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现实往往比命运还残酷
第9章现实往往比命运还残酷
1
米亚曾经问过我:“青春是什么?”
我记忆里的青春,是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米亚打球,是在教室的窗台边看鸽子飞过,是在学校的花树下和宋星和聊天吃零食,也是在图书馆的阁楼里看裴子宇画画。
那些细碎的,让我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尽情揉在一起而折叠成的回忆,就是我记忆中的青春。
裴子宇和宋星和去上大学之后,我的生活顿时变得孤独和枯燥。
我每天的目标就是学习和画画,以前早上老郑要喊我无数遍我才慢腾腾地睁开眼,现在每天闹钟一响我就自觉地跳起来,穿衣穿裤快得让老郑都不敢相信这是他亲闺女。
我在天光初明的清晨刷牙,那时灰蒙蒙的天际刚刚泛着一丝浅白,我刷着牙看着窗外的天空,看着它从灰亮变成明亮。
我踩着自行车出门的时候,老郑的早点店已经开始摆摊了,我啃着馒头踩着自行车迎着早上凛冽的风呼啦啦地往前冲,感觉自己真是一个英勇的战士。
我变成第一个到达学校却最晚离开的学生,老师上课的时候,我会认真地做笔记,目光盯着老师生怕错漏了一个字,下课一有空就立刻抽出笔全神贯注地练习素描。
哪怕是走在路上,我都在背单词,有时候记不得还会翻开手掌,看看昨天记在手心里的内容。
米亚说:“以前懒惰得如同蜗牛的郑欢,也有变成火箭像要登月球的一天。”
我把脸埋在习题里,头都没有抬起来,桌子上厚厚的书本几乎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
高三的生活阴霾得可怕,我却不管不顾拼命地往前冲,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是我一直都在努力。
我相信,上帝给予人的天赋虽然是一个优势,可是你最后终将变成什么样的人,完全是靠你自身的努力。
我深知我的天赋不够高,只能拿加倍的努力来补救。
裴子宇去了千里远的川州,不像宋星和每周都可以回来,好在让我欣慰的是,他会定期给我写信。
在这个通讯发达的时代,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还坚持写信。
他写的信并不多,一个月一封,用碳素笔写在印着学校LOGO的纸张上,端正的楷体,苍劲有力的笔锋,装在牛皮纸的信封里,寄往我们的学校。
学校的信箱在实验楼的二楼,小小的房间里摆着一个巨大的木头柜,全校的信件都在这个柜子里被分门别类地放好。
他的信总会在月末的那几日准时抵达,那是我每个月最开心快乐的时候。
我会小心翼翼地捏着信封,放在阳光下看很多遍他的字,好像他的脸就印在信封上一样。
回到家,我拿出小刀,沿着信封的边缘把信纸一点点地拆开,那种呼之欲出的快乐,仿佛快要溢满我的脑子。
每个月我都会掰着指头细数月末的到来,只要日子一到,我就会飞快地奔向实验室二楼。
时间久了,负责信箱的老师都认识我了,每次我一去,她就会直接把信给我,如果没有,她也会惋惜地告诉我:“还没来。”
裴子宇的信大多以“郑欢,见信好”开头。
他写的内容不多,多数都是写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描述他这一个月画了些什么,参加了什么活动,学校里面有什么植物几座桥,餐厅里的食物哪些好吃哪些难吃。都是一些细碎零散的生活情节,透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看不到一丝内心世界,只是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他已经渐渐习惯学校的一切,正在从容地生长。
我给他的回信明显就丰富许多,我会写一整个月我都做了什么,上到考试分数,下到几点刷牙洗脸,出门遇到几只小猫,天气冷了我会让他注意多加衣服,天气热了我会提醒他要注意防晒。
信的末尾我总会写:“裴子宇,我很想你,你也一定要想我。”
