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希望一切的明白都为时未晚,希望所有

第9章 希望一切的明白都为时未晚,希望所有

第9章希望一切的明白都为时未晚,希望所有的失去都是虚惊一场。

1

关于中午为何在电话里哭泣,傅行歌寻思良久,到底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母亲的帮忙,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哪儿表现不好才一次又一次地被签证官拒绝。像她这种经常出国旅行又成绩优异的学生,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傅行歌想不出来原因。

“你说签证官拒绝了你多少次?”

“大概四五十次吧!”是的,六个月内,她被拒绝了这么多次。

“什么原因?”傅明奕自信自己能提供给女儿十分优渥的生活和学习条件,别人的寒暑假顶多在国内转转,但是傅行歌的寒暑假从来就是想去哪个国家就去哪个国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像这种几乎是周游列国的孩子,竟然会被拒签吗?

连母亲都不知道原因,傅行歌更加理解不了:“我不知道。”

“行,我知道了。如果你能确定这个事情跟你本身并没有关系的话,我会处理的。你把出国的一切东西准备好就行。”傅明奕也非常爽快,经常出国旅行度假的女儿忽然在半年之内被拒签了四五十次,对方若是有个正当理由还好,然而对方什么理由都没有给,这就有意思了。

照傅行歌所说,不少表现没有她好,成绩也没有她好,甚至从来都没有出过国的孩子都拿到了签证,自己这么优秀的女儿为什么拿不到呢?

自己把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儿生出来,培养成现在这么棒的样子,可不是想让她被人拒签的。

得到了母亲的保证,傅行歌稍稍放下心来。其实她隐约也总结出来一个被拒签的规律:“嗯,我去做了两次调查,被拒签的人当中,他们的专业绝大部分都是理化专业的。”

傅行歌出于一种被拒签之后不服气的心理,干脆就站在使馆外做问卷调查。

被拒签的理由各异,傅行歌只隐隐约约猜测出大概与自己学的专业有关系。

傅明奕拜托了朋友,几经周转才算是打听到拒签的原因,与傅行歌的猜想相差无几:因为某一个化学专业的留学生绑架被杀事件,中方给了美方很大的压力,之后美方出台了一个秘密文件,拒签所有化学专业的中国留学生。傅明奕倒也没有把调查到的原因告诉傅行歌,只是让她另外申请了艺术系。果然,傅行歌的签证很顺利就通过了。

接下来,傅行歌忙于出国事宜、入学适应等各种琐事,最重要的是如何转到化学系,如何才能追赶到不知道现在已经优秀成什么样的梁云止,忙碌的三个月又过去了。

飞机落地之后,一切顺利起来,入学、宿舍、奖学金,甚至包括转专业,一切竟都出奇的顺利,顺利到傅行歌觉得之前那四五十多次被拒签大约只是一个梦。

不过,她没有申请到单独的留学生宿舍。不过这也没什么,傅明奕很大方,在学校附近给她租了一处公寓,环境不错,交通也方便——她算是真的在美国安定下来了。

但是傅行歌隐隐约约觉得不怎么对劲儿,在这三个月里,她在学校里出入多次,见了不少留学生,遇到了不少新同学,竟然都没有一个人提起过梁云止。

怎么可能?优秀的人不管到了哪儿都会发光的,更何况是梁云止那样的天才。

傅行歌想去打听一下。可是,她要怎么打听他的消息呢?

2

“嗨,你认识梁云止吗?”

“嗨,你好,梁云止你听说过吧?”

“你好,如果你知道梁云止在哪里,能告诉我吗?”

这样问吗?

傅行歌试过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她的交往障碍好似又严重了。

她只能等别人在她面前提起梁云止,也许她到时可以装作无意般打听一下他的情况。

她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对。

她试着像以前一样去克服,但是,好像她所有的力气都在来找梁云止的过程中用光了。在对顾延之与周一楠承认了自己心有所属后,她的高傲与矜持又回来了。

梁云止不是喜欢她吗?她已经来了,梁云止为什么还没有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她也很想改变,但是每走一步都异常的艰难,就好像她从国内走到这里,不只是身体飞跃了半个地球,她的内心也一次又一次越过了山川与海洋。

可怕的是,总有许多山川与海洋需要她跨越。

傅行歌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自卑,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决定要靠近他之后,竟还会有这样怯弱的情绪。

