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杀人了
第9章“他”杀人了
毫无意外,今天又是一个平凡的日子。但对于顾槿夏来说,这简直是值得庆祝的一天。
“谢天谢地,我的右手回来啦!”顾槿夏在骨科医生面前就剩差点手舞足蹈拉着他跳起来了。
当然,如果顾槿夏硬要拉着骨科医生的手欢庆,骨科医生必然是拒绝的,拉了顾槿夏的手,就等于半个身子进了精神科,会被陆修时整死的。
“虽然痊愈了也依然要注意,毕竟愈合过的骨头没有原先那么坚硬。”最后,骨科医生叮嘱道,“不过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陆医生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顾槿夏有那么一刻灿烂地笑了,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缠绕于胸的阴霾被驱散了。
“那谢谢医生。”顾槿夏左手还捧着右手,对医生道了声谢。
辗转间,顾槿夏本来想着要走出医院,回去事务所上班。因为今天来医院,陆修时并不知道。
最近,他好像特别忙。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忙,却又始终腾出时间来照顾她,哪怕是休息的时间。
顾槿夏这么想着的时候,脚步已经不自觉地转向了精神科。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双脚已经踩进了精神科大门。
为此,她如释重负地笑了下。
“嗯?”这时走过来一个穿白大褂的高个医生,停在了她的身边,眼神里有意外和惊喜,“来看我?”
“来看病。”顾槿夏答,抬眼时笑意颇浓。
陆修时穿着白大褂,身型修长,他单手插着口袋,望着身旁的女生,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笑。
“进去坐坐吗?”陆修时问,后来转而又变成陈述句说,“来都来了。”
唉,真是可怕的“来都来了”,顾槿夏也对自己坦诚的行为感到好笑。
想着他,大脑就会命令自己的身体来到他在的地方。
不止一次来到陆修时的办公室,顾槿夏对于第一次见面还是记忆犹新。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你就问了我一些奇怪的问题?”坐下后,顾槿夏先是从包包里拿出了超市买的咖啡递给了上夜班的陆修时,然后自己坐了下来。
陆修时看着手里的咖啡,莫名地有些感动。他不知道一瓶超市就可以买到的咖啡有什么好感动的,但重点是顾槿夏的心里似乎一直都有惦记着他。
大概就是这份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让他特别感动吧。
“嗯,怎么不回答?”见陆修时没有吭声,顾槿夏又强调地问了一遍。
陆修时拿着咖啡坐到了顾槿夏身边,看着这几个月来她的颓废、迷茫、心神不宁以及被她自己渐进地折磨崩溃到今天的心平气和,面带微笑地给他递咖啡,同他聊起过去。
那么她无论问什么,他都想要认真地回答。
“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问你的那些问题并不奇怪,因为我想了解你。”
顾槿夏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样子有些怔忡,什么叫作那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什么叫作他想了解自己?这什么意思?
“我对你记忆犹新,念念不忘。”最后,陆修时看着顾槿夏震惊意外的表情,空出的左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右手。
顾槿夏对陆修时的表白依然有种模糊不清的感觉,但是她似乎认清了自己,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至少握着的手是真实的。于是,她轻轻地回握,脸上不再是惊讶的神情。
两个人对视地笑着,含情脉脉过于矫情,但此刻的他们好像觉得这世上只有他们是最心照不宣的。
“请问是陆修时陆医生吗?”突然有人敲门而进,走进来的却是两个警察,他们一人一手拿着警官证对着陆修时。
陆修时和顾槿夏同时起身,这形势绝对不是像祝则清一样有事来请他帮忙的。
“我是。”陆修时答。
其中一个年轻的像是刚毕业的警察上前一步,对陆修时严肃且官方地说道:“陆修时,你涉嫌一宗系列谋杀案,现在请你跟我们去局里一趟,接受调查。”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修时他怎么可能……祝警官呢?”顾槿夏听到这个骇人的消息,一时间乱了手脚,忙把手伸进包里找手机。
陆修时摁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捏了捏说:“没事,你先回家,不要担心。”
“可是……”顾槿夏想要阻止事情的发展。她怎么可能不担心,他怎么突然之间会和系列谋杀案联系上,这种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陆修时的身上?
其中一位警官似乎认识陆修时,他拉了下前面那个新警,笑着对陆修时说:“祝队已经被上头责令不准插手这个案子了,所以希望陆医生能配合调查。”
陆修时自然是明白,当务之急还是去了解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比较好。更何况,如果祝则清已经被禁止插手这个案子,就证明这事一定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很快回来。”走之前,陆修时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让顾槿夏放宽心。
顾槿夏只能焦灼地点点头,在看着陆修时被带走之后,她在办公室来回走了好几遍。最后,她还是拨通了祝则清的电话,祝则清似乎也正为这事坐立难安,两个人便约了见面。
午休时分,祝则清和顾槿夏在十二街区附近的茶馆相约,坐下后一人却只要了一杯白开水。
一坐下,祝则清便也毫不隐瞒地将事情经过告诉了顾槿夏。昨日凌晨有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失血过多的中年男子来到派出所报案,那人神志已经不清,但却清楚地说着一个叫陆修时的人想要杀他,而且还不止杀了一个人。被害人言语中透着一股惊恐,那不像是故意为之。重要的是他身上的伤在他报完案之后就夺去了他的性命。
“死无对证的指控,这也没办法证明修时和这个案子有所牵连。”在听了祝则清讲的来龙去脉之后,顾槿夏仍旧无法相信。
祝则清虽然面露难色,但思路依旧清晰,他说:“知道逃脱生天来报案的人是谁吗?”
