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劫

第17章 劫

第17章劫

文/丫丫

——不要再写了,你的小说令我难过,你若沉浸在里面,也只会一直哭泣。

这是我从一本小说上看到的。

我一直都认为夏天是一年中最讨厌的季节。整个世界热得就像个巨大的蒸笼。所有生存下来的生物都像是被榨干了汁般萎蔫着打不起精神,更像是历经万世后的精疲力竭,勉强支撑着所剩无几的执著,脆弱到一不小心就会死掉。

马路上偶尔会有几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妇女,是的,都是那般年纪的女人。她们反穿着透明丝质的花衣衫,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遮阳帽,把上身慢慢地遮盖住。她们的眼睛由于光照太强而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线,挤出了她们该有的皱纹,显得苍老而匆忙。一阵热风吹过,她们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加紧速度蹬着车消失在了马路的尽头。

时光就这样在她们和我们的身边流逝。苍老了容颜。

她在上课时偷偷递给我她刚写好的小说。

里面的第一句写的是:夏天是温柔的,所有人都在沐浴着这场盛夏的阳光。我没有再看下去,我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把本子递还给她。她用眼角的余光奇怪地看了我一下,她一定是想说什么来着,可最终只是沉默着接过本子塞进了课桌。

我打量了一下讲台前正在睡沫横飞的班主任,写下张纸条给她说:夏天是残酷的,没有人会选择在夏天来享受阳光。她微微侧着头冲我笑了一下,双眸有种悲伤的美。

下课时她来找我,手指放在我的课桌上不停地敲着。

“你很讨厌夏天嘛。”

“很热啊。你看看我的痘痘都长出来了。这边这边。”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对她说,“这么大一颗呢,看见了没?”

她做出一脸对你无语的表情,笑了笑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只有手指仍然重复着刚才敲打的动作。

她总是这样,发呆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而这恰恰又突显出了她那种天生的忧郁。像是黛玉葬花时的悲天惘人,疼痛深深地被埋在心底,霸占了每一寸思绪。

窗外一点风都没有,阳光晒得连树叶都懒得动了,整个校园只是腾腾地向外冒着热气。

一这个夏天,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身影,昏昏欲睡。

她是学期期中时才到我们班里来的。那时候几乎班里所有人都在讨论她。

一哎,她为什么这时候才来上学啊?

一你不知道吗。她闹自杀。她妈劝了好长时间这才同意到学校里来。你们是没有见过她妈,才四十岁的年纪看着有多老。

一这种人为什么会转到我们班里啊。

—总要有一个班级倒霉的。

一会不会哪天她看我们谁不顺眼就把谁给X了。

一真说不准!以后我们离她远一点就行。

不管怎么说学习生活不可能会不枯燥。每个人都在寻找一些刺激的事情,毫无疑问地,她的即将到来一时间成了班里的重大新闻,不可置疑的焦点。他们说起她时眼神很复杂,鄙夷、嘲笑、不屑、欣喜。总之各种该有的情绪都轻而易举地浮现了出来,那些心底的黑暗像苔藓般暴露在阳光下疯狂地生长,终于凝聚成黏稠的旋涡,把一切都卷了进去。

我像木偶般看着这些。我没有参与也没有阻止。我的想法其实和他们差不多,只是我不习惯根据别人所说的去评论一个人,“这对一个人不公平”。

反正我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照常学习。管她是谁。

她转来后,整整半学期,除了必要的,她没有再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第二学期她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我的同桌。是她要求老师换的。

——知道为什么我要做你同桌吗?

我摇摇头。

——这样说吧。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的眼神充满坚定。我想如果她能看到我的内心的话她一定会发现,我和所谓的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我们的内心,一样肮脏。

不过从那以后,我们成了好朋友是真的。只是有一件事没有丝毫的改变,那些从一开始就印在我心底的嘲笑,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留下越来越深的痕迹。

我知道了她不爱说话,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曾怀疑过她有严重的抑郁症,她喜欢写小说但总是发表不了,她会把写好的小说拿给我。我也会耐心地看完但很少发表意见。她的小说和她的人一样,让我觉得沉重。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要和她说些什么,她自闭又喜欢沉默,话说到一半总是戛然而止,再问下去她又会说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很累。”

她又开始沉默了。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的脚在地上不停地摩擦。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看你又是这个样子。”我把杯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得比任何声音都要清脆利落,“你看看她们,她们都说我和你在一起玩后也变得不爱说话了,她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你知道吗,你凭什么老是一副杞人忧天的表情啊,你……”我说不下去,我看见一颗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

她走过来抱住了我,嘴巴张了张,应该是说了什么的,只是她说得太轻太轻了。我的怒气在她的怀抱里渐渐消失殆尽,我笑了笑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还是很愿意和你在一起的啊。”