在最初的几个月里,傅行歌觉得自己非常搞笑:每天早上起来,她都想今天要表现得好一点,今天要跟谁说话,还要和谁聊天,也许她可以主动问起梁云止的消息。

但是,每一天的也许,最后仍然是也许。

她到底还是没有主动去打听梁云止的消息。

她只能等,觉得自己很可笑但是又无法突破内心地等着。

可是不管是老师、同学、学长,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一个人在她面前主动提起过梁云止的名字——其实有人提起过,只是她竟然愚蠢到不知道这是美国,大家提起梁云止时,不会说他的中文名,而是说那个著名的Cloud。

Cloud就是云,云就是梁云止,如此容易理解的事情,傅行歌竟然想不到——可以想见那个时候的她因为情绪的影响已经愚蠢到了什么程度。

事情就变得有点可笑起来,好像傅行歌仅剩的一点智商只足够她保持在学业方面的优秀。

她偷偷地跑去她认为梁云止会出现的地方寻找他。

她利用一切不工作的时间跑去与化学系有关的科学教室、实验室来来回回地溜达。

她想隐藏自己的,但是她实在长得太招人了,几乎所有的男性都会第一眼发现她,然后用一种“哇哦,一个完美的东方娃娃”之类的眼神看着她,而绝大部分单身男性都会主动过来问她是谁,能不能和她约会。

许多次傅行歌都想问“我是来找梁云止的,请问你见到他了吗”,但是许多次想问,最后仍然没说出口。

她很懊恼,明白自己是时候去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了。但她又觉得,既然自己克服诸多困难到了这里,她一定也能克服那该死的心理问题,找到梁云止。

然而,傅行歌又白白浪费了小半年的时间——多年之后,她仍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大遗憾。

转折出现得并不恰巧,当时有几个新闻媒体报道了又有化学系高才生被绑架的事情,并且提到了一年多前因绑架失去了生命的Cloud。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只有傅行歌一如以往地置身事外:她对梁云止以及功课之外的事情都没有兴趣。

直到有人直白地告诉她,Cloud就是梁云止。

3

傅行歌的导师布莱德把她叫去了办公室,他非常严肃地告诉了她新闻的真实性,并要求她尽量隐瞒自己是化学系高才生的事,而且最好能在校内居住——校园内也许相对安全一些。

傅行歌表明她租住的公寓相对安全,结果布莱德竟然非常爽快地表示会试着帮她解决校内宿舍的事情,要求她在最短时间内搬到校内宿舍居住。

“教授,我想问一下这是为什么,可以吗?”校内留学生的单间宿舍很紧张,如果搬到校内住,傅行歌有可能需要和别人一起居住,但傅行歌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更适合独居,她已经没有像刚上大学时那种强行与人相处的能力了。

“你非常聪明,看到你我就想到了Cloud。我不想像失去Cloud那样失去你。”

“Cloud?”

“你不知道他吗?他非常的棒,和你来自同一所中国大学,他的中文名叫梁云止,你不认识他吗?”在布莱德教授这里听到梁云止的名字,让傅行歌有瞬间的失神。因为内心对于人际关系越来越严重的恐惧,她和任何人都保持了礼貌而疏离的交往方式,包括和教授。她竟从来不知道布莱德教授还是梁云止的导师!她竟愚蠢至此!

“Cloud是我见过最棒的化学天才,他太棒了,也许就是因为他太棒了,所以上帝才把他叫走了。”

傅行歌猛然抬头看着教授,眼睛里全是震惊:她竟不知那个他们所说的被绑架杀害的化学天才Cloud就是梁云止!

她之所以一直忽略这些事情,之所以即使听到了也并不在意,是因为她一门心思在寻找梁云止,可她怎么愚蠢成这样呢?连梁云止的英文名就是云她都联想不到!

傅行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教授那里离开的,想必她当时的表情不会好到哪里去……因为一个亚洲面孔的女生忽然拉住了她,脸上都是一副不太敢相信的表情:“傅行歌?你是傅行歌吗?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傅行歌失神地看了对方的脸好一会儿,才将对方认出来——令她印象深刻的女生不多,除了三个舍友,大概就是这位总是讨厌地叫梁云止“梁学长”的师姐沈宝悦了。

“我来这里看朋友,真巧,竟然遇到你了。你还好吗?”傅行歌看起来很不好,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血色全无,神情也是一种沈宝悦从未见过的呆滞,“是生病了吗?”

