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一:兔爷之我有家了
第21章番外一:兔爷之我有家了
蝗虫过境跟瘟疫过境并没有什么不同,前者先死粮食后死人,后者直接死人。
长乐镇今年二者都遇上了。
原本棺木店香烛店生意红火,说实在话他们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可到后来,就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惨,实在是太惨,惨得他们都不忍心赚这种钱。
冷秋转寒冬,小镇四万人口,只剩下五千余人。
到了开春,瘟疫才彻底消失在春景中。满镇的树一如既往抽出嫩芽,是长乐镇上唯一显得生机勃勃的景象。
逝者已逝,活下来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朝廷为安抚劫后余生的百姓,派官员押运了钱粮来补充小镇粮仓和钱库,随后连发五日救济钱粮。
一个穿着白布衣不过十四五岁的姑娘抱着刚领的一袋米走在街上,步履缓慢,双目无神。她只是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回家的路。
行人步伐匆匆,从她身边经过,与她擦肩。那姑娘身体一晃,人就跌坐在地上。那人迟疑片刻,就这么走了。
喜喜待了一会儿,慢慢起身,拍了拍沾尘的衣裳,提起米。她像棵枯竹那样站定,茫然地往天上看了看。
明媚的日光照在头顶上,暖暖的。她伸手接了暖暖光束到手心,冻得紫红的手在强光下显得更加紫红,感觉很暖。
直到站累了,她才又抬脚往前走。走了几步,她才发现这里好像不是回家的路。于是她又迷茫地站了好一会儿,家……什么叫家?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地方,还能不能叫家?
喜喜自嘲地笑了笑,抬头往四下看去,找回当铺的路。
因街边大部分的店还关着,又不是主道,没有多少人。前面有五六人簇拥,在这冷清的街道上就显得十分惹眼了。喜喜往那边看了一会儿,只听见那儿在砍价,隐约听见鸡鸭的叫声,她才停步——爹娘的牌位前该献上点荤菜。
她往那边走去,那儿卖的果真是些活物,还有一条大黄狗在吠叫。摊贩有两个,妇人正和买家说话,汉子得空,看见一个瘦弱姑娘站在前头,冲她道:“买点肉回去补补身体吧。”
喜喜没吱声,打量了他们一眼,瘦得不成样子,气色也不好,面颊都深陷了。而眼前的活物约莫有六七种,鸡鸭鹅狗兔子,还有一头猪,全都拴在旁边的树干上,没有用笼子囚住。
汉子见她四下打量,提了只鸭子说道:“这鸭子肥得很,就它吧。”
喜喜说道:“都是你们自己家养的吗?”
“可不是,天灾人祸的,家里也没剩几只了,就都拿来卖掉。”妇人转眼已经卖了两只鹅,摊前没人了,又殷勤地道,“姑娘再不买,等会人一多,就没了。”
喜喜听那狗吠得大声,说道:“把狗放了吧,狗是有灵性的。”
汉子说道:“你买了它,再将它放了不就成了。”
喜喜抿抿唇,声音有些慵懒:“我知道……这些鸡鸭鹅,都是你们偷来的。”
汉子瞪圆了眼:“姑娘不要为了压价血口喷人!”
喜喜笑了笑,因面颊太过消瘦,笑起来显得很虚弱:“你们自称这些家禽都是你们养的,这里有七种家禽,如果之前饲养的数量庞大,那能养得起它们的人,日子肯定不会过得太差。可你们却面黄肌瘦,手指粗糙,衣服也洗得发白,可见你们的苦日子是早就开始过了,而不是从瘟疫开始。”
汉子和妇人仍是瞪眼,但却不说话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就算你们真的是它们的主人,那平时饲养和贩卖,总会备有笼子。可如今却全都用绳子拴在这里,而且这绳子粗细都不同,可见是临时找来而非平时所用。最明显的一点是,狗是认主的,但到现在,我见狗一直在吠你们。”
汉子一步上前抓住她的衣襟,但下一步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偷点小东西还好,但要他杀人,他还真没有这个勇气。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哪怕这姑娘与他怒目对视,眼神也不惊不惧,没有半分退缩。倒是将他眼底的杀气压退,越发心虚。
妇人忙说道:“放了她吧,那巡逻的官兵快来了。”
汉子咬咬牙,只好将她放下,又不舍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家禽。他们转身要逃之际,又听身后人道:“把它们带走吧。”
两人惊讶转身,看着那瘦弱的姑娘道:“你说什么?”
