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殿下洗澡姿势不太对
第22章殿下洗澡姿势不太对
鉴于菜单上我只认识价格数字,对于菜名却是一律不知其意,少傅便自告奋勇指引着我点了最贵里的如下菜品:
飞孪脍、剔缕鸡、剪云斫鱼羹、千金碎香饼、越国公碎金饭、含春侯新治月华饭。
虞公断醒、永加王烙羊、芙蓉蟹斗、成美公藏。
蒸鲥鱼、炉焙鸡、糖蒸茄、肉油饼、五香糕。
素燕鱼翅、鳆鱼炖鸭、白玉虾圆、雪梨鸡片。
一品豆腐、带子上朝、御笔猴头、怀抱鲤、诗礼银杏。
起初族叔在一旁听着还不甚在意,越到后面越是频频往我与少傅这边望一望。
我跟少傅脑袋凑一起,看少傅点一道,我便极力点头,口水都要流到少傅手上。
小二已然自暴自弃,一道道吆喝着,满店皆闻。满店的食客纷纷将视线聚拢过来,意味不明。
姜冕还要继续点菜,那边族叔压低了声音:“姜少傅,莫非这顿饭是你请?”
少傅头也不抬,继续与菜单作斗争:“侯爷真会开玩笑,姜某举债度日,哪里请得起侯爷和殿下。”
族叔将目光压了压,沉沉道:“既然如此,为何你如此自信本侯就带有恁多银两,供你们师徒二人挥霍?”
我吸了下口水,抬头扭向族叔,“族叔钱不够?”
似乎音量有些高,众小二顿时齐齐转头,看向族叔,猜测我们是否要吃霸王餐。
族叔做出一派天高云淡,从容优雅道:“怎么可能?这才几道菜,继续点吧。”
我口水流下来,扭头继续跟少傅凑一起扒拉菜单。
随后,整个点单过程中,族叔都呈现一种人世寂寥不堪留的出离凡俗的情绪,尤其在我与少傅一声声菜名报出后,那种境界便又升华一层。
直到饭庄掌柜跪到我们面前,恳求我们冤有头债有主放过饭庄厨子一马,少傅才意犹未尽给我擦了把口水,送还了菜单,“那姑且先这样上着吧。”
又等得许久,饭庄才将我们所点菜单的三分之一送上,摆满了整桌。
我提了一个非常机智的意见:“我们把这些吃完后,不就有地方摆放剩下的三分之二了么?”
少傅诚心地夸奖了我的机智。族叔勉强认可了我的机智。小二们竟对我报以了饭桶的侧视。
我是一个不受环境影响的人,无视小二们的侧目,当即便为族叔和少傅解决难题,放开了吃。
族叔贵族风范,吃得典雅,难得少傅面对如许美食,亦能保持不凡的吃相。
只有我,仿佛父皇从来没给我吃饱饭一般的吃相。
正当以我为主力风卷残云,以少傅和族叔为辅助优雅进食之际,一道杀气陡然生起在几丈开外。
“什么人不长眼,占了爷的座?”
小二们纷纷逃离,食客们也都走了一批,当然,留下来的却是大多数,都是八卦心强烈的民众。
掌柜早已不见人影。
被直逼而来的杀气一激,我筷子上的鲤鱼片啪嗒掉到桌上。少傅和族叔却还都从容地用餐。
生出杀气的那人带着浓浓的霸气,向我们一桌走来。围观的,撤退的,全都各自行动了。我抬头看了一眼,觉得来人面熟,再看一眼,惊呆了,这不是跟郑昭仪幽会的野男人么?
少傅把我按回椅子上,让我继续吃。可是我想到了父皇的绿帽子,有些吃不下。并且,族叔不可能认不出那个奸夫,这时却如同完全无视奸夫的存在。
见我们将他这样不放在眼里,此人更加愤怒,唰的一声,拔出了佩剑,“你们,是在找死!”