“梁云止……”傅行歌好不容易开了口,却只说出了梁云止的名字。

但沈宝悦的反应,简直就是给她补了一刀:“你不会是现在才想起梁云止吧?他都已经走了一年了。我到美国时,只来得及赶上他的葬礼。唉,没想到我没能追上他,他也没能和你在一起呀。真是……喂,傅行歌!”

傅行歌没有听沈宝悦说完,她甩开沈宝悦的手,选择了逃跑:接受梁云止已经不在人世的事情很可怕,和别人接触也很可怕。

她以为自己强大理智、无所畏惧,此刻她忽然明白,原来自己如此脆弱。

4

傅行歌回到自己公寓打开门的时候,已经全身颤抖,脚步踉跄,连拿出钥匙开门的手都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好一会儿也没能把门打开。

“你还好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说的是中文。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傅行歌全身都僵硬了一下,然后猛然回头:是他吗?

是一个陌生的,但是好像又见过的年轻人,戴着棒球帽与口罩——也许在电梯里遇到过,也许他曾主动打过招呼,或者跑到她的面前自我介绍过,叫什么来着?傅行歌没去在意——她不在意梁云止以外的任何人已经很久很久了。

对方怀里抱着一个装着蔬菜和面包的纸袋,手里还拿着一包书,也许也是学校里面的学生或者是老师。

除了没露出自己的脸,对方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不,他并不是梁云止。梁云止的头发是黑色的,他的头发是浅棕色;梁云止的眸色是深墨,他的眼睛是灰蓝色;梁云止身高应该是一米八左右,但他的个子似乎更高。也许梁云止会长身高,会染发色,也会戴可以让瞳孔变色的眼镜,但是梁云止何必如此做?她都已经来了。错觉毕竟是错觉。

“你还好吗?”对方再次用英语问了一次,见傅行歌仍不回答,又换成日文问了一次。看这样子,如果傅行歌再不回答,他还打算用韩文或者泰语再问一次,仿佛这是一个秀外语水平的场合。

“我很好,谢谢。”傅行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只是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哭腔——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那种浓重的哭腔。

“我叫维特,就住在你的隔壁。我在附近的一个化学实验室工作,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他怕傅行歌不相信似的,又加了一句,“我上周刚搬来,我们前天在电梯里见过,我也是中国人,我也会做中餐。”

傅行歌已经顾不得礼貌,她觉得自己眼泪马上就要掉出来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躲进了屋里。

那一整个晚上,傅行歌都在哭泣。

她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

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阻止眼睛往下掉眼泪,仿佛她要把过去二十年以来很少掉的眼泪在这一晚上掉完似的,她一直在哭。

她一边哭一边刷网页。

只要输入梁云止的英文名Cloud,或者输入被绑架的化学天才就能找到梁云止被贩毒集团绑架杀害的新闻,以及当时引起的舆论轰动。就是因为这个新闻,美方秘密收紧了接收留学生的政策,一度在中方也引起了舆论,而这也是她的签证忽然出了莫名其妙的问题无法通过的原因。

她每天都有听新闻的,她听过的英语新闻里,一定有过说一位化学高才生被贩毒集团绑架并在爆炸中不幸身亡的消息,她真的有听到过这条新闻,只是当时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可怜的化学天才就是梁云止。

梁云止如翩翩天使惊才绝艳,梁云止几乎无所不能,梁云止还那么年轻,梁云止怎么会死?

5

未曾独自痛哭过的长夜,不足以语人生。

这句话一点都不矫情。

一开始,傅行歌只是任由自己掉眼泪。

哭是最没有用的行为,因为哭泣不能让事情变好。行动派如傅明奕,在遇到最糟糕的境况时从不会哭,至少傅行歌从来没有见母亲掉过眼泪,所以她也不曾掉过眼泪,因为每一次她哭的时候,傅明奕总告诫她:“眼泪是最没有用的,如果你有要求,那么就提出来,并且拼命地去实现它。哭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过去二十年里遇到的那些问题,从来没有一件事像此刻一样,让她无助与绝望。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傅行歌不知道自己已经掉了多久的眼泪。她并不想去开门,门外不会是她认识的人,即使是认识的人,她也不想给对方开门。