这可能是我写过最肉麻的一句话,可是裴子宇从来没回过。
但是这也不影响我活泼开朗地出现在写给他的字里行间里。
我们就这样一来一往用书信保持着联系,经过春夏秋冬的辗转,虽然我触不到他如今的样子,可是我却感觉他从未离开我身边。
2
拖宋星和的福,整个高中生涯我一直活在轰轰烈烈的讨论中,我变成了那个让宋星和放弃学业痴痴等候的不寻常女生,大家都在讨论我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才让宋星和对我这么不离不弃。
我背着画板从那些讨论我的人面前走过,仰头挺胸,仿佛她们在谈论的是天气。
我从来不会因为外界的声音影响我的状态,她们对我来说,就像小时候讨论我妈妈离开的隔壁邻居,都不过是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他日毕业各奔东西,谁还记得谁是谁。
宋星和每周都会从江州回来,江州离景安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那时候还没有开通动车,陈旧的火车从远处哐哐哐地开过来,裹挟着潮湿的气息。
他习惯一下火车就到学校来找我,骑着他那辆高二时候买的自行车。
他在大学里加入了脚踏车队,每周和一帮铁骨铮铮的男生一起穿越半个城体验骑车快感。
没有了学业的束缚,宋星和在学校里如鱼得水,他和秋淮一众人组成了一个唱跳组合乐队,从组织到海报到后勤全都是他们自己,他们会在市里的每一个角落表演,每次都迎来连连尖叫。
他把这些表演拍成视频,炫耀式地拿给我看。
我总是不留余地地嗤之以鼻。
他的女粉丝太多,有些不惜坐车跟着他到景安,就为了看看他传说中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子。
当然每次我都能让她们失望而归。
宋星和每次来,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冲进校门,在周五傍晚的学校里十分拉风。
他穿一身运动衫,头发染成棕灰色,再挑染几根绿毛,一双丹凤眼光华流转地掠过每一个路过的女生,就像妖孽一样。
他骑着带我穿过景安的每一个角落,骑累了就到学校门口吃烧烤。
很奇怪那家烧烤摊一直没有倒闭,开发的新产品越来越多,种类也越来越丧心病狂,也正因为如此,去吃的人非常少,我和宋星和也算有了一个聊天的好环境。
宋星和每次回来,慕朝华都会让我到他们家里吃饭,慕朝华的厨艺并不是太好,可是我看得出她给我做的每一顿饭都特别用心,不管好吃不好吃,我总是统统吃完赞不绝口。
有一次吃晚饭慕朝华被一个电话喊去,关上门的一刻宋星和问我:“这么难吃的东西你是怎么张开夸奖的嘴的?”
我喝着水吃着鱼笑着看宋星和:“因为你妈妈很用心去做了啊。我记得刚入门的时候,你和我抱怨你妈妈从来不给你做饭,从来不给你洗衣服,你们家都是长期雇保姆,可是你上大学之后她开始做家务,开始买菜谱,你看她的手为了做菜被烫红了多少次,做饭和画画一样,并非一朝一夕,我爸常说,一个人只要对你付出以真心,哪怕她无法给予你最完美的东西,你都要感谢她的付出,何况那个人还是你的妈妈。”
宋星和听完之后沉思了很久:“郑欢,你爸爸把你教得真好。”
“我爸说他教我的都是一些邪门歪理,但是就是这些邪门歪理,却让我在这个充满黑暗的环境里健康地长大了。”
“你不仅健康地长大了,画画也越来越好了!”宋星和看着我放在书桌上的画,“我没想到以前那个画图乱七八糟的黄毛小丫头,现在可以这样栩栩如生地画出一个静物并且对色彩的把握这么到位。”
宋星和说这句话的那年,我已经上高三了,我在画画上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画几何图形都费劲的新手了,我学会了上色,最擅长的是画水彩,我喜欢看到色块一点点地在纸上洇染开,像是雾色中的山水,像是江南梦境的幻觉,带着让人看不清道不明的追忆。
不仅在画画上,我的成绩也像长了腿一样拼命地向上爬,在高三第一次模拟考中居然首次考了全年级第30名,老郑笑得合不拢嘴,米亚站在红榜前大喊:“郑欢,郑欢,你太厉害了。”
