在心脏上打了一拳。她反应奇快又莫名其妙,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按亮,然后放到耳边:“喂,妈妈。是的,工作刚刚结束。哦,你说。”

为了避免和陆教授说起梁云止,她竟然在一边假装接到了母亲的重要来电。

后来的傅行歌无数次觉得当时的自己愚蠢至极。

3

那时候陆教授要与她说梁云止出事了。

作为化学天才的梁云止被毒贩绑架的新闻影响挺大的。因为梁云止属于学校里的交换生,在学校里也兴起了一波小小的舆论,但当时傅行歌极其强硬地拒绝与梁云止有关的所有消息。

陆教授走了之后,傅行歌才结束了自己和母亲的“电话”。

可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在梁云止离开之前,她还可以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梁云止的离开就好像是一只无形的手,那只手似在她不注意的某个暗夜悄悄切除了她的大脑新皮层,她时常会变得情绪失控。

虽然她还是艰难维持了完美聪慧的天才少女形象,但她自己清楚来自内心的失落和沮丧越来越多,而且不可控制,因为这种失落和沮丧只来自于梁云止。

那不是陆教授第一次提起梁云止,却是傅行歌第一次再也控制不住不去想梁云止。

那天傅行歌自己在实验室里面呆呆地看着一堆空烧杯看了很久,才稍微整理了情绪走出来。

寒冬的晚风微凉,落叶在地面上颤抖。顾延之站在路边的一棵香樟树下,看起来是在等她。看见傅行歌之后,他慢慢站直了身体,没有像以前一样欢快地跳过来,满面笑容地和她打招呼。

“你还好吗?”顾延之的脸上多了一些沧桑。半年前他毕业了,听说家里的企业出了一些问题。

“我很好。”傅行歌回应得很冷淡。她不想见到顾延之,因为他会勾起她的羞愧感。

“那就好,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你了,来看你一眼。现在见到了,再见。”顾延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有微笑的,可昏黄的路灯都没有办法完全掩饰他发红的眼眶。

傅行歌没有说再见,她从不觉得她与顾延之需要再见。她想再见的人也一直不是他。

走了几步的顾延之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回过头来对她说:“傅行歌,你知道吗?你给自己筑了一个巨大坚固的玻璃围城。每个人都看得见你,你也看得见每一个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靠近你,你也无法靠近任何一个人。我和梁云止都用了最大的努力,可是他和我一样,都没有办法靠近你半分。”

顾延之离开的姿势好像逃,就似如果他不逃跑的话,将会在她面前彻底痛哭。

顾延之,你错了。没有办法靠近我的只是你而已,梁云止他已经在我的思想里疯了。

那天第三个在傅行歌面前提起梁云止的人是田小恋。

田小恋坐在楼下等她,就坐在楼梯拐角处,托着腮咬着棒棒糖,像个小女孩一样。

傅行歌内心无比的疲惫,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甚至想逃到无人看见她的角落,等田小恋自己离开了她再回来。

可她避无可避。

“歌歌你回来啦?”看到傅行歌,田小恋蹦蹦跳跳地走下了楼梯。

田小恋脸上的笑容和以前是一样的,仍然天真单纯,但是好像又有些不一样了。

“嗯,是不是见到顾延之了?”每次顾延之来学校找她的时候,田小恋都能发现,而且每次都会因为顾延之心情不好。

“是啊,你刚才见到他了吗?我看到他在实验室外面等你。”田小恋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明明是笑的,但是感觉像哭。

“见到了。”

“嗯,见到就好。”田小恋还是笑,但笑着笑着就有点想哭了,“歌歌,我觉得我和你都好可怜。我喜欢顾延之,但是他喜欢你。你喜欢梁云止,但是梁云止走了。对了,梁云止的事,你知道吗……”

4

“我不想知道。抱歉,我今天有点累,我要回去休息了。”在听到梁云止名字的瞬间,傅行歌变身冰雪女王,瞬间让自己周围都结了冰,她冰冷的眼神让田小恋都打了个冷战:“那个歌歌……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说……”傅行歌的气势太可怕了,吓得田小恋都有点结巴。

