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心狱(10)

第186章 心狱(10)

第186章心狱(10)

突然间的心痛将银白从冥想中拉出来,他嘶了口气,紧接着手背上传来更强烈的痛苦,他本能地一缩手,原本光滑的手背上多了条长长的红印,仿佛伤痕般的,但很快就消失了。

银墨出事了!

这不是灵力,而是出于同生兄弟的感知,银白握紧手掌,抬头看向浴室。

张玄进去很久了,不知他是不是遭遇到了危险,以银墨的个性,身为式神,在危险关头,他一定会拼尽一切力量去保护主人安危的。

这正是银白最担心的地方,所以他特意弄出那张所有人都已忘却的脸孔面具,努力将傅燕文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就是为了让他忽视银墨的存在,却没想到千算万算,最终他还是低估了傅燕文的野心。

像是也感觉到了突发状况,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对面打坐的张正睁开眼,和银白看向同一个地方,然后站起来向浴室走去。

银白翻身跃到他面前挡住了路,微笑说:“主人正在养神,请不要打扰。”

张正正眼都没看他,伸手将他推开,正要向前走,被银白再次拦住,敛起笑容,警告道:“主人的脾气不是很好,惹恼了他,你该知道后果的。”

“进去了这么久没动静,你就不担心他溺水吗?”

被反问,银白露出了个呆滞的表情——是要怎么才能让海神溺水呢?

看到他的反应,张正冷笑起来,揶揄,“你其实是担心张玄被打扰后会导致糟糕的后果吧?”

“你说什么?”

“也就是说张玄会怎样与你无关,你只关心他出事是否会连累到你。”

透满了讥讽的语调,揭示出张正对他的不屑,银白的眼睛眯了起来,杀意在狭长的眼眸里一闪而过,他不喜欢修道者,而毫无疑问,张正是他最讨厌的那类人之首。

看到张正的手放在了门上,银白抽出蛇形剑便刺了过去,虽然他跟张玄一样处于被软禁的状态,但因为之前他的妥协和配合,傅燕文没有特意对付他,甚至连兵器都没收走,一见情形不对,他便立刻使了出来。

张正没回头,只是侧身避开,银白又手腕一抖,将剑尖向他后颈划去,硬是将他逼得从门前退开。

张正连着退了两步,突然一转身,将贴着道符的手掌向他扬起,银白就见眼前金光闪动,剑尖被张正的道符拦住,堪堪卡在掌心当中,任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向前递进半分,不由得惊怒交集。

“所谓式神,也不过如此。”

看出银白的急躁,张正发出冷笑,银白的脾气原本就不好,被嗤笑,他对张正的痛恶感更重,脸上也同样绽出笑容,同时收气抽剑,张正还以为他罢休了,谁知接下来寒光从他口中射出,要不是张正躲得快,喉咙便会被戳出个血窟窿。

但即使如此,他的气管还是被伤到了,退后发出轻声咳嗽,银白微笑回应:“所谓天师,也不过尔尔。”

被嘲讽,张正的脸色沉下来,握住道符向他攻来,银白早有准备,仗剑迎上,两人招式都很快,转眼间就在浴室门前过了数招,正打得激烈时,浴室里传来东西掉落的声响,清亮亮的一声,成功地将过招的两人拉住了。

银白瞟了一眼浴室门,外面打得这么激烈,张玄要是没事,依照他的个性,早跑出来看光景了,正要进去查探,被张正抢先踢开了门。

浴缸里半点水渍都没有,张玄蜷身躺在里面,头朝下,看不清他的状况,浴缸旁边的地上有个碎掉的玻璃酒杯,应该是受他们打斗的震动跌碎的。

张正冲到浴缸前拽住张玄的胳膊将他拉起来,银白稍微踌躇后,也选择了帮忙,两人合力将张玄扶到外面的房间,平放到地上,搬放时张正发现张玄的身体很凉,再触摸他的鼻息,已经完全没有气息了。

“他这是……”

银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将张正推开,搭上张玄的脉搏,又试探他的呼吸,却完全感知不到他身上的灵气。

张玄的四肢僵硬,让他想到了尸僵,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如果他出窍的元神没有归位的话,躯体死亡也不难解,但银白更担心的是张玄的元神已经死亡了,所以他的身体才会变成这样子。

张玄出事,就等于说其他人包括银墨也出事了,银白不死心,抓住张玄的手运用灵力去探知他的元神去向,张玄和他有主仆契约,两人之间也相互有感应力,他相信只要张玄的元神存在,就一定能接收到他的念力,但遗憾的是不管他反复做多少次,最终都无疾而终。

在银白运用灵力的同时,张正也以灵术追踪,他用来引路的筷子每每落到地上,那是张玄每日所用的东西,结果也跟银白的一样。

“别费事了,”张正比银白更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见银白还在锲而不舍地思索办法,他直接挑明,“他死了。”

银白不答,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他,张正无视他的怒瞪,平静地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原来你早就知道!”

