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从此天上与人间
第9章从此天上与人间
一场昏天暗地的酣睡后,已经没有魏光阴的踪影。眼见红色挂绳还躺在我小指,那头却已经孤孤单单。
正失落,偏头却见原先该放在门口的白玫瑰,正鲜泼地立在床头。白色花瓶下方压着他俊逸的钢笔字迹:急事回公司,醒来联系。
细看,花朵上有水珠的痕迹,方位也不同,该是魏光阴离开时刻意摆弄过。我抱着那一朵娇艳欲滴,整颗心被巨大的喜悦涨满。
拿过手机发现,盛杉打了许多通电话也没能成功将我叫醒,回拨过去,因为心情太好,她在那头讲什么我都一股脑地说OK。
“那你负责去接慎星囖。”
“好哒。”
挂断电话才回过神,我答应了什么事情——
叶慎星……回来了?
对于叶慎寻这个亲弟,我一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如果必须选三个字,大概是:神助攻。
两年前的斯里兰卡之旅,若非他和盛杉一直在我跟前耳提面命,我与叶慎寻应该不会有那乌龙的一笔。
说起来,这孩子儿时受过伤,智力一直停留在八九岁阶段,却还懂得观察男女间的微妙关系,不得不承认,基因非常重要啊。我八九岁的光景,还伙同着祥和里那些光屁股男孩们满山跑,其中就包括刘大壮。
讲到基因问题,叶慎寻还曾拿我来比较,说我除了念书,其他会的东西,估计还没叶慎星多。
为洗耻,我在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将那兄弟俩约到射箭场,气势凛凛地换好装备,在叶慎寻的目光下射出一箭,不出意外命中红心。迎着西部高蓝的天,我挺直身板儿走过去,示威性地将弓箭往他面前一扔,鼻孔朝天:“看清楚了吗?我有什么不如你们,我才不是只会读书的白痴!”
姐姐也曾是运动健将啊!校园女篮主力啊!
语罢,大步流星离去,将那自视甚高的二人甩在身后。
当然,我没能听见叶慎星弱弱问出的那一句,“哥,橙橙的靶子,是偏了,对吧……?”
那只箭没走直线,中的是旁边的靶心……那又怎样?!好歹我拿得起弓。
画面回到酒店,天将降大任于我,我快速收拾往机场赶去。
叶慎星常年在美国生活,加上身体特殊的原因,回滨城都是叶慎寻去接。但他和周印临时去了外地,只好安排给盛杉。未料盛家父母去国外出差,她作为盛家代表得去参加一场招标会。
招标正是滨城首个大型环保项目,慎周也曾为此努力,到头却放弃了。想想也是,慎周的合伙人周印,恰好是何渊的情敌,这块肥肉,说什么也落不到慎周嘴里,而盛家不过走走过场。
去机场路上,我给魏光阴发了短信,说已经离开,去接个朋友。本以为他忙得不可开交,屏幕却亮得比想象中快,言辞简洁:晚上吃饭。我觉得如梦似幻,对着手机傻笑出声,司机翻个白眼,“到了。”
听说接机的人是我,叶慎寻一万个不放心,调了老宅的人前来。我刚走进大厅,认出为首的黑衣,便被人从身后捂了嘴拉到一旁,抬头,正是那张与叶慎寻相似的模子,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年不见,这孩子身高又长了些,明明我比他大个两岁,却还是执意叫我橙橙,心智依旧停留在八九岁阶段。
“不想回那个家,不好玩。”
他赌气地撇了撇嘴。
“你不回那个家,单独回你哥的公寓,我也不放心,那儿可是一个能照顾你的人都没有。”我一根一根掰开面前人的手指,企图用严肃表情告诫他,不要任性。
叶慎星反应极快,“那我跟着你,直到大哥回滨城!”
是啊,如果严肃能够吓到他,那还是叶慎寻的亲弟吗?
我的公寓小,勉强睡一晚沙发倒没什么,可晚上和魏光阴还有约会,带这么大个灯泡……
叶慎星察言观色的能力倒不像小孩儿,他很快洞穿我的犹豫,立马扮作苦哈哈脸,“其实一个人吃饭睡觉没什么,我在美国已经习惯孤单生活啦。橙橙不用管我,去忙吧。”
若说这句话的人换做刘大壮,我必会答:“行,拜拜啦。”可对象是个从小遭遇不幸的孩子,关键还是个漂亮的孩子,好的,我不忍心,只好在魏光阴打来电话时征求他的意见,说要多带一个朋友吃饭。
滨城傍晚六七点的交通,比帝都还令人头疼。我和叶慎星率先抵达,他喜欢主厅那架钢琴,跃跃欲试去弹奏,引来许多妹子侧目。
一曲方毕,离钢琴最近的那桌姑娘突然跳起来,娇啼一声:“啊,蚊子!”