傅行歌转身上楼,连背影都透着可怕的冷凛。

梁云止离开所带来的失落与情感空缺,就像一只隐藏在暗夜里的猛兽,在某一个傅行歌不曾注意的时刻忽然窜出来,一口一口地把她的心咬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大洞。

傅行歌从开始的惊恐莫名,到努力地挣扎,甚至努力地反击。然而她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一次又一次节节败退。

她努力加固玻璃外墙来保护自己,然而,更坚固的外壳只是更牢固地封住了自己和那只贪婪的野兽而已。

是的,她就快把自己也变成了困兽。

傅行歌一直鼓励自己:你一定能找到解决这个困局的办法,一定能。

在傅行歌的帮助下,周一楠的考研很顺利。傅行歌以方便沟通和工作为理由帮他申请了研究生宿舍,她察觉到自己有一点邪恶,因为她试图用周一楠来对抗内心那头贪婪强大的怪兽。

研究生宿舍申请过程中的种种烦琐,让她不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想起梁云止,懊恼与悔恨喂养了那只与她同在的猛兽,它变得更强大,每每夜深人静时,几乎将她完全吞噬。

就像当初傅行歌搬进了梁云止的隔壁一样,周一楠终于搬进了傅行歌的隔壁。他与梁云止一样,也喜欢自己做饭,也喜欢在做饭时给傅行歌做一份。

但是周一楠做的饭与梁云止做的饭是完全不一样的。

梁云止做的饭味道和营养搭配得很好,精致可口,美好而不张扬。

周一楠做的饭完全是另外一种画风,来自成都的他擅长煎炒焖炸,每顿饭都将厨房弄得热火朝天,饭菜的味道简直香飘万里——整栋楼的研究生邻居都被香味吸引过来,周一楠又热情好客,不但接受每一位师兄师姐的蹭饭,还和所有的师兄师姐都打成了一片。

虽然周一楠每次都光明正大地给傅行歌留一份亲自送到了她的房间,并且每次都热情地邀约她过去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吃:“你也来呗,大家一起吃饭才高兴。”

傅行歌去过。

周一楠做了火锅,窗户房门都开着,大家喝着啤酒涮着肉,聊着教授们的八卦,吐槽着变态的课题还有要命的论文答辩,每个人都妙语连珠,聊得尽兴。只有傅行歌冷淡地坐在一角,既没有办法高兴地吃肉,也没有办法尽情地喝酒,她更没有办法尽情地和他们聊天,她只是将自己的社交障碍隐藏得很好而已。

傅行歌也努力试过融入,就好似她努力地尝试与顾延之友好相处,努力地尝试用周一楠来代替梁云止一样。

可大家说的明明都是学业上的问题,学的明明都是差不多的专业,在读的明明是同一个学校,为何她竟与他们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呢?

终于,在他们无意中谈论起梁云止的时候,傅行歌悄然离开了。

5

傅行歌关上了门,戴上了耳机,将所有无关的声音都隔绝在外,随手拿起了书桌上的一本书,翻开了第一页,竟发现上面写了两个名字。

傅行歌。梁云止。

不是她自己写的。

是梁云止的笔迹。

这是一本雅思考试的资料,傅行歌当时偷偷买过不少这种资料,梁云止有意无意也给她送了不少,然而因为别扭,她一本都没看。

心里那只恼怒郁闷的困兽忽然跳了出来,猝不及防狠咬了傅行歌一口。于是傅行歌心里的那个巨大的洞又鲜血淋漓起来。

傅行歌痛不可抑,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说出口。

她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傅行歌整整找了一个晚上,从晚饭时间找到了清晨的四点半,她把她所有的书、所有的文件、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一页一页、一本一本地找,找累了就坐在地上歇一会儿,然后继续找。深夜的时候,周一楠来敲门,问她是不是在打扫卫生或者搬东西,是否需要帮忙。

她找东西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左右邻居、楼上楼下都听到了声响。

梁云止写给她的那封情书,到底在哪里呢?

傅行歌记得当时田小恋已经给她了,而当时并不在意的她好像随手夹在了一本书里面。

可到底夹在哪一本书里面呢?那本书还在吗?会不会在家里呢?不会是已经丢弃了吧?