梁云止出事了,门外的人不会是梁云止,所以她并没有开门的必要。

“你好,有人吗?您的比萨送到啦!”好像是送餐员的声音。

傅行歌不想吃什么比萨,她在痛苦中也不想再讲什么教养和礼貌。随便他叫吧,她不想理任何人。

但送餐员很执着,一次又一次地敲门。

然后,傅行歌听到隔壁的门打开了。邻居温和的声音响起:“你好,把东西给我吧,她可能还没有回来。谢谢你,这是你的小费。”

送餐员一边抱怨一边离开了,过了很久,傅行歌都没有听到隔壁门关上的声音。

傅行歌在房间里把自己关了三天。

是的,人生第二次,为了梁云止,她逃课了。

她不但逃课了,还开始放纵。她开着电视,放着垃圾电视剧,吃垃圾食物。

没错,就是这些她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她打电话订了汉堡、薯条、披萨以及可乐,然后坐在沙发上抱着食物,眼睛盯着电视,开始拼命吃,吃一会儿就掉一会眼泪,吃一会儿再掉一会儿眼泪……她没有哭出声,就像个傻子一样,一边掉眼泪一边补充水分。

这三天之中,比较有意思的事情是,傅行歌每次给送餐员开门的时候,都看到隔壁也开门接食物,就似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惊人的巧合:她的邻居和她在同一时间订了同一家餐厅的同一种食物,然后由同一个送餐员送来。

她的邻居微笑着跟她打招呼:“嗨。”

可惜傅行歌已经完全抛弃了自己的礼貌和教养,连一声“Hi”都懒得回应对方。

这个世界上除了梁云止,没有一个人值得她搭理。

傅行歌在哭泣中深深后悔自己在顾延之身上浪费的精力和时间,明白了也许正是自己当时暧昧而无所谓的态度伤害了梁云止,所以梁云止才远走他乡。梁云止都没有跟她说一声告别,甚至走了之后不再与她联系一次。

如果她当时对感情不那么迟钝,事情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她是不是就会与他同时申请来这里读书?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遭遇绑架,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悔恨唤醒了她内心的那头猛兽,它在她身体里四处奔突狂吼撕咬。

她痛不欲生,却又不能死。

她想忘记,可是越努力忘记,记忆就越清晰。梁云止的声音,梁云止的眼神,梁云止的样子……点点滴滴,像一堆又一堆的小火药,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炸得支离破碎。

她已无路可退。

6

傅行歌自己待在屋子里颓废的第四个凌晨,被一阵执着的敲门声叫回了现实:“救救我。”

傅行歌不想去开门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外面那个求救的声音居然有点像梁云止。

她打开了门,原本扑在门上的高大男子便跌进了屋里——毫无防备的她居然被对方扑倒在地。

傅行歌本能地弓起膝盖想攻击对方的下身,手指张开想抓向他的眼睛。她去学跆拳道的时候,顺便学了一些简单的防身术——她知道自己必定会独来独往,又有美貌,所以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但当她的手指接触到对方紧闭的眼皮的时候,她才发现对方连本能的反抗都没有。

是她的邻居。

那个让她不断地产生错觉的男子。

维特此刻依然戴着口罩。傅行歌近距离地看他的眉目,竟又觉得他与梁云止神似。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傅行歌伸手想扯开他的口罩,然而她的手被人抓住了:“请不要好奇,我的脸,会吓到你……”

他伸手扯开了一点衣领,脖子上有蜿蜒的诡异黑斑纹向上延伸——可以想见,那些黑色斑纹若长在脸上……

他已经将近昏迷了,却仍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脸上的可怕斑纹,傅行歌理解了他为何一直戴着口罩,也尊重了他的意愿:“你还好吗?你需要什么?需要去医院吗?”

说话间,她已经拉开了自己与他之间的安全距离——她站在一米五之外观察他。

维特呻吟了一声,身体动了动,但是并没能起来:“中毒了。”

他看起来确实像中毒或者某一种疾病发作,傅行歌走近了一点,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脸色很奇怪,嘴唇很明显呈乌青状,是中毒症状没错。

“是什么毒?”问了两声,对方都没有反应。傅行歌一边戒备一边走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想看看他的神志是否还清醒。

维特的舌头已经因为中毒而麻痹,说话已经大舌头了:“102。102。”

他一说102,傅行歌便明白了他为何来找自己求救。102是最新发现的一种混合化学物质,由几种对神经元有影响的元素混合变化后形成,在低温下没事,但是在常温下会慢慢挥发,如果吸入过量,人就会产生中毒症状,并且血糖迅速降低,导致昏迷或者休克,虽然不会立刻致命,但是整个人都会持续地昏迷和麻痹,严重者是会丧命的。

傅行歌转身打开窗户通风,然后拿出她药箱里的小型氧气给他吸氧,然后打开冰箱,将牛奶和糖以及蛋白粉混合之后,过去扶起男人的头,让他喝了下去。

102中毒后的解毒方法很简单,通风,补充氧气,大量补充糖和蛋白质……

过了一会儿,维特从地上坐了起来,声音低沉:“谢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傅行歌坐在沙发上,手里是一根小小的试管,试管里有一些蓝色的诡异液体:“为什么要来敲我的门?”

