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灯火阑珊处

第3章 灯火阑珊处

第3章灯火阑珊处

{她只想枕一席温软,依一副宽厚胸膛,清风相伴,依江,依、江。}

[01]

对于蒋易森指明要她这件事,荀依江一直觉得颇为诡异,才从希腊晒日光浴回来的孙火火在电话那头大惊小怪:“他不会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吧?”

接电话的时候,依江刚整理好了自己的新办公桌,才坐下没一会儿,孙火火就噼里啪啦地倒起了豆子。她压低声音走出办公室:“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一直走到楼梯道,她的声音才敢放大,“孙火火,你来接我下班吧,我刚转正,请你们吃饭。”

“江陵学长也去吗?”孙火火顿时表示期待,“那个特别阳光帅气的江陵学长也去吧。”

依江不由自主嘴角上扬,却还是拼命地按捺着沸腾的心思:“他是我的学长,你别乱喊。”

挂了电话,一路得瑟地顺着楼梯爬到二十三楼,气也来不及顺,匆匆走进江陵所在的办公室。有同事已经跟她熟悉了,打趣地问:“来找你们家江陵啊?喏,在主任办公室里说话呢,一会儿就出来。”

她连连道谢,从带给江陵的零食袋里翻出一袋进口巧克力送过去。她人又机灵,嘴又甜,即使平时常常往楼上跑,也没人对她有过意见。刚刚毕业的小女孩嘛,黏着男朋友很正常,不耽误工作就行。

好不容易等到江陵出来,依江立即走过去,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晚上我请你吃饭,不许说不行。”

江陵无奈一笑:“真抱歉,今晚真的不行,刚刚领导才安排我加班。”

依江顿时失望透顶,手从他的衣服上滑了下来,扭头打量满脸歉疚的江陵,只见他眼皮底下挂着巨大的黑眼圈,她只好摊手:“好吧,那你下次要帮我补回来,我想听到你的恭喜。”

“恭喜,”江陵立即配合,低着头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包容,“恭喜小依江顺利成为郦江电视台的一员,以后我们就是好同事好伙伴好战友了!”

她是很容易满足的,得到这句话,依江就心满意足地掉头下楼,开心地走回自己的部门。进办公室的时候,迎面和一个男人撞个正着,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眼皮一抬,就看到了蒋易森。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没留意。”她九十度鞠躬表示歉意,再抬起头时,蒋易森正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垂眸看了两眼,然后伸手递到她面前,掌心摊开,一粒包装精美的榛果巧克力,是临走时江陵塞进她口袋的。

依江不好意思地又道了谢,抓起巧克力塞回口袋里,指尖碰到他的掌心,果然是干燥温暖的触感。蒋易森迅速收回手插进裤袋,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机房里不能吃零食,喝水也不行。”

“我知道,我不在机房吃的……”

话音未落,蒋易森已经置若罔闻地迈开步伐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依江石化了几秒,然后紧闭双唇,迅速扭头看向蒋易森,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冷冷清清,真没人情味。

这时电梯门突然开了,走出来的是个染着渐变发色的女孩,眼影涂得黑黑的,指甲的颜色却五彩斑斓。依江立即直起身子快步走过去:“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性感吗?”孙火火挑了挑眉,“我跟你说,爱琴海真是太美了,以后我一定要去那里度蜜月!”

依江斜眼:“你还是先找到陪你度蜜月的人再说吧!”

孙火火点头表示附和:“你说得对,我得先谈一场恋爱再说,像你家江陵学长那样的就不错,”依江正要和她决斗,她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刚刚我上电梯的时候看到个好帅好帅的男人!个子这么高!鼻子这么挺!眼睛也是……怎么说呢,就是特别有内涵的感觉!特别酷!我对他笑了一下,他都跟没看见似的!”

依江看着孙火火指手画脚的样子,笑得差点没断气,孙火火花痴之名由来已久,她第一次见到江陵时也这种反应。不过听她的描述,依江只能抬头望了望天:“他就是蒋制片,您口中那位对我一见钟情的人。”

“放屁!”孙火火断然否认,“他是不可能看上你的,他眼里就好像没有女人!”

依江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头顶仿佛有一行乌鸦扑腾扑腾飞过。她冷冷瞥了一眼依然兴致勃勃的孙火火,然后掉头就走:“晚上你还是自己一个人吃饭吧,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别啊,荀大小姐!你当然是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呀!走,请我去吃重庆火锅嘛,我在希腊吃得特没劲,就想要重口味。”

依江很喜欢孙火火,虽然她只是一个中专毕业的女孩,因为家里条件差,她没有机会读大学。后来她念的是旅游学校,毕业后就成为一名导游,天南海北地跑,也适合她的性格。依江是在高考后的毕业旅行中认识她的,原本还觉得她聒噪,每次闭目养神的时候,总是会被她高昂的嗓音炸醒,直到后来一次与当地人产生纠纷时,是孙火火不顾自己的身份,扑上来和对方狠狠干了一架。据说,回来之后孙火火就被扣了一个月的工资,她觉得过意不去,就想请她吃顿饭作为答谢,哪知道这一顿饭一顿饭吃下来,竟然没完没了了。

“嗯,还是家乡好!”正在涮毛肚的孙火火依然埋头苦战,依江因为江陵缺席的失落感也渐渐消失,食欲大增,她捞起一颗牛肉丸张嘴就咬。滚烫的汁水喷了出来,她被烫得舌头起泡,顿时哀嚎遍野。

蒋易森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依江捂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喊:“你好蒋制片?”