叶慎星禁不住打量对方片刻,尔后才起身,满面疑惑在我对面落座,“橙橙,蚊子有什么可怕吗?为什么好多女孩不是怕蚊子就是怕蟑螂。”
“很多女孩子在你面前这样叫过吗?”
“嗯!”
“那是因为她们喜欢的人在身边啊,想要对方多看自己两眼。”
“喜欢的人?”
“长你这样,钢琴又弹得漂亮,很难不引起注意。”
叶慎星思虑半晌,表情慎之又慎问我,“那么,橙橙在我大哥面前也这样叫过?”
“……”
这道送命题,幸亏他没在魏光阴面前问出口。毕竟,我是不敢告诉他,他引以为傲的大哥害怕老鼠,曾在我面前惊慌失措过。
怕叶慎星挖根究底,我将其打断,“我去个洗手间。等会儿要是有个特别帅的哥哥走进来,别犹豫,就是他。”
那破小孩儿居然用眼神鄙夷了我两秒,似乎在申诉:天下除了我哥还有比我更帅的人吗。
当然……有。长长久久在我心中。
可我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当叶慎星看见那个长长久久在我心中的人,会掉头就逃。
在洗手间时,听两个女生讨论,外面似乎发生什么动乱。刚入大厅,便[隔断]见叶慎星惊慌起身,后退时撞到另一桌的桌角,像有怪物逼近。他面前站着的,正是那玉化的青年男子。
未待我走近,叶慎星突然惊声尖叫,拔腿往外跑。而那一向镇定自若的人,也顷刻变身化石,一动不动地立在围观人群中央。
“慎星!”
只见门口阴影一闪,我连招呼也没和魏光阴打,跟着撵出。可推门而出,那灯火压境的城市,已不见身着灰色棒球衫的男孩。
“叶慎星!”
街头巷尾左右打量几番,确定没人后,我的嗓子开始发抖。一瞬间,叶慎寻的脸在我脑海中变得青面獠牙。
我知道,这次,大概真要死在他手上了。
盛杉刚忙完,准备给我打电话来着,我却抢先一步打过去,听她在免提里一阵劈头盖脸。
“你搞什么?叶家老宅说没接到人,也没见你把人送回去。”
我当时的声音堪称气若游丝,还打着颤,酝酿了好久才,才敢将自己做的好事陈明,“慎星他……不见了。”
“什么?!”
当下,盛杉的天仿佛塌了。
上次,她不顾叶慎寻阻拦,执意要将我留在叶氏医院,后来有周印护驾,才没被打击报复。现在,她又将叶慎寻的宝贝弟弟托付给了我,而我说……弄丢了!
为此,原本在出差的叶慎寻连夜赶回了滨城,面色不善。
他这个弟弟,自那场意外后,一直在美国生活,对这儿并不熟悉。以往人走人来,都车接车送,甚至连地名都未曾记过,不可能自己回家。现下,听说连随身手机也掉在了餐厅,当时该是怎样的惊惶?
盛杉拉着我,开了车去机场等。他刚坐进来,便见到我这个始作俑者,忍了几忍,才没将我扔下车去。待我说清来龙去脉,在哪里,遇见过什么人后,曾偷偷用眼缝在镜子里瞧他,忽然发现男子面色更加铁青。
可以理解,来的途中,我已经被盛杉骂了几个来回。不难想象,叶慎寻心中如何巨浪翻滚。
叶家全体已然惊动,叶舜山在家里发脾气,待叶慎寻一走进老宅主厅,手里的杖头便稳狠准地扔了过来,“寻常你总自己拿主意,连慎星在美国的地址也将我等瞒得尚好。你既有这横着走的本事,如今倒是上天下地,将我孙子找来,完好无损还给我!”
嘭一声,叶慎寻没躲,额角立时青了小块,垂眼立着。
那也是我第二次看见叶慎寻的父亲,叶忻。
中年男人依旧保持着挺拔的身材,鬓如刀裁一双历史上标准的浓眉大眼,轮廓深邃、不怒自威。至于两个孩子,该是长得像母亲多些,细长上翘的眼角,眼缝白皙,浑然天成。若生为女儿家,该有万种风情,已成年的叶慎寻尤为明显。
情势紧急,容不得我惧场,当即暗暗掐了一把大腿,上前认错,“对不起,叶公子的人已到机场……”话未完,叶慎寻突然长手将我拉开,重新出现在亮光之下,眸色翻了翻,“这里没你说话的余地。”
“可弄丢慎星的人是我。”
“闭嘴。”
我与他四目对峙,视线不期然被那块浮起的青色吸引过去,心里发了一阵紧,惯然倔着头,而后像下什么决定,大步流星回身,向众人鞠一躬,“抱歉,失误的是我。我受了委托去机场接人,却没及时将二少爷送回。”
见状,叶慎寻声音紧了再紧,“别说话。”
一时间,只听见我和他一来二去的言语胶着。
可惜,我从来不是听话的主,满心只想帮身后人洗摘罪名,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赴朋友的约,将他一同带去,在餐厅等候……”
话到关键,叶慎寻已然青筋毕露,音量控制不住几度上扬,“叫你安静听不见吗?”