他知道自己是102中毒,自然也知道102的解毒方法。他有开门出来向她求救的力气,自然也有自己解毒的力气。

但是他不给自己解毒,却来敲她的门,并且很显然有故意利用晕倒的身体将她压倒的嫌疑,她不可能相信这只是巧合,更何况他知道她会解102。

没错,102是她那篇论文的成果,她是发现了102的人。

7

维特慢慢地又躺回了地上——他不想的,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把脸转向傅行歌:“如果我是故意的,你打算对我做什么呢?”傅行歌帮他解了毒,但此刻他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幸好嘴巴还能说话。

“你是谁?你认识我吗?”最奇怪的就是这种见到他的时候所产生的熟悉的感觉,像梁云止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傅行歌确定自己没有判断错。

“我是维特,我认识你。你是傅行歌,刚来美国四个月,化学系高才生,今年唯一一个全额奖学金的获得者,去年你的一篇论文入选专业年度十佳。你发现了102。”维特在阐述他对傅行歌的认识的时候,眼神很特别。如果不是自己的错觉,傅行歌觉得他的眼神非常的温柔,这种温柔又很熟悉。

熟悉到——

“你认识梁云止吗?”这个问题问得唐突又直接,但傅行歌脱口而出。

“梁云止是谁?是你喜欢的男人吗?”因为药物的作用,维特还浑身无力,但是他灰蓝色的眼睛看向了傅行歌,眸子里面竟然是一丝很容易察觉到的笑意。

一时之间,傅行歌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笑,她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些恼怒:“我是学化学的,我有很多种能够让人很痛苦但是又死不了的办法。”

“我知道,但是你是想用在我身上吗?”维特还在笑,而且,笑得更明显了,“是因为我说穿了你的心事吗?那个叫梁云止的人是你喜欢的男人吗?”

“与你何干?”傅行歌终于恼羞成怒,但是她又努力地保持了自己表面的冷静,她拿起手边的一块毛巾,一甩手扔在了维特的脸上,“既然恢复了力气就赶紧滚出我的房间。”

她的这个邻居很可疑。如果他不是梁云止,那么他很有可能对她有所图。

他会是那些想绑架化学高才生的人吗?

傅行歌警惕地攥紧了手里的化学“武器”——除了102,最近她又发现了102的改良款,她手里的蓝色液体,比102更诡异、更霸道。

躺在地上的维特终于从地上坐了起来,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放在膝上,抬头看傅行歌。

傅行歌站在桌边,一只手拿着一把小匕首,另一只手拿着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幽蓝色液体,她穿着很普通的T恤和家居长裤,颜色也是普通的乳白色,衣服上没有华丽的绣花,甚至没有一丝的印花,就像她的脸一样干干净净,但是那修长白皙的脖子,隐约可见极其纤巧的身段,又怎么看都好看到惊人。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小心我把你毒瞎了。”如若是以前,傅行歌不会在意男人用什么眼光看自己,反正他看得到也得不到,随便看吧,总之她不会让他近身就是了。

但是这样的目光属于这古怪的邻居,她便无由地感觉到一种紧张。奇怪了,自己是站着的,他还坐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还没有,自己手里不但有刀,还有一瓶防身的药水,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压迫感呢?

“我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你?”坐在地上的男人依然有器宇轩昂的气质,那双未被口罩遮住的灰蓝眼眸笑意深深,竟似冰化水般柔软,“化学专业的高材生还能读得懂别人的眼神吗?”