顾槿夏没有吭声,她的直觉认为这会是一个非常惊悚的答案。
“是修时批准可以出院在家的精神病人。”祝则清说完这句的时候,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精神病人?顾槿夏皱起了眉头,内心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以及对未知的恐惧。
“事实上,他们今天找到了藏尸的地点。就在修时几年前购置还未装修的新房的后院,一共五具尸体。”祝则清每说一句话都能将陆修时与谋杀案有关的方向更推近了一步。
顾槿夏沉默许久后,紧张抿着唇的动作渐渐缓解。她抬头,缓慢又清楚地说道:“那五具尸体的身份不会也是修时批准出院的精神病人吧?”
这话一出,祝则清冷漠地抬头同她对视,眼神里有怀疑的东西波涛汹涌而至,但他未曾说出口。
“怎么得出来的结论?”他问。
此时顾槿夏脸上褪去了莫名的惊惧,转而是意外的冷静。这种转变令祝则清感到背后发凉。
她说:“能在短时间内迅速令你们联想到陆修时与案子有关的办法除了将尸体埋在他家后院,另外的就是被害者的特定身份。”
杯中的水已经变凉,祝则清也没有喝第二口。他望着对面坐着的顾槿夏,有种不言而喻的陌生感以及奇妙的熟悉感。
“槿夏,你知道吗,你好像不是你了。”祝则清说话间眼神变得犀利。
警局,任队在审讯室接待了陆修时。
任队没有一丝的顾忌与尴尬,对待陆修时就像是对待一般的嫌疑人一样。但真的要说不同,那就是对他仍旧是尊重的。
“陆医生,认识这些人吗?”任队将几张照片推到了陆修时面前。
陆修时的坐姿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他正襟危坐,也未曾有过紧张与不适。他扫了一眼,说道:“从左至右分别是,王欢洋、魏林、陈飞、张平平以及三个月前出院的周初。”
“你倒是记得挺清楚。”任队扯了下嘴角,后背靠在了椅子上,酝酿着怎么和这个厉害的人物过招。
陆修时观察着任队以及桌面上那一张张现场勘查拍下来的照片。地点再清楚不过,这些人也并不是陌生面孔,问题在于为什么会是“他”杀的。
“这些人患的精神疾病不是同一类,出院观察的时间也不同,虽然都经过我的手但我并非是他们每个人的主治医师。按照现场拍摄的照片看来,他们死亡时间不同,致命原因也有待查验。如果是我杀的人,我不会蠢到把尸体埋在与我有关的任何一个地方,甚至我不会挑我们医院的病人下手。”陆修时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观点说与任队听,“我需要知道最后逃出来的那个人的情况。”
任队差点无语了,他可是把陆修时抓来问罪的,怎么又变成像是请他来办案一样?其实用脚指头想想,这案子也不可能是陆修时干的,但是却偏偏需要证据。
“陆医生,你现在自身难保,我不能给你提供这些信息。你知道他们在尸体旁发现了什么,布满了你指纹的一支黑色水笔。”任队敲了敲桌子上的照片,着实无奈,“情形现在对你很不利,人证物证都证明你是凶手。”
一支黑色水笔,陆修时低头冷笑,却也只是说:“等罗蔓的尸检报告吧,我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任队,这次的凶手显然针对的是我,他可以几年间不断地犯案,并且将我参与诊断过出院的病人都杀死,证明他对我很有耐心且极具恨意。他想毁了我,而不是想置我于死地。”
任队简直一头雾水,他真想打电话给局长,让陆修时自己负责这个案子吧。反正他已经被陆修时洗脑了,这个人是清白的,这还需要证明什么?
“陆医生,我和则清都相信你。只是公事公办,我还不能让你走。更何况,这种恶性案件一旦被媒体曝光,我们都会面临很大的困境。”
本来逃离魔爪的那个人能够提供更多更有用的信息,但似乎他的逃离就只是为了通知警方陆修时是凶手。案子才刚开始,就似乎确定了走向。
它就是冲着陆修时来的。
封闭的审讯室,任队和陆修时交谈着。在已知情况下的六条人命尚不能安息,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下一个。
另外一个室内坐着的两个警察正通过监视器看着任队和陆修时的情况,看起来陆修时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陆医生是个厉害的人呢。”一杠两星的警察认同似的微点头说道。
一边的新警不屑地冷哼一声说:“知道专家怎么说吗?专家说智商越高的人越容易产生精神问题。更何况他本身就是精神科医生,看的精神病人多了,心理产生问题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这就自相矛盾了。一个高智商的人怎么会在行凶的时候留下这么多不利于自己的证据,甚至还放跑了一个被害人。这不合情理。”
“也许只是假象。”新分配来的警察似乎对陆修时有些许的不满,便认定他是凶手。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你可不能先入为主啊。这不利于破案。”
“其实就差口供了不是吗?”
于是,两个人对视一眼,虽话未说完却心知肚明。一杠两星的那位警察便不再开口,只是替陆修时捏了把汗。
“扣押我二十四小时也不见得案子能破。”陆修时最后和任队说,“一支随时可以被偷的笔,一个已死的‘人证’,一个谁都能进的后花园。这些不足以定我的罪。”
任队双手交叉环胸,看起来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反驳道:“我自然还是需要从你这里知道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以及作案手段。”
“我不是作家,我没办法给你编一个像样的谋杀手段。任队,这事我需要自己解决。”
任队看着陆修时胸有成竹、非常笃定的模样,不禁倾身上前,轻声问:“你想怎么样?”