我恍若失聪,“等候时,我们在餐厅弹钢琴聊天。之后我去洗手间,出来便见到慎星惊慌离开。我追上去,已经不见踪影。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兴许可以问问我的的朋友,哦、就是……”
须臾,察觉整个手肘都被人用巨大的力度往后拖。我知道是谁,下意识挣了挣,没料男子微微闪身向前,制着我的胳膊发狠一拉。我趔趄几小步回头,不期然地迎上一耳光,夹着冷冷嘲讽:“恭喜你,负罪感减轻了,滚吧!”
当大厅回荡着那当空一响,惹起周遭起伏的呼吸成片。连叶舜山都未料,严肃地抿紧嘴角,唯独叶忻只眨了眨眼,似未见着。
这厢,我也只来得及见一只大掌破空而来,面颊便开始火辣辣的疼。但那手掌仿佛有种力量,可袭击人的心脏。否则,为何只挨了这应得的一巴掌,我却觉得呼吸不畅?
或许,因为也是这样一双手,在我被所有人遗弃的时刻,用无比爱怜的姿态,抚上过我的脸庞。它所及之处,曾令我寸草不生的世界,万物复苏。可今日,他用同样的一双手,放了把火,将我为他保留的方寸之地,毁灭殆尽。
良久,不知叶舜山是心疼我这昔日徒孙,还是看不得叶慎寻隐忍的模样,终缓缓坐进椅子,面色稍霁,“事到如今,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间。我要见到慎星平安无事,其他容后再说。”
连沛阳也给那巴掌刮傻了,老爷子发话才站出来奔忙。他经过我身边,原想说句话安慰,我却因为无地自容,偏头一阵风跑走。
经过叶慎寻身边,那人神色未变,将我当空气般,有条不紊地安排相关人等去接触医院媒体和派出所部门。这屋子满满当当,却只有一个盛杉,趁大家不注意时追我出去,在院子里将我拦住。
“这事怪不得师兄。你可知,叶家人若知道你带叶慎星去见魏光阴,别说你给了叶长公子一个肾,你就是赔上一条命,叶忻也不见得罢休,那可是升级版叶慎寻!”
提到那个名字,我发怔的眼神慢慢回温,“他们……对光阴的成见如此之深?”
盛杉微微后退,似回忆起往事,眼底挂着悬而未决,好半晌才道。
“因为当年,将慎星推下阳台的,就是他啊。”
是他啊。
“光阴哥哥。”
年幼的叶慎星,也曾这样追在后边叫魏光阴。
滨城四大家的孩子,几乎都长在一起,感情也厚此薄彼,唯独魏光阴是大家都喜欢的那个。
他从小身具卡通人物的气质和面庞,爱安静和独立思考,像个小大人,比那时在学校里上窜下跳的叶慎寻还成熟几分。除了叶慎寻,叶慎星唯一崇拜的,只有变形金刚和魏光阴。他总能在一分钟内将最复杂的模仿归位,也能将变形金刚模型变成不一样的汽车造型。一切,从阳台那场意外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记事开始,魏光阴便常常出现幻觉,做怎样的心理理疗也于事无补。那些幻觉,偶尔是爱丽丝仙境般的场景,大多是阿鼻地狱,令人惊恐窒息。
阳台事件后,叶慎星一度陷入昏迷,魏家有心想洗清嫌疑,“光阴和慎星平日关系甚好,断不会发生争执。兴许小孩子不小心跌下阳台,光阴想伸手拉一把?”
看父亲和悦姨的神色,年幼的魏光阴第一次尝到何谓慌张。因为,他们再怎样为自己开脱,他就是记不清。猝不及防陷入幻觉后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跟喝酒断片儿似地,毫无踪迹可循。
那时,年长四五岁的叶慎寻,血红着目光,揪起他衣襟怒问:“说啊!你究竟拉他,还是推他?!”