“你认为我阻止,他就会放弃吗?”

当然不会,以张玄的个性,能让他改变想法的只有聂行风,碰巧整个事件都和聂行风息息相关,张正的阻止只会适得其反,让银白气愤的是既然张正一早就知道张玄的行为,自然明白这样做有多危险,可是他却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甚至……

脑海中灵光闪过,银白打了个寒颤,看向张正,“这不会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并没有……”

“你有!”打断他的话,银白大声喝道:“从头至尾,这都是你跟傅燕文设计好的故意引他进圈套的计划,兵不血刃就除掉了劲敌!”

“可我并没有希望他死……”

张正的话没说完,银白的蛇形剑已向他飞了过去,但剑锋刺到半路便停住不动了,一股强大的气场从银白身后传来,他的手腕被震得作痛,那股力量很快又缠在了剑身上,导致剑身弯成半弧状,银白的手抖得更厉害,终于敌不过霸道的戾气,被震得跌翻出去。

蛇形剑也在中途断成数截,连接剑柄的那段向银白射去,还好他躲得快,心口避开了,断剑刺进了他的手臂中。

银白被断剑的力量带着再次跌倒在地,没等他跃起,心口已被白光打中,光芒在他周身回旋着,像是绳索一般将他紧紧缠住,别说动弹,他就连想运功震碎那无形的绳索都不可能。

这气息银白很熟悉,到了非生即亡的关头,他不该怠慢,口念咒语想化回原形,但咒语导致全身更痛,绳索像是贯穿了他全身的经脉,将他的元神也控制住了。

手臂上的血随着挣扎流个不停,他却管不了那么多,嘴唇微张,便要喷出蛇毒,喉咙却是一紧,傅燕文站在他面前,抬起手做了个掐扣的动作,随口说:“如果你不想喉管被割断,就最好老实点。”

杀气逼近,转眼间就包裹了银白的全身,他像是坠入了冰窖里,头发眉毛很快就结了层白霜,他冻得不断发抖,因为骤降的温度,心口被压迫得痛不可挡,张嘴想说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仰头瞪大眼睛盯住傅燕文。

傅燕文穿了套简单的长衫,不过腰带护腕以及衣襟都装饰着华丽的金玉配饰,墨黑长靴鞋面上也点缀了金丝银线,跟以往一样,他拥有着与聂行风相同的脸庞,不同的是今天他将长发束起来了,面容含笑,像是心情很好。

也许潜意识中他想压过聂行风,所以不管是气场还是发型服饰都精心修整,但越是这样,就越衬托出他的浅薄,银白不由得发出冷笑——一个真正有自信的人是不需要在这些细微末节上加以用心的。

“你很聪明,”欣赏着银白的狼狈反应,傅燕文发出玩味的笑,“聪明到让我感觉杀掉你是件很遗憾的事。”

“张玄和银墨去了哪里!?”

“解释这个问题要多花点时间。”

傅燕文背着双手踱到张玄面前,抬脚拨了拨他,冰冷的躯体没给他任何回应,他叹了口气,“本来我不想对付张玄的,不过自作孽不可活,他一定要去救人,我也没办法。”

“难道不是你故意设计他的吗?”

“欺骗这种事我始终认为是被骗者的问题,如果他不是太笨,为什么明知是陷阱还要跳呢?”

银白被傅燕文的谬论气得想吐血,正要反驳,忽然感觉地面摇晃了一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看向四周。

“只是一点小震动而已,五帝法阵尽破,世间总会出现些波荡的,”傅燕文好心地为银白解释了,像是明白他的心思,傅燕文脸上露出恶意的笑,“不过放心,不会影响到我们这里。”

品味到他的揶揄,银白气愤不已,努力挣扎着,恨恨道:“你答应过只要我跟你合作,你就不伤害银墨的!”