校长也在新一轮的年级大会上点名表扬了我,他给我颁发了高三年级最佳进步奖,那是我第一次站在主席台上,微风习习,空气潮湿温润。
被人仰望的感觉真的很好,仿佛站在遥远的星空,徐徐绽放。
我抬头去看眼前的风景,云层夹杂在碧蓝的天空里安静美好,仿佛那么多个埋头苦读的夜晚都即将迎来黎明。
这两年的努力终是没有白费,老天总是善待努力的人,它不忍心让一个人拼了命,还一无所获。
3
关于裴子宇大学时期的故事,一直流传在学校里,听说他在大学参加了很多比赛,拿了很多奖,经常代表学校出国,他成为了川州美院的一个神话。
我有两年没有见过裴子宇,最开始我还期望他会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给我一个惊喜,就像宋星和一样,可是除了那些一月一封的书信,他一次也没有出现过,我不知道这两年他的暑假寒假都在忙什么,为什么连一次回来的时间都没有,他对我总是这样若即若离,我们中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
渐渐地我对于他的出现就不再期待,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和他考上同一所学校这件事情上。
米亚看我这么努力,她也没有落后,我学习她也跟着学习,我彻夜读书,我们打着电话研究习题,她算是陪我努力,却也歪打正着把成绩提高了不少。
事实告诉我们朋友一定要找努力向上的好孩子,即使你不能成为她那般优秀,至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为了让我的美术成绩在专业考试中更上一层楼,慕朝华帮我联系了江州美院一个非常有名的教授,她知道我有大志向,没有强迫我一定要和宋星和报考同一所大学。
我坐火车去培训的那一天她说:“郑欢,不管你高考考到哪里,读哪所大学,老师早就把你当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了。”
慕朝华对我非常好,她几乎弥补了我失去的母爱,老郑在窗台上红着眼,给我手里塞了一张银行卡,他说:“想吃什么吃什么,千万别委屈自己。”
我看看老郑,斑白的两鬓,爬满皱纹的脸,他老了,连背都有些驼,小时候他把我放在他的肩膀上背着我回家,现在我几乎都长得快和他一样高了,他再也背不动我了,可是他还是把他最好的一切都给我。
我安慰他:“江州离景安那么近,大不了我每周都回来看你。”
“不用,你好好学习就是了。”他维持着一个做父亲的坚强。
我查过老郑给我的卡,里面有两万块钱,多得让我吃惊,我不知道老郑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但是我知道,这一定是老郑能给我的,最多的了。
因为艺术生大批前来学习,江州美院附近所有的出租房都被租完了,我和几个一起参加画画培训的同学被逼无奈,只好租到离美院有些距离的老城区去。
老城区的房子非常破旧,红砖斑驳,听说马上要拆迁,如今只出租给外地人居住。
房间非常小,大概只有十几平方米,没有阳台,厕所和浴室都是公共的,一走进去立刻闻到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墙壁上偶尔还能掉下一两块水泥,四周都是小强的身影。
和我一同去的另外两个女生,一个当场就走了,第二个半夜被一只老鼠吓得号啕大哭,第二天也退了房,宋星和说要不然你也别住了,住到我学校招待所,反正只有两个月,我让我妈妈给你出钱。
对于宋星和的好心,我记在心中却不会去接纳,虽然我平时吃他东西从来都不客气,但是这么庞大的花费和吃零食是完全不同的,我深深地明白,有些东西只是代表了我们的情谊,我心安理得,有些东西太过贵重超过了你能回馈的范围,不如不要去拿。
我坚持在这个简陋到让人咂舌的地方住了下来。
虽然这里的环境恶劣得人见人怕,但是我却并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我特别感激我从小居住的白石巷,它逼仄陈旧黯淡,所有人看了都觉得害怕,可是我却在那样的艰苦条件下长大,习惯了吃苦的我,怎么还会害怕面对艰苦的生活呢?
