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心狱(4)
第180章心狱(4)
“我说过了不要伤她!”
明知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眼前的惨状,聂行风还是无法克制内心的气愤。
也许傅燕文是神,但就算是神也有该去尊重的东西,就比如生命,生命之所以珍贵,或许正是由于它的脆弱,才更要细加呵护,不问青红皂白就乱开杀戒,这根本不符天神之德。
“她是普通人,不是妖鬼恶兽,为什么你连基本的查问都没有就动手!”怒视傅燕文,他冷声指责,“你从来都是这样罔顾人命吗!?”
似乎惊讶于发生在面前的事实,傅燕文有短暂的怔愣,眼神掠过仰面躺着的女人,露出懊恼之情,但随即就平静了下来,转而看向聂行风,懊悔的表情更重,不过聂行风有种感觉,他不是在后悔自己的误杀,而是气恼这一切被外人看到了。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自称杀伐之神的刑啊,”傅燕文恢复了平时的倨傲,看着聂行风,眉头挑了挑,“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活着,更没想到一见面就被你指责,尊贵的天神大人,您好像忘了我是谁?”
略带揶揄的口吻,聂行风一愣,傅燕文面对他的反应与以往不太一样,至少他没像平时那样扮成自己的模样。
聂行风压住怒火,上下打量对方,除了长相和兵器外,傅燕文并没有变化,同样的倨傲张扬,将天神应有的霸气与罡气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张脸他并不熟悉,但似乎又在哪里见过,一时间脑海里思绪纷乱,隐约记起了傅燕文的身份。
“你是谁?”他茫然问道。
“我是和你一样拥有同等官阶的神祇,大人,”傅燕文的口气里充满了嘲弄,“别自以为是五帝亲手创造出来的,你就可以对我耀武扬威,我们是平级的,甚至超越了你,看你这副模样也配称神?”
脑海里灵光闪过,聂行风惊然回神,面对傅燕文的气焰,他冷声回道:“难道神祇就可以无视生命,胡乱杀人吗?”
“这不是胡乱杀人,是斩草除根,”傅燕文用剑随手往女人身上一指,“就算她是人,跟猫妖同流合污的话也该诛杀。”
“你从哪里得出他们是同伙的结论?”
“她身上有猫妖的气息,却没被猫妖吞食,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可是她身上并没有害过人的戾气,身为奖善惩恶的神,你该最清楚!”
女人的四肢渐渐停止了抽搐,她已经死了,现在再追究这些已于事无补,但聂行风还是无法容忍傅燕文这种漠视生命的做派,而眼前的悲剧正是由于他的自以为是造成的。
“就算她跟猫妖有勾结,也不能成为你随意杀生的借口,这是人间,有人类的法律规范,轮不到你越俎代庖!”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傅燕文像是被震慑住了,随即便狂笑起来,“你是在指责我吗?看来时间没有改变任何事情,你还是跟以往一样虚伪。”
“至少……”
下面的话聂行风没说出来,因为傅燕文手中的剑已经逼到了他面前,他闪身躲避,谁知黑风闪过,傅燕文将另一只浑身墨黑的武器祭起,与剑一起同时攻击过来。
罡气霸道凌厉,超越了属于有德者的温厚,反而接近于野兽的戾气,招招相连快如闪电,在房间里耀起一圈圈烁亮光华,将聂行风围在当中,几欲将他吞没。
聂行风不敢怠慢,抽出犀刃凝神抵挡,只听兵器相交的金属撞击声连绵不绝,相似而非的罡气相互排斥着,将周围搁置的事物震得向四方飞散。
空气被过于凌厉的气焰影响了,汇成无形刀风开始延绵挥荡,地面上的血迹被厉风扫动,重新飞溅起来,血红斑点在傅燕文的驾驭下化作一场血雾,将整个空间都笼罩在当中。
猫妖的内脏喝呕吐物也随之飞起,恶臭袭来,让聂行风作呕,他屏住呼吸向后退去,就见傅燕文的兵器在他的意念中攻击得更快,眼神烁烁,充满了杀机,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对方先前提出的所谓神形合一、所谓神祇的分支都是谎言,傅燕文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他要杀自己,因为自己是唯一知道他滥杀无辜并且可以弹劾他的人。
于是,迄今为止各种难解的疑惑在这生死交错中逐一浮上,明明他现在还处于极度危险当中,但谜题却不受控制地占领了他的思维,疑惑之索相互连接到了一起,然后延伸至此,让他弄清了一直以来困惑自己的真相。
“小妹?小妹?”
