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庭院深(4)
第95章庭院深(4)
“再往前走,就是柳儿的房间。”王子进惧意全消,果然幻景是幻景,现实是现实,差别不啻天上人间。
他快走两步,带绯绡来到了一扇古朴的雕花木门前,轻声道:“就是这里!”
“嘘。”绯绡竖起一只手指,暗示他不要说话,只见屋中光线朦胧,竟有人在里面。
只见一位中年美妇和一位眉须皆花白的老爷坐在房中,商议事情。
“今日竟有媒人给柳儿提亲了,那户人家是不是不知道柳儿的病啊?”老爷长相端庄,颇为忧虑地说。
“媒人下的礼单甚是丰厚,就看柳儿有没有这个福分了……”身穿靛色锦袍的美妇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似喜极而泣。
王子进听了她的声音,脑中竟轰的一响,这声音竟与在旷野上追杀他的妖妇的声音一模一样。
只见那位老爷拉着她的手道:“芙蓉,这么多年,可苦了你了,待柳儿出嫁了,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老爷……”芙蓉望着丈夫,竟无语凝噎。灯光映出她姣好的侧脸,确是如芙蓉般艳丽出尘,只是此时人到中年,比幻景中添了几分沧桑憔悴。
王子进见她面貌平和美丽,完全没有那日所见的戾气,更加疑惑。
正寻思间,只见这对感情至深的夫妻携手起身,似要离开。
芙蓉轻轻对那位老爷道:“柳儿到了该吃药的时间,我要去准备了。”
她轻提裙摆,一双绣着白色兰花的绣花鞋在锦缎袍子下若隐若现。
王子进和绯绡忙将门口让开,只见两人先后出去。
那中年男子道:“明日便答应了那门亲事吧,看聘礼那户人家似乎甚是殷实,希望冲冲喜柳儿能好起来。”
两人边说边走,慢慢走到回廊的尽头,拐了个弯,身影便消失了。
王子进却不由傻了,现实与柳儿的内心相差太大了,而那要加害她的人,真的是这个侧室吗?
绯绡也满眼迷惑,二人不约而同地长长叹息,只觉这平凡的宅院,不知比幻境中可怕多少。
是那种让人亦步亦趋、越陷越深的可怕。
九
王子进与绯绡推门走进了柳儿的闺房,只见烛光摇曳,照得屋子里忽明忽暗。
一幅粉色的帷帐挂在床边,里面的人没有半分声息。
王子进望着这帷帐,不知为何,竟觉得与幻景中那位夫人所用的极其相似,生怕里面躺着一具干尸。
“柳儿?柳儿?”他一边呼唤一边走过去,轻轻拉开帷幕,只见里面躺着一位苍白的少女,眉目如画,秀发似堆云,双眸紧闭,正是前日与他们分别的柳儿。
绯绡过来看了一下道:“她好像是被什么人下了咒。”
“什么?”王子进奇道,他又想起那日在幻境中所见,那绣着牡丹的鞋停在八仙桌旁,似将一包毒药放了进去。
“那符咒可有让人喝了生效的?”
“有,”绯绡轻吟着点头,“不过那都是粗浅的法子,没什么用。”
“法子虽然粗浅,若日日都用呢?”王子进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没有用过这样笨的方法……”绯绡说着,拿折扇挠了挠头,一脸疑惑。
两人正说着,只听回廊中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似是有人过来。
绯绡忙拉王子进躲开,只见房门被推开,一只绣鞋踏了进来。
两人一见这鞋,便知来者何人,果然芙蓉带着一个穿着翠绿衣裙的婢女走来,只听她吩咐道:“小荷,去将小桌搬到床边。”
婢女应了一声,忙去搬一个小方桌过来。
王子进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不由一震,不论是幻境还是现实,他无数次听到过这个名字,却一直未见她的模样。
他好奇地探头看去,只见那少女低眉顺眼,姿色平庸,毫无惊艳之处。
小荷将小方桌放在柳儿面前,又将她扶起来,身后塞了个软垫。芙蓉便端着药碗坐在柳儿面前,烛光中只见她皓腕如雪,衬得漆黑的药汁更加可怕。
“柳儿,吃药了,身体好了,便可嫁人了……”芙蓉拿着小勺舀了药汁就往柳儿的嘴中送去。
王子进只觉一颗心提在嗓子上,心中一个声音暗叫:不能喝,不能喝。
刚要上去阻止,便觉手腕一紧,只见绯绡的俊脸难得严肃,毅然决然地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叫他不要过去。
王子进双手握拳,眼看这碗里的药一点一点地被喂了进去,却又无可奈何。
小荷听到芙蓉的话,倒甚是惊讶,“夫人,姑娘要出嫁了吗?”