8

傅行歌觉得他说起“化学专业的高才生读得懂别人眼神”这句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又有点讥讽——她忽然想起来以前被她无限忽略的梁云止的那些或深情或温柔或缠绵悱恻的眼神。

她怎么读不懂,她只是选择了不去读懂而已。

“滚出去。”傅行歌终于没能再忍住自己的恼羞成怒,她用小刀指着他,“这是我的房间,我可以正当防卫。”

“我没有恶意。”维特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个子真的很高,大概有一米九,这更让身高已达一米七的傅行歌有一点压迫感——两年前,梁云止走的时候应该还没有一米八吧,出国后的梁云止还在长身高吗?

“你真的不认识梁云止?”傅行歌有一种直觉,觉得他一定跟梁云止有关系。因为对方在提起梁云止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心里总像被什么攥紧一样,说不出来是难受还是紧张。

“你告诉我梁云止是不是你喜欢的男人。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很公平不是吗?”维特似在笑,又似在调戏。傅行歌觉得他的话很欠扁,可是她又有一种防卫意识,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打不过他,不能贸然尝试。

“是。现在请回答我,你认不认识梁云止?”傅行歌诚恳地承认了。但是她的语气非常冷淡,似在敷衍一般。

维特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忽然向她走近了两步。防范意识极强的傅行歌再次攥紧了手里的小刀,另外一只手拧开了手里液体的盖子:“我只需要答案,不需要你靠近。”

维特给她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也许是身高的关系,也许是他气质的关系,总之傅行歌不想与他长久地待在房间里。

“不认识。”维特离傅行歌已经很近了,大概就隔着一米的距离。傅行歌一只手拿刀,另一只手拿小玻璃瓶,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写着“戒备”两个字。维特却浑身放松,深眸微弯,眼神也渐渐浓了:“还有其他问题要问吗?比如说,我对你有没有兴趣之类的。”

“我对你没有兴趣,现在马上滚出我的房间。”傅行歌回答得非常快,她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咬牙切齿——这人怎么可能是梁云止,他……如此的可恶。

傅行歌并不是没有见识过男生喜欢自己的样子,梁云止温柔专注,顾延之执着深情,周一楠奔放炽热,还有那些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想追求她、想靠近她的男生和男人,她都见识过。

但他们,没有一个似眼前这人给她这样强的压迫感。

“好吧,虽然我很想再跟你待一会儿。但是再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会知恩图报的。”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英文说得很好,中文也说得很好。因为傅行歌竟然听出来了他说知恩图报的时候有点意味深长,那感觉就好像他在调戏自己。

维特给她的感觉太奇怪,既有种熟悉感、亲近感,又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感。

维特走了之后,傅行歌先用胶布把电脑摄像头遮住,然后开始仔仔细细地检查自己的房间。确认一遍之后,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忽然又跳了起来,开始在房间更多的角落里翻找。

一个小时之后,傅行歌在台灯、吊灯、装饰画和书架上找出了四个细小的摄像头,有录音装置的那种。

她真的被人监视了!

9

这个房子是她随机找的。公寓条件不错,离学校比较近,周围生活也比较安全便利,租金并不便宜,所以安保也可以,非业主,即使是送餐员也不能自由出入。

是谁在她房间里安装了这些摄像头?

是谁在偷窥她?

对方对她有什么样的目的?

傅行歌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与绑架化学系学生的罪犯有关,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二是她的隔壁邻居是个怪胎和变态,他对自己感兴趣,并且对自己进行了偷窥和监控。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每一次自己点外卖,外卖送到的时候,他几乎都因为同时间买了同样的东西而开门。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于傅行歌来说,都是危险的。

傅行歌更期待是第一种情况,对方不就是害梁云止的人吗?正合她意。

傅行歌花了一天时间整理她搜罗到的与梁云止遇害新闻有关的所有资料。

官方新闻报道说,杀害梁云止的人属于贩毒集团,他们在研究一种新型的毒品,所以绑架了梁云止,让他参与研制。梁云止暗中与警方联系,成了警方的线人,并在半年后与警方合力瓦解了贩毒集团。新闻上只说抓到了贩毒集团的重要人物,并没有说是否已经将所有的犯罪分子都抓捕归案,而且,梁云止遇害的时间也比较模糊。

傅行歌甚至可以推断,当时并不是所有的犯罪分子都被绳之以法,梁云止极有可能是在案子破了之后才遇害的,也就是说,在这件事情里,警方也没有完全保护线人的安全。

梁云止成了牺牲品。

那么有没有可能,梁云止根本就没有死,他的遇害,只是一种保护他的方式呢?

当这个推论从傅行歌的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她真的完全坐不住了:梁云止也许根本就没有死!