因为学校里的书实在太多了,宿舍里放不下,她搬回家一些,也曾经丢弃过一些。

如果那封信在她所丢弃的那些书里面……真的,傅行歌都有一点不敢想下去了。

宿舍里所有的书都找完了,她也没有发现那封梁云止写给他的信,倒是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所有的来自于梁云止的书,扉页上都写着两个名字。

傅行歌。梁云止。

梁云止的笔迹。梁云止送的书。扉页上却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为什么呢?

答案呼之欲出。

傅行歌内心的那只困兽忽然又蹿了出来,再次给了她凶猛的一口,几乎让她痛得要呜咽出声。

天色将亮时,傅行歌匆忙出门了。

她从小就是精致优雅的女孩。虽然忙于学业,但是她从不邋遢。

可是今天出门时的她,只在因整夜翻找而皱巴巴、乱糟糟的衣服外套了一件大衣,穿了运动鞋,但运动鞋里连袜子都没有穿。

可即使是这样邋遢并没有打扮的样子,她看起来也还很好看,也让在车里坐了一夜,刚刚下车透透气的顾延之惊讶得都有点说不出话来:“小傅?”她的表情看起来慌张而自然,没了平日的高傲与冷漠,莫名有一种亲切感。

昨夜他又来找她了,远远地看了一眼,看她和周一楠一起回了宿舍,就像以前看她和梁云止一起回宿舍一样。他本来想走的,可是他又没舍得走。顾延之也不知道自己在车里坐一夜的意义是什么,但是他就是不想回去,他就是想在有她的地方再待一会儿。

傅行歌跑着经过了顾延之,似乎根本没有发现顾延之一样。

“你要去哪里?”顾延之不曾从傅行歌脸上见过如此急切的神情,他以为她永远都是冷淡礼貌、疏离优雅的,他伸手抓住了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是什么事情让有着冰山壁垒的傅行歌有了这样的表情?

6

“顾延之,我现在要回家。”傅行歌终于看到了顾延之,她回答顾延之的语气很急切。顾延之以为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拉着她转身打开了车门:“现在太早了,外面不好打车,我送你!”

顾延之和傅行歌认识这么久,她第一次上了他的副驾驶座。

顾延之也第一次见到了傅行歌的眼泪,第一次听到了傅行歌的道歉——不,准确来说是第一次听到了傅行歌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出于真诚的道歉:“顾延之,对不起。非常抱歉,我不喜欢你,却给了你很多的误解。我不擅长与别人交往,很抱歉,给你带来了很多伤害,非常抱歉。”

傅行歌是哭着说这些话的。说真的,顾延之有点目瞪口呆,他不能适应此刻的情况——谁能告诉他,高冷如傅行歌为何会这样哭泣?

顾延之甚至疑心傅行歌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可是车里只有他和她。

“很抱歉,在过去一年里,我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梁云止。”在情绪的控制下,傅行歌终于将梁云止的名字说出了口,她愣了一下,然后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变化。

心里那头一直蛰伏着的怪兽探出了头,但是这一次它没有张开血盆大口咬自己——这是它存在以来,第一次出现后不曾攻击自己。

傅行歌愣住了。

许多的信息瞬间蜂拥而至,多到她一下子无法完全整理。

但是,她忽然明白过来了。

住在她心里的那头怪兽并不是梁云止,而是她不敢面对的另外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自私脆弱,幼稚高傲,甚至无知与愚蠢。她一直在责怪自己错过了梁云止,一直在责怪自己伤害了别人,这些懊悔与愧疚因她的逃避而变成了一头怪兽,一口一口地吞噬着她的内心。

如果她无法战胜怪兽,那么终将会被怪兽吞噬,也许,有一天她自己也会完全变成怪兽。

她明明不喜欢周一楠,也明明知道周一楠喜欢自己,可她仅仅是为了试验周一楠和梁云止有什么不同,就给了周一楠希望,就好像当时她也给了梁云止希望一样。

给了对方希望,最后却亲手无情扼杀,一次又一次。

这就是那个要成为怪兽的她。

这也是顾延之第一次听到傅行歌主动提起了梁云止。

他真的是有点吓着了,他惊讶地看向了她,然后又被她眼睛里汹涌的泪吓了一跳。

顾延之降下了车速,慢慢在路边停下车,抽出纸巾递给了她:“怎么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有需要帮忙的吗?”傅行歌从不曾主动提起过自己的家庭,但是顾延之听她宿舍的女孩说过,傅明奕是国际大企业的高管,据说投资还很有一套,家里的经济条件不错。