“被害者除了都是精神病患者,都经过我手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点,这几个人入院之前,都曾经有过故意伤害他人的事情发生,他们多少有着暴力倾向。伤害过的人可能牵扯到亲朋好友甚至是陌生人,他们准许可以出院边吃着药边生活,但显然这违反了凶手的规则。”
任队一下子听明白了,陆修时正在给他提供凶手的侧写。如果凶手是被害者曾经伤害过的人,那这个范围又缩小了点。但如果是这样,凶手没必要只针对陆修时经手过的病人。
所以,这案子目前来说陆修时仍旧脱不了干系。
这些陆修时也相当清楚,病人出院并不是一件简单随意的事情,都是经过医院慎重认真考虑的决定。更何况,病人出院后,他们也都有安排时间进行探访,确保病人能重新融入社会。因此,在他们周围基本上不可能存在潜在的凶手。
“我认罪。”沉默半晌之后,陆修时直视着任队,淡淡地回应。
“修时被抓了?你这个祝队长是干什么吃的?自家兄弟你都保不住,要你何用啊?”电话那头的徐嘉澍嘶吼着,声音里透着一股强烈的不满。
祝则清拉开手机与自己耳朵的距离,抱歉地看了眼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顾槿夏,压低声音对他说:“大哥,六条人命,上头已经不让我插手查案子了。再说你急我更急,不是修时做的事情,修时不可能有事。”
“你废话!我们修时怎么可能是杀人犯!他小时候连鸡都怕!说实话,他会成为医生我还真是意外,他念小学的时候,不是还想成为图书管理员的吗?”
“你知道他为什么想成为图书管理员吗?”面对这个有点跑偏的话题,祝则清无奈地反问。
“为什么?”电话那边单纯的徐嘉澍还真的问了。
祝则清又看了眼顾槿夏,见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听他们调侃,心想这样子才算是正常的。
“因为在图书馆里,他可以要求所有人都闭嘴,尤其是你。”祝则清冷淡地说。
于是,徐嘉澍又开始破口大骂起来。说到最后,徐嘉澍也撂了句“等我来跟你们会合”。
等到祝则清挂了电话,顾槿夏才把视线从路边排列整齐的树木上收回,扭头看他,一字一句思路清晰道:“刚才你所说的那几个被害者生前都曾和修时有过接触,或许我们能从医院归置的档案里发现点什么。”
祝则清打量着言语冷清、一丝不苟的顾槿夏,微微点头,也说:“我觉得真正的凶手想要毁了修时,但指证他的证据还远不能站稳脚跟。我怀疑接下来他还会有动作。”
“嗯,医院档案那块交给我来做。”她语气轻轻,却坚定无比。
“凶手杀了修时经手过的病人,摆明了真正想杀的人是陆修时。你,或许也会遇到危险。”祝则清并没有危言耸听,六条人命已经是骇人听闻了。
顾槿夏抬起头,目光流转,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几经考虑,最后她还是犹豫地对祝则清说:“你说得对。”
“嗯?”
“我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怎么了。”
车窗上倒映着她的脸,目光悠远深沉。祝则清震惊于她的坦诚,但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也不明白她为何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别多想。你还有修时,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是你背后坚强的后盾。他什么都能办到。”祝则清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安慰顾槿夏,但他相信陆修时,相信陆修时可以拯救所有怀疑自己,暂时被黑暗所笼罩的人。
因为,他曾经也差点成为陷入深渊里的人。
顾槿夏望着他,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但很快又消散了。她并没有随着祝则清一起去见徐嘉澍,而是半路下车,她重新搭上了去医院的公交车。
下了车之后,顾槿夏深吸一口气,忐忑地看了看自己右手的手掌心,全是汗。
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无法彻底搞清自己的状态,只是知道,她好像变得有些恍惚、脆弱以及神经质。陆修时陪着她时,这种感觉会减弱,而此刻这种感觉又在侵蚀她的大脑、她的心。
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顾槿夏望着这人群有些眩晕,心中的烦闷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强行让自己振作之后,她再次走进了陆修时的办公室,一切如初。
“留在案发现场的一支水笔……”顾槿夏回想着祝则清说的细节,慢慢地坐在了陆修时平时坐的椅子上。桌面上放着一堆病人的资料,还有几本他经常翻阅的专业书籍。
水晶笔筒里有很多支笔,随便拿一支都有陆修时的指纹。但是,陆修时随身携带的那支笔……顾槿夏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她的。
望着桌面上摆放的东西,顾槿夏忽然灵光乍现,忙掏出手机想要拨号给祝则清。却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渐近,顾槿夏一时间慌了手脚,环顾四周,最后竟只能猫着腰躲进了书桌下,捂着自己嘴巴,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有人轻轻地走了进来,但只是一会儿工夫,那人又走出了办公室,重新将门关上。
顾槿夏等了一会儿,确定人走了,她才从桌子下钻了出来。此刻的她惊魂未定,也不知进来的人是谁,只是一眼便看见陆修时办公桌上多了一个未署名的信封。
她伸手拿在手里,触感告诉她,里面是几张照片。顾槿夏想了想之后,拆开了并未密封的信封。
抽出来之后见果然是照片,顾槿夏心生疑虑。而当她见到照片的内容之后,瞳孔忽而放大。那种荒唐到无法置信的感觉令她浑身血液倒流,面色苍白,身体微颤。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顾槿夏手捏着照片,手指过于用力而显得指骨分明,苍白无助。
她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再怎么努力,心中一直抱有期待的最柔软的地方仍旧遭受了重重的一击。
顾槿夏调整着呼吸,将照片从信封中全部抽出来放进自己的包里,只带着一个空信封离开了陆修时的办公室。
“陆医生的女朋友?”