“在哪儿?”

“在吃饭,”牙齿碰到舌头上的泡,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嘶——在吃火锅。”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即又仿若无事地继续,“现在来台里。”

依江顿时忘记舌头上的疼痛,扫了一眼对面满脸花痴的孙火火:“不是下班了吗?”

蒋易森凉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下班?记者有下班的点吗?”

依江缄口不再挣扎,有这样的领导就该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像这样的突发情况以后应该是家常便饭。她挂断电话,猛地抢过孙火火碗里凉掉的牛肉丸,狠狠塞了几颗进嘴里,这才不甘地站起身:“特别酷的蒋易森叫我回去加班了,你一个人慢慢吃吧!”

[02]

打车回到电视台,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然而整个大楼却还是灯火通明,抬头看去,一格一格的窗户,都是依旧在埋头苦干的加班族。这就是许多人向往的造梦工厂,不是睡一觉就能变出来的幻想,而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堆叠出来的明天。她深吸一口气,抬腿迈了进去。

六楼的机房里很安静,时不时传来低声的讨论,依江从包里掏出耳机,然后朝着一群人走过去。蒋易森站在最里面,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夹着笔,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监视器,再垂下眼迅速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眉头紧蹙,似乎遇到难题。她加快步伐赶过去:“蒋制片?”

“依江你总算来了!”一边的郑诚笑呵呵地表示欢迎,拖了个椅子到身边,招呼她坐下,“咱们今晚得加班加点,节目临时需要改变方向,明天就得交成片,所以不得不把你叫回来了。”

“没事,这都是应该的。”她客气地笑笑,却也不敢直接坐下,蒋易森都还站着呢。

正打着小算盘,蒋易森已经开口:“过来,”依江没反应过来,抬头看着他目露呆滞之色,“到我这儿来看着监视器!”脸上的不耐显而易见,依江急忙凑过去,离他很近,似乎可以感受得到他身上渗透出来的寒意,她不由绷紧身子,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显示屏。

“你先看这一段,”他伸手去按键盘,播放了十几秒,迅速按下暂停键,“再看下一段。”如此反复两次,他抬头问她:“给你看的第一段是原版,第二段是郑诚改过后的版本,看出区别了吗?”

依江迅速瞥了一眼郑诚,可是没有人像江陵为她备好小抄:“是不是逻辑顺序改了一下?还有画面的调整,之前的好像太单调了,视角也不客观?”

蒋易森转过身,重新将视频播放一遍:“就按照这个重新捋一遍,时长还是一个小时,到时候要卡准了。”

一个小时!全部重新推翻来过!依江只觉得天眩地转,她编片子的技巧根本不够纯熟,平时三分钟的小新闻她都需要花上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的节目,注定她是回不了家了吗?

蒋易森见状,收起纸笔直起身:“有困难?”

“这个,不是我的活吧?”她斗胆说出心声,抬起头直视蒋易森淡漠的双眸。那双眼眸漆黑如夜,深不见底,卷着莫可名状的情绪。接着,她听到他缓缓地开了口:“可是,你是我的人。”

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口吻,可依江整个人都要爆炸一般,从头热到脚趾。这么暧昧的语句,他怎么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她面红耳赤地坐到位子上,埋着头,不去理会一旁偷笑的郑诚,拉出键盘手忙脚乱地敲敲打打。蒋易森将本子夹到腋下,两手插进裤袋,正要走,却又扭头斜了她一眼:“以后做事,记得把脑子用对地方。”

依江不言不语,咬着嘴唇闷闷不乐地敲击着键盘,按空格键的声音格外大,啪啪啪,像是要把所有复杂的心绪都要发泄出来。

忙碌的夜晚却是极静的,头顶日光灯的嗡嗡声,电脑主机风扇的鸣声,还有每个人敲击键盘的声音,依江盯着屏幕的眼睛开始干涩,更多的却是大脑自动迎接睡眠时间的疲惫。她出门泡了杯速溶咖啡,茶水房里,蒋易森和郑诚正靠在墙上抽烟,地上一片烟灰。见她过来接水,郑诚打着呵欠问她:“怎么样?还习惯吗?”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笑眯眯地答:“感觉挺热血沸腾的,以前最向往加班,好像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

郑诚哈哈地笑,蒋易森在一旁微微眯起眼睛,将烟递到唇边。依江冲好咖啡直起身,水太烫,没法现在就喝,也不能带进机房,可她也不愿在这里等着,蒋易森就站在身边,她浑身不自在。只好把杯子放在一边,笑嘻嘻地对郑诚说:“郑老师,我先进去了,等会咖啡稍微凉了,你进来跟我说声好吗?”

“一句话!”郑诚挥了挥手,“别叫我郑老师了,你都是我小师妹了。”

依江咧嘴干脆地应了一声,转身小跑着进了机房。郑诚狠狠抽了一口烟,然后扔了烟蒂笑:“这小师妹挺有意思的,不娇气,也从来不抱怨,是吧老大?”他扭头看向蒋易森寻求认同,可对面的人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指尖燃烧的烟头。郑诚也没留意,走上前给自己也接了杯水,这才重新靠回墙上,语气颇为遗憾:“要不是前几天老家才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指不定我就去追这小师妹了,听说还没男朋友。”

蒋易森终于有了反应,他掀了掀眼皮子,淡淡地看了郑诚一眼:“有句话叫兔子不吃窝边草。”说罢,他灭了香烟,手插回口袋走出水房。郑诚急忙在身后追上一句:“还有一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老大!”