顾延之当然见过来校门口接她的豪车,但是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她的父亲或亲戚。校园里也有不好听的传言,说傅行歌之所以冷漠高傲又显得非常有钱,是因为她是金主圈养的金丝雀。

对于这个说法,顾延之当然是不相信的,这不但是因为他自己也优秀,还因为他绝对相信傅行歌不是那样的人。

傅行歌的高傲让她不屑于成为那样的人。

可,这样高傲的傅行歌为何如此崩溃哭泣?

7

“是你父母出了什么事吗?可以跟我说说吗?也许我能帮上忙。”

“不是,我只是想回家找点东西,请你开车吧。对不起,又麻烦你了。”内心的话说出口后,似乎是一种盖章般的承认,傅行歌慢慢冷静下来了,就好像一直在空洞游荡着的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正轨上,所有失去的目标又出现在眼前。困在迷雾里的野兽慢慢陷入了沉睡,漫长的黑夜已经过去,她在黎明里看清楚了路的方向。

“好。”顾延之本来还想问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让你这样情绪失控,但是他没敢问。情绪外露的傅行歌是如此可爱,像一个可以亲近的小女孩。他不想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又让她回到了她自己制造的堡垒里。

“顾延之,我喜欢的人是梁云止,你也不要再执着了。田小恋喜欢你,每一次你来找我,她都躲在旁边偷偷看你,每次都哭很久,她是一个好女孩。”傅行歌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来这样的话,但她确实说了。她在顾延之踩急刹车时看向了他惊诧莫名的模样:“不必这样看着我,我只是终于学会了跟自己和解。我跟你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不要再受无谓的伤害。”

顾延之确实非常震惊。

他没有想到傅行歌居然会对他说这些话,没有想到傅行歌居然会亲口对他承认她喜欢的人是梁云止,当然更没有想到傅行歌居然还会想到给他介绍别的女孩子。

她此刻拒绝他拒绝得更彻底,但是,他无法忽视她的真诚——这个终于从玻璃城堡里走出来的她,他从不曾见过。

“我的母亲是一个独身主义者,她的思想与生活都非常独立和自由,我经常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我没有什么家庭和亲人的观念,对于情感的理解也有偏差。以前我并不肯承认这一些,但现在我好像明白过来了,我并不适合你,我也并不喜欢你,我和你不会成为合适的伴侣,这一点我能确定。”傅行歌此刻已经恢复了冷静,但这种冷静又跟以前是不一样的。以前的冷静是一种冷漠和疏离,现在的冷静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坚定。

顾延之瞬间觉得自己离她近了,但是也远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也许是因为我觉得我应该有一些朋友。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傅行歌觉得表达出这个自己想和顾延之做朋友的愿望有点艰难,也有可能会再次伤害到顾延之,但是她确实希望和顾延之成为朋友,希望顾延之能喜欢上田小恋,希望顾延之能得到幸福。

“可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和你成为朋友。”他想和她成为情人、夫妻、伴侣,成为可以携手走过一生的人。

“非常抱歉。我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了。”对一个喜欢自己,自己却不喜欢的人,如果硬要和他做朋友,对他大概也是一种伤害吧。

所以,傅行歌选择了道歉。

“拉倒吧!做朋友就做朋友。但是我可说了啊,你不许给我介绍女朋友,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我会去追的。”顾延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强颜欢笑,但是他又告诫自己必须强颜欢笑,因为他不想连和她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也许他是傅行歌现在唯一的一个朋友呢,也许他是唯一一个听到她说出这些心声的人呢,想想也是一种荣幸,不是吗?