刚出办公室的门走了几步又好巧不巧地撞上了廖医生,顾槿夏忙调整了下表情,勉强支起一个笑容道:“你好。”
廖医生上前,为难地说:“陆医生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这绝对不可能是陆医生干的,你放心,陆医生很快就没事了。”
“谢谢。”顾槿夏此时没有多余的心思耗费在这些人的好意上,她只能点头匆匆离开。
只是片刻,顾槿夏忽而感受到了背后的阴冷目光,似曾相识,依旧未敢回头。
“喂,祝警官。我现在正去往罗法医那里,你能先去那里等我吗?我很快就到。”顾槿夏跑出了医院,忙不迭地拦下出租车,上车就只一句“快点”。
那边,正好到了局里想要了解下陆修时情况的祝则清和徐嘉澍面对顾槿夏的一通电话面面相觑。
“槿夏可能发现了什么。”祝则清对徐嘉澍说,“不如你先去看修时,我去罗蔓那里一趟。”
“行,千万保护好顾槿夏。”徐嘉澍在祝则清转身要走的时候一把拉住了他,有些犹豫但又说,“你别总是拿着怀疑的目光审视人家姑娘。我跟你说,我要是有那样糟糕的经历,没准已经崩溃了。槿夏已经很勇敢很努力了。”
祝则清在对待顾槿夏这件事上有过不止一次的犹豫,职业习惯或许让他无法轻易地相信一个人,也无法认同自然而然产生的巧合。他确实无法肯定自己的判断一定正确,但他从顾槿夏的眼里看到了他的过去,他怕陆修时会重蹈覆辙。
“我知道,槿夏是个好姑娘。但正因为她是好姑娘,她的勇敢、她的努力、她的坚持才让人心疼到不可思议。”祝则清目光深远,轻叹口气,“总是遭遇生活变故的人,还怎么会有一颗平常心?”
这话在徐嘉澍听起来就像是在折射祝则清他自己,有关于祝则清的故事,他们都知道,彼此不提,只是因为谁都还没有跨过去。
“行了,你去吧。我反正是义无反顾地相信修时,相信他不会伤天害理,也相信他挑女人的眼光。”徐嘉澍不再左右其他,很是潇洒地松开祝则清的手,自己朝着前方走去。
嘉澍,我和修时两个人或许命里注定有坎坷,但只有你,是我们跌宕人生中最安静的峡谷。
祝则清想着,直奔法医室。
“罗法医,祝警官还没有来吗?”
没想到,还是顾槿夏先到了法医室。她莽莽撞撞地冲进法医室之后,正巧看见罗蔓和助手在那里解剖尸体。
“噢,抱歉。”顾槿夏立马转身,视线避开那些可能会令人不舒服的画面。
好在从大门进来之后下了个台阶依旧是解剖室外,罗蔓他们可是在正儿八经的无菌解剖室内。隔着双向门,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顾槿夏只看到了尸体裸露的双脚。
罗蔓听到有动静,便走了出来,摘掉了口罩,顺手也扒下了无菌服。
对于顾槿夏只身一人出现在这里,罗蔓表示惊讶,但随即便邀她到外面坐。
“陆医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全局上下都在盯着这个案子。”
“我知道。”顾槿夏有些急切,严肃的神情令罗蔓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只听她说,“凶手是怎么杀死这些人的?”
听到这样的问题,罗蔓一时间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本来就不应该是她插手的事情。
“你只要告诉我凶手是怎么杀死他们的,我就有办法搞清楚陆修时不是凶手!”
面对着顾槿夏的笃定,罗蔓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全世界的人都想救陆修时,不如都一起吧。
“死者身上很多防御伤,但最后都是被凶手用匕首直接割喉而死。”罗蔓不紧不慢地说道。
顾槿夏眼神坚定有力:“死者身上的伤口是不是微偏左下?”
“不是。”罗蔓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凶手是个惯用右手的人,不是左撇子。”
听到这个结论的时候,顾槿夏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稍显轻松的表情,她说:“陆医生不是凶手。”
罗蔓再次惊讶,却又感到高兴。她正想追问,祝则清也匆匆地推门而进。
“怎么样,你发现了什么?”祝则清立马就问,在看到顾槿夏脸上不言而喻的小激动,他也紧张起来,“你找到了修时不是凶手的证据?”
“嗯!”顾槿夏站了起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却也竭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说,“凶手是惯用右手的人,但修时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祝则清对此表示自己与他是二十几年的朋友都不曾发现陆修时居然是个左撇子!
顾槿夏听着这不可思议的语气转而明白过来,也没有进一步质问,只是强调说:“我初次住到修时家的时候,总感觉他家的布置有些不一样。直到我伤了右手,只能用左手的时候才明白,他家除了客厅之外,其余全部的布置都是按照左撇子的习惯来的。”
“也就是说,陆修时这厮除了在家露出本性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假装自己和普通人一样?”莫名地,祝则清有点发怒,声音都陡然提高。
“他有告诉过你们,只是你们没有发现。”顾槿夏眼神干净澄澈,似乎有点点星光在其中闪烁,“还记得一起吃火锅那次吗,他夹菜用的就是左手。”
“得,等他出来,我要砍断他的右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祝则清气急败坏地想要教训陆修时,二十几年的感情丝毫抵不过才出现的顾槿夏。
而就在此时,祝则清似乎恍然大悟,他好像能领悟到顾槿夏对陆修时的“特别”之处。
这个女人和他一样,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我们快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任队。”罗蔓提议,几个人立马准备行动。
刚转身,祝则清就接到了徐嘉澍的电话。
“修时认罪了!”