“那你真心跟我合作了吗?要不是你弄出那张脸来,我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想到银白的算计,傅燕文收起了笑脸,抬腿踹了他一脚,银白此刻被冰寒之气困住,他这一脚造成的疼痛反而不算什么了,喘着气瞪傅燕文,没想到自己做的手脚都被他知道了。

见银白听明白了,傅燕文索性坦言,“当年电影院发生大火时你就在附近吧?真亏得你有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却忍到最后才用到,如果你早将那件事告诉聂行风,银墨也许不会死。”

银白不说话,双手握成拳颤抖个不停,这其中除了懊悔外更多的是气愤,不是气傅燕文,他气的是自己,正如傅燕文所说的,假如他早点下定决心帮聂行风的话,一切都不会变得像现在这么糟糕。

会知道傅燕文和电影院失火有关,是因为那晚他刚好也去了现场,当时他跟银墨修行用的药草被人采走了,为了取回药草,他独自下了山。

在寻找药草的途中,他从附近的鬼魅那里听说了有关电影院的异闻,他怀疑跟药草有关,便赶了过去,却晚了一步,电影院完全处于火海之中,有人正在追杀小妹的魂魄,但那人受了伤,最终还是让魂魄跑走了。

受伤之人的脸被火遮住了,看不清长相,银白感应到他身上罡气与戾气交杂,生怕自己不是对手,就一直隐身在阴暗处没有露面,就见那个人用法术震落了紧急出口的大门,堵住了唯一的救生途径,这才扬长而去。

那晚男人宛若火中恶神,让他时隔多年想起来都心有余悸,这件事连银墨他都没曾提起过,只希望自己早点忘记,甚至在再见到傅燕文时他根本没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直到后来才慢慢觉察到不对,为了试探傅燕文,他故意画了那个画皮面具给钟魁,却没想到引发了傅燕文的杀机。

想到这里,银白大笑起来,喃喃说:“果然是你……你是怕那件事被揭露,才……”

一脚踹到他身上,拦住了他的话,傅燕文居高临下,不屑地看向他,“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背着我做的那些小动作?我一直没动你,不是我真需要你的帮忙,而是我想让你尝到更美妙的滋味,作为你算计我的代价——你弟弟死了,是被你害死的,你感觉如何?”

“咳……混蛋!”

“不过别担心,你很快就会去追随他的。”

傅燕文说完,不理会在地上奋力挣扎的银白,转头看张正,张正脸色灰白,看向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脸,却事与愿违。

“照计划去做。”

傅燕文交代完,用脚尖碰碰眼前的半截断剑,张正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以为他要对付张玄,但他的眼神只是在张玄身上瞟了一圈,最后将剑踹去了一边,带了点愤愤然的气息,像是出于某种忌讳而不得不忍住。

“有些人生下来就高贵尊崇受天地眷顾,而有些人哪怕倾尽毕生之力都未必能得到相应的回报,这就是命运,”发觉他的注视,傅燕文把眼神从张玄身上瞥开了,平静地说:“但我从来不信命,所以现在我站在这里,而有人是躺着的。”

这张和聂行风拥有着同样容貌的脸上露出狂妄自傲的神情,让张正感觉十分违和,但傅燕文说得很对,想想以往经历的总总,他愈发认为自己这样做没错,弱肉强食,这是世间生存法则,失败者只是自己无能而已,根本没什么好抱怨的。

不过即使心里这样想,眼神掠过张玄的脸,他还是感觉到了心慌,为了压制不安,他问:“你……究竟是怎么杀掉他们的?”

“你很想知道吗?”

凌厉的目光投来,张正心头一颤,本能地想回避,心底却浮出了肯定的回答,他想知道张玄的遭遇——他的元神在出窍后经历了什么,在死亡的那一刻是否感到了后悔?

即使明白这是个连傅燕文都无法回答的问题,他还是迫切地想知道,矛盾的心情让他感到茫然——自己这样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像是看出了张正的惶惑,傅燕文拍拍他的肩膀,道:“凡事有失必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完美的,你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势必要失去等量的一些,端看你是否认为值得。”

张正心想没什么是不值得的,至少他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我明白。”

张正将头转开,等他再重新抬起头时,眼神里写满了漠然,看向傅燕文,等候指示。

傅燕文看看银白,银白还在努力和禁锢他的罡气绳索抗争,因过度运用灵力,鲜血从他受伤的手臂以及口中涌出,这种辛苦的模样在傅燕文看来更觉得滑稽,他收紧手掌,做出敕杀的符印。

“对我来说,从头至尾你只是个没用的废物而已,”他揶揄道:“现在戏散场了,你也没有再存在的价值了。”

银白紧咬住牙,原本青色的眼瞳突然变得赤红如血,盯住他的眼眸比刀更锋利,傅燕文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还在猜测他是否可以冲破自己的符印,突然见他嘴一张,鲜红液体喷散而出,傅燕文急忙拂袖挥打,袖风将血色逼开,但脸上和手上仍然不免沾了一些,不由得大怒,攥紧了拳头。