8

傅明奕前年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北京,在北京买了房产。住处安定了下来,傅行歌便把自己宿舍里放不下的书搬回了家中,当时搬回家的书放满了母亲那辆大越野车的后备厢和后座,回到家之后自然也占据了她房间整整一面墙——希望梁云止的信还在那些书里。

那天傅行歌人生第一次逃课了。她窝在房间里,一本一本地翻那些书。

她又翻出来了一些特殊的书。

那些来自梁云止,她却一次都没翻开过的书。

梁云止送给她的所有书里,扉页都写着她和梁云止的名字。

傅行歌每找到一本写有两个名字的书,心里就更加坚定了一分。

整个书架都被搬空,那封信却还没有影子。只剩最后两本书了,傅行歌伸手过去拿书的时候都有点颤抖,脚下踢到了一垛书,她一个趔趄,拿到的书掉了下来。

那封信,就这么飘到了她的脚边,就像一只在阳光中隐藏了很久的蝴蝶,终于现出了它本来清楚美丽的最初模样。

傅行歌把那封信捡起来的时候,感觉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那封信是真实的。

那封信当然是梁云止的笔迹。

毫无疑问。

傅行歌可以确定。

在梁云止离开之后,她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习惯,就是把实验室与梁云止有关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收集起来,包括他落下的笔记、资料,还有他随手记录什么的一张小纸片。

她认出了他的字迹,不用去寻找,也不用去对比,因为她不会认错了。

喜欢你胜于昨日,却略匮比明朝。

切慕你堪比鹿慕浅溪,却深知还能如鱼恋河海。

心念你深于前秒,却稍浅于此刻。

眷恋你已至难以自控,却甘愿更深地深陷其中。

想见你分秒难耐,却情怯胜年少。

深爱你怕已深至海渊,却心知还能若星空遥远。

他很久以前就喜欢自己了吗?在她来这个学校之前?他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吗?什么时候?为什么她竟然……不知道?

傅行歌在混乱的书堆里呆呆地坐了一个下午,思绪似潮水,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傍晚的时候,傅行歌把所有托福、雅思考试的资料全都整理起来了,她打算把它们带回学校去。

她已经看见自己要走的路了。

梁云止就在路的尽头,她会好好努力的。

当天晚上,傅行歌就把申请邮件发了出去,包括一切需要的材料和资料,以及去年雅思、托福考试的成绩。

是的,去年她也考得不错。但是去年那个幼稚的自己坚持认为,考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也能考好而已,她并没有那么想跟着梁云止出国去。

对,就是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在梁云止走了之后,她生生熬过了一年又四个月,都还学不会和内心那个真正的自己讲和。

她的研究生论文在陆教授的推荐下,翻译成了英文在国外很权威的专业刊物上发表时,她还得意地想,梁云止会不会有可能看到她的名字,会觉得她挺棒的吧?

想法可笑不?

傅行歌当时给自己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想起梁云止,就是不肯承认——她已心折于他。

9

傅行歌做好了所有要走的准备: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周一楠的追求,还直白表达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但是她不吝啬于教会他一些应该会的东西。她希望自己离开之后周一楠能够成为教授的得力助手,就像她和梁云止之前是陆教授的左右臂膀一样,像周一楠这种聪慧热情上进的男孩子,大概也应该有很好的前途,自己帮他一些,就算是她给了他错误暗示的一种补偿。

梁云止是不一样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取代他,可能在这个宇宙里,梁云止就是唯一。傅行歌明白了自己愚蠢地做过很多试验来否认这一点:试图跟顾延之在一起,试图用周一楠来填补。但结果是,没有谁能让她内心的黑暗中蛰伏的那只野兽真正安静下来,直至她决定不再反抗,臣服于内心真心的需求;直至坦诚地向自己承认梁云止的独一无二,她才真正地平静下来,才熬过那些等待着奔向他的日子。

一个月之后,傅行歌收到了校方的回复邮件,对方赞赏了她的优秀和创新,但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按新规定,去年的雅思考试成绩不能作为参考,希望她能参加新一年的雅思考试,他们会考虑给她申请奖学金。

傅行歌急切到了什么程度呢?她给母亲打电话,问母亲如果她没有考到奖学金,是否同意供她出国念书。

傅明奕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你连奖学金都拿不到,出国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已经笨到连个奖学金都拿不到了吗?”

她……不是拿不到,她只是错过了。

“你有那样的智商,居然连个奖学金都拿不到,还需要自己出钱去留学,就算别人看得起你,你自己不觉得丢人吗?我不是出不起这个钱,我只是觉得没有尊严地留学,还不如不去。”傅明奕素来是能力主义者,说话做事总是直指要害。

傅行歌想快点见到梁云止,但是,她也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

她连靠自己的能力走到他身边的能耐都没有,如何配与他站在一起?