“你说什么,认罪?”祝则清惊慌地看了眼顾槿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问,“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让我们不要管。尤其是槿夏,不管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要理,安心地等他回来。”
顾槿夏打量着祝则清渐变的脸色,来不及顾上什么矜持,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对着徐嘉澍就问:“修时他说什么?”
“他让你安心等他回来。”徐嘉澍也是完全发蒙,但他唯一的优点就是相信陆修时。“他会给你承诺,他就一定会回来。你知道的,他从不希望你陷入危险中。”
顾槿夏震惊于事情发展的结果,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她一言不发,最终祝则清摁住她发凉的手,将手机拿回。
“知道了。”祝则清对着电话那头象征性地回复一句,便挂了电话。回头对有些难过的顾槿夏说,“修时认罪,如果受害人继续增加,那他自然是无罪的。总之,他那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现在这刻,忘了修时是左撇子的事情。就当我们从来没发现过,不要告诉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
祝则清的叮嘱在顾槿夏听来有些荒谬,只有洗清嫌疑,陆修时才能脱身查案,可他现在在干什么……
忽然之间压抑的沉闷感在这一刻全面爆发,顾槿夏情绪激动,硬着头皮走了两步之后,身体便瘫软在地。
转眼间,陆修时从一个充满着传奇色彩的人物形象一夜之间一落千丈。坊间的传闻就像是个大染缸,让所有人在短时间内相信了陆修时是个变态杀人狂。
因为他认罪,此案就已经结了。
顾槿夏在昏迷之后被送回了陆修时的家,等她醒来已是夜晚时分。第一次醒来,身边没有陆修时的温度,也没有他的问候和照顾,原来一切都可以是冷冰冰的。
她无力坐起,鼻头一阵酸楚,泪水一下子模糊了双眼。那种无能为力,真的是能杀死一个人最后存在的意义。
“醒了?”这时,卧室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既不是祝则清也不是徐嘉澍,而是一个身材曼妙、风姿绰约的女人。
顾槿夏一时之间感到仓皇,忙掀开被子下床,她摁下开光,房间的光线便更加充足。女人的五官也渐渐清晰,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相比之下,顾槿夏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狼狈。
“我是你老板的太太,你叫我玲珑就可以。”女人声音清脆,简单明了地做了自我介绍。
顾槿夏低声“啊”了下,不好意思地说:“哦,你好,我是顾槿夏。”
傅玲珑打量着她,挑了下眉,发现她脸色泛白,没有什么气色。也难怪,自己男人出事想要安心的照常生活果然还是难以办到。
可她的男人是陆修时。
“嘉澍和则清有事先走了,留下我来照顾你。毕竟都是女人,交流起来比那群大老粗要来得方便。”傅玲珑为了让顾槿夏不那么拘谨,主动讲起了自己在这里的缘由。“哦,对了,我给你炖了红枣莲子汤,起来喝吧。”
到了现在这样的状况,顾槿夏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但让人家照顾自己已经是相当麻烦了,便随着她到了厨房。
傅玲珑很是体贴,亲自替她舀到了碗里,还叮嘱她别烫到手。
坐下之后,顾槿夏对着傅玲珑这张精致的脸才有了记忆,有些慌张地问:“你是经常上杂志封面的模特吗?”
“看来我这张脸辨识度还是挺高的。”傅玲珑语气里听不出高兴,也听不出其他的感情,只是她的嘴角一直带笑。“我可是推掉了好多工作来照顾你的,到时候等事情解决了你可要让修时赔我误工费啊。”
“啊,不好意思麻烦你。”顾槿夏尴尬地笑笑,提到陆修时她还是会很担心。明明可以脱身,却又认罪,这其中的原因顾槿夏一时半会儿没法理解。
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对自己便越加懊恼。
“你不相信修时吗?”傅玲珑一边看着她吃一边问。见顾槿夏手中喝汤的动作停顿了下,她又说,“可我们都无条件地相信他。即使他身陷囹圄,我们也相信他总有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
顾槿夏放下汤匙,脸上神情忽明忽暗。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微颤。她说:“我是不相信自己。”
对于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傅玲珑表示不理解,但她强调说:“修时让你住进了他的家,让你看到了他的一切,他无比相信你。因为家里藏着一个人全部的弱点。”
傅玲珑的一番话倒是让顾槿夏有点错乱,她错乱是因为她从未曾想过陆修时将她留下的更深层的原因,也因为陆修时未曾正面解释过这个原因。
更因为,他说他也想知道。
“别多想。‘变态杀人魔’这种称号也不适合咱们清冷高贵的陆医生,我要是给他取名,我就取一个‘食人男爵’。”傅玲珑不着边际的幽默倒是把自己逗乐了。
傅玲珑的善意让顾槿夏减轻了些许焦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许久也只是一句“谢谢”。