回到机房,依江已经重新投入到工作中,背挺得端直,两只手敲键盘的速度倒挺快,看来没少网聊。其实个头不矮,但总给人古灵精怪的印象,尤其那一双眼睛,特别亮,闪着聪慧的光泽。电视台里美女很多,不少她这一个,但怎么说呢?大概是年纪小,所以浑身都充满了朝气蓬勃吧,像阳光下努力向上生长的小树。而此时,这双眼睛正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光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一会儿盯着屏幕一会低头看键盘,嘴唇抿着,倒挺专心。他没去打扰,静静看了一会她的进度,然后转身走到她背后的位子上去。

当阳光照进机房来的时候,依江已经昏睡了很久,她一抬头,就看到电脑的黑屏。什么都没想,第一时间冒进脑子里的是,完了,她编了一晚上的视频,不会没有保存丢失了吧!急急忙忙重新启动,等待的焦灼里,她才发现身上披着自己的民族风披肩,这一直是放在办公室里的,大概是看她睡着,郑诚拿过来的吧。

等打开软件,依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晚上的成果都在,而且已经被别的同事包装好了。她伸了个懒腰,阳光沐浴在身上的感觉真好,正享受着惬意,懒腰的动作就拖得长了一些。还没刷牙洗脸,看来得先去超市一趟,刚刚站起身回头,她就吓得急忙放下抻了太久的手臂。对面的蒋易森正看着她,一脸木然的表情:“醒了?”

“啊,”尴尬地把手贴在裤子上蹭了蹭,猛吸了一口气,重新振作,“郑老师呢?”

“郑诚,”蒋易森蹙眉纠正,“他们已经出去吃早餐了,会给你带一点。”

依江应和地笑了笑,低头迅速收好耳机塞进口袋:“那我去买牙刷毛巾,刚来,还没给自己准备。”

“回来找欧朝光签字报销,”说着,他已经转身朝外走去,依江急忙跟上,谁料他半途又停下脚步,“不行就请假回去休息,加班可以批准。”

依江立即手脚并拢表忠诚:“行,行,我行。”

面前的男人好像瞬间又降温几度,看着她的表情是一脸的……嫌弃。依江尴尬地抿了抿嘴,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淡淡扫了她一眼,迅速转身走了出去,依江即刻闭上嘴巴,加快速度总算跟上步伐。

[03]

浑浑噩噩,醉生梦死,通宵一晚的恶果是她端坐在电脑前,可整个人却摇摇欲坠。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黑咖啡,还是觉得身心无力,从骨头里泛出了酸痛。果然是不年轻了啊,她迷迷糊糊地想,托着腮帮子又耷拉了眼皮。

还没熬过中午,荀依江就在蒋易森的雷霆大吼中幡然清醒,原本还哄闹的办公室顿时一片死寂,她猛地一个激灵,直起身,只看到蒋易森正大步朝她迈了过来:“起来,跟我去机房!”

她急忙站起身:“发生什么事了?片子出问题了?”

一沓资料重重砸在她面前,蒋易森两手撑住桌子,上半身微倾,盯着她毫不留情:“人名条全部不对,画面里那么多跳帧,你到底有没有检查?这是很低级的错误你知道吗!”他的目光冷峻严厉,口吻也咄咄逼人,依江浑身一震,低着眼睑,连他的脸都不敢看。看着视线里那团茸茸的毛发,蒋易森深吸一口气,迅速转身对准邻桌:“郑诚!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你手把手带出来的就是这种水平?”

“对不起!”依江脱口而出,她的眼眶已经泛红,原本对蒋易森产生的一点点奇异的感觉都消失殆尽,他还是传闻中不近人情的森爷,是她太天真了。一个深深的九十度鞠躬,她慢慢地直起腰,“对不起,是我疏忽大意了,郑老师都教过我,是我没有做好。”说完她就去包里掏耳机,越过低低絮语的围观人群,孤独地朝着门外走。

蒋易森叫住她,声音里不由轻了力度:“你去哪儿?”

“我现在就去改,应该还来得及。”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掩饰自己浓浓的鼻音。

蒋易森盯着她僵直的背影,旋即蹙眉发令:“检查好了再回来。”

目送荀依江的身影消失,郑诚这才转过头来:“老大,她好歹是一个小姑娘,你别老拿腔拿调的啊!”

蒋易森寒光一扫,挑眉问:“我是吗?”

郑诚讪笑:“那你好歹温柔一点,她跟我们这些糙汉子哪里一样?没看到小姑娘眼睛都红了啊?”