他能做的,不过是跌跌挣扎着往后退,“我、我真的,记不起……”
下秒,眉眼尚青涩的叶长公子,将医院玻璃砸出大窟窿。魏光阴安静的世界,也从此分崩离析。
这也是为何,七八岁前的盛杉还一心追逐着那个叫魏光阴的男孩。但意外后,她对他仅有的感觉,是怕。
自那,为避风头,魏家人找了名不见经传的祥和里寄养魏家公子,才与年少的改改狭路相逢。初初,她接近他,是因为他聪敏到能读懂所有字句。后来,她赖在他身边,是因为那双天生清亮的眼,如月之明。
“你很了解自己吗?我不,但也有好处。不了解自己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罪恶感。”
重遇那日,魏光阴曾赫赫对我做出警示。我却以为,他单纯希望我知难而退。原来所有的缘起,早在多年前,便写好了残忍的一笔。
院里,盛杉与我的谈话陷入沉默,恰好叶慎寻出门,见院子里立着我两,原无意搭话,我却鬼使神差长步跟上,压根没考虑过,他会不会再给我一巴掌。
“对不起,我并不清楚慎星那场意外……”
话到后边,成不了句。
待他不言不语抵达停车坪,我终伸出手,试探地拉了前方人的衣袖,却被断然挥手打掉。
夜色中,年轻男子回头,肃杀之气满溢。
“程小姐,”他唤,语气覆千霜,“不管你想表现自己对某人多么情深不寿,都别拉上无辜者陪你做戏,我们没兴趣。”
那道射过来的目光如刀,字字句句也都往心口踹,成功令我白了脸,却自知犯下大错,从始至终闭嘴不辩。
见状,叶慎寻气更不打一处来,忽然反手扼住我的肩膀,将我往车门的方向摁,一时只听背骨磕上金属传来清脆响:“怎么,以为不说话事情就过去了?还是刚刚那耳光打傻了你?伤到了你的心?”
“如果真这样,那就好了。”
忽然,那忍得一头冷汗的怒气,不经意间化为叹息,雪花般轻飘在我面颊。
自问我可以面对严刑拷打的责问,却难以面对叶慎寻心灰意冷的眼神,遂条件反射伸手推他一把,“我对某人怎样不劳长公子费心!至于慎星,您大可放心,就算死,我也会将他找回来,完好无损还给你!”
狠话撂完,借着他刚拉开的车门钻进驾驶座,一脚油门踩到底,往山下飙去。
我会开车,还是叶慎寻两年前教的。虽然他经常吐槽我的智商,却不可否认,在很多事情上,我都有天赋,包括开车。
叶家老宅在半山腰,我一口气冲到山脚,被一辆黑色轿车硬生生拦下。
光瞧车牌尾数,我已认出来者是谁,赶紧踩了刹车,犹豫许久才推门下去,却不期然撞进一个清淡的怀抱。
“他们……对你说难听的话了吧。”
那人用我曾期待的力量,将我困住,耳边温言软语。可在今晚,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却没冲昏我的头脑,反而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微微抬头,苦笑了两下,却叫魏光阴发现我微微红浮的面庞,目光顿烈。
“还对你动了手?”
见我不说话,眼眶也有肿胀迹象,青年当即要提步上山,为我讨说法。
想起叶慎寻提到魏光阴时的狠烈,我骤然扯着他的衣袖,“我没事,你别去。”
察觉我拉住他的那股劲太过蛮横,魏光阴本想放弃,却发现被我眼里浮起的水光刺激,脑袋忽然就不再清明,“改改,你放手。”完全无法拒绝的语气,我却抓得更紧,几近祈求。
“不,你别去,我真的没事。”
于是,我和他在山脚进行拉锯战,最后以魏光阴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告终。
他成功脱身,越过我,方才走了几步,我终于忍不住高声质问。
“你去又能做什么,将谁再推下山崖吗?!”
语出,前方人脚步大顿,身子一凛。
或许在这之前,我还可以骗自己,当初的魏光阴,是想伸手拉叶慎星。可今日在餐厅,叶慎星的种种状态都表明了,他怕。只有当事人才对噩梦般的瞬间记忆犹新。哪怕多年过境,不谙世事,还是能一眼将始作俑者认清。
夜幕中,我转头,瞧着青年男子沉默的背影,声带抖动:“光阴,你可以解释的……只要你说没有,我就相信你。”
就算是假话,我也相信。最终依旧沉默还以沉默。
顷刻,我赶紧自己的声音像拔了丝,绵绵密密,“原来,我真的没了解过你。”
语出,魏光阴回身,想伸手将我拉近,我却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退。于是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霎时,魏光阴想起,高三毕业假期,也有过类似情景。
因为信奉睚眦必报,收了蛇厂老板的地,断了对方生计,没能演绎好干净少年的角色,她也像今日这样,退缩了。
