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别再说是谁的错,让一切成灰

第10章 别再说是谁的错,让一切成灰

第10章别再说是谁的错,让一切成灰

1

江城的深秋。

绿荫如织,秋风晚凉,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匆匆行走。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柳叶眉,鹅蛋脸,长得十分好看。

她是我今天摆摊的最后一位客人。

此刻我拿着画笔,正在给画布上刚刚画好的人物上色。

五四广场的上方,巨大的广告牌上在播放最新的广告,复古的音乐奏响,身姿如柳的广告女郎穿一身绣花旗袍款款而来。

镜头一转,切换到了手握麦克风的主持人:“今夏最深受名媛贵妇喜爱的复古旗袍系列,它的题花是由刚刚获得巴黎设计大奖的天才画家裴子宇亲手所绘,现在我们就来采访一下这位神秘而又帅气的青年画画天才,听听他的创作理念吧……”

“这个画家可真年轻啊,而且长得真帅,像不像那个韩国明星宋仲基,白白净净的花美男……”对面那个漂亮的姑娘看着屏幕上的脸不断地犯花痴。

“小姐,你的画好了。”我打断她喋喋不休的仰慕,站起来把画给她。

“多少钱?”

“50。”

“画得这么丑还要50,30吧?”她和我讨价还价。

我把写好价格的牌子拿起来给她看:“我写得很清楚了,不议价。画画不是菜市场买菜。”

“你这什么态度啊?不就是个路边摆摊的,还真把自己当画家了?”

我抬头看她一眼,拿起那张画,当着她的面,一下子撕成两半。

“啊?你?”她睁大眼睛。

“慢走,不送。”

“你以为你是大师啊?那么有能耐别出来摆摊啊?谁稀罕你画的,丑得要死。”

“我画得再丑,都不如有的人面目可憎。”

“你!”那个姑娘狠狠地踢翻我的颜料,瞪着大眼踩着高跟鞋气鼓鼓地走了。

我并不气恼,这世上从来不缺没素质的人,从小到大,早就见识了无数嘴脸。

我蹲下身去,把打翻的颜料盖上盖子,一一收到包里。

收完之后,我坐在椅子上,看到广告牌的镜头切到了裴子宇的脸,他穿着一件高档大气的白色衬衫,和当年在学校里的校服衬衫不同,这件衣服精致到袖口的设计都是别出心裁。

他那张巴掌大的脸慢慢地在镜头前一点一点放大,俊朗的脸庞被灯光打得通透白皙,星子般的双眸像是含着水光,盈盈地嵌在那张脸上,完美得犹如一张壁画。

话筒就在他的嘴边,他看着镜头慢慢地说:“这个图的灵感来自于我十六岁的时候去过的一个江南古镇,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很爱哭的姑娘,她和我一同看过最美的日出……”

裴子宇的声音温润干净,依然带着拒人千里外的冰冷,屏幕上闪过无数雪花,像是播放器出了故障,裴子宇的脸在大屏幕上闪闪烁烁,最后变成漆黑一片。

我把画板背在身上,慢慢地走回学校。

深秋的江城透着一股淡淡的凉意,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正掉落大片的叶子,脚踩在上面,仿佛踩在记忆的细沙中,斑驳的树枝像是带着年轮的印刻。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我时间的流动。

我来到江城已经两年了。

谁都没有想到,当年全市专业分数第一,文化成绩年级前二十的郑欢,会放弃全国有名的川州美院而报考江城大学最普通的广告设计专业。

老郑去世之后,读什么学校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我只想离裴子宇远远的,离那些想起来就让我觉得全身冰冷的过去远远的。

这两年,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总会梦到高三的那个暑假,闷热的天气里有着寒到刺骨的冰冷,太平间的冷气冻得让人周身发凉,我跪在地上。双腿仿佛就像在地上生了根,想随着老郑永远地归去。

是米亚和宋星和把我拖了出来。

我从太平间被宋星和强制性带出来的时候,披头散发,双目无光,大概与疯子无异。

裴子宇就站在走廊的窗户旁,笔直的身体,好看的容颜,皱着的眉头的样子仿佛在为我担忧。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可是现在他在我眼前所有呈现的一切都是虚伪的丑陋。