喜喜道:“你们能连续得手,还将一头这么大的猪都拐走,想必你们去的地方……已经没活人了吧。”
妇人讶异她竟又猜中了,点点头默认了。再开口,她眼睛已经有泪,颤声道:“我们……想活下去。”
喜喜眼神微动,身体轻轻一晃,“活”这个字异常沉重,砸在喜喜心上,压得她一阵恍惚:“那就好好活下去吧,只是,将那狗放走吧,它是认主人的。”
汉子听闻,不敢相信她竟不去告发自己,有些明白,却又不明白。但他还是去将狗放走,准备带着其他活物走。妇人也急忙去解绳子,免得等会被官兵询问。
喜喜俯身提起自己的粮袋,等她直起身,那对夫妇已经走了。她往那树下看去,却见有一团白色东西蜷缩在地上,似乎是死了。想必是那夫妻觉得卖不了钱,又不敢吃怕得病,就丢弃在了那里。
她心中轻轻叹息,见多了生死,也有些麻木了。要走的时候,余光看见那白色团子动了一下,她停下步子,往那里看去,果然又见它动了动。她往那边走去,蹲身一看,原来是只兔子。
兔子很瘦,像是还不满一个月。它微微睁眼,可见一双赤红眼睛,光芒微弱,肚子还在缓缓起伏。
“还能活么……”喜喜喃喃自语,伸手一碰。兔子双眼满是期盼,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喜喜心头一震。她怔了片刻,将它抱起。既然看见了,她就不能不管了。
回到无人的家里,饶是暖春,喜喜还是觉得很冷。她把兔子放到桌上,去柴房拿了一把干草来给它垫上。
兔子没有断气,但气息微弱,喜喜觉得它可能活不过今晚——可莫名的,还是想救它。
喜喜把青菜递到它嘴边,兔子动了动唇,含在嘴里,却像是没力气嚼。喜喜挠挠头:“我去给你熬米糊。”
她跑到厨房,生火熬米糊。她瞧见篮子里还有根胡萝卜,起身把它切碎扔了进去。等米糊熬成,胡萝卜也都松软了。她舀了一勺,味道微甜,还好熬得多,看来今晚自己的晚饭也解决了。
等晾得微温,喜喜才去喂兔子。兔子不用嚼,喂它一勺,它就慢慢吞咽。折腾半个时辰,它也吃了半碗。
一连几天,喜喜都熬胡萝卜粥给它喝。兔子也越发精神,五天后,能自己吃青菜了,还会在屋子里走动。虽然走得颤巍巍的,但它好歹是能走了。
喜喜每天领了救济粮,就去菜行那儿买胡萝卜青菜,比买她要吃的菜还要勤快。
救活一只兔子就跟救活一个人似的有成就感。
因为瘟疫,喜喜看了太多的不幸,看着身边的人陆续离去,如今,她却救回了一条命。虽然是只兔子,但却莫名的心安和感激。
养了七天,兔子已经完全恢复好了,能自己吃东西,还会到处跑。
每到开饭的时候喜喜一喊,它就会跑出来,蹲在桌上吃。喜喜还在床头给它弄了个窝,几乎是形影不离。
“既然你住在这儿了,那我得给你取个名字了。”喜喜仔细想了想,“我家是开当铺的,叫你招财吧。”
兔子瞥了她一眼。
“喔,不喜欢啊。那叫元宝吧,多宝贵。”
兔子又瞥了她一眼。
喜喜拧眉细想,眼睛一亮:“我把食物藏在哪里你都能发现,鼻子跟狗似的,那叫狗爷吧。”
“……”兔子已经懒得看她了,趴到桌上睡觉。
喜喜见它竟然蔑视自己,赤裸裸地嘲讽她取名的能力,捏了它的耳朵说道:“你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那叫你兔爷好不好呀?”