绳子、铁锹、手套、气压装置,看见傅行歌在住所附近的超市把这些工具一样一样地放进购物车之后,维特终于没忍住走了过来:“看起来,你要去做一件大事,需要帮忙吗?”

傅行歌出门购物,他竟然跟着来了,说是恰巧也并不奇怪,离公寓最近的一个购物中心,邻居遇到也算正常。

“如果你愿意的话。”傅行歌美得透彻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看着维特,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不是偷窥自己的人,她已经决心要弄清楚他在搞什么鬼,就从此刻开始。

“能够帮上你的忙,我乐意之至。”维特挑了挑浓俊的眉,似乎对于傅行歌的挑战充满了兴趣,“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邀请我成为你的朋友吗?”

“也许是仇人呢?”傅行歌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但是这个微笑毫无笑的意思——他的眉也与梁云止相似。

“哦,你这个笑容别有所指,不过还是很漂亮。你笑起来的时候比你不笑的时候更迷人。”这人不是梁云止,梁云止与她一样寡言少语,他不会对这些肤浅的挑逗言语信手拈来。

“谢谢夸奖。”傅行歌礼貌道谢,又拿了一把铁锹放进了购物车里,“今天晚上可以吗?”

10

“今天晚上你要约我吗?”维特喜上眉梢。

“没错。”傅行歌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她的眼睛里却写着狡黠。

“真的吗?几点?”维特都有点欢呼雀跃了。

“七点,你可以吧?”傅行歌仍然带着狡黠的微笑。

如果维特知道她今天晚上要带他去做的事情,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傅行歌忽然有一点小小的期待。

维特非常准时,约好七点,他六点五十就已经在傅行歌的门外等待。

全副武装的傅行歌把门打开,自己背着一个装满工具的背包,然后把另外一个装满了工具的背包递给他:“我们出发吧。”

维特看着穿着黑色皮衣加军装靴子的傅行歌,瞪大漂亮的眼睛,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再下下上上看了一遍:“你这个约会装很特别。”

维特为了显示约会的隆重,还穿了衬衣和西装,傅行歌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好心地提醒他一下:“你要去换一身比较方便一点的衣服吗?”傅行歌给他的工具包和他身上的打扮不大搭配。

“我挺方便的,穿方便,脱也很方便。”维特笑嘻嘻的,灰蓝色的眸子光芒闪耀,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配上西装和衬衣,雅痞气质十足,明明说着有某种隐喻的话,却又不显得讨厌,几乎让人忘了他那被口罩遮住的丑陋五官。

在傅行歌的坚持下,维特上了她的车。车是傅行歌前两天刚买的,一辆有点旧的越野车。她本来只是想租一辆车,打电话找傅明奕的一个旧朋友帮忙,对方说正好有一辆旧的越野车要出售,价钱比租车贵不了多少。傅明奕也很大方,干脆就把车买下来给她了。

而且她今天要去的那种地方,开着越野车正好。

“能透露一下我们的晚餐地点吗?”路越走越有点不对劲,维特终于忍不住了,“这好像是通向郊外墓园的路?”

“听起来你对郊外墓园还挺熟悉的。”傅行歌打开盒子,拿出来一个三明治递给维特,“这就是晚餐。”

“所以我们要去墓园野餐吗?你确定吗?晚上去墓园野餐?”维特的表情都有点崩坏了。

“不是去墓园野餐。”傅行歌很认真地告诉了他今天晚上自己要做的事情,“我要去墓园开棺验尸,我需要一个人帮忙把墓挖开,你说过能帮上我的忙,你会很乐意的,不是吗?”

“开棺验尸?!”维特口罩下的表情大概已经彻底碎裂了,他瞪大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傅行歌的样子——好像有点怪可爱的。

“你确定吗?开棺?验尸?”维特又问了一次。

“对。我的一个朋友,他们都说他死了,但是我不相信。我要去挖开他的墓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傅行歌独自到墓地去过——挺普通的一块墓碑,上面刻着梁云止的中英文名字、生卒日期,还有一句话——

骄傲如你。

句子是英文刻上去的。

句子下面有落款,安吉拉·雷蒙德,看起来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那句话虽然简单,但是,傅行歌觉得有故事。

有时候,你比黑洞更神秘。黑洞还会吞噬,而你,冷漠有如虚空,连吞噬的回应都不曾出现。

——梁云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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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傲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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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希望一切的明白都为时未晚,希望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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