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大晚上的不回家,老郑不会因为找我出车祸。

世界上最爱我的爸爸不会就这样匆忙地离我而去,甚至没有让我看到最后一眼。

都是因为他。

我从来没有那样恨过一个人,从来没有。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忍住发抖的身体走到他的面前。

我伸出手想给他一个耳光,他似乎做好了被我打的准备,满目忧伤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那张我熟悉的脸,终究没有把这一巴掌落下去。

哪怕我只是他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哪怕老郑的死是他间接造成的,哪怕我心里恨他怨他,我对他依然下不去手。

他是我心里那么喜欢的少年,占据了我青春所有记忆的少年。

我不忍心将所有的美好打破。

我把手收回来,用我自己都觉得可怕冰冷的声音对他说:“裴子宇,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认识你。”

裴子宇在听到我说完这句话之后,薄薄的唇艰难地抖动了片刻,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我转过身,在宋星和的搀扶下离开,医院的走廊刺眼明亮,进出的病人如影子般从我身旁穿梭而过。

那是六月,最炎热的夏天,如果是以往,老郑早就在家给我准备好了冰镇西瓜,他会帮我把西瓜籽一颗一颗地挑出来,笑着端到我面前,慈爱地看着我说:“欢欢,吃吧。”

因为裴子宇,这样的画面,永远不会再有了。

我似乎听到自己心里的那座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城堡在一夕之间全部塌陷,火焰熊熊燃烧,我踩在那些锋利的碎片之上,听着骨骼被刺裂的声响,一步一步,像是把我的青春全部踏平,燃尽。

2

刚走到学校门口,远远地看到宋星和站在奶茶店门口冲我挥手。

傍晚的晚霞落在他帅气的笑脸上,像是给我黑暗的心里注入了一丝温暖。

宋星和的周围是一群打扮花枝招展的美少女们,个个都像是漂亮的花朵,围绕在宋星和身边,尽情地绽放她们的色彩。

宋星和毕业之后在江大门口开了一家奶茶店,这个决定是他大四的时候做下的,也不知道他脑子抽的什么疯,不想工作不想考研,一心要开个奶茶店,回家挨慕朝华一顿毒打还是坚持要开。

慕朝华大概也知道宋星和这个性格,他想做的事情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也都一定要做到,如同当初来了江大,他不惜找我做挡箭牌也要来这里。

刚开始我们都觉得宋星和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从装修到招员工,每一个细节他都亲力亲为,看上去像是那么一回事。

奶茶店一开张,因为味道不错,又有他这个校草帅哥挂头牌,生意居然十分兴隆。

此刻的宋星和,一身标准员工套装,戴着印着奶茶店LOGO的布艺围兜,一脸灿烂地在给簇拥的女生们拿奶茶。

“都别着急,全都有,这个茉莉花茶是哪位美女的?柚子蜂蜜是谁的?学妹你长这么漂亮桂圆红枣最适合你了……”宋星和嘴甜人又长得帅,对谁都笑眯眯的,往那儿一站就是个活招牌,每天生意络绎不绝,好得令人咂舌。

我走到他面前:“老板,给我来一杯布丁奶茶。”

“啊,我家欢欢来了。小陈你过来盯着。”宋星和端着准备好的布丁奶茶,从柜台里走出来。

我一出现,刚才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就清冷了,来买奶茶的妹子都目露失望地离去,宋星和也不在意,把奶茶打开递给我。

“累了吧,快喝。”宋星和捏捏我的脸,站起来帮我捶肩。

“你们家每天生意都这么好。”

“那当然啊,也不看是谁开的店,江大校草他们能不捧场吗?”宋星和的自恋性格这么多年都没变。

“你都是老校草了,现在的校草是舞蹈系大二的夏磊。据说长得肤白貌美的比女生还漂亮,简直迷倒一堆小妹子。”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呸,细皮嫩肉讲话和林黛玉似的,好好一个男人还戴美瞳,给他一颗篮球他会打吗?”