芙蓉又兑了些蜂蜜水喂给柳儿,“不错,今日有人来给姑娘提亲了,那人家境殷实,礼单甚是丰厚。”
王子进来这里不过一个时辰,已经听他们几次提到“礼单”,看来绯绡是为自己准备了一份丰厚的聘礼。
他感激地望向绯绡,却见斯人如玉,清清冷冷地立在暗影中,对王子进的目光视而不见。
“老爷可是答应了?”小荷关心地问。
“不错,老爷觉得还是尽快完婚较好,姑娘的身体不知还能拖几天了。”她说罢一声叹息,竟有两行清泪顺着她不再光洁的面庞流了下来。
王子进见了,心中一酸,实在不明白一个如此清丽温婉的妇人,为何在柳儿心中竟如妖魔?
两人又伺候柳儿梳洗一番,才悄悄退了出去,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绯绡,我看那侧室不像是会害人之人啊,我们还是先回去,过两日直接将柳儿接走便是。”
绯绡坐在床沿,握着柳儿的手,沉思了一会儿道:“除非你想接的是一具死尸。”
“什么?”王子进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你要害一个人,但是那人现下就要离开,你会怎么办?”绯绡冷冷地说道。
“自是加紧下手。”
“不错,所以这几日那人定会现身,你我万万不可松懈。”
当晚,王子进和绯绡一夜未眠,却一切如常,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只是柳儿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十
次日白天,绯绡就又忙着为王子进张罗亲事,王子进知道这亲事越是紧锣密鼓,真凶便会越早现身。
而到了晚间,两人再去杨府保护柳儿,只见芙蓉每日带着不同的当值婢女,不厌其烦地服侍柳儿吃药擦身,枯燥而烦琐。
几天下来,王子进已经吃不消,绯绡却精神极好,日日喝酒吃鸡,不显疲态。
这晚王子进刚刚在床上打了个盹,就被绯绡叫了起来。
“能不能休息一天啊?”他哀叫着说。
“你跟柳儿定亲就在明天,估计凶手今晚就会露面。”绯绡提着他的脖领走出客栈,两人又如前几日一样,看着芙蓉伺候柳儿。
一样的程序,一样的枯燥无聊,王子进看都看腻了,不由佩服起这叫芙蓉的女人,能几年如一日地照顾着正妻的女儿。
而待芙蓉带着侍女离开,绯绡却对他道:“子进,我要解开隐身术,你先抱着柳儿找个地方躲起来。”
“怎么?今晚会有变化?”王子进抱起柳儿,只觉手中之人轻得像是孩子一般,甚为憔悴。
他心中不由难过,忙找个屏风躲了起来。屏风后一片黑暗,不见微光,也看不清绯绡在玩什么花样。
他这一坐不知多久,又困又乏,不由打起盹来。
哪知刚睡了一会儿,便听门外轻响,一片月光洒入,竟是有人走了进来。王子进屏住呼吸,在屏风后看不到来人的面目,只见一双绣着兰花的绸缎绣鞋从面前匆匆而过。
绣鞋停在了柳儿的床前,王子进顿时睡意全消,心提到了嗓子眼。
“柳儿,你别怪我,我实在是被逼无奈,才会做那件事,不然我的人生便要完了。”声音凄苦哀怨,正是那叫芙蓉的侧室。
可柳儿明明是在自己的怀中,她又在与谁说话?他看着柳儿的面庞,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知道躺在床上的正是绯绡。
“柳儿,现下你就要离家出嫁,就把过去的事情全忘了吧,也不要恨我,这么多年,我也活得好辛苦……”她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王子进听她哭了一会儿便悄悄地退出房间,并不像要害人的样子,不由纳闷。
门缓缓合上,房中又陷入无边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王子进再次昏昏欲睡时,只听门又吱呀一声被打开。
这次是一双布鞋从他面前缓缓踏过,停在了床前。
这又是谁?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还没有想清楚,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划破沉沉夜色。
王子进见了,心中暗叫不妙,那分明是刀具的光泽,冰冷可怕,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他大喊一声就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那人吃了一惊,望了王子进一眼,下手的速度却加快了几分。
虽然屋中黑暗,王子进还是眼看着刀刺到了床上的人身上,心下立刻大惊。
只听一个女声在黑暗中响起:“你是谁?却又为何害我?”
娇媚温柔,正是柳儿的声音。
王子进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柳儿明明躺在屏风后,怎会在这里说话?