后来他去到美国,告诫自己,这是青春韶华里必经的路,不过匆匆一段相逢,总有淡薄之日。然而当再度回到滨城,本该匆匆的一段,却以惊人之势卷土重来,他才知她是命中劫难。在劫,难逃。
他曾口口声声告诉何伯,招惹程改改,是为了打个幌子,顺藤摸瓜找出集团内奸。这才连她去上海的行程都打听到,还顺了盛杉等人的心意被拍下照片,只为看消息一出各高层反应。但这出戏做着做着,就偏离了该有的轨道。
当她为自己狂奔在街道,他的心跳呼啸得比黄浦江的风还不绝于耳。当她说“怨你,恨你,讨厌你”,他竟也跟着心酸难当。当电影院中,她问,最爱的人先死怎么办?他侧头凝望,想说的竟是:我会在那个世界边等你,边生活。却因不惯于赤裸的表白,将“你”字欲盖弥彰换做“她。”
如果他愿意,他亦有千回百转挑逗她的方式,正如对待每个怀着小心思接近自己的女孩。但是,他能做到对全世界恶意相向,面对她,却只想说上一辈子,像电影院里那样的,欲盖弥彰的情话。
还在祥和里那年,院里放电影,外公对小男孩说,总有天,你会遇见彩虹般绚丽的人,她会让你的人生变得不一样。
而今,他遇见了。早晨从眠中醒来,看见身旁白衣素裹的女孩,静静沉睡在晨曦之下。他真的以为,人生从此将变得不一样。她却好似,来错了方向。
“你不了解我,是因为你从来不想了解真的我。以往我本无情心,你偏将我看作多情人。现今我想成为多情人,你却只能看见我以往无情的心。”
青年隐忍许久的话,在此夜冷硬脱口,我的眼泪,终喷薄而出,只能倚着蜿蜒而下的墙壁抽泣,指甲盖死命扣着墙壁一角,磨破了也不放。仿佛不这样,根本无法支撑正逐渐下滑的身体。视线中人已渐行渐远,最终连轿车尾影也不见。他来得蛮横,却走得冷清,如后半夜袭来的风和雨。
其实,你又何尝了解过所有人啊,光阴?
当日断了生计的蛇长老板,当众掉衣的盛杉,被逼退学的萧何,永远停在八岁的叶慎星……对不起,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不小心伤害你,想努力改变的,请给我时间好吗。
类似这样简单的话,你曾对谁说过吗?
我并非要你做标本似的白衣少年,也不害怕,你将为我带来多少灾难。我怕的是,你与整个世界为敌。
那些人的恨你、怨你、讨厌你,和我全不一样。说不定哪天,种种致命遭遇,就会像不久前的栽赃事件,陡然上演。届时,你要我如何面对,这没了你的,空荡荡余生。
魏光阴没想过,自己做到了对全世界的恶意都刀枪不入,却不敌程改改一个勉强靠近的眼神。当轿车戛然而止在魏宅门口,窗外风声大作,院子里刚植的树干被吹得摇摇欲坠,正如他此刻飘摇的心事。
进大门前的某盏路灯坏了,前几日,何伯曾吩咐人要换,他却道不必。当日魏延还在世,他最喜坐在这盏路灯下等父亲回家。人没了,灯再亮也没意义。
路灯后方有个小花园,满城的姜花都仿佛开了进来,头顶绿荫成片,是个夏日纳凉好去处。只是那扇栅栏已久无人推,这个夜晚,却门洞大开。
“出来。”
他沉声,回应的是一阵悉悉索索草响,接着,乍现活色生香一张脸。
栅栏门前,程穗晚踌躇地捧着一团医用纱布,想靠近却不敢。她以为会看见当事人惊讶的眼神,一眼望去,尽是淡漠,仿佛对她回到滨城这件事早有耳闻。
“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奉上纱布,像捧着自己的心,“你们去的那家餐厅,我、我也在。我看见你受了伤。”
全世界都沉浸在叶慎星失踪的焦急里,无人察觉,他袖口里的皮肤,也正一点一点往外渗着血。餐厅时,叶慎星惊慌失措间曾举起餐刀做防卫姿态,魏光阴原想行抚慰之事,却被他手中的锋利毫不留情攻击。程穗晚已跟了他许多天,若非看他受伤,兴许还给不了自己相见的借口。
近君,情怯。
奈何,黑暗中的人却将纱布推开,冷漠口气不缓,“我以为,你回来要见的第一个人,应该是改改。”
他暗指当年事件,自己还欠一句道歉。
女孩呼吸一滞,缩了缩手,垂头看向地面,真真地我见犹怜,“刘维也这样劝过我,不是我不想见她,是不敢。在我没想好怎么道歉才能与她和好如初前,我没勇气去见她。”
“和好如初?”素来淡漠的人声调禁不住扬了扬,“世上兴许有和好,但肯定没有如初。如果你的期待是这样,此生不见对她来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太了解那姑娘,看似没心没肺,实际却不忍心拂了所有人的期望。
听魏光阴口口声声偏向程改改,程穗晚禁不住秀眉紧锁,语气含怨,“你们都要我去道歉,我究竟有何过错?我不过是在最恰好的年纪喜欢上一个人,因为太想留住他,方式激烈了些。就算要道歉,受到伤害的是盛杉,与她又有何干?难道,我靠呼吸机过活的这两年,还不够偿还?”