与此同时,银白的身体蜷了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看着他痛不欲生,傅燕文的心情好了许多,想了想,将手松开了。

银白虽然有着妖类的暴戾天性,但他眉间清明,没犯过杀戮,这让傅燕文临时改了念头。

杀一个低等妖物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但他现在的敌人是聂行风,为了个蛇妖乱开杀戒,说不定会成为对方弹劾的借口,这样一想,他便手指一弹,将灵力射出,银白被那股力量带动着飞起,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等再跌下时已经晕了过去。

“聂行风马上就到了,我要去会会他,这里交给你,张玄身份尊崇,就算死了,也不能失了礼遇,至于银白……就当他的陪葬品吧。”

傅燕文这句话说得很不甘心,他将脸上的血渍抹去,厌恶地看向张玄。

银白的反抗让他不自禁地将那份忿恨迁怒给张玄,但可悲的是即使如此,即使明知张玄已经死了,他依旧不敢怠慢这个人,只因为那个与生俱来的身份。

出身他改变不了,但他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是傅燕文一直以来贯彻的信条,谁说神就没有命运?他们其实跟人类一样,都不过是命运棋盘上的棋子,否则他和聂行风同样的身份,却为何走的路天差地别?

人不走运时还可以拜神,可神不走运时又将怎么办?傅燕文不知道,他只知道为了达成目的,任何牺牲都不需要在意。

想起以往总总,傅燕文心里涌起不甘,他没有在张正面前表现出来,交代完后抬步走了出去,在走到门口时又转回头,问:“你说当知道张玄死亡,聂行风会是什么反应?”

张正不知道,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傅燕文对自己设计的一切颇为得意,笑着自问自答:“偏偏那一刀是他自己劈下去的,拜他所赐,我知道了真正的犀刃究竟在哪里。”

房门关上了,将一室寂静留给张正一个人,傅燕文的话他不是很懂,但那不是他关心的事,他只在意自己的目的是否达到了。

对面传来挣扎声,银白苏醒了过来,张正随便看了他一眼,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张玄身上,走上前先是触触他的鼻息,发现没有变化后,将他扶起来,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以定身术将他固定住,又掏出事先准备的道符拍在他的心口上。

银白醒了,他接连受创,身体又被寒冰封住,神智有些恍惚,就见随着张正的操纵,张玄的身体开始活动,一瞬间他还以为张玄复活了,但很快就明白那只是张正的法术造成的效果。

张正将道符依次贴在张玄的手心和头顶,同时手指在空中虚画,郑重的表情,仿佛此刻他化身为雕刻师,无比用心地雕琢出自己最满意的雕像,而张玄也一动不动,听凭他的摆弄。

银白的喘息声惊动了张正,他的动作停了停,却没回头,而是说:“我很失望。”

“如果你只是想要个牵线木偶的话,那你是得失望了。”

没理会银白的嘲讽,张正将张玄的动作摆置好,又说:“所以当傅燕文提出这个计划时,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我以为张玄会回来的,我一直认为他是最优秀的道者,我甚至觉得傅燕文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但他最后还是没能做到,事实证明我看错了人,他只是个除了贪财外一无是处的神棍,配不上这些年我对他的崇敬跟期待。”

“你从来没有看错过人,因为你根本没弄清自己在看什么。”

银白被寒冷折腾得全身抽搐,额头冷汗不断地冒出来,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愤怒,身体动不了,他索性将语言化作利刃,冷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张玄从没把你当朋友吗?因为你这种自私的人根本不配跟他站在一起!”

这句话成功地引起了张正的注意,放开张玄,向银白走过来。

感到他身上膨胀的杀机,银白的心跳加速,他在期待张正的攻击,只有在攻击时张正才会露出破绽,那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并没想逃脱,但如果要死,他会拉这些人一起下地狱!

可惜结果让他失望了,张正虽然生气,却没有对他付之武力,而是用同样的法术将他拉起来,在他身上拍了相同的道符。

“一个低等妖类也敢信口胡说,”他冷笑道:“我们天师一门惩恶除害,为匡扶正义死而后已,哪里自私了?”

“你所谓的正义只是为了自我便利而已,一旦有人违背了你们的宗义,便被视为异己,欲除之而后快,还要给对方安个邪道的罪名,傅燕文是这样,你也是,所以他才会收留你,你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不是,我并不想张玄死!”