一剑挑到桌下,想将我们这桌山珍海味掀了。
我嘴叼鱼翅,完全忘了吃。
只见族叔一手轻轻压到桌面上,便什么也没有发生。饭桌没有被掀,激荡的杀气也被抵消了一部分,不再那样肆掠。
“崔将军,还等什么,快教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围观人群里有人起哄。
居然是个将军!我又惊呆了。满脑子都是后妃与将军不得不说的故事。
这位崔将军也是个眼浅的人,居然不认识我们三人,即便不认识我们三人,也该认识我族叔的内力。
在别人的围观与怂恿之下,崔将军虽遇着了一点小挫折,却毫不退缩,对着我们道:“身手不错,可惜你们犯了最大的错误,就是不知本将军是谁。”
我哧溜一下吞掉鱼翅,也对他道:“上京不是有句话叫,将军满地走,权贵不如狗。所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你?再说,你不也不认识我们。所以说,在上京,大家都要低调一些好,免得被陛下看见。一切权贵,在我们英明神武的陛下面前,连狗都不算吧。”
听我一席话说完,围观人群都寂静了,人人都见崔将军头顶生出了一缕青烟。
族叔和少傅也都一起用某种惊奇的目光看着我。
族叔用不可思议的语调道:“元宝儿刻薄起人来居然如此不同凡响,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少傅欣慰道:“我竟未发现元宝儿已深得姜某人真传。”
崔将军头顶青烟,面色发紫,一手指向我:“好,你这个小东西如此猖狂,当真活腻歪了!”
我捞起一条蒸鱼,边吃边望着对方,含糊道:“才没有活腻歪。”
不明真相的围观人众纷纷对我流露出活腻歪的惋惜神情,好像我们确实得罪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崔将军被激起一丈怒火,踏前一步,一掌拍来!
族叔在我手臂上轻轻一拍,我手里的一尾蒸鱼便飞了出去,鱼尾刚好啪的一下,甩到了崔将军脸上,留下一道鱼香油印。同时,崔将军整个人被一条鱼甩得倒退数步,后腰撞到饭庄内的廊柱上。
人群里倒吸冷气声,比比皆是。有些胆小的妇孺都捂起了眼。
我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少傅拉过去,一勺腥甜的液体灌进了我嘴里。少傅这一动作,几乎跟族叔同步。
随即,我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族叔从饭桌上稳稳送了出去,力道带着我直撞向崔将军。崔将军后腰被压得更加凄惨。
接着,一柄飞刀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稳稳扎入我心口。惊惧之下,我捂着心口飞刀,倒退向场中数步,嘴边流下了腥甜的液体,滴落到心口的刀柄上。我低头一看,血——
人群中发出阵阵尖叫声:出人命了,杀人了——
少傅冲过来,扶住即将倒下的我,一手捂住了我心口带血的刀柄,痛声喊道:“宝儿,你不能死啊——”
族叔也赶过来,指向不明所以的崔将军,厉声道:“你杀了我们的宝儿!杀人凶手,你往哪里逃!”
崔将军似乎都没想起来要逃,此际被提醒,莽撞地转头要逃,人群里尖叫着闪出一条道。崔将军没逃两步,一头撞上一人。
来人顿喝:“何人在此行凶杀人!给本官抓了!”
身后跟来一帮衙役,手持棍棒绳索,就要拿人。
崔将军闪开身去,红了眼,举出腰牌,“你们谁敢!我乃神策军大将军崔季,谁敢动本将军?”
衙役们护卫着的来人从容道:“我乃大理寺正卿杜任之,素来公正执法,对待罪犯从来不问出身,给我绑了!”
衙役们奉命上前公正执法,崔将军一人难敌众勇,被按到了地上,腰牌也不知踩到了谁的脚下。
围观人群里钻出了消失已久的掌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权贵相残,以及权贵竟能落得这个下场。一个小二难得对倒在血泊中的我投以了深深的同情:“可怜的小孩,虽然饭量大些,长得圆些,但也罪不至死,哎,可怜可叹!”
人群对见到禁军将军杀人伏法,并得见大理寺卿,深感惊奇激动之际,不防竟有更加离奇的环节紧跟上来。
一个女子挤开人群,奋勇冲了过来,“住手!有我在,谁敢绑崔将军!”
杜任之转头看过去,将惊怒交加的女子从头打量一遍,“你又是何人?与罪犯有何干系?妨碍本官执法可知是何罪责?”
明艳女子盯住杜任之,冷艳的唇狠狠道:“杜任之,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杜任之随即道:“姑娘容貌与后宫一位昭仪颇似,难道你还能是后妃?后妃岂会与外将有干系?冒充后妃,你该当何罪!”