房间外传来叫声,有人被他们的打斗声惊动了,随着叫声,一位身穿制服的老人跑进房间,看到了倒卧在地的女人,他无视房中飞舞的各种物体和杀气,跑到女人身边,抱住她大声嘶叫,又抬头看向他们,气愤地喝问:“你们是谁?你们这些混蛋,杀了我女儿……”
他就是女人提到的在电影院里做事的父亲,见他形似疯癫,把他们当成了杀人凶手,聂行风没法仔细解释,又担心他被刀风伤到,避开飞卷在周围的戾气,抢上前想将老人拉开,谁知傅燕文驾驭的法器紧逼着他,黑棍在空中划过墨黑光亮,向他后背袭来。
聂行风躲过了后心要害,肩膀却被棍条打到,痛得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老人的身躯被风卷起,撞向对面的窗户玻璃,跌了出去。
聂行风不顾得疼痛,咬牙抢身扑到窗前,探手抓住了老人的一只手臂,但那股下坠的力量太大,他也被带着翻出了窗口,身后杀气不绝,为了不给傅燕文偷袭的机会,他只好顺着坠力跃下,同时另一只手挥出犀刃,借助犀刃的力量缓冲坠地时的撞击。
还好窗外下方不是地面,而是电影院外围突出的天台,与窗口只有一层楼左右的高度,天台颇大,上面有不少金属设备和管道,夜色太黑,仓促间聂行风没注意周围的景象,他站稳后扶住老人,问:“有没有受伤?”
老人脸色苍白,呼呼喘个不停,在聂行风的维护下他没有受外伤,但看上去状况很差,一只手捂在胸口上不断地打着哆嗦,聂行风还要再问,前方传来话声。
“这就是犀刃么?传说中可斩神杀魔的神器?”
傅燕文也从楼上跳了下来,长衣飘飘,在风中颇显侠士之风,但他的气场比动手之前更加阴戾了,顺着他的眼神,聂行风看到了自己手中的法器。
刚才落下时他正是借助这柄刀保护自己的,傅燕文显然也看到了,目光烁烁,毫不掩饰对法器的觊觎之情。
他想占有这柄传说中的神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占有。
这是聂行风从对方眼中捕捉到的想法,不寻常的感觉腾上他的心头,他发现某些地方不对劲了,不,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因为……
“啊!”
思绪被叫声打断,老人突然甩开聂行风的手向一旁冲去,傅燕文身形一晃,抢在聂行风之前将他抓住,长剑抵在他的颈下,冲聂行风喝道:“把犀刃丢过来!”
“你在做什么!?”聂行风的喝声比傅燕文更大。
如果之前傅燕文杀女人还可以说是自负在作祟,那么现在他的做法则是完完全全的小人行径,他没把要挟的话讲出来,聂行风却清楚知道他的目的——他对法器的占有欲强过了对善恶的判定,如果自己不将法器给他,他一定会对老人下手。
“把犀刃丢过来,天神大人,”怕他没听懂,傅燕文又微笑着对他说道:“如果你真像自己说的那样重视生命的话,应该不介意为此舍弃一柄武器吧。”
“你真是无可救药!”聂行风握紧刀柄,将刀举起来,凝视他的目光里充满愤怒,“为达成私欲以人命来要挟,别说天神,你连普通人都不配做!”
苍穹乌云散去,月光投下,刚好照在聂行风身上,他的脸庞,还有他手中刀锋在月光映照下凛凛生威。
被喝斥,傅燕文的心中有了惧意,他马上便将不必要的恐惧踢开了,压紧架在老人脖颈上的古剑,厉声道:“别让我把话再说第三遍,我可没什么耐性,你要记住,要是他死了,那就是你的自私害的!”
“你!”