“你知道的还不少嘛。”我笑起来,宋星和吐槽人的本事也是不弱。

“江大所有能称得上帅哥的我哪个不知道,都是手下败将而已。”

如果不是我早就习惯宋星和的自恋功夫,我可能真的会直接把奶茶喷他脸上。

不过宋星和说得也没错,在我入学的两年里,喜欢宋星和的女生几乎从学校头排到学校尾,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不仅有粉丝团,还有后援会,随便开个微博一瞬间粉丝十几万,红火程度简直媲美明星。

我第一天来江大的时候,就像动物进城,所有人都跑出来围观我,宋星和在一旁像孝子一样帮我拎东西、打伞,还时不时问我饿不饿。

本来还想低调一下的我,在入学第一天就成了名人,我气得在宿舍朝宋星和大发脾气,他还笑嘻嘻地帮我铺床整理东西,看得全宿舍的女生目瞪口呆。

我的脾气越发古怪,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讨厌。

其实我知道宋星和会对我这么好,除了我们多年的友情,还有就是同情我悲惨的身世,老郑过世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一直都没有说过话,宋星和怕我做傻事,和米亚两个轮流看着我,白天是他,晚上是米亚,生怕一没看到我我就挂了。

其实他们真是太多心了,我不会做傻事也不会想不开,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亏待自己的人,只是这次伤得太严重,真的痛到了五脏,我需要时间缓解。

我用了两年时间来调整自己,我以为我恢复好了,可是刚刚看到镜头前的裴子宇,那么多尘封的往事一瞬间突然冒了出来,把我原本平静的心搅得很慌乱。

“在想什么?”宋星和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有,就是有点累。”

“今天画了多少张?”

“没多少张。”我想起刚刚那个没素质的客人。

“你别做那么多兼职了,太辛苦了,等我奶茶店上了轨道,到哥这儿,哥养你。”宋星和大言不惭。

“就你赚的那点钱,改良车买乐器租场地都够呛了,还养我呢,养只鸟都得饿死。”

“这么多年还这么嫌弃我?你也不想想你多幸福,全校第一帅哥宋星和是你男朋友哎。”宋星和戳我脑袋。

“是是是,我很荣幸。”

宋星和让我做挡箭牌这事儿似乎从初中开始就没有停止过,本以为到了大学大家分道扬镳这件事会平息,没想到我最后阴差阳错还是和他读了同一所学校,加上江州有许多景安一中的旧同学,这假消息愈演愈烈,宋星和完全也没有要澄清的意思。

经过两年的“秀恩爱”我们两个人在众人眼中已然成了真事儿。

宋星和对我来说就像是米亚一般的亲人,他关心我照顾我,特别是慕朝华,待我几乎亲生。

这世间万物总是来来去去,有失去就有填补,老天也算对我有所安抚。

“米亚今天有没有来?”

“和秋淮早上来我这买了两杯奶茶,他们俩啊,等奶茶的空隙,腻腻歪歪的样子,看得我羡慕死了。”

米亚上大学后和秋淮成了男女朋友,每次乐队表演,她绝对是第一个到达,在台下振臂高呼摇旗呐喊,堪称江大最敬业女朋友之一。

倒是我这个红透半边天的宋星和女朋友,一次表演也没去看过。

终日穿梭在学习、打工、画画三条枯燥的线路上,任外面倾盆骤雨,都从不影响我的规划。

这两年,我愈发活得像一尊活化石,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包括我曾经最喜欢的食物,我只能感觉我活着,可是我感觉不到一点点开心和快乐。

这对于一个曾经拥有少女心的我来说,多么糟糕。

店里在播放乡村蓝调的音乐,听着舒缓的音乐,我的心情逐渐平缓。

宋星和的奶茶店墙上挂着我的画,墙体是宋星和手绘的丹青水墨,和我的人像素描看上去似乎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突然门口的风铃响了,有两个女生推门而入,一个女生手里捏着一张海报激动地说:“你知道吗?那个画画天才裴子宇要来我们学校了。”

“啊?真的吗?”