按理讲,这逻辑没毛病,可魏光阴听在耳里,总觉得是歪理邪说。
从前,魏光阴以为自己是唯物主义,而今才发现,在感情里边,他也像个唯心的小丑。他在不自觉间将她规划进自己的国度,还因为这个叫“程改改”的城民被外来者欺负了,便要三兵整顿,六军临城。没想到头来,却吓到了她。
趁尚有理智,青年举步要离开,程穗晚却以为他不耐见到自己,语气发酸大喊:“你这样在意她又如何?她留给你的,不过儿时记忆。可为了叶慎寻,她能豁出命去!”
她能豁出命去!
一瞬间,风止了,雨渐渐下来,周遭都是模糊的。
当晚,程穗晚捧着被水打湿的纱布哭倒在魏家门前,将嫣红的嘴唇咬得青白,就是不走。
何伯亲自给魏光阴上药,老花眼镜扶了又扶,循循善诱的语气,“眼见雨势越来越大,小姑娘家的,经得起多少折腾。”
魏光阴瞥了老人一眼,眉目却是放下戒备后的安然,“现在要她进屋,与当年在美国给她希望的行为有何分别?既然开始就错了,唯有快刀,才能斩了这乱麻。”默了默又道,“鲜少见您为谁说话。”
何伯就着灯光眯了眯眼,“在老奴眼里,都是程小姐,为哪位说话没分别。重要的是,先生可知自己心意?您当初使着性子离开,回头,再离开,再回头,大约是笃定,有人会在原地傻傻等候。后来,您招招手,那傻傻的人就不问缘由焚身以火。可有天,傻蛾子飞不动了,您愿意碎了自己高贵的身,去随它卑微的影?”
看似闲话家常,实为点醒。
不管魏光阴在与程改改的这出戏里投入有几分,他的初衷,都是为了魏氏集团。若没了这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肯朝她走几步?要是没有走九十九步的决心,那进魏家门的是那位程小姐,还是门外这位程小姐,的确毫无差别。如果他有走九十九步的心,便不会在她刚刚才退一步的时刻,就如此大惊失色。
一滴水,两滴水,三滴水,都变不了汪洋。而她走了一年,两年……十年,才走到他身旁。所以不能全给,就全都别给。这样,兴许对谁都好。
良久,手腕附近的伤口已被包扎完毕,魏光阴起身至窗前,瞧着门外几近晕倒在雨中的女孩儿,眉头紧蹙。脑子里浮动的画面,都是方才她满含哭腔的表情。
“你同她不过几段儿时回忆。可为了那个人,她能豁出命去!”
她从刘维嘴里听说,两年前的车祸,叶慎寻危在旦夕,是程改改主动站出,给了对方一个肾。所以,她的身体大不如前,更无法剧烈运动,还曾因一个小小的细菌感染危在旦夕。这也是为何,Q大篮球场,面对自己的邀约,她也犹犹豫豫。
是吗?在原地傻傻等候的人。从前,对于程改改,魏光阴是自信的。如今,不确定了。
好半晌,窗前人似下了什么决心,松开唇角。
“开门吧。”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哦不,滨城吗?
那日,我认世界倒霉第二,没谁敢认第一。
我先是被叶慎寻赏了耳光,再质问魏光阴被情伤,接着哭成傻逼,然后被一场大雨淋成落汤鸡,最终还得浑身湿答答地开着车,去寻找叶家的宝贝星星。
想到魏光阴,我恍然记起,属于他的迷谷红绳还在我手里。虽然多了见面的理由,我也不介意为他多厚一次脸皮,可见面又能说什么呢?最早的过往,我未曾参与,似乎并无置喙的余地……
思绪幽幽间,仿佛有两个字挣扎着要跳出来。
光阴?
红绳?
迷谷?
思及最后,恰好红绿灯前,我没注意,猛一刹车,脑袋撞着方向盘,灵光乍现——
迷谷!
叶慎星该不会跑去了祥和里?
三年前,与叶家兄弟去呈坎旅行,叶慎星曾好奇追问我的来历。我说,我来自一个叫祥和里的地方,就在滨城近郊。在那儿,还认识过一个少年,送过我一根迷谷树枝。因为迷谷有指引方向和人心的能力。
彼时的叶慎星饶有兴趣,扯着我的胳膊邀请:“那橙橙以后可以来找我!美国正在进行一项研究,可以将人的骨灰变作胶囊,长成一棵树。以后你死了,就种下骨灰,变成像迷谷那样的树,为我们指引方向!”