“多喝点。嘉澍教过我做菜,你要是饿了,我看修时还给你买了意面,到时候我也可以做给你吃,只是没有修时那么对味。”傅玲珑的热情连徐嘉澍都没有享受过,要是让徐嘉澍知道,估计又要忌妒了。
“为什么你说意面是修时买给我吃的?”顾槿夏有点不解,这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傅玲珑略微惊讶,但很快又恢复,说:“陆修时高中是在国外读的,有次差点被妈妈煮的意面呛死。所以,他有意面恐惧症,以前看别人吃都不行。”
才知道有这样真相的顾槿夏都发蒙了,心里有一种她想了解陆修时,却从未真的了解过的郁闷感。
“话说,修时是怎么跟你表白的?”猛然间,傅玲珑就转移了话题,似乎这才是她留下来的真正目的。“他都能交上女朋友简直是匪夷所思,快说给我听听。”
“啊,这个……”顾槿夏微仰头看着餐厅的吊灯发了下呆。从陆修时说想把标间改成豪华大床房那天起,似乎就产生了莫名的情愫,顾槿夏当时也把这个当作变相表白。
更甚的是在她手受伤的这段时间里,陆修时有种恨不能将家里的布置重新翻新一遍以让她更加舒服地住着。细细想着过去的点滴,让顾槿夏变得非常想念陆修时,哪怕只见一面。
顾槿夏有些惆怅地收回视线,同傅玲珑对视时,发现她还是一脸期待的样子。
“好像太多了。”顾槿夏低头笑笑。
傅玲珑不依不饶道:“太多了?表白的次数太多了?我的天,陆修时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真是看不出来。”
“我想见他。”顾槿夏对着傅玲珑讲出了自己的心思。
“唉,你怎么见他,现在连则清都搞不清楚陆修时到底被羁押在哪里。”
什么?傅玲珑给出的信息让顾槿夏为之一振,她隐约地意识到陆修时认罪的原因是什么了。
“玲珑,你有车吗?”顾槿夏问。
傅玲珑点点头说:“在外面停着呢。你可别打我的主意,嘉澍和则清万般交代,你哪儿都不许去。”
“我有急事,非常要紧的事情。我很快就会回来,我只是需要等一个答案而已。”顾槿夏满脸焦急。
傅玲珑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尤其是看着顾槿夏这样清纯漂亮的姑娘,尤其没办法拒绝。她只能退一步说:“你保证,很快就回来。”
“我发誓。”
“走。”
趁着黑夜,趁着祝则清他们未归,傅玲珑驱车带着顾槿夏前往目的地。而到了之后,傅玲珑才明白过来,顾槿夏要来的地方不就是公安局旁边的法医室吗?
“大半夜的你去法医那里做什么?看尸体我可不陪你哦。”傅玲珑提前打了预防针,她可是很忌讳这些地方。
顾槿夏点头,安抚道:“没事,你在这儿等我。我进去找下罗蔓,很快就出来。”
黑夜下,法医室蓝底白字的招牌略微森冷。那朝上的阶梯就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每一级台阶都透着恐惧。
傅玲珑坐在车里看着顾槿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忽而有点后悔答应了。
法医室内依然有灯光,罗蔓还在不停地对着那五具腐烂程度不同的尸体做着报告。其中的疑点多来自于顾槿夏所说的“左撇子”,确实凶手不会是个左撇子,但谁也不能肯定陆修时对右手的使用程度,又或者说这其实是一种故意的行为。
还有,这些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批准出院的鉴定报告是陆修时做的,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出院后都没能安全回家,而是被凶手带走了。
是什么样的人能将这些人逐个骗走杀害呢?罗蔓心里有点慌,因为如果不把陆修时当作凶手,有些东西就没办法解释。
“罗法医。”
正烦闷至极,罗蔓听见了熟悉悦耳的声音。她抬头,见来人是顾槿夏,更是愕然。
“你身体好些了吗?”罗蔓关切地问道。
顾槿夏没有顾上她的话,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轻放到桌上,对罗蔓说:“罗法医,我想请你帮我找技术科的人验下信封上的指纹。”
“指纹?这信封是从哪里来的?”罗蔓有些怀疑,她不能贸然做些决定。
顾槿夏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是有人偷偷放在陆医生办公桌上的。我当时就躲在他的书桌下,我不知道是谁,所以想请罗法医帮这个忙。”
罗蔓微微一怔,这实则上是证物,顾槿夏这样交给自己其实是不允许的。但,现在看来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祝则清被禁止插手此案,陆修时又莫名其妙地认了罪。
“求你了。”顾槿夏说道。
“行,有结果了我给你打电话。”最终,罗蔓还是答应了。
在顾槿夏要走的时候,罗蔓又叫住了她说:“好好保重身体,我想陆医生不希望你因为这事受到打击。”
顾槿夏点头,转身离开。留罗蔓一人在法医室,有种苦涩的味道。
等到顾槿夏踏出了法医室的门,外面阴冷的气息让她打了个寒噤,与此同时她感觉脖子后面微凉刺痛,顿时头脑发昏,两眼发黑,身体不受使唤,她跌撞地往前,却没法集中视线,近在脚下的阶梯却像是被切断,出现叠影,她努力地想要平稳地踏下阶梯,却仍旧被这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打败,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只知道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她的身体便重重地坠了下去……
无尽的黑暗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那声音温柔缱绻,就似陆修时在身边。
“槿夏,槿夏?”