蒋易森沉默几秒,不以为意地瞥向他:“我向来男女平等,赏罚分明。”

在机房的荀依江几乎是如坐针毡,赶来的时候就听到后期编辑聚在一起吐槽,负责他们那条片子的后期口中喋喋不休地埋怨着,字眼不难听,可她还是羞愧难当。她沉默地走上前,一句对不起,再也没有多言。一个小时的片子,她仔仔细细地改完了所有的错误,又检查了数遍,这才放心地交给编辑:“对不起,耽误你们的时间了,这种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见她态度诚恳,又是共事伙伴,几个编辑念念几句便也过去了。然而走出机房的荀依江才第一次体会到,在这里犯错误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没有人会包庇她、纵容她,也不会有人故意熟视无睹。而蒋易森对她的严苛,她并不埋怨,只是心里不好受。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指责,她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里,从来都是别人对她言听计从,哪里会想到自己也会有被骂的一天,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回到办公室,所有人都已经回到自己的工作中,郑诚凑过来,塞给她一颗糖:“老大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其实对我们都特别好。”

依江点点头,手指拨弄着糖纸,声音低不可闻。

郑诚不由心软,拖了椅子凑过去:“其实他昨晚还夸你来着,说你剪的片子挺不错,就是粗心了点,以后咱们多注意吧。”

“嗯。”她又轻轻地应了一声。

午饭是和江陵去的食堂小餐厅,不比外边的大锅菜,这里可以自己点单,加个小灶。江陵点了几样她爱吃的,然后安静地等着听她发牢骚。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此时却又说不出来了,迎着江陵带笑的温柔目光,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其实也没什么事,就犯了点小错误,被蒋制片当众批评了,我是不是很小题大做啊?”

江陵凑过来盯着她:“不算小题,要知道如果节目出问题,尤其像你说的人名条都打错了,这样播出去会有多么恶劣的影响啊。不过你也不算大做,你没经历过这些,蒋易森一直是个严格的领导,你不用怕他,只要你做得好,他从来都是就事论事,不会故意为难你。”

依江点点头,歪着脑袋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学长,为什么我们不在一个频道?这样我就不用孤军奋战了。”

江陵失笑:“你总要长大,”说着他伸手拂了拂她额前被吹乱的头发,目光深了几许,“何况我又不会一直在你身边,你总要自己去面对。”

依江懒洋洋地追问:“为什么不能一直在我身边?”

“因为,我也要向前走啊,”他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即打趣地笑了,“你如果走得太慢,我一定不会等你。”

[04]

翌日抵达办公室,依江就得知她前一天亡羊补牢的节目顺利播出了,并且反响不错。临下班时,郑诚走进办公室:“为了庆祝,老大晚上请吃饭,哟吼!”尾音还没消,蒋易森已经跟着走进来,面带着淡淡的笑,目光逡巡一圈,这才示意大家安静:“感谢大家陪我熬夜奋战,晚上随意吃,可以携带家属。”

“哟吼”的欢呼声更盛,有人兴高采烈地拉过蒋易森谈事情,依江远远地看着,心里浮现一丝莫名的情绪。这个传说中森严冷峻的人,似乎有的时候也并不那么冷酷无情,可是一旦认真起来,又太可怕,仿佛住在北极,冰天动地,寒冷渗人。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空调开得实在太低,中午又趴着睡了会午觉,现在好像有点快感冒了。

于是她偷偷拉了拉郑诚的衣服:“我晚上就不去了吧,想回家倒头大睡。”

郑诚哪里同意,初来乍到的小师妹,正是大家呵护的对象,不过不是靠温言软语来呵护,而是靠酒肉!电视台里谁不能喝上一点?宴席上排桌子,那可都是按酒量区分的。听到依江不去,他立刻断了她的念头:“大家都去,你不去多没劲儿?而且你是功臣,老大都说你做的那部分被大领导夸奖了!”

依江一听,不由喜上眉梢,忍不住想确认:“真的?”

郑诚点头,依江笑着抿住嘴唇,犹豫一会就干脆点头了:“那我就去待一会儿吧。”

可到了桌上,依江顿时发现不是自己预想的那样,一轮酣畅淋漓后,逐渐矛头都对准了自己。郑诚第一个,举着杯子走到她身前:“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表示,来,我们欢迎新同事加入!以后合作愉快!”

一边的小马拼命鼓起掌来,他跟依江一样,顺利通过面试成为正式员工,在他的起哄中大家都纷纷鼓起掌来。依江骑虎难下,苦着一张脸挣扎:“我不会喝酒,从来都没喝过,我拿果汁陪你们喝吧?”

“不会可以学啊,我们喝酒都是进台之后练的!要不你喝一小口?”郑诚胖乎乎的脸堆满了笑容,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周围的女同事也在附和,依江捏着小酒杯,摇了摇,又晃了晃,就在她准备咬牙豁出去的时候,蒋易森突然轻咳一声:“好了,喝酒这样的陋习你们还当光荣了?想喝我陪你。”

“老大!”郑诚一脸哀怨地转回来,“哪敢让你陪,我敬你我敬你。”说着他一口干了杯中的酒,蒋易森的脸上依然是淡淡的,似笑非笑,瞧不出表情。见状,他敛下眉眼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手腕一抬,杯中酒尽数灌入喉中。大家齐齐鼓掌,他压了压手,重新给自己又添满:“话不多说,感谢大家。”

“加油!Fighting!”郑诚举着筷子手舞足蹈,气氛一时热烈起来,依江也跟着笑成一团,举着装了果汁的杯子一个一个地和他们碰杯,轮到蒋易森时,她的动作一僵,笑还停在脸上,脑子里却在拼命想着措辞。蒋易森不以为意,像是没有发现她的怔忪,手里的杯子一抬,轻轻地和她的碰在了一起。