傅行歌问了陆教授,教授说这学年没有交换生的项目,如果要申请交换生,要等到下一个学年。

一切似乎都不顺利。

傅行歌断没想到申请斯坦福大学忽然之间变得这么难——她再次参加雅思考试虽然轻松过了,但学校忽然之间取消了交换生项目,而且她的签证出了问题——面试时被拒绝了。

正常来说,像傅行歌这种经常出国度假的人,护照和签证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她表现得多么完美,在面签官面前的态度多么的好,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否决。

在一次又一次不明就里的失败后,傅行歌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焦躁和急切,就快不能保持表面的平静。

半年之后,她已经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的某天,傅明奕好像终于想起了她说要申请大学却迟迟没有结果的事,在电话中问了一句:“大学申请不顺利吗?”

傅行歌当时愣了一下,觉得心里像堵着什么似的,忽然之间就呜咽起来。

10

那是傅行歌在婴儿时期过后,第一次在母亲面前哭泣。她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孩子,她慢慢长大的过程,也是她慢慢学会解决问题的过程。她从来不曾为任何事麻烦过母亲,更不曾在母亲面前哭泣过。她向来都表现得非常的完美,即使被签证官拒绝了数十次,她仍然表现得礼貌又克制。

听到她的哭声之后,傅明奕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后冷静地安慰她与询问情况。令傅行歌没有想到的是,傅明奕竟在当晚就从出差地飞到了她的身边。

傅明奕来学校时并没有事先打电话给她。

虽然傅明奕就在这个城市上班,虽然傅行歌亦在这个城市上学,家与学校隔得也不是特别远,但异常忙碌的傅明奕几年来从不曾来学校探望过傅行歌。

傅行歌也不是很在意。她与母亲不是习惯腻在一起的那种母女。她们甚至没有一起逛过街,更不用说其他母女会有的亲密无间的共同行为了。

所以当晚,傅行歌和教授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看到站在路边等自己的母亲的时候,她难掩惊讶。

正是倒春寒的天气,晚风刺骨。傅明奕穿着一件浅驼色的长大衣,鞋子和手套是深杏色的,脸上的妆容精致,散发着自信又神秘的气质,看起来就像一个从时尚画报里走出来的优雅职业女郎。

因为惊讶,傅行歌没有发现走在她身旁的陆教授连路都走不动了。

“每天都要工作这么晚吗?”傅明奕微笑着向傅行歌走了过来,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坚定的温柔,她的一颦一笑都是岁月给她的馈赠——已经完美到无懈可击。

“也不是,今天稍微晚一点。”傅行歌为素未谋面的陆教授和母亲做介绍,“妈妈,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陆教授,是我的导师。陆教授,这位是我的妈妈。”

“你好,陆教授,我是傅行歌的妈妈傅明奕,非常感谢你一直以来对傅行歌的照顾。傅行歌跟我提起过您的成就,我们公司上一个收购的药物专利就是您的发明之一,能认识您真是太荣幸了。”傅明奕说话得体,多年来的职场人际锻炼让她待人接物均滴水不漏,也让她伸出手与陆教授相握的时候,发现对方竟然有点儿紧张。这种紧张挺熟悉的——她曾经在不少对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身上发现过。

“你好,我是陆长青,非常高兴认识你。”陆教授的声音已经紧张到有一点儿不自然,然而这种不自然除了傅明奕,谁也没看出来。

傅明奕知道他为什么紧张,她在情场打滚多年,对于男人的神色还是能看出来的。

傅明奕伸出去与陆教授相握的手,只是轻轻地握了一下便收了回来。

傅行歌与傅明奕母女俩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在夜色里很久很久,陆教授仍然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慢慢地消化第一次与傅明奕见面的强烈情绪。

陆教授有些难以置信,他都这把年纪了,经历过爱情,也经历过失败的婚姻,还会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吗?

等你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可我除了等,又对你没有别的办法。

——梁云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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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傲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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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最可怕的失去大概是在你还没有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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