深夜的医院同样阴冷,可在这热闹的急诊室里,这种阴冷成了忙碌之后的虚无缥缈。
祝则清和徐嘉澍两个人纷纷站在病床左右,都在等着顾槿夏醒来。因为她不醒来,就无法得知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无法知道玲珑的去向。
几个小时前,顾槿夏从法医室外高高的阶梯坠落,不省人事,而陪着她的傅玲珑也不知去向。
“你打电话给交警队了吗,有发现疑似玲珑的车辆吗?”徐嘉澍急得要死,不断地催问着结果。
祝则清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是交警队那边接到他的电话也不过是五分钟前的事情。
“你别急,有消息他们会马上通知我。”祝则清也只能安慰,“现在能够肯定,凶手不是陆修时。他既然敢对顾槿夏下手就证明他在逼陆修时出现。今天或许是个小小的警告,陆修时一天不把这案子搞清楚,我们一天都没有安宁之日。”
这几句听起来很是严重的话让徐嘉澍差点崩溃,他无助地一遍一遍地拨着傅玲珑的电话,却始终是无法接通。
“他没有完全伤害顾槿夏,傅玲珑也一定会没事的。”祝则清安慰道,又低头看了眼仍旧昏迷的顾槿夏。这下好了,右手刚痊愈,又给摔了个鼻青脸肿,脸上皮都有些擦破了。要是被陆修时看到,真是……
“电话接通了!”几分钟之后,徐嘉澍兴奋地大叫,然后急忙打开GPS定位,竟发现傅玲珑的手机竟出现在了当日他迷失过的地方!
顿时,一股阴森森的凉意爬上了徐嘉澍的后背。他看向祝则清,眼睛惊恐地瞪大,已无法完整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祝则清忙拿过他的手机一看,顿时心生冷意,忙打电话给同僚请求协助。
“你在这里看着顾槿夏,我去帮你把玲珑带回来。”说完,他拿起外套风尘仆仆地走出了医院。
徐嘉澍瘫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十指相钩,无比担忧。这诡异的事情究竟要把他们怎么样?
“又是麻醉针……”
凄冷黑暗的夜晚,傅玲珑的车停在了杂草丛中,阴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明艳动人却恐怖至极。
祝则清将昏迷在车内的傅玲珑扶了出来,却意外地看见她脖子上有一个同顾槿夏一样的针眼。在这荒山中,四周寂静,再无其他身影。
“祝队,我们是不是要联系陆医生,这事越来越奇怪了。”小吴有些担心,这案子一开始就不对劲。
祝则清没有搭话,只是吩咐说:“快送医院。还有仔细检查这辆车,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小吴点头,却清晰地看见祝则清脸上露出了从未出现过的焦虑以及深深的不安,可他却在极力压抑着。
那垂在裤缝边捏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未知的敌人还是陷入危险的朋友。
在这附近密集的树林中,有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切,它静悄悄的,像是这阴冷的月光……
黑夜逼迫人们守在房子里,像是守着自己的灵魂。他们关上门,关上窗,拒绝任何威胁他们的事物。他们也静悄悄地等着黎明到来。
而在这夜景深沉的河边,顾槿夏孤身站在护栏旁,望着河面上粼粼波光失神。
父亲的不知所终,母亲身上的旧疾随时都可以摧毁她,可她却还是好好地活到现在。如今,命运的捉弄,让她也无法逃脱悲剧。
她快要不能说话了,医生说她喉咙里长了东西,手术成功倒无大碍,如若失败,她将再也不能发出自己以前的声音。
顾槿夏默默地流泪,她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却在自己手术的时候哭到不能自已。
“别哭,我在这里,都会过去的。”
耳畔有声音轻轻响起,是那样低沉、温柔,就像他已经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等我。”他说。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就缠绕在耳边,纠纠葛葛入了心中。
“不,不要……修时……”顾槿夏梦中呓语,神情慌乱不堪。只是一刹那,她竟从梦魇中惊醒。
她仓皇地坐起,仍旧是一阵天旋地转。
“槿夏,你还好吗?”徐嘉澍赶忙上前扶住她,边关切地看着她,边冲着医生护士喊,“快过来看看!槿夏是不是脑震荡了!”
徐嘉澍的声音刺激了顾槿夏混沌的大脑,她躺在床上,脖子酸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看着周围穿着白大褂的人走向自己,围住自己。
白色,这样的白色太刺眼,让人想掉泪。
“徐律师……”她眼睛半闭着,浑身乏力,却竭力喊出了身边的人的名字。
徐嘉澍忙拨开医生护士,上前俯身凑近顾槿夏,轻声又清楚地说:“我在这儿呢,槿夏。”
“修时……”顾槿夏有气无力地念着陆修时的名字,怔怔地念着,“我想见他……”
徐嘉澍望着顾槿夏有些受伤的脸颊,以及不堪忍受的模样,顿时烦躁心酸不安。他无法给出回应,只能任由护士医生将他推到边上,呆呆地站着,无能为力。
陆修时,或许有的时候孤身的英雄主义并不能使人更好过。从前我觉得这就是你,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麻烦任何人,你有解决任何事情的能力,我佩服着你,也未曾打扰过你。
可是,在这世上,你从来不是一个人。
“则清,他到底在哪儿?”末了,徐嘉澍打通了祝则清的电话,头一次他冰冷的声音传到了好朋友的耳朵里。
祝则清停住,这会儿他刚好到了医院门口。他听着电话里头徐嘉澍的语气,好似疏远了关系。这语气似乎冻结了他的身体,让他寸步难移。
“祝队?”小吴担心地看了眼一动不动的祝则清。
祝则清调整了下情绪,对着电话里头的徐嘉澍口吻如往常:“玲珑已经找到了,她没事。我还有事,槿夏和玲珑你多照顾。”
撒了一个只是为了避免尴尬的谎,祝则清放下手机,示意小吴随着救护人员一起把傅玲珑送进急诊室。而他自己在听见徐嘉澍的质问之后,确定了自己将要行动的方向。
于是,祝则清一个人驱车再次前往了顾槿夏她们出事的案发现场——法医室。
这个地方,祝则清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走进去,所以他很清楚顾槿夏是如何遇袭以致跌落受伤。
他不明白的是,凶手的用意何在。
假如他只是为了嫁祸陆修时,逼他认罪,毁他英明,那么他实际上已经成功了。既然已经成功,为什么又将矛头对准了顾槿夏?还是说,伤害顾槿夏的和杀害那些已经能够生活自理的精神病人的人不是同一个?