没有人发现依江的脸在霎那间变得通红,莫名的紧张随着那一碰撞进心头,原本还畏惧的心情,此时却有了奇异的变化。她急忙双手举杯送到唇边,张嘴就喝了一大口,冰凉沁人的果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有服务生领着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走了进来,依江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头发,真长啊,又黑又直,几乎垂到了腰。

“恬恬?”郑诚站了起来,一脸惊喜,他迅速走到女孩身边,“给大家介绍一下,她是我女朋友罗恬。”

“哟,小女朋友也来了,快坐,倒酒倒酒!”席间再次哄闹起来,依江安静地坐在角落,笑眯眯地看着这一群可爱的同事们。原本还被灌输的职场竞争有多可怕,现在她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了,这些同事们都很好,率直,真性情。

你来我往之间,依江知道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叫罗恬,是郑诚老家给他介绍的女朋友,长相属于文秀型,皮肤白白的,眼睛很大,像是会说话。这比喻都是小学课本里的了,依江不由低头抿着嘴自嘲,突然听到一旁蒋易森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她急忙抬头,郑诚正领着罗恬给她敬酒,她立刻站起来:“你好,我叫荀依江。”

“才来的小师妹。”郑诚添了一句。三人都喝完后,终于轮到最后的蒋易森,郑诚给自己重新斟满酒:“这个得压轴介绍,”说着他和罗恬齐齐举起杯,“以前跟你提过很多次的蒋制片,咱们这儿的金牌制片人!别的频道都偷偷管他叫森爷,不过咱们是亲人,叫一声老大就好了!”

罗恬抬眼看向被介绍的人,眼睛里浮出点点碎碎的光芒,她乖乖地跟着郑诚喊了一句老大,蒋易森立即摆手:“别客气,我敬你们,早日开花结果。”

依江歪着头看他,灯光从他的头顶上照下来,脸上映上了阴影,看不清表情,但是却愈显得轮廓分明。因为喝酒气氛热烈,他早就把衬衫领口的纽扣松开,袖子也卷了起来,仔细看还能看到一道没有痊愈的伤疤。依江突然就想起那天在他家门口看到的一幕,他穿着V领T恤,露出性感的锁骨。是的,性感,这个词原来也可以形容一个男人。她眯着眼天马行空地想,突然看到蒋易森将杯子送到嘴边,唇微微开启,仰头把酒水灌进口腔,接着喉结上下一动,依江只觉得轰一声,脑子里炸开了锅,情不自禁也跟着咽了口口水。

后半段的时间,依江都如同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一边挣扎,一边不停地洗脑。完了完了,看来她要和孙火火一样花痴了,又不是没见过漂亮的男人,江陵那样的优质帅哥她都能坐怀不乱,现在怎么会因为一个扑克脸就脸红心跳?

吃完饭走出饭店,她还是躲在最角落,拎着包一言不发。蒋易森和大家一一告别,目光扫视到她的方向,她却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视线,迅速藏在郑诚的身后。没有人留意到她的异常,郑诚一不小心后退撞到她:“哎哟对不起小师妹,你晚上怎么回?我送你一程?”说着,他迅速反应过来,扭头拉着罗恬的手,“恬恬,咱们顺路送下她吧?”

罗恬笑着打趣道:“你怎么知道顺路?”

对哦!正在郑诚问地址的时候,前方响起按喇叭的声音,大家齐齐朝着声源看去,车前灯刺眼的光闪了几下。依江看到了那辆MiniCooper,接着钟岭从车里走了下来,她径自走到蒋易森的面前,罔顾他人,眼里只有他一个人:“易森,我猜到你一定喝了酒,所以提前在这儿等着你,我送你回去吧。”

蒋易森没有立刻回答,沉默良久,这才转过身来:“大家路上小心。”

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依江这才慢慢从人群中移了出来,MiniCooper的车尾灯很快消失在车流中。郑诚一把揽过身边罗恬的肩:“走,我也有专职女司机送,依江一起吧?”

她没有拒绝,坐到车里,这才感觉到浑身的疲惫,通宵的精力还没有补回来。窗外一道长长的灯河,车子起伏间,霓虹万象。真美,从小到大去过那么多城市,可是她只爱这里,生她养她的这片土地,郦江。

晚安,郦江。

[05]

果不其然,当晚依江就发烧了,荀泽生给她量了温度,三十七摄氏度。吃了药后昏昏欲睡,隐约听到有声响,似乎是曾倩回来了。她安心地闭着眼,等待着曾倩进房间看她,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额头,可是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客厅里有争吵的声音,压低了嗓音,不会是爸爸妈妈的,可能是别的人,依江的睫毛颤了颤,睡意像猛兽袭来,她渐渐听不见任何声响。

尽管曾倩不是那个生下她的女人,可这么多年来的相依相伴,依江已经把她当成了亲人,不仅心甘情愿喊她一声“妈妈”,也习惯地依赖起她的温柔和呵护。

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按亮一看,糟糕,九点半了!急急忙忙坐起身,却觉得脑袋千斤重,动作太猛,几乎眼冒金星。她坐了一会,等神志清醒才下床走出卧室,餐桌上意外地没有早饭。正准备开口叫阿姨,曾倩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妈妈早安!”依江抬头,阳光落入她的眼眸中。

曾倩看着这个沐浴在阳光中的小女儿,头发没梳,毛茸茸得像只小猫咪,爱和家人撒娇,仿佛永远长不大。可是她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她都懂了。当年嫁给荀泽生,为了融入这个家庭,她没有再要自己的孩子,依江就是她的女儿,二十年的母女情,几乎抵得上骨血情深。

“妈妈?”见曾倩神色恍惚,依江又疑惑地叫了一声,她跑上楼梯,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爸爸没给我们留早餐啊?”