女子脸色一白,哑口无言。
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奚落,有知晓几分真相的群众在大理寺卿面前邀功举报:“禀报大人,这女子草民认识,是崔将军的相好,好似嫁过人,婚内出轨,以姿色勾引得这年轻将军。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还经常在夜市上幽会,世风日下,都是被这帮人带坏的!”
被压在地上绑了一半的崔将军怒然挣扎:“你们这些宵小之辈,休要胡言乱语落井下石!”
明艳女子惨白着脸色想要冲到崔将军身边,被衙役们分开。
“原来如此。”杜任之挥手号令,“都绑了带回大理寺严审。”
“杜任之你敢!”郑昭仪全然不顾仪容,怒声大喝。
“我没有杀人!”找回一丝理智的崔将军开始给自己开脱,手指向案发现场,“我没有杀那个小孩,是他自己撞上来……”
郑昭仪这时也恢复了几分清醒,朝血泊里望过来。
群众也都一起望过来。
杜任之也只好望过来。
族叔早已站入了人群中。
少傅埋头在我身上痛哭哀嚎,在众人的视线里,哭丧:“宝儿啊——你走得太早了啊——爹怎么跟你过世的娘亲交代啊——我的宝儿啊——你快回来——再看爹一眼呐——”语调抑扬顿挫。
某种腥甜的液体糊了我半张脸,少傅将我这半张脸露出来,让聚集而来的视线全都悚然一惊,纷纷不忍直视。
“可怜呐,原来是个没娘的孩子!”
“是诶,这没老婆没孩子的爹往后可怎么过呀!”
杜任之也同情地悲叹一声,“本官绝不会让罪犯逍遥法外!全部带回大理寺!”
“且慢!”崔将军大声道,“那小孩的血是怎么流到脸上去的?”
少傅顿时提高音量哀嚎,“我可怜的宝儿啊——吐血吐了好几升——”
众人纷纷对崔将军又是一阵谴责。
郑昭仪却爬了起来,步步往少傅身边走来,嗓音幽冷:“让我先看看这个孩子……”
彼时,郑昭仪离我们只有三步。
我躺在少傅怀里,脸上糊着不知名的血迹,心口插着一把弹簧刀,尽量一动不动地装死。
少傅见郑昭仪已起疑,便也一不做二不休,嚎了一声:“宝儿啊——爹没脸去见你娘了,不如就陪你去吧——”
嚎罢,一头栽倒在我身上,将我盖个严严实实。
人群里发出惊呼。
“两尸两命——”
“人间惨剧——”
杜任之快步走过来,挡到了郑昭仪身前,飞快查看了两尸两命后,果断下令:“全部带走!”
衙役们一拥而上,迅速将我与少傅围了起来,准备动手搬尸。部分衙役围到郑昭仪面前,被郑昭仪的高冷煞气所慑,不知是否要动手,请示杜任之:“大人,这女子是否也要绑?”
杜任之冷冷道:“本官说的是全部人。”
郑昭仪顿时脸色雪白,撞开要绑她的衙役,捡了崔将军的佩剑,以同归于尽的气魄,杀向了杜任之。
衙役们全都惊呆了。
围观群众也都惊呆了。
就连崔将军都忘记了反抗。
就见郑昭仪气势如虹执剑砍向了大理寺卿。
忽然人群里飞出一只筷子,打偏了剑身。杜任之也一手挡住了郑昭仪的剑柄,一把将剑夺了过来,“袭官,罪加一等,绑起来送大牢!”
衙差们得了令,不再犹豫,将郑昭仪和崔将军押解走了。
我与少傅也被搬去了饭庄外面停着的轿子里。
杜任之进了轿子来看我们:“殿下,姜少傅,可以了。”
姜冕从我身上抬起头,捶了捶腰,“总算演完了,辛苦杜大人了。”
杜任之笑道:“下官倒是不辛苦,殿下和少傅辛苦了。尤其殿下,受着这些污秽,还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从轿子里坐起,拔掉心口的弹簧刀,摸了一把脸上的红色液体,“少傅,这是什么?”
少傅拿出一方帕子给我擦脸,“狗血。”
“你泼了我一身狗血?”我唰的站起。
少傅对我半边正常脸半边狗血脸无法直视,“狗血辟邪。”
我冲过去,把少傅压到轿子里,拼命把自己身上的狗血往他身上蹭,“一起辟邪。”
在我胡闹的时候,族叔掀了轿帘,往里一看,顿了顿,“杜大人,你还呆着做什么?”