宋星和看我坚持要住在这里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取消了所有的活动,每天来这里接我去美院上课,教课的老师姓陈,在江州美院里非常有名望,想找他学习的人非常多,但是他只收了五个学生,因为慕朝华的原因,他对我很是照顾,经常看我的习作,告诉我考试需要注意的很多事项。
在很多人眼里我无疑是幸运的,我想学画画,我就成了全市有名的油画大师的关门弟子,我要考前培训,就有高等学府的教授来指导,包括宋星和也一直都在我身边照顾我。
在我人生的道路上出现过那么多贵人,他们给了我这么多的机会,我似乎没有理由不学好。
可是他们从来不会知道,我为了取得他们的刮目相看,付出了多少别人看不见的艰辛,拥有璀璨的瞩目何其艰难,没有一个人的荣耀是来得轻而易举的。
那段时间,我坐在墙壁渗水的房间里画画,因为潮湿阴冷我抱着水袋还冷得发抖,小强就在我的脚边散步,外面是嘈杂吵闹的声音,我看着这一切也会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学画画?你的生活已经这么艰苦,为什么还要去走这样一条道路?
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么平凡?还只是为了证明只要我足够努力,我终有一天可以站在和裴子宇比肩的地方与他同看每一处风景?
今天的努力,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我不会因为他的优秀而自卑,不会因为他的闪耀而逊色,我的内心坚定得可以抵御一切风霜,都是因为裴子宇。
很糟糕的是,在我学习了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夜里,我突然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正拿过我挂在墙上的包从窗户跳下去。
我想起包里有老郑给我的银行卡,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跟着他从窗户跳了下去。
小偷刚刚掉在地上,就被尾随其后的我压住了,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要逃跑,我狠狠地揪住他用力地和他扭打,他可能没想到我一个这么小的身板也敢和他动武,气得对我拳打脚踢。
我打不过他,只好一边死命地拽着他,一边大喊:“小偷,来人有小偷。”
那小偷气急了对我拳脚更加重了,但是我不管多疼都死活都不肯松开他的手,我知道两万块钱对老郑和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在我们那样一个贫瘠的家庭里,老郑要在灯下做多少件衣服,要起早做多少早点才能赚得回来。
我完全感受不到疼,或许想起了老郑就忘了疼痛。
一栋楼的人渐渐亮起灯来了,有人拿着家伙从房间里跑出来,小偷看到这个阵势赶紧把包包丢给我。
我拿到包包终于松了手,他见机跑掉了。
拿到包包之后我才发现我全身上下被小偷打得没有一块好肉,赶来的人问我有没有事,我摇头说没事,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我抱着包包在硬板床上躺着,全身所有的关节似乎散架了一样在痛,屋子里漆黑一片,冷得让人心悸,我想摸摸手腕上裴子宇送我保平安的手链,可是我突然发现手腕上空空如也,裴子宇送我的手链不见了。我立刻忍着疼坐起身,打着手电筒跑到外面去找。
夜里骤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我在大雨中拼命去找那条手链,可是在和小偷打斗的位置我找了很久,依旧什么都没有找到。
裴子宇送我的手链就这样不见了,我蹲在刚刚和小偷打斗的地上,心里突然很难过,那是裴子宇送我的第二份礼物,就这样被我弄丢了。
我拿出宋星和借我的手机,在屋檐下拨通了那个在我脑海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来了。
“喂,哪位?”裴子宇的声音在夜里带着模糊的睡意。
“喂。”我蹲在雨中听着裴子宇的声音。
“郑欢吗?”裴子宇问。
“是我……”说完我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好像所有的委屈在听到他声音的刹那都释放了出来。
“你怎么了?怎么这个点钟打电话?”裴子宇听出我声音里的不对劲着急地问我。
“刚刚……有小偷……偷我……钱包……我追他……他打我……很痛……”我哭得断断续续,讲话也不清楚。
“你有没有受伤?”