“子进,别让他跑了!”王子进听这吩咐,与绯绡的口气一模一样,冲上去一把扭住那人的胳膊。
两人搏斗中将桌椅悉数碰翻,王子进还没等抓牢,就觉手上一疼,原来被刺了一刀,吃痛地松开了手。
那人摆脱王子进的桎梏,立刻扑向大门要逃跑。哪知使劲拉了两下,大门居然纹丝不动,转眼间就如瓮中之鳖,再无出路。
王子进知是绯绡使法术锁上了门,忙忍着痛掏出火折,将蜡烛点燃。
那人一见烛火的光芒,甚是惊恐,捂着脸便蹲坐在地上,知是没有逃路。
“你是谁?”王子进好奇地问道。
话音未落,就听床上的绯绡道:“小荷,你为何要害我?”
用的依旧是柳儿的声音。
十一
小荷?王子进心中一惊,要害柳儿的竟是小荷?!
王子进忙回头看去,只见昏暗的烛光中,绯绡坐在床上,帷幔的阴影投在他脸上,一时还真看不出是个男子。
小荷见被人识破,抬起头来,一张平庸的脸满含惊恐,看到绯绡坐在床上,仿佛见了鬼一般,“姑娘,你怎会醒了?”
绯绡抬起一只手,两指间夹着一柄三寸有余的匕首,“你见那咒术不顶用,干脆用上了这个……”
说罢他将匕首掷在地上,只听当的一声轻响过后,利刃闪烁出点点寒光。
王子进见了不由捏了把汗,这床上躺的如果不是绯绡,恐怕早已没命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柳儿?出了什么事?值夜的婢女是谁?快开门啊。”方才桌椅碰撞的声音惊动了其他人。
绯绡目光如炬,朝大门看了一眼,门呼地打开。
一下涌进来五六个人,当先的便是杨知事的侧室芙蓉,随后便是杨知事和两名家丁婢女。
芙蓉见了绯绡端坐在床上,顿时面色苍白,吓得瞪圆了眼睛,“柳、柳儿你怎么醒了?”
语气中未见惊喜,倒是惊恐占了大半。
“你是谁?”杨知事瞪着王子进道,显然将他认作歹人。
王子进忙行了个礼,“在下王子进,江淮人氏。”
“王子进?可是向我女儿提亲的那个?”
王子进听了冷汗直冒,面色通红,忙道:“正是。”
杨知事听了甚是不悦,“虽然你与柳儿已有媒妁,可也不能如此胡来。”
而坐在地上一直不吭声的小荷见了这情势,突然指着王子进叫道:“老爷,就是他!他要害姑娘,我去阻他,却被他推在地上。”
王子进见小荷反咬一口,不由生气,忙道:“是你自己要害柳儿是真,别血口喷人!”
但是周围的人都盯着他鲜血淋漓的手和刚刚绯绡抛在地上的匕首,眼中满是疑惑,看来是百口莫辩了。
正在着急,只听绯绡道:“爹,让这些不相干的人都出去,我有事要说……”
杨知事立刻明白,王子进擅闯女儿闺房,并非光彩之事,确是家丑不可外扬,忙将家丁遣散,将门紧紧关上。
小荷见了如此情势,知是不妙,坐在地上如筛子般发抖。
“柳儿,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杨知事悄声问,眼中全是泪水,似乎生怕声音大了会吓到宝贝女儿。
只听绯绡悠悠道:“爹,这王公子确是来保护我的……”
声音有气无力,似是大病初愈,演得活灵活现。
“这又是怎么回事?”杨知事指着地上的匕首问道。
绯绡并不答话,对王子进道:“子进,你去小荷怀里找一下,应该有用来下咒的东西……”
王子进却垂手不动,毕竟是个姑娘,他怎能去翻人家的衣服?
芙蓉看出王子进的难处,忙伸手道:“小荷,什么东西给我,不然我就要自己动手了。”
小荷一脸惊恐地看着绯绡,似是不敢相信他会瞧破自己。芙蓉伸手入她怀中,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物事。
她将手帕打开,看了里面的东西,脸色不由一变。
只见猩红的手帕里包着一个布做的小人,人偶上贴着一条黄纸的符咒,便是傻子也看得出这是害人的东西。
“小荷?我和姑娘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
小荷见事情败露,突然眼露凶光,脸孔扭曲得狰狞怕人。
她站起来冷笑道:“待我不薄?你们那是真的对我好吗?吃剩的食物、穿旧的衣物赏给我,便是待我不薄吗?”小荷的语气冷若冰霜,“可惜、可怜在我来看并不是一种对待人的感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