杜大人不明所以,同族叔一起出了轿子,内里一时静下来。我坐在少傅身上,看他被我蹭了一身的狗血,居然没有发火。
“好了,快下去,别坐为师身上,也别再乱蹭了。”少傅扭头。
我当然不下去,抓起少傅衣裳擦脸,“谁让你们准备了狗血和弹簧刀不告诉元宝儿,元宝儿差点以为自己死了。”
“预先没有告诉你,还不是为了你能够表现逼真一点。”少傅被我压在身下,不忘为自己开脱,“不过没有想到你临场发挥很充足,值得表扬,快从为师身上起来。”
“这么说,你们猜到刺客的幕后指使就是崔将军?”
“刺客衣着布料与户部一对,就知是神策军所为,能练出大批死士,又要置你于死地,除了与皇族无护佑关系的神策军,再无旁人。”姜冕难得在被压的情况下还要耐心解说,“神策军大将军崔季毕竟是个武将,知识匮乏,信息闭塞,大约聘了个半桶水的军师出谋划策,行刺太子还想嫁祸大曜,殊不知大曜服饰早不是十几年前的模样。世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一帮蠢材还要谋反。”
我唏嘘了一声:“是呢。要是他们聘了姜冕做军师,那元宝儿就死定了。”
“你少傅当然不会做谋反的事。”
“嗯,所以少傅是不能把元宝儿赶下去的,不然就是谋反哦。”
“……”于是少傅就被我压了几个时辰,直到我睡着后再睡醒。
醒来,已是在东宫。
据眉儿说,少傅将我从轿子里抱出,一路走回寝宫,被迎出来的太医哥哥用目光将少傅杀了无数回。
我在自己寝宫的大床上醒来,身上的狗血早已被处理掉,衣裳也换掉了,眉儿她们趁我睡着的时候还给我洗了澡,我竟毫无察觉。眉儿心疼地说,殿下太过劳累了。
随即便有消息传来,神策军大将军崔季屠杀百姓,被押入大理寺候审。圣上即刻下令,废崔季大将军一职,除晋阳侯为神策军新任大将军,神策军其余官军一律撤换。
另有消息传来,后宫郑昭仪回家省亲后不见踪影。圣上责问于郑太师。
朝堂上,大理寺卿当廷陈述崔季一案,提及同党有一女子酷似郑昭仪,假冒郑昭仪,并当着朝廷命官撒泼无礼,竟要持剑袭官,罪无可恕。
郑太师拒绝入狱查看,声称定是刁民假冒昭仪。
于是,圣上只好亲临大理寺监狱,去探看那名据说酷似昭仪的女子。
这场探看,过程不为人所知,结果也是真相不明。
半月后,父皇以“为子不贤”为名,将仲离送往千里外的一处贫瘠封地。
从这一举措来看,众人不由猜测同崔将军勾连的应是郑昭仪。昭仪失德失宠,所出皇子也跟着失宠。但是被送往千里外,难道仅仅是为了避免同皇太子争位?似乎不太具有说服力,父皇究竟是怎样的用意,一时间没人能懂。
我也不太懂,问姜冕:“少傅,不是说留着仲离在宫里,可以牵制郑太师么?父皇怎么又把仲离放出去了?”
少傅看了看我的鬼画符字帖,重新铺了一张纸,“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你父皇并不需要再继续维持这一局势,要打破僵局,自然要送点诱饵。”
我重新在新纸上鬼画符,“仲离是诱饵?要怎么打破僵局?”
少傅好脾气地给我再铺一张纸,“这就要看郑太师了。”
郑太师又病倒了,半月没上朝。
在接下来的一个深夜,天下兵马大元帅裴柬于南境起兵,自立旗号,称陛下为奸人所惑,必须诛小人清君侧,迎回舒王仲离。
本朝太平没几日,新朝之初的矛盾乱象已尽数显现,彻底爆发。
我在东宫被外面传来的消息惊醒,得知本朝兵权最大的人谋反了。
詹事,洗马,舍人议论纷纷,裴帅果然为郑太师所用,陛下此举究竟能否应付得了裴帅,万一失策,皇位必将拱手他人。
我听他们讨论后,觉得某个称呼极其耳熟。
——裴帅?
当日我出宫前去寻找族叔,在茶棚里遇到的那位裴大叔,送我去西山的裴大叔,留宿西山族叔家里时,族叔似乎就这么称呼过裴大叔。
裴帅。
难道是他?