“我把钱包……抢回来了……但是你送我的……手链不见了。”我哭得很大声,还好下着大雨,所有的声音都被大雨淹没了。
我还想说什么,可是脑子却昏昏沉沉的,完全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昏倒前,我似乎听到裴子宇在电话那头紧张地喊我的名字。
第二天我是在医院醒来的,宋星和坐在我的床边眼窝凹了一圈,看到我醒了激动地喊:“醒了醒了,医生,她醒了!”
我才知道我昏睡了一个晚上。
“郑欢,你怎么样?还难不难受?难受一定要告诉我,渴不渴,饿不饿?”宋星和看我醒过来喜极而泣。
“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的?”
“还好我聪明,租房的时候给房东留了电话号码,房东一看你出事,立刻就给我打电话了。你真要吓死我了你,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爸。”
“我没事啦,不就是被打了一顿吗?”
“没事就好,我看那个地方你也别住了,你住到我学校里面来吧,我有一朋友,她们宿舍有个空床位,你就住那儿,总比在外面强多了。”
“这样会不会不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和人家说好啦。”
“可是……”
“别可是了?你要再不同意,我可就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去了。”宋星和对我使出杀手锏。
“好吧……”我实在没办法,毕竟那个地方的确太不安全了,只好答应了下来。
我收拾了为数不多的东西跟着宋星和去他们学校。
江大比我想象中要漂亮很多,它是江州最好的一所大学,在全国综合排名也有前五十,虽然美术系并不是最出色的,但是也培养了很多人才。
来接我的是一个长得十分有个性的女生,她一头利落的短发,染成金黄色,穿着运动衣球鞋,耳朵上打着一排耳钉,她从大老远跑过来,毫不生疏地拍拍我的肩膀:“郑欢,你好,我是江月希。”
“你好,最近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星和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啦,干吗这么客气。”
“你别和小希客气啦,她可是一个像汉子一样强壮的妹子。”宋星和冲我眨眨眼。
江月希和宋星和不是一个系的,她是地地道道学声乐的科班生,在宋星和的乐队里做主唱,因为风格独特,豪爽干脆,深受大家喜欢。
她把我带到她们宿舍:“这两天正好有两个同学去外地表演了,床位就空了出来,之前听宋星和说你一个人住在老城区我就特别不放心。”
我感觉得出来江月希是个对人很真诚的女生,和米亚的没心没肺不同,她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无拘无束的气息。
我在江月希的宿舍住了下来,她们宿舍阳台正对着宿舍门口的操场,是个环境和位置都很不错的地方。
我没想到当天晚上我从教授那回去的时候,会在宿舍楼下看到裴子宇。
他穿一件很薄的秋衣站在树下,背着一个小小的包,宿舍门口稀疏的光影中,他完美侧脸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江月希好奇地说:“我们江大有长得这么帅的帅哥我居然不知道!”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是裴子宇。
“裴子宇!”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欢欣雀跃地跑到裴子宇面前。
他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我根本不管旁边那么多人,一下子用力地抱住他,把头紧紧地埋在他的脖颈上。
他的皮肤冰冷,可是对我来说却无比温暖。
在抱到他的一瞬间我才发现,原来我比我自己想象中还要想他。
“很多人看着呢!”许久之后他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发现周围都是好奇的目光。特别是江月希,她就站在不远处。
“月希,我一个朋友来看我了,你先上去,我和他聊聊就回来。”
“行,好好聊哈。”江月希看了一眼裴子宇,转身上了楼。
我一瘸一拐地和裴子宇在江大的塑胶跑道上走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我问宋星和的。”他静静看着我,“有没有你这样的?打电话打三分钟,哭了两分钟,什么事情都说不清楚就没声了,给谁制造悬念呢?”