街角的灯亮了,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两个女孩的发梢,把女孩的身影拉得很长。如果是在电视剧里,这时候就应

该有一个特写镜头。镜头里,两个女孩紧紧地抱在一起,其中一个女孩闭着眼睛,睫毛上点点泪珠亮光闪闪,另一个女孩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带着浅浅的笑。

时间仿佛在此定格。

她的身影在我眼前渐渐清晰。风吹过她的刘海。她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看着窗外。

原来不过才一瞬的时间。

却觉得像过了几个世纪。

天空一层一层地黑了下来,空气中开始弥漫淡淡的湿气,白天的焦躁炎热也在此刻一晃而散。月亮透过云层直直地照下,照在窗台上泛着亮亮的光,“泪水一般的颜色”。

对楼传来断断续续的口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从很远处飘来的救赎,空灵而又疯狂地落了一地。我迷茫地伸出手,眼前没有东西,伸回来的手只不过多了一丝凉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开始飘下几缕雨丝,周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夜已不再安静了。从这一刻起。

我戴上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歌声像潮水般汹涌而来,它不停地击打着岸边的礁石,那些浪花一个接着一个肆意涌起,然后又激烈地落下,撞在地上变得粉碎。

“这个夏天,我们去看海吧!”

耳边是她欢快的声音:“那说好啦,拉钩钩!”原来她也有小孩子气的一面。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到窗户上形成了一个个水花,像是一群鬼魅争先恐后地撞在玻璃上,尽是咚咚的声。

我抬头间似乎看到她站在我家楼下的草坪上,没有打伞。头发散下来披在肩上,已经湿透了的衣服乖顺地贴附着她的身体,更加突显出她的骨骼分明。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像是流了一脸的泪。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眼皮沉重地落了下来……

在桌上趴着睡了一个晚上,早上醒来时觉得双手发麻,全身上下都有一股酸痛。我左右扭动了几下脖子,脖子就“咯咯咯”地直响,像是一不小心就要从我的头与身子间断开,跳到桌子上冲我叫喊:“老子就是不干了!”

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拿掉了耳机。那只MP4被我开了一夜,早已没有电了。我的头昏沉沉的,像灌了铅,我使劲拍了几下头,然后又去冲了个冷水澡,这才稍微好了点。

我到教室时老师已经开始上课。我放下书包拿出课本,眼睛却只是愣愣地看着旁边的空位。

她没有来。

我猛地记起昨晚的一幕,不禁打了个寒战。

放学时我特意从她家那边走。我敲开门,只有她的妈妈。她妈妈的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哭过了。她妈妈看到我,从屋子里拿出一封像信一样的东西递给我说:“今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发现她不见了,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个上面有你的样子应该是给你的吧。”说着她的眼圏又开始红了,声音由于哭泣而显得哽咽,“你也知道我这孩子总是独来独往的,也没有什么朋友,你说她这是去哪儿了呢,去哪儿了呢……”她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小。我不忍再听下去,就赶紧说:“阿姨你放心,她会回来的,我会帮你找到她的啊。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她的妈妈向上扯了扯嘴角,拍了拍我的肩,转回身去。

她的步伐很慢,颤颤巍巍的,似乎每走一步,就老了一点。

路的尽头,只有幻灭。

我拆开信。是她的笔记。

——从我到这个世界可以记事起我就知道,我也许注定就是个错误的存在。小时候没有人愿意和我玩,亲戚们也都说我自闭压抑不像个小孩子,没有别的孩子那样的活泼。我也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所以我就更加沉默不想说话。我把心情寄托在小说里,只有在那里,没有人可以嘲笑我。你知道吗,我常常梦见自己脸色惨白地坐在沙发上,周围是无尽的黑暗。有一种叫做悲伤的东西在我的眼前散开,它们长出了无数的触角,那些触角探寻到了我的存在,然后就长出更多的触角,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它们把我包裹得很紧很紧,我根本无法呼吸。我觉得自己就快要被吞噬掉了。

梦里的我无法反抗。我只知道那里自己很伤心,真的很伤心。

醒来时我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

我见到你时你不像别人那样议论我。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我想我一直渴望的友情一定可以从你这

里找到。可你却摔着杯子告诉我你有多讨厌我的存在,你愦怒时的样子总在我的脑海里存在,怎么赶也赶不走。但我不想就这样轻易离开我好不容易才遇到的你,我想如果我一直缠着你你就会和我好的,就像那天你不也抱住了哭泣的我吗。我想你一定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但我错了。就在你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下去,把小说还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厌烦了。你从来不会只看一眼的。

是时候离开了。

我没有去找她。她如果要走,找回来了也会走。

这世界没有为你我改变。它有自己的运行轨道。

夏天黏糊糊的热气又开始弥漫。天上的云开始大朵大朵地散开。树叶在枝头轻轻摇晃。

风淡云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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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说(2012年10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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