“其实早在傅燕文交代你计划时,你就想到结局了吧?你只是不想承认而已,不过你也不用觉得愧疚,我想以张玄的个性,根本不会在乎不同道的你的施舍和帮助。”

张正怒视银白,两人的呼吸都很沉重,一个是因为疼痛,另一个则是出于气愤,但最终张正什么都没说,将道符拍好,口中喃喃唱喏,银白就见张玄的身体向前缓慢移动起来,很僵硬的姿势,比起走,更像是跳跃。

他想起了湘西赶尸的传说,很快的,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咒语迈起步来,大惊之下,他急忙运用意念抗衡,意念却像是被寒冷禁锢了,只觉眼前道符金光闪烁,晃得他的神智也迷蒙起来,无意识地听从了张正的指令。

房门打开了,三人依次走出去,银白在当中,这是被关起来后,他第一次走出来,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他自嘲地想,跟随张玄的脚步顺着长廊向前慢行,他发现走廊两旁都是房间,从门牌号来看像是酒店客房,先前他曾多次猜测傅燕文将他们关在哪里,却没想到会是酒店。

不过这并不是普通的酒店,走进电梯后,银白看到了墙壁外的风景,墙壁是透明的,另一侧像是水族馆里的水槽,但又不太一样,这里的水看似更深更黑,随着电梯往下降落,银白觉得强大的压迫感向自己逼来,假若可以活动,他一定马上逃离这个空间,但他现在恰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凭电梯停止后,被张正带出去。

接下来的路很长,途中遇到了一些身穿制服的人,都对张正和他们的存在视而不见,银白想这是张正在他们身上贴道符的原因,再向前走,危险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地面不时传来晃动,可惜他的元神被傅燕文的法咒禁锢住了,既无法逃离,又全身痛苦难当,偏偏晕不过去,只能拼命咬牙承受。

最后神智被痛苦咬噬得恍惚起来,像是真变成了行尸走肉,没有属于自己的知觉,只是听从咒语的唱喏向前挪动,至于张正要带他们去哪里,他更是无法得知,直到咒语停止,他的神智才骤然一清,发现他们来到了类似船舱的黝黑空间,周围整齐摆放着航海物品。

张正在一排按键上按了几下,金属声依次响起,地面划开一个比井盖稍大的圆洞,他又接着在按键上按动,洞口下面传来类似的金属音,银白的嗅觉还算灵敏,嗅到了从洞口里传来的咸湿气味。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

一切都做完后,张正走到他们面前,银白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胸口便被推到,向后仰面跌下了洞口,短暂的黑暗之后,冰冷的水流骤然将他包裹,他无法动弹,坠落中水呛到了口鼻里,咸咸的感觉——原来这里是海底。

头顶传来响声,随即水花溅开,属于张玄的身体也落了下来,银白拼力仰头去看,只看到上方稍纵即逝的一缕光亮,张正将出口的圆门关上了,只丢下一句话。

“张玄,再见!”

也许他还说了其它什么,银白都听不见了,手臂上的伤口被海水侵蚀,疼得他几乎想打滚,如果没有傅燕文的咒语,他或许早就变回原形了,但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跟张玄一同往海底沉下,看着周围越来越暗,全身越来越冷,他有了死亡的觉悟。

会坠海溺死是银白从未曾想过的,自从修道以来,他历经过无数风险,却没想到最后会栽在这里,他很不甘心,用眼角余光瞥瞥那具早已僵硬的躯体,忽然想到,或许正是笃定他们插翅难逃,傅燕文才会大方地将他们沉海吧。

脸上传来滑腻感,像是好奇他们这两个外来者,附近的鱼纷纷游过来,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冰冷最终吞噬了银白的愤懑,他认命了,轻声叹道:“没想到我一生算计,最后却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永坠北海,也算是对我的惩罚吧——如果我早些将对傅燕文的怀疑告诉你们,或许会是个不同的结局。”

没有回应给他,两个人依旧在冷冰冰的海水中坠落,上方的光芒被沉重的水面隔断了,周围越来越黑,连随他一同坠落的躯体也看不清了,死亡在即,银白反而平静下来,说:“不过能与北海之神同死,也不堕我一生威名。”

短暂的沉寂后,身旁突然传来冷笑,感叹被打断,银白听到一个清冷声音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同我并论?”

声音高扬冷漠,有点陌生,又带了几分莫名的熟悉感,银白扭头看向张玄,大喜之下心头砰砰地跳,几乎怀疑这是自己临死前的错觉。

海水连绵起伏,四面依然幽暗,神奇的是他居然看到了张玄的表情,不知何时,张玄的眼睛睁开了,眼瞳像是被海水染过,泛出幽蓝明亮而又冰冷的颜色,发觉他的注视,张玄眼中掠过不屑,再次发出轻笑。

“世间当得与我同生共死之人,唯有聂行风!”