我去东宫文馆里刨坑,终于刨出了一堆将军元帅的画像,一一看过后,竟真的看到了裴大叔的画像。
在我惊愕的时候,少傅来了,与我不期而遇。明显少傅也存着相同的疑问,从我手里看了画像后,感叹:“居然真是他。”
我问少傅:“裴大叔为什么要谋反?”
“大概,他也听说了东宫储君的诸多典故,觉得未来大殷堪忧吧。不如谋反,换个储君,大家都有奔头。”少傅不吝告诉我真相。
我看着少傅。
少傅看着我,“你不反驳么?”
我诚恳道:“如此有理有据的谋反,我竟无法反驳。”
离开上京,踏上征途,已经过去了半月。最初的新奇激动早就被马车上的颠簸艰辛给取代,我把胃里的苦水全吐到了少傅身上后,少傅终于换完了自己携带的所有换洗的衣衫,扒着车窗了无生趣地望着外面的征尘。
太医哥哥拿手巾擦干净了我嘴边的水渍,不得不喊了停车。
护卫勘探了地形后,骑马来报,前方不远处有湖泊树林,可于此处扎营。
听见扎营,我便又活了过来,往少傅身上吐完最后一口酸水后,抹了嘴巴,摇摇晃晃站起来,“扎营,做饭,孤要洗澡。”
说完一头倒在太医哥哥身上。
太医哥哥抱我下马车,少傅在车内生无可恋道:“我也要洗澡,谁借我一套衣裳。”
大将军裴柬谋了反,父皇召群臣问计,群臣分两派,平叛抵抗与和谈妥协。
姜冕认为机不可失,拟了奏本,署上我的名,传上了朝堂。乃是一个基于两派又超越两派的方略,号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意思是先派人前往敌军营中和谈,怀柔安抚,看似妥协,实则暗中调兵布局,待时机成熟便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此计一出,得到了绝大多数朝臣的赞同,当然同时也赞扬了东宫储君的谋略深沉。
待父皇问到谁可前往乱军中招抚时,群臣一致推荐了谋略深沉的东宫储君。
父皇自然是舍不得将我往虎口里送,便将那帮奸臣们深深地记恨住了,若不是母妃深明大义,动之以元宝儿的威望与成长,晓之以国家的战略与方针,父皇是不会咬着手帕送我出京的。
少傅、太医哥哥、东宫护卫以及父皇的亲卫,都被委以了照顾我的重任。若不是被母妃拦着,父皇就要赐我一个移动的东宫,陪我一起踏上征途。
已是神策军将军的族叔亲送我出城,教我入了敌军后要随机应变,保住小命最重要。这一点,我自然是十分赞同他。
对于族叔同谋反的裴柬之间的隐秘关系,我心存疑虑。那日,裴柬与族叔谈到良禽择木,族叔的答复颇耐寻味。但既然族叔没有要主动解释什么,坦诚什么,或者承诺什么,我也就不去问他。
族叔给我系好了披风的领扣,看着我被人领上了马车,又看着我从马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再看着我们渐去渐远。
两处茫茫皆不见,就此分别。
分别的不舍很快就被征途所见的兴奋感取代,兴奋感又很快被疲倦难成眠的征途之苦所取代。纵然马车内布置得再舒适宽敞,日日在此间枯坐或者枯睡,也会厌倦。何况还有长时间颠簸后的吐酸水。简直不能更痛苦。
我痛苦,少傅也痛苦,太医哥哥也痛苦,因为他最心爱的一件长衫被少傅卷走了。
我们在湖泊边安营扎寨,护卫们轮流看守四周,亲卫挖坑添柴,御厨炒菜煮饭。
我则拒绝了太医哥哥烧水洗澡的提议,执意要跳进湖水里进行十几日来的首度大清洗,太医哥哥却是执意不肯让我露天沐浴。
少傅将四周看了一看,让护卫们走远些,避开此处地段,又亲自拿树枝探入水底,测量水深,再拿树枝比了比我的身高,放心地表示本太子不会被淹死,可以洗一洗。
说完,少傅便要迫不及待下水去,搁了卷来的衣裳和毛巾在岸边草地上,便开始解头发。
太医哥哥怒道:“姜冕,这里是你洗还是元宝儿洗?”