“是啊,听说研究生考的我们学校,今天刚到,明天还要开讲座,我们系的女生都疯啦,全都在那儿抢票呢。黄牛票都炒起来了。”

“天呐,有没有搞错,真的假的?”宋星和站起来,冲到那两个女生身边,“学妹,你们说的是真的?不是消息出错?”

“怎么可能出错啊。”女生不解地把手里的海报递给宋星和看,“喏,这是挂在学校的海报,刚刚我看宣传把欢迎的横幅都挂上了,现在满学校都是呢。”

我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在他们的对话中,立刻翻涌起来。

裴子宇,两年了,你到底还是来了。

3

晚上我们坐在江大后门的小炒店里聚餐,这是我们四个人每周必做的“家庭式”聚会,规矩是宋星和定的,不管四个人平时多忙,每周五晚上一定要聚在一起吃饭。

平日里宋星和和秋淮负责说笑话,我负责吐槽,米亚负责捧场,但是今天我整个人病怏怏的一点儿精神也没有,不管秋淮和宋星和抛出多少脑残的段子都无法引我发笑。

米亚嗅出了我的不寻常,拍拍我的肩问我:“欢欢,你今天这么没精神,是因为裴子宇要来的事儿吗?”

我瞪她,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这世界上除了裴子宇,谁还有能力让我这么萎靡。

“你说这裴子宇啊,在川州待得好好的,跑我们江大来干吗?我听说很多国内顶尖设计院向他抛去橄榄枝,他都不为所动,非要来我们江州这么一个三线小城市读研,是不是脑子烧坏了?”秋淮吃着毛豆说,“你说他来就来吧,还把大师姐也带来,这么多年两个人还腻不够,真是看了就烦。”

“你烦什么烦?又不是没人和你腻?”我所指米亚。

“你们吶,一听到裴子宇来,就像打霜的茄子,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么多年也不见你们给我们普及普及。”

“普及个屁,想八卦想疯了吧?”半天不说话的宋星和一开口就骂秋淮。

当年我和裴子宇的事情秋淮并不知晓,米亚也是一知半解,但是也组织不清楚细枝末节。

她只知道我被裴子宇伤得极深,至于怎样被伤,何时开始,她统统不清楚。

这些年,我没有和她解释,不是我藏掖不愿意说,而是这事儿说穿了,不过就是一个平凡女生暗恋男神的烂俗故事,开始不美好,过程全是自己的幻想,结局也十分难堪。

说了不过是把自己的伤疤揭开来撒盐,不如让它默默地结痂愈合。

一场暗恋下来,险些伤了自己半条命。

到底是自己找来受的。

我看着宋星和,他更要命,这么多年他都不找女朋友,还死拖着我这个挡箭牌,说到底还是对刘姿函旧情难忘,刘姿函与他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童年美好的回忆是永远无法被任何人取代,哪怕她拒绝他一次又一次,哪怕他当着他的面喜欢着另一个人。

都不影响宋星和在提到她的时候黯然伤神。

他对刘姿函的感情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像他心底埋藏的一个重大的秘密,不到最后安全的一刻,绝不会让它泄露。

曾经我们都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等来名正言顺的那一天,可是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的离别。

能被轻易说出口的都是假象,比如我和他,而那些小心翼翼维护的秘密,才是我们最真实的夙愿。

今天的饭吃的索然无味,一想到裴子宇带着刘姿函重返我们的生活,江大这间避难所,顿时变得十分不美好。

我随便啃了几口紫薯就没兴趣了,嚷着要提前回去,宋星和怕我在路上饿着,特意打包了几根玉米棒让我在路上啃。

这几年,宋星和成熟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个臭屁得要人照顾的小少爷了,他会帮我买饭送到宿舍楼下,载我去教室上课,陪我在图书馆复习一整天。

他除了玩自行车和乐队,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和我待在一起,美其名曰是找个人打发时间。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很烦,尤其是追他的女生太多,跑我跟前怎么样闹的都有,哭骂吵这都是轻的,有次走在路上,莫名有人拿东西泼我,吓得我以为是硫酸,第一时间去摸自己的脸,还好她只是往我脸上泼的盐水。