想到这里,似乎有点莫名其妙。祝则清自我否定地摇摇头,伤害顾槿夏和嫁祸陆修时的应该是同一人。
那么万一嫁祸陆修时并不是那个凶手的唯一目的呢?
这个念头蹦出,就像是万千支冰箭直直射在了他的背上,令祝则清冷不丁地冒起了冷汗。祝则清没有多想,连忙掏出手机拨通了小吴的电话,以强烈的口吻叮嘱他一定要确保顾槿夏她们的安全,甚至包括徐嘉澍。
现在对于凶手的动机,祝则清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接连杀了这么多修时手下治好的病人,原因恐怕只有两个:一是他本来就记恨陆修时,因为嫉恨陆修时所以杀了能成就陆修时的那些病人;二是他本来记恨的对象就是精神病人,医好精神病人的陆修时就成了他所要毁灭的对象。
无论是哪一种,祝则清都不希望愈演愈烈。他此刻能做的事情就是帮助陆修时,尽早将这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收起这些想法后,祝则清如平常一样走上台阶。清冷的月光斜斜地落在他的双脚上,没走几步,他又停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他突然联想到了上一起案件,关于乔乔的案子。纵使还有疑问,可在陆修时果断的否定下,他没有追问细想。现在想来,陆修时当时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而他知道的东西或许会伤害到别人,因此他不愿让自己深入调查。
“乔乔一个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人却布了一个局,杀了她想杀的人。魏奇明生前的车是怎么被她找到的?她孤身一人,怎么可能如此神通广大,躲在暗处这么久不被人所发现?”祝则清脑海里的疑问不断地涌了上来,一个又一个,让他猛然惊觉,案子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麻醉针!
这时候,又一个看似关键性的线索跳了出来。祝则清紧紧抓住这个,拼命地思考着。
当时顾槿夏被乔乔挟持,确实被注射了麻醉剂。这次,顾槿夏和傅玲珑也被注射了麻醉剂。
“他是抓不到我的。”在这样恶劣的情绪下,上一个案件遗留下的困惑喷涌而出。这话是乔乔对他说的,但实际上却根本不是对他说的。
当着他的面,她不应该用第三人称。
祝则清抬头,扬起的下巴连同脖子的部分在晦暗的月光下,线条却清晰强硬。
那话,是对陆修时说的。
进了法医室,空无一人,那扇偏重的铁门被锁上了。祝则清不解,罗蔓这个女强人居然没有在加班?他正纳闷着,却意外接到了她的来电。
电话里只有简单明了的一句话——“我在鉴证科。”
祝则清无奈,只能转身去局里的鉴证科。站在法医室的门前,他扭过头看向了挂着几块牌匾的墙后边,那里有一块余留的空地,正好处于不容易被人发现的状态。
它幽静地隐匿在那里,就连光线也没有到达。
祝则清小心谨慎地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地靠近,他悄悄地靠近牌匾,让自己的后背紧贴在墙上。就如训练的那般,以闪电之势举枪对准了那阴暗之地。
但,空无一人。
除了地上一支用过丢弃的针筒,以及墙上突出来的一枚钉子上的一小块奇怪的塑胶碎片。
警用手电筒的光将这一块地方照得一览无余,祝则清皱着眉头缓慢蹲下。同时再次回拨了罗蔓的电话,也只说了一句:“让鉴证科的人到你法医室来一下。”
等到罗蔓和鉴证科的人匆匆赶到,罗蔓则一脸严肃地拉过祝则清,正色道:“顾槿夏怎么样?”
“不知道,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去,脑震荡也不一定。老实说,我不敢问。”祝则清很诚实,他确实不敢问,也不敢知道。
罗蔓瞟了眼正蹲在那里忙活的鉴证科的同事,模样依旧严肃。她抿抿唇,欲言又止。
“大姐,有事你就说,我这心脏是真的经不起折腾。”祝则清一眼就看出罗蔓的心思,但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只是猜测了一句,“和顾槿夏有关?”
罗蔓点头:“我怀疑她知道了什么。她晚上来找我,递给我一个信封,让我帮她查查信封上的指纹。”
“信封,什么信封?”祝则清皱眉反问。
“有人放在陆医生桌上的空信封。”
“空的?”
“我只能说顾槿夏拿给我的是空的。”
话音一落,祝则清那本来不轻松的神情越加凝重。事情的发展有点不可思议,又好似遵从了内心的不安。
抓不到线头,拨不开迷雾。
没有了陆修时,似乎所有人都在阻止真相的靠近。祝则清不想再质疑顾槿夏,却好似总有一双隐形的手把顾槿夏推到了他的面前。
究竟,她是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