耳朵蓦地竖起,兔子重新坐起身,眼睛发亮。
喜喜抿唇一笑:“我还说狗有灵性,你也一样,说,你是不是从月宫上逃下来的,兔爷?”
兔爷的下巴有一小撮黄毛,浑身白如雪球的兔子多出这么一撮黄毛,很容易认出来。喜喜又整天带它出门,要么蹲在她肩上,要么蹲在她的菜篮子里,越长越浑圆好看。邻居都笑话她跟养了个儿子似的,什么好吃的都给它了。喜喜听见只是笑笑,她的心里,是感激兔爷的。
瘟疫的阴影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活下来的人正在努力活着,一晃一年。
寒冬腊月,不见飘雪,但冷意却依旧渗入骨髓。
喜喜一大早就起来了,洗漱好后把兔爷身上也擦洗了一遍。
兔爷摊着身体让她擦,等被抱起时,却发现自己不是进了菜篮子。这里也是一个篮子,但却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它用腿拍了拍,有奇怪的香味飘来,也不知道是什么。
“兔爷别动。”
她声音有些紧张,还有些阻止的意思。这是它从来没听过的,就算是在它不小心打翻她的碗,把铜板踹进井里,她都没用过这种语气。
抱起它的人语气很轻,语速也很慢,冷静里又有万分的难过——“今天是我爹娘的忌日,不要弄断了香烛,兔爷要乖。”
郊外有座坟山,本来只是一座荒山,没有栽种多少树木。但后来瘟疫来袭,死的人多了,这里离小镇最近,葬在这里的人多了,慢慢地就成了坟山。
喜喜从山脚下往上爬,快到半山才停下。她走到一个新坟前,看了看名字,拿出小铲子除草。
这里不是她亲人的坟墓,只是同一条街的人。她记得这个伯伯给过她糖吃,还帮过他们家的。后来小镇被瘟疫席卷,他的家人都搬走了,没有人来给他除草上香。喜喜除了草,给他上香烧了纸钱,才继续往上走。
快到山顶,她才又停下,看见那两座合并的石碑,有一瞬的恍惚。她本来以为过了一年应该没什么事了,可是看见的刹那,眼睛还是立刻湿润,心也跟着发抖。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滚到兔爷头上时,它还以为下雨了。它抬头一看,原来是有人在哭。
喜喜清理干净坟墓周围的野草,把祭拜的菜和他们最爱喝的茶放在前面,也不顾地上脏,坐在一旁和他们说话。
兔爷跑去吃饱了肚子回来,发现喜喜倚在石碑前好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风呼呼地刮着,吹得它都觉得冷了,它跑过去拱了拱她的腿。
喜喜从梦里醒来,瞧见那白色团子,伸手把它捞起,抱在怀中,低声道:“谢谢你,兔爷。”
只剩她一人的时候,她没有想过做傻事,因为她不想让爹娘在地下担心。可是她悲痛得没有力气好好活着,每天行尸走肉般,过了今天等明天,没有生的欲望。
可兔爷不一样,哪怕只有一口气在,它都还想活。
喜喜觉得,不是她救的兔爷,而是兔爷救的她。
她抱着兔爷站起身,语气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沉重,她对着墓碑郑重地道,“女儿会好好活下去的,爹爹和娘亲不要担心。”
风过荒山,吹得野草簌簌作响,像是有人应答。
喜喜摸摸兔爷的脑袋,温声道:“我们回家吧。”
家,如今已经不是她一个人在了,还有只兔子在陪着她。以后,会越来越热闹的,只要人活着,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