张扬到不可一世的气势,压迫得银白几乎喘不过气,喉咙哽咽了,他再无怀疑,恭敬叫道:“银白见过主人!”

回应他的是席卷而来的浪潮,潮水自海底旋起,带着强大的冲力向他们涌来。

银白被晃得在海里连翻几个身,仰头看向前方,周围晦暗如墨,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能辨明黑色的深浅,仿佛有人打翻了墨台,墨汁浸染到水中,慢慢散开,唯当中色调最重,墨色随着暗流瞬间汇成一体,正中金光流动,在海水中若隐若现。

银白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墨色物体已然旋到了他面前,竟是条庞大的巨龙,金光从它的麟角爪趾中反射出来,墨龙峥嵘狰狞,随着它的游近,暗流旋动得愈发激烈。

眼见着自己被水流扯住不断下坠,银白伸手想抓住它,动了半天才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张嘴要求救,却被翻腾的海水灌得无法出声,还好有东西游过来,及时托住了他,他转头看去,却是一截龙尾。

海底转眼间亮堂了许多,是那龙尾发出的光亮,随即龙首一摆,将他们二人圈起,却是条硕大的应龙,龙爪在水中张起只随便划了两下,暗流就卷起滔天巨浪向海面冲去。

现在的海面景况应该比这里更糟吧?

莫名其妙的想法窜上银白的心头,感觉可以轻松呼吸了,他看向张玄……也许称呼玄冥更恰当些,男人此刻随意靠在龙脊上,青衣衣摆不时被暗流卷起,他唯一和张玄相似的是眼眸,同样蓝到近似墨色的眼眸,张玄会让人感到惊艳,而玄冥则是妖异到莫敢直视。

银白慌忙垂下眼帘,做出身为式神该有的臣服姿态,下一刻热流冲来,他被水流打了个旋,感觉困缚自己的寒冷在逐渐消散,手臂伤口的血也止住了,不再像最初刀割般的疼痛。

“我们落水很久了吗?”

懒洋洋的声音随水散开,玄冥在水中动了下手指,银白看到一截形似索魂丝的物体荡到了他们面前,玄冥站起来,随意转了个身,索魂丝便缠到了他的腰间,像是束腰的软缎。

“才刚一会儿,”银白回完,看看对面这个散漫却又让他心悸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主人,您元神离开后遭遇到了什么危险?傅燕文说您死了,才让张正将您抛进海里……”

他没问银墨如何,玄冥的回归就证明了银墨没危险,这位张扬跋扈还很护短的海神大人是不会让自己的式神出事的。

银白的话换了一声轻哼,之前遭遇过什么玄冥没提,傅燕文算计得很妙,但他漏算了一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犀刃。

水面又是一阵剧烈晃动,这次不是龙神造成的,而是来自海上,玄冥瞟了一眼,跃身游上去,银白没防备,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已不见了对方的踪影,双龙龙尾摇摆紧随其后,银白赶忙抓住其中一条龙尾。

海水像是被利刃划开,当中分出长形甬道,银白刚游出甬道,身后便被翻腾的海水占据了,浪潮暗流在周围急速翻卷,晃得他无法视物,更别说追踪玄冥的脚步,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所谓海神的任性,要读解到他的心思,作为式神的自己是远远不够资格的。

所幸这条路并没有很长,等眼前闪过光亮,银白发现自己已到了海面上。

跟他想象中的景观截然相反,此时海上正暴雨密布,浪潮掀起巨浪,不时向沿岸卷去,整个天空都雾蒙蒙的,薄雾尽头隐约可以看到陆地的建筑物——他们被囚禁的地方离海岸没有多远,也许根本就是在海中,银白想起近来流行的海洋旅馆,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们可能正是被困在海中的旅馆建筑物中,这么隐蔽的藏法,就算是心思细密的聂行风都未必能猜得到吧?