我好多次都拜托宋星和去和别的姑娘谈谈恋爱,可是他就是对谈恋爱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还故意在微博晒出我和他的大头照,义正词严地发内容:“如果谁再敢伤害我家萌妞,小心我灭了她。”

我在镜子前看了看,瘦得和个人干一样,哪里有一点萌的样子,也不知道宋星和那是什么眼神。

我们四个人走在夜晚的江大,香樟树弥漫着秋日的薄凉气息,光影透过树干斜织而下,在光线不清的学校里,依然可以看到大红色的横条上写着:欢迎青年画家裴子宇莅临我校讲座。

这是真的要再见面了吗?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

我耷拉着脑袋,把玉米粒啃得满嘴都是,宋星和看不过去,拿手帮我撇去粘在嘴边的玉米粒碎末:“郑欢,看你吃得满脸都是,和小猫似的。”

“你别给我擦嘴,我又不是小朋友!”尤其是大庭广众,宋星和这是要我引来杀身之祸吗。

“对你好还骂我,我这都是啥命啊我?”他一脸灿烂地笑起来,依然是阳光美少年的样子。

有时候看着宋星和,我会恍惚地想起裴子宇,他们有着相似的身形,从背后看就像双生一样。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身上总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只是宋星和开朗活泼,裴子宇阴郁冷漠。

后来我才知道,裴子宇之所以那么仇恨宋星和和慕朝华,是源于许多年前的一场家庭变故。

宋星和的父亲和裴子宇的父亲早年一起做生意,可是没想到生意失败,宋星和的父亲卷着余款跑了,从此再也没有了消息。裴子宇的父亲气不过,就到画室来找慕朝华理论,恰逢临近除夕,有学生将烟花堆在画室,不知道是谁把烟头掉落,引起画室着火,那时候裴子宇也在画室里,是慕朝华把他救出去,他才得以生还,可是那场大火却让他全身上下留下疤痕,他爸爸也葬身火海。

裴子宇的母亲因为受不了这个巨大的打击疯了,为了还债,裴子宇的外公将他们家的所有财产全部变卖,亲眼目睹父亲死在自己面前的裴子宇从此之后性情大变,本就内敛寡言的他变得阴郁消极,几乎不再与外界沟通联络。

在听完宋星和给我讲裴子宇的事情之后,我似乎能理解他身上那些仇恨和冰冷是从哪里来了,我也能理解他为什么那么恨宋星和,不惜破坏他所有的幸福,抢走他的一切。

我理解他,并不代表我会原谅他。

裴子宇仇恨的宋星和其实也并不比他好多少,这么多年他父亲携款潜逃始终未归,慕朝华在日日的等待中变得绝望忧伤,唯一的收获便是,以前那个凌厉严苛的她一夕间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柔软,她看着并不开心却佯装笑脸的宋星和,决定招一个女孩来陪他。

我被招入慕朝华的门下,她对我偏爱如斯,并非我资质出众,而是她爱子心切的表现。

世事真相我们之所以总不想参破,只是因为参破之后会发现其实不过都是带有个人自私目的的假象,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们都只是芸芸众生的一枚棋,在楚河汉界,任人肆意摆放。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老郑留下来的软尺,老郑以前常把这只软尺挂在脖子上,做衣服的时候时不时地把它取下来,比对,再挂上,它曾经那么贴近老郑的皮肤,就像我婴孩时期趴在老郑的肩上那样依恋。

我把它放在我的心上,听着窗外飒飒的风,仿佛老郑还在我的身边,他在告诉我,我的宝贝女儿,不要害怕,爸爸一直都在。

想到老郑,我总会哭湿枕头。

4

我虽然无法阻挡裴子宇的到来,也无法把我自己从这个学校里剔除,但至少我可以选择不出现在他的面前,反正江大天大地大占地2000多亩,校区多到我至今都没有逛完,他那么一个风云人物,我只要避开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我终日在外打工,待在学校的时间寥寥无几。