“我昏倒了嘛。”
“醒了也不和我说?”
“我醒了一直在忙,手机浸水又坏了,本来想明天和你说的,还没来得及说你就来了。”
“怎么样?看过了吗?医生怎么说?有没有什么大毛病后遗症?”他着急地把我拽到他面前检查。
“没有事,挺好的。”裴子宇离我特别近,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好什么好?脸都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好!”他皱紧眉头,全是责备,两年不见,裴子宇还是凶得要死。
“这个过两天就退了,你别担心。”
“谁担心你了。”裴子宇黑着一张脸,“你没事我就走了。”
“啊?你就走了?”我突然想起来,江州离川州火车也要八个小时,他到底是怎么来的?
“你怎么来的?”
“我坐车来的啊,我怎么来。”
“你才来就走啊?”
“我这是翘课来的,再不走我要被学校扣分了。”
“那你打个电话给我就可以了嘛,干吗亲自来?”
我说完这句话,裴子宇就不说话了,他看着我,久久之后他像是反问一样:“对啊,我干吗要亲自来?反正宋星和把你照顾得那么好,我真是多此一举。”
裴子宇说完这句转身就走了,好像是生了很大的气,我追在他身后,他走得太快,我拖着伤根本追不上。
夜里特别黑,我的脚不小心崴了一下。
“啊……”我摔在地上。
裴子宇停下来,转头看到摔倒的我,我故意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眼眶红红的。
他叹了一口气回头,走到我跟前低下身,刚刚黑着的脸一瞬间柔软了起来:“你怎么总是这么笨?”
“我就是一直很笨嘛。你也不多包容包容我。”我假装委屈,故意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
裴子宇一下子把我抱起来背在身上。
“你干吗?”我吓了一跳。
“我送你回去。”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自己……可以……走……”我声音说得特别轻,心跳飞快。
“别逞强了。”裴子宇的声音透过后背传过来。
我立刻就不敢动了,在裴子宇面前,我永远只能做一只乖乖听话的小猫。
“裴子宇,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他声音冰冰的。
“你能不能不生气?我不是想惹你生气。其实你来看我我特别高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到江州来找我,在你跟前我一直都显得特别的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让你高兴,但是这两年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画画,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我一定会考上你的学校的。”
我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偏过头:“你……你还在等我吗?”
裴子宇停了停脚步,转过头,夜里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不沾染尘世的好看脸孔像是凝固了一样,他的目光似黑暗里的一点点璀璨的星子,与我四目相接。
他轻轻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字:“嗯。”那个字很快,快到不像是真实的,在一路上我都没有再说话,我一直沉浸在他和我说那个“嗯”字的喜悦中。
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他看着我说:“多注意休息。”
“我知道。”
“好好高考。”
“我知道。”
“那我走了。”
“裴子宇……”我喊他。
他转过身。
“等我考上你们学校,你能不能再送我一条手链啊?”
“还想着手链呢?”裴子宇无奈。
“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皱紧眉头想了想:“行,你考上了,我再送你一条。”
我裂开嘴,像以前那样,笑得很开心。
裴子宇走了,来得很匆忙,走得也很匆忙,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想起裴子宇的脸,心里充满了动力。
4
画画的艺术培训结束之后,我又返回了景安,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已经挂了出来,两年前我还在看宋星和他们高考,两年后我就要和他们一样去面对这场战役了。
高考这场战,不管早或晚,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
如果是换成以前,我会感觉很害怕,但是现在,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老郑给我做了很多漂亮的衣服,他说等我上大学带到学校里去穿,一年四季全都有,好像我出去了就不会回来了一样。
裁缝铺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很多人都不找老郑做衣服了,我看得出家里的日子捉襟见肘。
虽然我画画拜师没有花钱,可是这五年来,买纸、笔、颜料,去培训和吃住,都是一大笔不小的开销,老郑从来没有抱怨过,也从来没有让我为这些操心,所有的纸、笔、颜料他都给我买最好的,什么缺了就立刻给我添。
老郑还常常会把我的画裱起来放在店里,有客人来就指给别人看说:“这是我家欢欢的画,漂亮吧?”