即使聂行风的涵养再好,此刻也被傅燕文的这番谬论气得说不出话来,拥有不同脸孔的傅燕文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极短的时间里他只隐约记起了过去相处的片段,但这不妨碍他对这个人的厌恶,如果天神之职是除恶,那他首先就该除掉这个人。
不过,不管怎么痛恨对方,现在都不是对抗的时候,如傅燕文所期待的,聂行风提起法器走上前,准备丢给他,谁知就在这时老人竟然无视脖子上的利刃,疯狂挣扎起来,他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蛮力,傅燕文一时间竟然招架不住,被他拖着向后踉跄。
锋利的古剑割破了老人的喉咙,鲜血随着两人的扭打一路洒下,却没有拉住他们的脚步,在一阵厮打冲撞下,他们同时跌倒在前方设置的物体上,上面的铁门被撞开,发出很大的响声。
火星在聂行风眼前骤然亮起,像是线路被烧灼了,聂行风这才注意到他们跌落的地方贴着禁止靠近的警告牌,原来这里是楼层管道井设置的地方。
作为电影院管理员,老人会拼了命这样做一定有所目的,聂行风感到不妙,想冲过去阻止,谁知那两人被电击到,一起弹了起来,傅燕文的长剑脱手而出,撞到了另一边裂开的井口里,不知什么东西被击到,发出嘶嘶的响声。
这时老人的手已变成了焦炭状,却依然紧抓住傅燕文不放,被割断的脖子在挣扎中左右晃动着,导致头颅形成很奇怪的弧度,很快,老人的全身也烧成了焦炭,他应该已经死了,聂行风却仍能听到他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哀嚎,死亡的怨念控制了他的思维,竟让他瞬间化为强大的怨灵,从后面用力抱住傅燕文,妄图与他同归于尽。
不知是被怨念影响还是被电流击中,傅燕文的全身也被烧焦灼了,眼看着火星迸发得更强烈,两人在其中哀叫翻滚,聂行风想上前救助,刚迈出脚步,就被远处传来的震动掀去了一边,震耳欲聋的响声依次传来,整栋楼房像是要炸开了,随着震响剧烈地颤动。
聂行风被气流掀到了天台外围,他竭力攀住阳台的边缘,就听下方又是接连巨响,火龙炸开了影院四面的玻璃,从楼栋里疯狂地窜出。
被震动牵连,聂行风的一只手险些从阳台上滑落,他重新抓住边缘向下看去,就见火光卷着浓烟从窗口不断翻滚而出,黑烟直上,瞬间将他包裹了,眼睛被呛得蒙起泪水,几乎无法视物。
底下隐约传来哭叫声,但是与接连不断的爆炸声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聂行风的手颤了起来,一半是出于气愤,还有一半是惊悸,爆炸的原因他还不清楚,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楼下有很多观众,在完全黑暗的空间里他们根本找不到安全通道逃跑,而这无法避免的惨烈结局都是傅燕文一手造成的!
“混蛋!”
气愤让聂行风失去了平时的冷静,他骂了句粗话,脚下传来火焰腾起的热浪,他只能奋力攀住天台边缘,让自己顺着平台重新翻过去。
天台上同样也是满满腾起的火光,火势从管道口窜出来,与另一条线路管道连在一起,那位老人和傅燕文的身影还在熊熊大火里挣扎,感觉到了聂行风的存在,一只手伸出来,像是在向他求救。
聂行风冲了过去,在快靠近时火苗被风刮起,帷帐似的向两旁自动分开,露出一张形如木炭般黑蒙蒙的脸盘,看到聂行风,那只手猛地伸长向他抓来,原来他并非求救,而是想将聂行风也拉进火中!
聂行风挥起犀刃,向那只黑炭般的手臂斩去,手臂吃痛,在惊叫声中缩回了火里,几乎与此同时,又一声炸响,顿时火势冲天,卷起墨黑烟雾以迅雷之势向他冲来。
聂行风只觉眼前一花,巨大的震响同时,火龙已经逼到了眼前,仓促中他握住犀刃一端,另一只手以横推的方式挡在刀背上,弯刀横在胸前,迎着吞噬而来的火龙,做出抵挡之势。
两股力量瞬间撞到了一起,犀刃抵挡住了火焰张扬的气势,聂行风也在同时被气焰震得向后退去,热浪染红了脸颊,他神情冷峻,面对环绕在周身的熊熊火光,大声喝道:“张玄!”
“啪!”
随着手的颤抖,玻璃杯落到了地上,液体随酒杯的碎掉慢慢渗入地毯,殷红的颜色,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某种不祥的征兆。
房间里有少许沉默,半晌,张玄从碎掉的玻璃杯上把眼神转回来,问:“谁能告诉我,这杯怎么会碎掉?”