这么一想,心里宽慰了许多。

第二天我照常去外面打工,大三的课也不紧,我早早就把学分修足,其他时间任意支配,加上系主任向来对优等生爱护加倍,让老师对我翘课打工的事情睁眼闭眼。

以前学习平平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现优等生的优势,现在享受到特殊对待才知道,你曾经艰苦付出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把自身修炼强大了,谁都无法欺负你分毫。

当然感情这种虚拟的东西除外。

最近接了一个活是给一个饭店的墙壁画彩绘,刚刚装修过的餐厅里全是各种油漆木头的气味,我一个人对着一面白色的墙壁细细地勾勒。

上了大学之后,我所有的生活开销都是自己打工赚来的,现在我挺感谢我会画画这件事,它让我兼职的选择多了很多,赚钱也比普通的同学来得快。

不过这个活是系主任给我介绍的,是他一个亲戚新开的餐厅,他知道我家庭情况不好,却从来不申请贫困补助金,所以一旦有合适的活就介绍给我做。

“郑欢,你画得真不错,难怪我舅舅一直夸你。”餐厅老板麦克站在我身边用流利的中文说道。

如果不去看他的脸,只听他的声音,会以为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但是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中西混血,他妈妈是系主任的妹妹,他自己在国外学习西餐和甜点,曾经在米其林餐厅做过主厨,这次回来想开自己的餐厅。

“你满意我就很开心了。”

“满意,满意,怎么会不满意,你画的图浪漫中又不失细腻,唯美中又带着点点忧伤,就是我喜欢的风格。”

“外国人都这么会夸人吗?”我微微地笑,把这面墙最后一笔画满,“好了,今天先到这里,我明天再过来。”

“对了,你学画画的,不知道你对画有没有研究?”

“有一点点吧。”

“我前两天买了一幅画,你帮我看看,画得怎么样?”

麦克从柜台拿出一副用布包好的画,白布被揭开的一瞬间,我愣住了。

熟悉的画风和右下角的亲笔签名,这是裴子宇的画。

他画的是一条船,停泊在水中央的小小乌篷船,两岸杨柳依依,唯有一条船孤独飘荡。

“我觉得这个画手画得非常有特点。特别是船上站着的这个人,只是一个背影却感觉无比孤独。”麦克指了指那个船头上站着的孤独背影。

我才看到船头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半长不短的黑发被风吹到耳后,她正把手抬起来,去拂脸上的发丝。

“你在哪里买的这幅画?”我摸着上面的女孩问道。

“一个慈善晚会,拍卖的钱会捐给贫困山区的儿童。怎么?画得不好吗?”

“不是……画得……挺好的。”我实事求是,裴子宇的画从来都是大师级别,这幅画更是比当年更精进了许多。

“对了,我做了两个提拉米苏,你拿一个回去吃,一个帮我带给我舅舅。”麦克递过两个小蛋糕。

“谢谢。一定很好吃。”我道谢。

麦克送我到门口的时候,我转过头,看到他把那幅画小心翼翼地包好,盖上白布的一瞬间,我看到了画上那个女孩儿的背影,的确非常孤独。

5

我骑着自行车背上画板回学校,一进校园就往系主任办公室的方向骑去。

在阶梯教室的拐角处,突然迎面而来的一群人像撒了欢的野猴子一样冲过来,那速度如果去参加奥运,中国体育肯定得第一。

人群都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有人口中还念着:“裴子宇的讲座啊!他第一次开讲座,晚了都没座位了。”

“你那么激动干吗,裴子宇能看上你吗?”

“就是,听说他是和他女朋友一起回来的……”

“他们真是男才女貌啊。”

……

讨论的声音此起彼伏,我肿怔了片刻,又一波人潮袭击了过来,直接把我的自行车撞在了树旁,我瞬间连人带车被摔了出去,一阵巨大的疼痛袭击了我的全身。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汹涌的人群实在可怕,我根本无力动弹。

“你没事吧?”有人低下身,好心将我扶起来。

那个男生声音亲切温暖,清秀而干净的一张脸,穿着一件针织衫,显得斯文大方。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创可贴,小心地贴在我手上:“暂时只有这个,凑合用用吧。”

我看着自己手里的创可贴还是卡通图案的,有些哭笑不得。

“谢谢学长。”我和他道谢。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学长呢?”