在老郑心里,我无论是小时候那个插科打诨不学无术的样子,还是现在这个成熟懂事根正苗红的样子,都是他心里永远是的宝贝,是他永恒的骄傲。
好在我并没有辜负老郑的付出和期望,当全国专业分出来的那一天,我以几乎满分的分数考了全市第一。
所有人都震惊了。
是米亚先知道这个消息的,公布成绩的那天我不敢去看,我坐在座位上吃米亚爸爸从北京带回来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伴随着忐忑的心情。
米亚站在教室门口喜悦地大喊:“郑欢,他们说你是全市专业分数第一名啊!”米亚几乎是哭着说完这句话的,这五年我有多努力,别人不知道,米亚是全都看在眼里,现在我考出了好成绩,她比我还高兴。
本来吵吵嚷嚷的教室在米亚说完这句话全都安静了下来,就连我自己都感到十分震惊,我知道我自己发挥得很好,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好。
很快周围同学的恭喜声不绝于耳,我统统都听不见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郑欢,你成功了!
这个声音就像五年前慕朝华在那个偌大的阶梯教室选中我的时候一模一样,就像从天上突然砸下了一枚金蛋,金光闪闪地在我眼前出现。
只是当初那一枚是宋星和送我的金蛋,而这一枚是我自己通过努力得到的。
这两种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揣着十块钱,跑到学校的电话亭给裴子宇打电话,我想第一时间把这则消息分享给他。
可是我没想到接电话的是刘姿函。
她说:“郑欢啊,子宇在忙,你有什么事儿告诉我就行。”
“也没什么事。”我想亲自告诉裴子宇这个好消息。
“真的没事吗?”
“没有。”我挂了电话,一直在想,为什么刘姿函会帮裴子宇接电话?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连续几天这个问题一直都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两年的时间我怎么忘了刘姿函一直都在裴子宇的身边,裴子宇从来没提及刘姿函,可是不代表她不存在。
我想了几天,最后还是在临近高考前给裴子宇发了一条短信,我写:“我考过了,等我。”
我还是想让裴子宇等我,万水千山我还是要去找他,不管他接受不接受我,给我什么样的答案都不重要,我必须完成这趟旅途,我必须做完这件事情。
高考三天我考得昏天暗地,考题并不难,只是压力特别大,考完最后一科的时候,米亚把课本当着我的面哗啦啦地撕碎。
所有人都在教室里呐喊,相拥在一起,高三昏天暗地的世界,我们终于走完了这座独木桥。
千军万马会去向什么地方,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这一刻我们解放了,完完全全解放了。
我算了算我的成绩,应该能考上川州美院,我终于可以奔向裴子宇,奔赴他的世界。
我刚准备和宋星和相约,没想到却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是刘姿函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地说:“郑欢,子宇和星和要打起来了,你快点来看看吧。”
我心中一惊,我不知道刘姿函怎么和裴子宇一起回来了,但是我听到他们要打起来的消息我还是很担忧,宋星和和裴子宇一向不和,宋星和又冲动,如果没人劝阻,根本不知道宋星和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我根据刘姿函给我的地址到了一个非常大的宅院,这座宅院有些旧了,看得出有些年代。
宅院的门上写着:宋宅。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地方。
但是此刻我已经顾不上去想这是哪里,我只是用力地推开镂空护墙走了进去,大门是虚掩的,里面似乎正在发生剧烈的争吵。
我站在门口,刚想推门进去,却听见宋星和怒气冲冲地问:“那郑欢呢?你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
“当然是为了报复你了,要不然你以为,我会选择这么平凡的女生待在我身边吗?”