“一起洗。”说完,我就开始解衣服,表示非常不介意。
太医哥哥一回头就见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扒得只剩了肚兜,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捡起少傅卷来的那件长衫就要来把我裹起来。我从他手底下滑走,表示要开始脱肚兜了。
“住手!”反应过来的少傅顿时吓得抖落了头巾。
太医哥哥也是惊恐过度的模样。
我也被他们吓到了,“洗澡不脱衣服的么?”
“不脱!”二人异口同声。
我惊呆了,难道从前我的洗澡方式都不对?
看我呆住了,太医哥哥迅速分析眼前形势,率先转向了少傅:“姜冕,元宝儿要洗澡,你在这里不太方便,你往东边百丈远的地方去洗。”
少傅也迅速回神,眉头一拧,表示无法苟同:“柳牧云,元宝儿要洗澡,我在这里不方便,莫非你就方便了?你先往西边百丈远的地方去。”
“呵,笑话,我能放心你跟元宝儿一起?”
“说得好像我能放心你跟元宝儿一起似的。”
“姜冕,你是读书人,男女授受不亲应该比谁都清楚,何况你是元宝儿的少傅。”
“柳牧云,莫非你不是男人?”
“我是太医,不一样。”
“是太医又不是太监,哪里不一样?”
“……太医没有什么不方便之说,何况元宝儿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小时候我没少给她洗澡。”
“无耻太医!这样不要脸的话你都说得出来!你个恋童癖!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姜冕气愤不已,捞起树枝便要战太医。
太医赶紧止战:“慢着,元宝儿呢?”
二人一回头,就看到了泡在水里拿毛巾擦洗身体的我。
二人同时抬手,将对方的眼睛捂住。
“柳牧云,你若偷看一眼,我诅咒你世间一切最惨烈的事!”
“姜冕,你若偷看一眼,天涯海角我必叫你尝尽七大剧毒!”
最终我还是脱了肚兜拿在手里兜水玩,边洗澡边玩水,看到岸边两人的奇怪举止,听到他们的奇怪言论,感到很是惊奇:“少傅,太医哥哥,你们怎么不来给元宝儿洗澡?眉儿又不在,元宝儿又不会洗……”
“不准去!”
“你也不准去!”
“这么大的人了,居然不会洗澡!”
“金枝玉叶,皇家独苗,何须自己洗澡,不是说了么,从前一直都是我给元宝儿洗的……”
“你闭嘴!”
见他们迟迟不来给我洗澡,我只好把自己放在水里泡着,百无聊赖的时候,又钻进水底泡着,拿肚兜装水底的鹅卵石。
一颗、两颗、三颗……六十一颗、六十二颗、六十三颗……
头顶哗啦一声巨响,有个黑影沉降下来,发丝和衣衫都被水流冲出了波纹的模样,波纹水草中探出一只手臂,往水底打捞过来,准确将我搂住。
又一声哗啦,我被捞在臂弯里,涌出水面。身边落汤鸡一样不断从头顶滴水的人大口喘气,好像很不擅水底呼吸,正是少傅。
一件外衫瞬间将我裹住,同样下到水里的太医哥哥要从少傅臂弯里将我接手。少傅喘完气后,没有理会太医哥哥的意图,顺势将我进一步裹进衣衫里,就要带往岸边。
我抗议道:“元宝儿还没有洗完澡!”
少傅敷衍了事:“已经洗过了。”
我扭头转向太医哥哥:“元宝儿还没有洗干净。”
打湿了衣衫的太医哥哥建议道:“元宝儿可要太医哥哥帮你洗?”
“好!”
“不准!”少傅冷然打断。
走到浅水区,少傅才将裹着宽大衣衫的我重又放进水里,指了指这个水域,划分:“这一块,元宝儿自己在这里洗,那一块,少傅去那边洗,岸边,柳太医上去。”
太医哥哥当即反驳:“凭什么我不洗?”
最后水域被划分为三块,三人分开,各洗各的。
我又沦落到自己洗的境地,依旧是洗了个囫囵澡。
漫漫征途,首度令我感受到了求生的艰难。
回营地后,我吃下许多晚饭,最后被少傅夺下饭碗才作罢。
一觉睡到天未亮就被拖了起来上路,我哀伤地望向越来越远且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京城,深切感受到了做太子的不易,尤其是做一个长途跋涉深入敌军的诱饵太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