“好久没回来了,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远处传来话声,清淡淡的语调,但银白听出了其中的不悦,他转头看去,玄冥站在海面上,四周浪潮翻涌,却不敢靠近他半分,雾气蔼蔼,映得他的容颜也近模糊,在周围翻飞的虬应双龙的身影也同样隐晦,要不是滔天巨浪不时涌起,银白可能连龙神的轮廓都看不清。

张玄……不,海神大人的心情很糟糕啊。

在得出这个结论后,银白马上明白了玄冥的不悦是因为人类擅自侵入北海领域的行为,照这样的风潮巨浪,别说海洋旅馆等建筑物了,只怕海岸近郊也会被尽数吞没,海神的恣意妄为与冷酷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银白生性冷漠,除了特定的几个人,他人的生死疾苦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他甚至希望看到海浪咆哮的壮观景象,要知这可不是平常可以看得到的。

像是应了银白的心愿,随着龙神在浪中盘旋,浪头卷到了一个令人恐慌的高度,他恍惚听到岩石被海浪击碎的声响,配合着头顶上空的惊雷闪电,一声声震人心扉,雨点落得更急,打得他脸颊作痛,低下头,却发现手臂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破裂的外衣。

银白惊讶地看过去,想知道玄冥是怎么帮自己治伤的,脚下却是一晃,天地间由暴雨连到了一起,仿佛承受了风雷的震撼,海面上也风起云涌,浪势滔天,不施法根本无法站稳。

即使银白修行多年,也不免被这阵势打得不断摇晃,不过让他惊讶的是风浪再高,都无法冲破前方的界限,像是有人做了法阵,挡住了滔天巨浪。

他伸手抹去蒙住眼帘的雨水,隐约看到远处迷蒙的金光,玄冥也看到了,发出冷笑:“你猜是谁在不自量力?”

那人是谁银白无从得知,但不自量力这句话说得太对了,换了是他,宁可与傅燕文殊死一搏,也不会去招惹这位海神大人,更别说对抗了,所以现在他比玄冥更好奇那会是谁。

眼前金光旋过,是龙神飞卷的英姿,银白被晃得不得不遮住眼睛,等他可以再视物时,玄冥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只觉得两耳间雷声震天,暗流自海底跃起,和浪头在数丈高的上空会合,一齐向前席卷,风浪较之之前更猛烈了,先前那点金光瞬间被巨浪盖住,至此海啸再无遮拦,浪花水沫飞溅上空,很快便化为龙卷风,直向岸边旋去。

“海神大人!”

如此高风巨浪中,银白根本看不清玄冥去了何处,还好他们之间有式神契约,他以意念追寻,好不容易才跃过浪花追赶上去,还没靠近,他就看到了海面上漂浮着无数黄色碎片,再仔细看去,却是道符碎屑。

周围海面隐约显露出镇邪的法印结界,属于道家的罡正气息在法印之间流淌,偶尔闪动出金光,但可惜在张狂无羁的海啸当中显得弱不可堪。

银白马上知道了那个‘不自量力’的人是谁,果然就见张正站在不远处,全身被雨水打得精湿,脸上身上也布满了细微划痕,那是道符被震碎时造成的划伤,他头发散乱,手臂因为过度用功发着颤抖,脊背略微弓起,却始终屹立不倒,这让银白对他多了几分敬佩——可以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仍不被巨浪吞噬,张正的道术在现今的同道中该当位居榜首,不过银白敬佩的只是他的道术,至于为人,银白宁可与半吊子的神棍为伍。

“你……你们……”

张正也看到了他们,眼神惊疑地在两人之间打转,银白他认识,但玄冥和张玄的音容衣着乃至气质相差太大,他一时间不敢确定,但假如那不是张玄,单凭银白的灵力根本冲不破傅燕文的符咒,他再无怀疑,脸上露出喜色,大叫道:“张玄,你没死!”

厉风击来,将张正打了个跟头,他在和海浪抗衡时气力用尽大半,跌倒后差点没爬起来,随后手臂被某个看不清的力量拉住,硬是将他拽起,做出直视前方的姿势。

风浪太急,张正没看清自己是怎么被打倒的,直觉告诉他那是张玄做的,原该是张玄的那个人此刻只是随意站在对面,低头翻看着自己的手掌,轻描淡写地说:“在我元神出窍时,你和傅燕文算计了不少事吧?”

“那只是不得已,张玄,我并没有想害你!”

——这人吃了一次亏,却还敢这样直呼海神大人的名讳!

银白紧张地看向玄冥,以为他又要出手,谁知他抬起头,脸上竟然带了几分笑容,随口哦了一声。

“宝剑锋从磨砺出,张玄,你天生异质,我一直认为只要我们联手,这天下道法尽可为我们所有,到时傅燕文算什么?聂行风算什么?可你偏偏甘心庸庸碌碌地过日子,我希望你能清醒过来,希望你可以配得上身为海神的威名,所以我选择和傅燕文合作,也只有这样做,才能逼你觉醒!”