虽然我并不是很想英年早逝……
可曾经对话言犹在耳,我猛一掉头,将车子往高速收费口驶去。
以前叶慎寻教我开车,却从没上过高速。月黑风高又是雨夜,我其实有些发怵,但想想那孩子要真跑去了郊外,孤立无援,又处在恐惧之中,踩住刹车的脚便放不开。
祥和里的地早就卖了,连同那片迷谷树林也拆得七零八落,周遭都是光秃秃的山影。我将音乐开到最大,企图屏蔽呼啸诡异的风声,硬着头皮开了一段,好在渐渐上手。
已近凌晨,越往后,开始能见到平地起的水泥建筑。虽已无人烟迹象,越渐熟悉的路段却昭示着,快到目的地。
奇怪,周围景致倒退越快,我的预感越加强烈,几乎是笃定叶慎星就在这里,跟人死前回光返照般,毫无道理可循。
一点整,我终于瞧见熟悉的岔路口,可从前的停车坪早已被封,不得已,只能将车停在应急车道,拿了手电筒撑伞而出。
所幸孤儿院附近的地卖了,却没真正动土兴工,破旧的院门还掩在夜幕之中。我小心翼翼越过脚下的青苔和障碍物,嘴里尝试唤:“慎星?你在吗?”已然忘记眼前魔影幢幢的楼,正是恐怖片儿里恶鬼出没的最佳场景。脑子只一个念头,叶慎寻比恶鬼可怕多了。
积尘已久的灰被无数次雨水冲刷后,变成泥浆,稍不注意,寸步难行。我扶墙而入,凭着儿时的记忆摸索,“叶慎星,快出来!我是橙橙啊!”奈何雨声已经盖过人声。
木材杂物堆了一地的院子,我差些摔倒,撞到什么,脚扭了一下,却听那玩意嗡嗡嗡直响。
期间,我的脚跟绊开了遮住它的破衣裳,那器物被雨水一刷,泛出银色光亮,使得我醍醐灌顶:这不是院长以往催促我们上课的钟吗?
说是钟,却必须人为敲,威力倒不小。
如何形容当时的赶紧?仿佛沼泽中遇大树,我抱着它就不撒手,摸爬着从地上找到木材般的东西,开始敲击大钟。一时间,院内有此起彼伏着的闷音回响。
嗡……嗡……嗡……
顷刻,我后悔了。心想着,来之前还是应该带上刘大壮。即便他献不了策,壮胆也好!
当然,我也必须认个怂。其实叶慎寻根本没有这幢闲置已久的院落可怕。尤其当回音四起,我浑身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
就在狼狈的我琢磨着,该怎样才能让鸡皮疙瘩消下去时,渐渐细小的雨声里,忽然冒出一阵蹬蹬的脚步声。我没来得及细听声音出现的方向,眼角余光却只见有个人影飞奔而过,猛地将我扑倒,浓重的呼吸洒在脖颈之间。
“橙橙!真的是你!”
“呜呜,你找到了我。”
待熟悉的称谓出口,尚未看见来者的庐山真面目,我的一颗心,已然大定。
推开满眼通红一脸泥浆的男孩,我啪啪两巴掌拍上他脑门,“你是不是傻?有人欺负你,第一反应该打电话找你哥啊?!跑什么!”叶慎星扁了扁嘴巴,却不小心吃进一口风和泥,咳嗽了几声,“我本来想打公用电话找大哥,但、但是……”
但是,他怕警察抓。因为在餐厅,他不小心用餐刀伤了魏光阴,此番自己就是畏罪潜逃……所以他连叶慎寻也不敢找,只好自己躲起来,有一日算一日。
乍听魏光阴受了伤,我懊悔不已,在来时路上的犹豫灰飞烟消,心中顿时打定主意,明日就要登门去道歉。他要不肯见,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上吊时,还要用他套迷谷的红绳做引,叫他一辈子忘不了。
“我对滨城不熟悉,记得就是你说的,什么近郊、祥和里。”
这厢,叶慎星不知我心理状态,还在断断续续说明原由,同时纠结在要不要跟我回去这个迷之选择里,“回去被警察抓了怎么办?可不回去,真的好饿啊……”
果然孩子心性。成人的世界,哪像这风雨,说下就下的。
见叶慎星执拗不肯走,我只好胡诌,“你是未成年,有保护法,别怕。”跟演公益短片儿似地,就差脑袋上打一行五讲四美三青年的字眼。可苍天呐,这小子居然比我更懂法,他说,按照身份证上的年纪,他已经可以服刑了,惹得本仙女白眼上翻,“按照婚姻法,我还应该结婚了呢!”
突然,狼狈的叶慎星抽空担忧地看我一眼,欲止,又言。
“橙橙,听说大哥又重新喜欢解姐姐了,你好可怜哦。干脆,等我病好以后,你嫁给我吧?!”
男孩目不转睛盯着与自己同样狼狈的我,眼珠湿漉漉,像只倔强且聪慧的小鹿。
理智在说,这些糊里糊涂的要求,千万别答应。可郊外的夜,凄风冷雨,几天几夜没进过食的我有些抗不住了,靠着仅剩的力气吼出,“答应了就回家吗?!”他未曾犹豫,“嗯!”