“你手上拿的课本,是药学系研一的课本。”

“观察真仔细。”男生笑了笑,他帮我把自行车扶起来,“我叫傅嘉遇。今年刚刚考到江大读药学的。”男生自我介绍。

他看着我车篮子里的画板突然问,“你是不是要去听裴子宇的讲座?我和他是好朋友,我带你过去,保证你有座位哦。”

“我不是……”

“看你为了看他都受伤了,看来是铁粉啊。”傅嘉遇也不管我的意愿,把我放在车后座,推着我就往第三教室去。

“学长,我真不是来听讲座的。”我真的不明白,难道这个点钟出现在这个方向的都是奔着裴子宇去的?难道自己真的长得那么像裴子宇的脑残粉?

“没事,既然来了,不妨看看,我保证你看完肯定会喜欢他的。”傅嘉遇像是对自己的好友特别有把握。

这简直是绑架!我在心里呼喊。

“人好多,我扶你。”说着他扶着我下车。

第三教室的门半虚掩着,透过一段距离,我都看到300人的阶梯教室除了考试难得座无虚席,密密麻麻全是女生,好多都经过精心打扮。环肥燕瘦什么类型的女生都有。

可见裴子宇的魅力多么强大。

“我带你进去吧。”傅嘉遇很积极地拉着我。

“不用了,我站在门口看看就行了。”我牢牢地拽着门,死活不肯踏进去。

“你们这些女生啊,喜欢又不好意思。”傅嘉遇径直走进去。

我站在门口,手扶着门,隔着门口的小玻璃窗,我看到裴子宇就坐在那里,随意地翻着一本杂志,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阳光充沛的阶梯教室里,我仿佛看到许多年前我们坐在图书馆的阁楼上,他在看东野圭吾的小说,静静地垂着头,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他的身边站着的是依旧美丽动人的刘姿函,她就像个标准女友,骄傲而美丽地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特别是整间教室300多名虎视眈眈的姑娘们。

刘姿函永远都不变,鹅蛋脸,杏口柳眉,笑起来有一种婉约的动人,加上从小学习画画和钢琴,站在那里隐隐透着一股高贵的气质。

似乎这么多年,能一直站在裴子宇身边与之匹配的就只有刘姿函。

我算什么呢?

算什么呢?

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站在他的身边,拼了命的去做好所有的不可能,可是换来的只是虚情假意的报复。

只是现在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6

我握紧了手,收回差点要抬出去的脚。

我以为我不想再看到他,可是当我再看到他,我还是会想像是年少时那样欢喜地跑到他面前。

多么可悲的念头。

喜欢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并不是为他低到尘埃里,而是他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了你致命的一刀,你还罔顾脸皮,对他恋恋不舍。

我绝不会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就算我的心让我想要跑过去,我的自尊也不允许我再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我转过头,忍着脚上的伤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然后我踩着自行车,忍着手上的疼痛,一路去了三食堂。

我多年以来排遣心情的方式就是暴饮暴食,虽然这几年我对食物的爱恋已经不如当初那般热烈,可是在每次我被头昏欲裂的伤痛逼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我还是会选择吃东西。

有人说唯有美食和爱不可辜负,可是爱太虚幻,不是我们能随心所欲把握的,相比之下,食物虽然简单粗暴,却能暖心沁胃。

“来五两米饭。”我的声音有些大,周围的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没人想到像我这么瘦的女生会点这么多米饭。

我才不理那些男生庸俗的目光,打开麦克给的提拉米苏吃了起来,甜苦适中,松软馨香,真是美味至极。

阿姨给我用了一个几乎盆儿那么大的容器盛饭,我吃完提拉米苏又挥起勺子一口一口地把这些米饭送到自己的嘴里,用力地咀嚼,大口地吞咽。

“吃这么快,不怕被噎死吗?”突然我的耳边出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淡淡的草药味,是我这么多年都熟悉的味道,这声音,除了裴子宇,再无他人。