“你这个混蛋!”宋星和扑上去,却被刘姿函拦住了。
“我会变成今天这样是谁造成的,如果不是你爸,我们家不会倾家荡产,我爸不会被烧死,我妈不会被逼疯,我更不会从十四岁开始就要一次次地接受手术,你看看我身上的疤痕,全部都是拜你家所赐!”
“那些都是意外!我和我妈也是受害者。你怎么能把过错全都加在我们身上!”
“意外?你爸害我爸是意外吗?没有你爸,会有这些意外吗?”
“所以你和刘姿函好,又和郑欢好,你一只脚踩两只船,你太无耻了。”
……
后面的对话我都听不进去了,我的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
我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这么可怕的话是裴子宇说的,那个在我记忆里犹如天使一般美好的人,他怎么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他对我好教我画画让我呆待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报复宋星和。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那些温暖的话都只是虚情假意而已。我这么多年努力地学习把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在他眼中都只是一个笑话吗?
我站在门口,手扶住门把手,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郑欢……”刘姿函先看到了门后的我。
“裴子宇,你说的……都是真的?”我颤抖地推开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裴子宇和宋星和在看到我的一瞬间都非常吃惊,他们没有想到我会出现。
“你怎么来了?”宋星和问我。
“我都听到了……原来我对你来说……只是报复宋星和的一颗棋子啊?哈哈……可惜你这步棋下得一点都不好。”我握紧双手,任指甲嵌入肉里生疼。
“郑欢……我……”裴子宇的眼神中露出了愧疚。
我不想再听他说什么,我转过身,拼命地往外面跑,以前都是裴子宇转身,我在后面追他,可是这一次却要先走了。
真相太可怕,我不想去听,不想去知道。
我的耳边一直回荡裴子宇和宋星和的对话,怎么拂也拂不去,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到鞋子丢了都没发觉。
最后我跑到景安外的万福山下,平时这里有很多叔叔阿姨晚上来这里散步,乘凉打太极。
人很多,我坐在凉亭的石阶角落,把自己蜷缩起来。
天空下了巨大的雨,就像两个月前我在江大的那个夜晚,我蹲在雨里找裴子宇给我的那条手链,怎么找也找不到,心里十分难过,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
可是我现在却一点也哭不出来,我只是感到害怕,巨大的恐慌充斥着我的全身。
散步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不变。
直到前面有一辆车的车灯照过来,我才从刺眼的光线中抬起头。
我以为是宋星和来找我了,可是从车上下来的人却是米亚,米亚火急火燎地跑到我面前拉起我:“欢欢,你快点去医院,你爸她……”
“我爸怎么了?”
“你爸看你晚上一直没回去,就出来找你,结果被车子撞了,现在在医院。”
六月的夏季,我蓦然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凉意,从脚底直直地冒上来,让我的背脊发凉,周身冰冻。
当我坐着车和米亚赶到医院的时候,老郑已经被护士推了出来,他脸上盖着白布,医生无奈地冲我摇摇头。
我扑到老郑的面前,扯开那块白布,是老郑那张苍老的带着皱纹的脸。
此刻他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喊他:“爸,爸,你起来看看我。”
“爸,你醒醒好不好?”
“爸,你说暑假要带我去游乐场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爸……我求求你,看看我……”
“欢欢,你别这样,你爸他走了……”米亚哭着拉我。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紧紧地握住老郑冰冷的手,那是我熟悉的一双手,小时候他抱着我,给我喂好吃的东西,长大了他给我量尺寸、做衣服,他用他的一双手给撑起了一个家,撑起了我所有的世界。
我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遇到什么挫折,只要想到老郑的手,我就觉得全世界都是温暖的,我心里就什么都不害怕。
可是他却走了,他那双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牵住我的手,永远地松开了。
我强忍的泪水瞬间像爆发的洪水,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