曾倩猛然回过神:“啊,他早上走得早,公司有事吧。”

依江不以为意地点点脑袋,一个感冒仿佛宿醉一场,她需要喝点清汤白粥。想到宿醉,不由忆起前一晚的聚餐,那么热闹,那么多人,她为什么唯独想起蒋易森?思及此,更可怕的事情接踵而来,正在她努力排除杂念,蒋易森的电话竟然打了进来。

“蒋制片?”她小心翼翼地接起,然而电话那头却不说话,只有远处的嘈杂声,依江几乎以为他打错,正纳闷地低头看通话页面,蒋易森的声音却猝不及防地传了出来:“现在几点了?”

天啊!她怎么忘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昨晚吃了点感冒药,睡得沉,早上没听到闹钟响,我现在就去上班。”她匆匆挂下电话,丝毫没有留意到蒋易森在最后又说了些什么。

打车赶到电视台,却在走廊看到罗恬。她身穿一袭纯白的连衣裙,依然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很漂亮,一点也不像小地方出来的女孩。罗恬似乎也看到了她,招了招手问好:“你叫依江,我没记错吧。”

依江莞尔一笑:“对,不过你怎么来了?这么早来找郑诚?”其实也不算早,都十点多钟了,上午都过了一大半。

罗恬一脸神秘地笑了笑,凑到她耳边说:“我也来这儿上班啦!”

“跟我们一个办公室吗?”依江一脸惊讶,这没经过考试面试就来报道的通常都是空降兵,像蒋易森就因为空降被非议了很久,没想到罗恬也有这样的背景。

“不是一个办公室,我在楼下,先从外景主持开始,以后我也会经常和你合作,多多关照啊。”正说着,蒋易森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罗恬急忙打住了话,“老大来了,我先走,回头再联络!”

罗恬很快就从楼梯口消失,依江默默转过身,正要走过去向蒋易森解释迟到原因,却听到办公室里传来裴安琪的声音:“凭什么毙掉我的稿子?不符合条件?那你告诉我哪里不符合条件?是制片人就了不起啊?”

依江眼睛瞪得溜圆,裴安琪真是个勇士,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和蒋易森对着干。而面前的这个当事人却不予回应,别说动怒了,就连烦躁的表情都没有,他仿佛充耳未闻,边走边看着手里的稿子,步伐太快,差点撞到依江。

“蒋制片……”她及时出声,默默阻止了一场相撞事件。

蒋易森抬起眼,盯着她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依江被问得一愣:“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的吗?”

一句话,气氛顿时僵住,蒋易森又蹙起了眉,她立即闭嘴,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误的回答。接着,眼前就出现一只大手朝她伸了过来,然后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温温的,她不敢动,愣愣地盯着面前的人,额头上的那一层皮肤似乎要冒出鸡皮疙瘩。就在这时,裴安琪从办公室里大步冲了出来,口中还不甘地说着什么,却在看到这一幕时立刻哑声。

依江眼皮一跳,急忙撤退了一步,垂下眼,仿佛又要烧了起来。蒋易森收回手,目光坦然地盯着她的头顶:“你还在发烧。”

“没关系,”她低声回应,“别人抛头颅洒热血,我发个烧算什么。”

蒋易森的嘴角一抽,目光沉了下来:“有你这样的下属,我应该感到庆幸。”

一旁被无视的裴安琪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两人齐齐朝她看去,她却熟视无睹地擦肩而过,走过依江却又侧过头,依江似乎感觉到了深深的敌意。好无力啊,才说过要走着瞧的话,却被她抓到和领导非正常接触的小尾巴。

[06]

下班的时候江陵打来了电话,说当初他缺席了庆功宴,现在一定要补回来,饭店由她选。依江一边搜索网页,一边顺手在QQ对话框里敲了敲孙火火,谁知道这家伙脸皮够厚,不管不顾非要充当一枚电灯泡。最后地点是孙火火提议的,就在电视台附近,是一家包含餐点的酒吧。

依江忍不住扶额:“我又不能喝酒!”

屏幕里一个字一个字迅速蹦出来:“你可以喝果汁啊,还有咖啡!”

最后,依江抱着喝咖啡的心情,和江陵、孙火火二人走进了这家叫做“北极光”的酒吧。酒吧里很安静,不吵不闹,倒出乎依江的料想。灯光是暖黄的,装饰了很多绿色植物,舞台上有乐队轻轻唱着民谣,调酒师在吧台调着各式的鸡尾酒,身穿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的侍应生轻快地穿梭着。

江陵边往里走边说:“台里很多同事是这里的常客,说不定能遇到熟人。”

话音刚落,依江就停下了脚步,她直直地看向离舞台不远的一个卡座,对坐的两个人果然是熟人。

“是那个蒋易森!”孙火火留意到她的视线,立即回忆起这张被她点了无数次赞的面孔,“那是他女朋友吗?怎么约会也要这么冷酷?”