“我只是觉得三十年干红葡萄酒就这样浪费掉了,挺可惜的,”银白转身又取了一个酒杯,拿起酒瓶,问:“要再来一杯吗?”
张玄没回答,转头看张正,“你没事吧?”
张正坐在张玄旁边,绽裂的玻璃杯碎片在飞出去时擦到了他的脸,他摸了下脸颊,只是小擦伤,血丝渗了出来,还好不严重。
他看看抹在指尖上的血,皱起眉,不快地瞪向张玄,张玄立马把头转开。
“这不关我的事啊,是你选的杯子有问题,莫名其妙的突然炸掉了……银白,快来看下我的脸,有没有划伤?”
“没有。”
“那就好,我可是靠脸吃饭的,破相的话,今后人家电视台做节目不找我了,怎么办,再糟糕点,董事长也不跟我搭档了,现在要找个人傻钱多的高富帅做搭档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别担心,如果你真的混不下去了,我可以勉为其难收留你。”
“那我要好好想一想,毕竟你离人傻钱多的高富帅这个人设还相去甚远啊。”
张玄靠在椅背上,摊摊手,一副‘不是我不选你,实在是你不够资格’的表情。
张正的脸更黑了。
银白在一旁同情地看张正,受了伤还被讥讽,张正是有点倒霉,可谁让他冒犯张玄了呢?早在把张玄弄晕并绑架他时,张正就该有被报复的心理准备了。
“说起来酒杯自己碎掉,还真是奇怪呢。”
眼眸掠过地上的酒杯,再对比气急败坏的张正,银白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笑。
张正一直想和张玄合作,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不是因为财富的问题,而是张正对张玄的了解还不如他这个外人,否则他就不会没发现张玄的信口雌黄——酒杯根本不是自己碎掉,而是被张玄瞬间的意念震碎的。
他不知道那份意念来自哪里,但没忽略张玄眼中闪过的金线,那是属于死亡的光芒,在那一刹那,张玄动了杀气,所以事后他才极力胡说八道,以免被张正觉察到,而能让张玄心绪动摇,他想大概是聂行风出事了。
银白对自己正确的判断很满意,像是觉察到了他的心思,张玄看过来的目光变得锋利,银白马上指指他的外衣,微笑建议:“您的衣服弄脏了,要不要去换一下?”
张玄挑眉不答,银白又摇了摇手里的酒瓶,继续说:“也许您还可以顺便泡个澡,泡澡时饮酒可是另一番享受哦。”
听了他的建议,张玄笑了,起身去浴室,银白跟着他来到门口,被他拦住,眼眸扫过远处的张正,交代,“我想一个人慢慢地享受。”
银白会意地点头,作为一个合格的式神,他明白怎样做才能成功地讨主人欢心。
“是,我不会让外人打扰到主人雅兴的。”
这家伙还算懂事。
看在银白帮忙的份上,张玄决定原谅他和张正合伙算计自己的事。
他接过酒杯和酒瓶,关上浴室门,把碍事的东西放去一边,坐进空浴缸里,凝神思索刚才感受到的意念。
或许是他和钟魁的脑电波比较合拍,所以即使隔再远,情绪也会被影响到,反而是聂行风的意念不容易传达给他,但刚才毫无疑问是聂行风的声音,所以他的反应才会那么大,以至于酒杯都被震碎了。
聂行风有危险!
在听到那声呼唤时,灵感告知他聂行风现在正处于危机中,否则他不会叫自己,但即使知道他也无可奈何,他连自己现在在哪里都无从得知,又如何找机会出去?
看看头顶的通气口,张玄打消了逃走的念头,转而想其它的办法,可惜在被囚禁时,他的所有私人物品就都被张正搜走了,在这方面张正很谨慎,为了杜绝他用灵力借由物品与外界联络,一件都没给他留下。
张玄在嘴里咕哝了句脏话,马上就调整好心情,闭目凝神集中意念——既然人力出不去,那他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虽然这样做很危险,但危险的投资才有高额的回报嘛对不对,所以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身的危险,而是元神能不能成功出窍。
为了一战成功,张玄闭着眼,尽量让自己摒弃杂念,双手交握,做出固神指诀,同时口念离魂法咒,然后头往前一撞,额头天门是一个人的精气凝聚所在,所谓净魂一掌正是这个意思,可惜现在没有外力相助,他只能采取些自残的手段。
“招财猫保佑!”额头撞到墙壁的同时,他在心中大声叫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