一席话说下来,牵动了心口上的伤,张正忍不住咳嗽起来,面对他的狼狈,玄冥反应淡漠,轻笑叹道:“其实你也是个很矛盾的人啊。”

张正不懂,讶然看他,玄冥说:“你其实已经拿到了为张洛续命的办法了吧?虽然傅燕文是个小人,但对于有用的人他应该不会食言,可惜你却放弃了宝贵的续命时间,而在这里做道法抵抗海啸,你该知道仅凭你一人的力量根本是螳臂当车,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被海浪吞没的话,又有谁去救张洛?”

被戳中心事,张正低头不语,半晌抬起头,义正词严地道:“我进道门那天起,就被告知学法修道是为了惩恶除害,这则门训是我毕生追求,所以我无法漠视这里因为海啸而生灵涂炭,但为了实现理想,中途牺牲一些人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彼此并不矛盾,如果可以,我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奉上!”

激昂陈辞没震撼到玄冥,随口道:“愚蠢。”

“也许在身为神明的你看来,我的做法的确很愚蠢,但我还是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以你的神力加上我的道法,足保这世间太平,我,张正才是你的同路人,至于聂行风,相对你的付出,他除了钱之外,还给过你什么?”

“对我来说,有钱就足够了。”

“你想要钱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你搞错了,我只为钱做事,但也不是只要有钱就可以让我做事。”

张正怔住了,头顶传来响声,直升飞机穿过云层掠过,很快就飞远了,玄冥看到了,随手拂了下衣袖,海浪声势瞬间消减了不少,雷电渐远,不再像最初那么凌厉,张正却完全没注意到,茫然问:“为什么?”

玄冥没答,转身离开,张正只听他说道:“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的道术封印。”

青衣被溅开的浪花包拢,迷离得几乎看不清玄冥的身影,张正不死心,再次追上去,叫:“傅燕文对我说了聂行风的前身,你们根本就是死对头,如果看到你在北海肆虐杀生,你认为他会无视吗?如果没我的封印,这里早就……”

轰!

随着玄冥的拂袖,他手腕上的S符印划过金光,海水被戾气激到,数丈高的浪头毫无征兆地在张正面前窜起,震耳欲聋的声响中,他做的镇邪法印被震得消散一空。

银白急忙用力捂住双耳,以免受伤,张正也被震倒了,站起来慌忙看向岸边,却发现浪涛翻涌,海啸连绵不断地冲向海岸,神奇的是每每临近时又自动反弹而回,海洋旅馆的周围海域陷在漩涡中,海浪像是绕过了它的存在,看似惊险,却始终没有触犯人类所在的领域。

这一幕看得张正呆住了,恍惚问:“这……怎么会这样?”

对面传来嘲笑,银白没说话,但表情分明是——让他别自以为是,把镇住海啸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因为聂行风不喜欢我那样做,”玄冥回过头,傲然道:“他想要这天下,我就给他天下!他要护这一方安宁,我便陪他维护这份安宁!他要做回杀伐之神,我就随他杀伐!只要他达成所愿,这天这地这北海包括我的生命,都任他取舍,生命我尚且不在意,更何况只是管束一下自己的脾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他做这么多?”

“因为——”玄冥想了想,回道:“我也不知道,大概只是因为他是聂行风,我是张玄吧。”

直升飞机早就飞远了,敢在这种天气里出海,那人一定是疯了,但他就喜欢这种不计得失的疯狂行为,唇边浮起微笑,发现自己在这里耽搁得有点久了,他挥斥龙神,拂袖而去。

张正失魂落魄,站在海中,任由玄冥人影渐远,再也没说一句话,银白看看他,原本因为他助纣为虐,又加害自己,对他很厌恶,现在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不过那是他的问题,如果一条路一开始就走错了,又怎么指望它能正过来呢?

“主人,请等等我!”

为了不被落下,银白运用念力追上玄冥,却被他拦住,“银墨应该来了,你去跟他们会合。”

“是。”

银白不敢反驳,躬身告退,随即眼前便浪花飞卷,将他带着向岸边荡去,至于玄冥要做什么,他只能猜到个七八分。

大概……有人要倒霉了。

天地还在猛烈震动着,预示着战事仍在延续,银白抬头看看天,上空乌云飞旋,戾气密布,但天际一端隐约露出五彩霞光,将阴云逐渐击散。

雨点落下,还不等银白伸手去接,便消失在空中,天降异象,正是五帝苏醒之兆,这一战究竟胜败如何,聂行风和海神大人是否会受神祇惩戒,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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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执位:天师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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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心狱(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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