依江没有开口,实际上她也不太清楚蒋易森和钟岭的关系,只不过此时此刻,蒋易森脸上是略不耐烦的表情,还有心不在焉的肢体动作,都似乎说明这场约会并不美好。不过,这些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走啦,找个隐蔽点的位置。”她转过身,拖着孙火火继续往里走,江陵深深地看向她的背影,然后匆匆跟上步伐。

点餐的时候,依江果然点了咖啡,孙火火不怕死地要了一款新推出的鸡尾酒,度数还挺高的。一口喝下去,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怎么有点草莓的味道,好喝!”依江生怕她喝醉,急急忙忙地拉住她的手臂,她却反手将酒杯递到她唇边:“你尝尝,你尝尝嘛,我没骗你!”

依江推不开,只得皱着眉头凑过去,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

“怎么样?是不是草莓味儿?”孙火火眼睛睁得圆圆的。

依江点了点头,口舌里一股淡淡的草莓清香,还有些甜,一点都不辣。

“那我也给你叫一杯吧!”说着,孙火火就要招手唤服务生,江陵急忙拦了下来:“这个酒有度数的!依江不会喝酒,别让她喝了。”

“也让她学学喝酒嘛,依江,对吧?”

依江扬起脸认真地看着江陵,然后眼睛一弯,声音软软地开口:“我也想尝尝,就一点儿。”

后来,依江只喝了几小口就举手投降了,她上脸很快,没一会就觉得脸颊发烫。不过孙火火就喝得醺醺然了,大着舌头说要去洗手间,依江不放心,起身陪她一起,才走出卡座,孙火火就和别的客人撞在了一起。

“来者何人!”孙火火皱着眉喝问。

依江急忙拉住她的手,口中说着对不起,鼻端却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精味。灯光下,她看清了对方,是个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年轻男人,大概是喝多了,半晌才站稳脚步,然后抬起头看向依江,原本口里还嘟囔着什么,这时却安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太直接,依江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对不起,刚才我朋友没看清,麻烦您借过一下。”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目光仍然紧紧地盯着依江,然后他双手一拦,笑了:“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会是遇到耍流氓的吧?依江反感地后退一步,正好撞上跟来的江陵。江陵牵住她的手,领着她和孙火火掠过醉酒的年轻男人,男人不悦地嘟囔一句,接着就有服务员上来拦住了他。依江松出一口气,目送着孙火火走进洗手间,然后她靠在走廊上叹息:“幸好有你,要是我和孙火火两个人,遇到流氓还真没办法。”

江陵温柔地看着她:“你可以用你挠人的三脚猫功夫对付他。”

走廊的灯光有些昏暗,依江的头靠在墙上,头发有些凌乱,遮住了小半张脸颊,睫毛扇动着,他突然心中一动,走上前去捧起了她的脸。

依江心中一惊,待反应过来,整颗心脏已经扑通扑通地躁动起来。紧接着,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个柔软的吻。只不过蜻蜓点水,整个人却气血上涌,整张脸烫得快要爆炸,江陵低头看着,笑得好像所有的霓虹斑斓都落进了眼睛里。

“学长你……”她抬起波光潋滟的一双眼眸。

她犹在震惊中,整个人仿佛堕入梦里,身后却突然一阵咣当的声响,她猛然惊醒过来。回过头,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仿佛见到鬼般指着面前的意外来客,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蒋易森掐灭香烟从一旁的盆栽树影里走出来,面色如常,语气平静,“我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情?”

依江只觉得脑袋里被丢入一只手榴弹,轰的一声夷为平地,她下意识捂住额头,满脸红得仿佛喝醉酒:“你怎么都不回避一下。”

“正要回避,”蒋易森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然后就被你们发现了。”

依江又急又恼,如果地上有裂缝,她宁愿一头钻进去。倒是江陵不疾不徐地拉住了她的手,坦然地迎向蒋易森的目光:“蒋制片,久仰大名,依江性子直,经验也不足,现在在你手下做事,还请多照顾。”

蒋易森不应,从一旁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随意擦了擦手,这才懒懒地笑道:“我自有办法管理下属,你们忙,打搅了。”他探身到依江身边,把纸巾投进她身后的垃圾桶,然后一个转身,沿着走廊离开了。

[07]

走出酒吧已经华灯初上,江陵也喝了点酒,代步车停在台里,眼下只能打车回家。孙火火喝得有些多,坐在座椅上昏昏欲睡,江陵看了看路面的车还不多,于是折身去附近超市买酸奶。依江陪着坐在孙火火身边,她的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口中还嘀嘀咕咕地念着什么,她一开始还去听,但又听不清楚,只好作罢。没多久手臂就开始发酸,她微微动了动,抬头看向马路,脑海里竟又浮起江陵的那个吻。她忍不住又要脸红心跳,可下一秒,却有一个身影挤进了脑海。

第一个吻,江陵给她的第一个吻,就这样被蒋易森给毁了!

她无语望苍天,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觉得头痛欲裂。她原本就感冒发烧,又喝了一点鸡尾酒,现在出来吹风,头重得要掉下来了。她晃了晃脑袋,再抬起来时,一行人从面前走了过去,旋即有人折回来,蹲下身子与她对视。依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酒吧里遇到的醉酒男!她猛地站起身,孙火火失去支撑,一下栽倒在座椅上,然后揉着眼睛也站了起来:“怎么了?”

依江盯着面前的醉酒男,忍不住跳脚:“你神经病啊!”