半晌。
“那……你先上车,我就回答你。”
生怕一口气答应了那家伙又反悔,我采取钓鱼政策,成功将他骗去高速入口。哪知他契约意识很强,非要我答应了才肯走。
雨不知何时停了,郊外的清香入鼻,我深吸一口率先坐进车内,企图寻找纸巾擦头发,却意外发现后座竟然有矿泉水和饼干。想来是叶慎寻经常出差,买着备用。
原来富豪和穷人没什么差别,都饱一顿饿一顿。
想到这里,我心里好受多了,随手从后边拿了袋奥利奥,欢欣鼓舞地向叶慎星挥了挥,“真不上来嘛?有东西吃哦。”
男孩目光波动几秒,傲娇地“哼”一声,誓要做革命立场坚定的刘胡兰。
不得已,我爬去副驾驶,和颜悦色想同他讲道理,还未开口,突然从后方射出一道强光,模糊全部视线。
灯光太强,下意识间,我想抬手遮挡,却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喇叭声、尖锐的水泥磨皮声,以及混在里面的,谁模糊的喊声。
“橙橙!!”
“快点……”
“不要……!”
那一刻,我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始终没答应叶慎星,要嫁给他。如果答应了,那这世上,兴许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高速发生追尾事故,重载卡车司机酒驾后错入应急车道,将一辆银色路虎碾碎成泥。巨大声响惊动周遭居民,错落的灯在后半夜争相亮起,孤寂的草木上还残存雨水痕迹,被灯一打立时光怪陆离。
交通部门来了电话,是沛阳接的,听了没几句,神色大变,脑袋里本就绷着的一根线腾地断掉。
他咽了咽喉咙,“确定吗?”
叶慎寻刚回家换身衣裳,出卧室便瞧见沛阳末日临头的表情,心里止不住发了一阵凉,箭步上去,“慎星?”
沛阳将听筒拿开,吞了口唾沫,良久才道,“是……程小姐。”
高速路上,黑漆漆水淋淋的夜令人寒从脚起。大概也是这阵寒气入了体,才令后座上那心思若水银缜密的人,大脑全程空空白白。
他突然想起还同住公寓那段时间,偶有闲心拉上沛阳,陪程改改玩斗地主。沛阳却深以为这是纯靠运气的游戏,结果将大半月的工资输了出去。抱着权当交学费的心态,沛助理私下求教程姑娘,得她一句精髓。
“对付你家老板这种精算师,若按照正常程序,不出一分钟,你手里什么底儿他一清二楚,只能打心理战!例如王炸这种牌,留到最后兴许屁都憋不出,必须开场就出。他出个五,你就炸,炸得他一脸懵逼逻辑混乱到开始怀疑人生,才有机会一举拿下。”
不得不承认,程改改这套看似乱七八糟的理论,在叶慎寻面前却很吃得开。
就像初初相遇,哪个姑娘在他面前,不是小鸟依人风烟翠柳的窈窕模样?唯独她,风风火火地将一坨猪肉甩到他颠倒众生的脸上。接着,叶慎寻就真跟中魔似地,自发启动懵逼模式,思维混乱到足以怀疑人生。
然而,他没想过,程改改会将这套理论贯彻始终。今晚,他不过给了她一耳光,她却用自己的生命开炸,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马不停蹄赶至现场,浑身脏兮兮的叶慎星正被几个交警围着。
叶慎寻刚现身,他哇地蹦了过去,好似搂着唯一的支柱嚎啕大哭。见他好手好脚,却泣得连话都讲不出,只摇摇将手指向事故现场,叶慎寻的不安迅速扩大,眉头成千上万把锁。
变形的车辆已认不出原本模样。经查,车主是叶家长公子,运政特意来了人,秘书样的头儿突破围观居民和交警前来握手,他恍若未见,略显踉跄地将叶慎星推给沛阳,拔足朝着那堆破铜烂铁而去。
粗粗翻几下,程改改的外套从金属渣滓里露出痕迹。男子眼眶一紧,呼吸窒了窒,似千座大山齐刷刷压下,令他直不起腰,连继续往里探索的勇气都没有。
周遭的一切仿佛被时间冻结,变作布景,像要赠谁一场仪式感极强的分别。直到不远处传来弱弱地一声问询,打破结界。
“天黑路滑的,赶了很久吧?”
好几秒,叶慎寻才愕然抬头,目光堪堪寻到人群背后的姑娘,旦见她怀里抱着大堆五颜六色的东西。定睛一看,全是零食。程改改讨好地冲他笑了笑,他却死命盯着她,嘴唇翕动许久,才摁下心头千万句,只若有似无回了那么一声。
“嗯,太远了。”
这条来路,的确太远了。远到他以为,从此天上和人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