我头也不抬,埋着头一直吃,像极了一只不会站直的鸵鸟。

“喝水。”裴子宇坐在我面前把一瓶矿泉水放在我的面前,口气是命令式的。

一瞬间周围的喧嚣停止了,很多人都在朝着我的这个方向观看。

裴子宇的影响里从来都不比宋星和小。

我看着眼前白色的米粒顿了顿,逼自己从饭盆里抬起头。

该来的总要来,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

裴子宇琥珀色的眼眸首先跃入我的眼中,那是记忆中熟悉的眸子,曾经青涩的脸庞已经变得成熟,却依然英俊好看。

许久不见,裴子宇张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俊颜还是那样吸引我的目光。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能蛊惑我一次,却再也不能蛊惑我第二次。

我的腮帮子因为米饭被塞得鼓鼓的,刚刚塞到嘴里的饭还没有吞下去,只是睁着眼睛直视裴子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自己送上门来,我为什么要躲?

何况,错的也不是我。

我拿起裴子宇买的矿泉水瓶,真的很想学电视剧里把水泼在他的脸上,让他滚出我的视线,可是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知道这么幼稚的行为已经不适合了。

我就着水把口中的饭咽下,扬起一个疏离的笑容说:“裴师兄,好久不见。”

7

裴子宇看着我,英俊的脸上荡着深不见底的冰冷,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可是却再也不是曾经的小心翼翼、憧憬美好了。

我的敌意应该非常明显,但凡是个识相的人都知道我在拒绝他。

我以为他会尴尬地和我说几句客套话然后离开,但是我没想到,半晌之后他只是说了四个字:“吃饱了吗?”

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台词:有时候不是我们傻,而是对方太狡猾。

“饱了。”我冷冷地回答,顺便拿纸擦了擦嘴。

“你的腿在流血。”他皱眉看着我的腿。

“小伤而已。”如果是以前他关心我,我会高兴得跳起来,现在这些小恩小惠的关心已经再也无法打动我。

“走,我带你去擦点药水。”

“我自己可以处理,不需要麻烦裴师兄了。”我站起来,“您现在应该在阶梯教室开讲座,何必为了我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跑一趟。”

我不知道裴子宇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已经尽量避开他了,我以为避开他就没事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出现!

我不去看他,只是转过身离开餐厅。

腿上的疼痛让我咬住了牙齿,刚刚那一下摔得不轻,虽然可以勉强行走,但是痛得也是锥心。

只是没想到我刚刚还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拦腰抱起来,我心里一惊,已经掉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熟悉的怀抱,抬头是那张魂牵梦绕了许多年的脸,可是我却异常愤怒。

裴子宇,他到底在做什么?

“裴子宇,你快放我下来,你要干吗?”

“嘘。”他瞪我,完全没有要松开我的意思。

“我自己可以走,我又没残废!”我拼命挣扎,“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帮助,你快点放我下来。”

裴子宇完全不理会我的抗议,一路把我抱在怀里,学校里走过的人都停下来看我,所有人都沸腾了。

我真的要气炸了,本来宋星和的粉丝就够我烦了,现在这么一搞我以后在学校还怎么混?

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我真的要气疯了。

可是我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裴子宇的怀抱,眼看我又变成了动物园的猴子,正在被全校同学围观,气愤之极的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地朝裴子宇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裴子宇皱了下眉头,却还是没有松手,只是抱我的胳膊更收紧了一些。

“咬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点。”他低声对我说。

咸腥的味道在我的嘴里蔓延,牙齿嵌入皮肤里,我的唇触到裴子宇手上凹凸不平的疤痕上。

我嘴里全是他手臂的血腥味,可是他却死活不把我放开。

强忍多时的好修养在此刻已经全部消失殆尽。

他在众人面前让我颜面扫地,我还要给他什么面子?

我抬起手在他的脸上用力地抓了一把,忍无可忍地喊道:“裴子宇,到底来江大做什么!”

裴子宇听到这句话蓦然停下脚步,他静静地,静静地注视我的眼睛,然后轻轻地笑了笑。

他用一种我从来都没听过的声音轻声地说:“我来,找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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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后,就会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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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别再说是谁的错,让一切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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