男人晃晃悠悠地直起身,扶着头似乎在努力思考:“你叫,你叫……”

“我叫什么不关你的事!”依江拉过孙火火就想撤退,幸好醉酒男的伙伴们跟过来,连拽带扛的把人给拖走了。孙火火完全弄不明白情况,迷迷糊糊地嚷道:“神、神经病!谁、谁神经病!”

依江的头更疼了,她一把扯住手舞足蹈的孙火火,拉她坐回座椅上。随后江陵回来,从购物袋里掏出两瓶酸奶,依江把吸管插上,塞一瓶到孙火火的手里,再回头去拿,江陵就贴心地递来一瓶插好吸管的酸奶。她捧住酸奶瓶,低头默默地喝了一口,醇厚的口感,凉凉的滑过喉咙。夜风轻轻地吹过来,乱了头发,有发丝落进了眼睛里。她刚要伸手,江陵已经率先伸手替她理好头发,顺手勾在了耳后。她咬着吸管笑了笑,仿佛有什么尘埃落定一般,尽管什么都没说,但她觉得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了。

可耳边却突然“嗤——”的一声刺耳的响,她抬起头,只见一辆路虎迅速滑过路面,从她的眼前开了过去。那辆路虎,似乎有点熟悉,依江扭头看过去,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驾驶座上的那个侧脸,似乎正是蒋易森。

“看什么?”江陵探过头问。

“没什么。”依江摇摇头,“学长,你先送火火回去吧,我反正没喝多少酒,自己打车回去没关系的。”

“我们一起送火火,然后我再送你回去。”

依江笑了:“不用那么麻烦,再说了,我会挠人的三脚猫功夫!”

喝完酸奶的孙火火又昏睡过去,出租车来了之后,江陵几乎是把她扛进了后座,然后对依江千叮咛万嘱咐,这才钻进了副驾驶座上。依江挥手告别,目送车子开远,这才掏出手机,原来已经十点多了。等了一会没等到空车,她只好转身坐回座椅上,刚坐下,有车子停在了面前。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车窗拉下,蒋易森的脸从玻璃后露了出来:“打不到车?”

依江愣愣地看着他,如果没看错的话,刚才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半天得不到回答,蒋易森又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上来!”

“不用不用,我再等等,应该能等到空车的。”依江回过神来,急忙摆手拒绝。

蒋易森越过副驾驶座,伸手直接把门打开,看着她,语气硬邦邦的:“对记者来说,时间是生死成败的关键。”

可是这和打车回家有什么关系呢?依江眨了眨眼,然后默默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原本还想问问他怎么又掉头回来的,可话到嘴边,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车子滑行出去,车厢内一路上都是沉默。依江透过玻璃看到车子经过了天茂商城,那家发生抢劫案件的金店已经恢复正常营业,听说生意依然很好,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而那起案件,后续都是郑诚跑的,两个歹徒抢了金饰后逃到家乡,半路就被警方抓获。其中一人即将结婚,未婚妻已经怀有身孕,他们都在等着他带钱回家。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锒铛入狱的噩耗。

一个还没开始,就走向了结局的悲剧。

不过想到那里是她第一次遇到蒋易森,依江又忍不住偏过头,偷偷打量了一下正在专注开车的人。其实他的长相不是她的那盘菜,不过自从听孙火火夸了他之后,现在再仔细瞅瞅,似乎也还不错。鼻子很挺,棱角很分明,虽然不喜欢笑,但却很有气场,再加上有才华有地位,这样的男人的确很吸引异性。她正看得出神,突然听到蒋易森开口问:“江陵是你男朋友?”

“……”依江迅速收回视线,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算男朋友吗?不算吧。但那个吻?

“都有男朋友了,还敢这么正大光明地看别的男人?”蒋易森转过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依江顿时满脸潮热,她张了张口,结结巴巴却又说不出话来。这一路简直是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飞回家,好不容易熬到头,她匆匆丢下个“再见”就冲下了车。蒋易森打开门,长腿一迈也跟着下来,趴在车顶上叫住了她:“喂,你的包。”

依江刹住脚步,整个后背都在发麻,她慢悠悠地转过身,讪笑着挪向车,然后一弯腰迅速掏出自己的包:“多谢蒋制片了,今晚的事,还是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蒋易森一脸听不懂的表情:“什么事?”

依江恨得牙痒痒,可脸上却努力维持着礼貌的笑容:“酒吧走廊里,我们偶遇的事。”她深吸一口气,语气轻快了一些,“当然,我也不会把你和钟岭约会的事情告诉别人的!”

蒋易森成功地沉下了脸,然后迅速地坐回车里,猛地摔上了门。

依江一直看着他的车出了小区,这才吐出一口气来。和领导相处真是累,看来职场之路还很漫长,她需要上下而求索。她又瞥了一眼小区门口,车子已经不见踪迹,只看到几个满脸疲惫的上班族晚归,清洁车才刚刚开过门口,门卫大叔正抽着香烟和同伴聊天,依江抬起头看向墨色的苍穹,这座城市正在渐渐陷入沉睡,她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仿佛随着什么在猛烈跳动着。她很爱,爱这片天空,爱这片土地,也爱这里的每一个人。

也许,也许是江陵的那一个吻。

也许是今夜的风太柔情。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很多梦想,只是现在她的梦想却没出息多了。在这座蒸蒸日上的城市里,她只想枕一席温软,倚一副宽厚胸膛,清风相伴,依江,依、江。

啊,还有,如果蒋易森可以对她温柔一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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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冬夜渐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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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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