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昙初放篇
第5章夜昙初放篇
BloomintheNight
有些惊心动魄,无人知晓,
有些绚烂,萎谢在黎明之前。
爱是你赠予的种子,
在平滑无风的夜晚,
暗昧生长,寂寞绽放。
Forgetting11:紫藤花语
一月,天气骤冷,曼德高中进入了期末的备考期。我的任务也重起来了,每天有许多学生来咨询问题。
周五的时候,精神卫生院给我打来电话,让我过去看看谢欣语。
现在谢欣语能联系到的亲友,也只有我了。她的妈妈带着弟弟,和她断绝了来往。
第二天,我就去了卫生院。我先见了谢欣语的主治医生。他说:“从上次你们走后,欣语的病情就有了转机。如果有时间,你应该多陪陪她。”
我点头说:“如果对她有好处,我一定常来。”
那天我去见谢欣语,发现她的确与从前有些不同。她一个人坐在病房的窗前,不声不响地看着窗外,脸上近似催眠般的笑容里,浮出了一丝隐忧。
她看见我,问:“小一,你看见叶繁了吗?”
这个问题,我有点儿不知道怎么答。
谢欣语说:“他自昨天晚上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们吵架了?”
谢欣语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她忽然说:“小一,这是什么地方?”
我再次被她的问题梗住了,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而谢欣语似乎并不期望得到我的答案,她又问:“我和叶繁以前是不是也吵过架?”
我恍然明白医生所说的“转机”的意思,谢欣语似乎有迹象要走出她封闭的世界了。
只是,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谢欣语忽然说:“你闻,这味道多熟悉。我好像种过这种花呢。”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是谁带来了一束香水百合,放在桌子上的花瓶里,吐散着喑哑馥郁的香气。
谢欣语说:“百合的球茎不好保存,所以要尽快种下去。最好是秋天,土要疏松,排水性要好。第二年,它就会开出很漂亮的花来。”
我随口说:“都是谁教你的?”
谢欣语微怔,说:“是个邻居吧,挺友善的一个男孩子。”
当初谢欣语在校外独住的时候,好像就曾说过,有一个教她种花的邻居。可是我看过她隔壁的房子,是空的,落满灰尘。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她接受不了唐叶繁和她分手的事实,便幻想出一个温柔可人的男孩儿,教她种花,陪她生活。
谢欣语喃喃地诉说着:“那个男孩儿,总是到傍晚才来。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有一双像精灵一样的眼睛。每一次,他都会带来一些奇异的花种……”
谢欣语总是记得那个初春的晚上,她很不开心。白天,她和唐叶繁吵架了。为什么吵,她已经忘了。总之,她很不开心。直到晚上,那个男孩儿来敲她的门。
男孩儿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走路悄无声息,有细细温软的声音。他问她:“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谢欣语没回答,她不想把自己和唐叶繁不开心的事说给别人听。
男孩儿见她不说话,就从衣袋里拿出一袋泡好的花种,说:“这是紫藤,现在种最好。它的花语是‘对你的执着,是最幸福的时刻’。”
谢欣语说:“对一个人执着,不问回报,也算幸福吗?”
男孩儿说:“你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他喜欢你吗?”
谢欣语一瞬被他问住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男孩儿又问:“如果不是,他回不回报算什么?即便他伤害了你,又能怎么样?你执着地喜欢着他,能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样子,不就是幸福吗?”
谢欣语若有所思地接过花种,心情忽然就开朗了。
是啊,上天给了她唐叶繁,让她想着,让她爱着,不就已经很好了吗?她何必再强求他的爱与不爱呢?
这一晚的月光格外清冽,像寒冷柔软的水光。谢欣语和男孩儿把紫藤的种子,种在院子里……
谢欣语说:“小一,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听那个男孩儿说话,又细又柔和,像一匹丝绸。”
我问:“他叫什么?”
谢欣语想了想说:“他好像没告诉过我。我就叫他‘你’。”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竟是千夏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篮洗好的水果。
我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
千夏倒显得十分平常。她把一只绿色的蛇果,递给谢欣语,说:“苏老师,做义工不是表演秀,要持之以恒,不是吗?”
Forgetting12:天真的拳头
从卫生院出来,我和千夏一起搭轻轨回学校。周末,车厢里的人不多。我们并肩坐在座位上,窗外的街景,飞掠过车窗。
我说:“千夏,以后不要一个人来,要和社团一起活动。女孩子,要注意安全。”
可千夏好像没有听进我的话。隔了一会儿,她说:“你觉不觉得她很可怜?”
“谁?”
“谢欣语。”
“……”
“她是不是因为爱一个人,才爱到疯掉?”
我默默地点点头。
千夏抿了抿嘴唇说:“女生为什么都这么傻呢?”
我看着窗外,低低地说:“她不是傻,是太聪明了。”
那天,我送千夏到校门口。刚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说:“千夏,你去哪儿了?”
是孟格,他缩着身子,脸颊冻得通红,看样子是等了很久。
说起孟格,他是曼德高中里,少数的几个拿奖学金上学的学生。其实,孟格完全改变了我对学霸的印象。从前的学霸总是和怪胎联系在一起,但是他,爱疯、爱闹,对电脑、机械充满热情。
起初,我还担心过他在这样贫富差距巨大的环境里无法适应。可是,和他接触久了,才发现他是个超级自信的人。一次,我问他和这些有钱的孩子一起上学,心理会不会不平衡?他说:“苏老师,你知道马云吗,还有马化腾。现在有脑子和有钱都是一样的。我现在想赚钱很容易,帮人写个程序什么的,我都行。曼德高中就是我的一个平台,我交了很多有实力的朋友。我和哥们儿都约好了,将来我要开公司,他们都会入股的。你懂技术入股吗?他们出钱,我出技术。我们都是对等的,我有什么好自卑呢。将来他们能不能继续花天酒地,得靠像我这样有实干能力的人。到时候,谁求谁还不一定。”
事实上,孟格在男生里也的确吃得开,有一群要好的死党。学校里唯一让他不自信的,也就只有千夏了。
千夏听到孟格的叫声,却没有理他,继续向前走去。
孟格追上去:“嗨,你别总是这么牛行吗?我又不差,给个机会,让我做你男朋友吧?”
千夏忽然停下脚步,对他说:“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你猜对了,我就做你女朋友。”
孟格一愣说:“猜什么?”
千夏把手伸进包里,不知摸了什么,然后两手攥拳,摆在孟格面前说:“猜,哪只手里有硬币?”
孟格大概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手指托着下巴想了想,露出十拿九稳的神情说:“这也太容易了,从小玩到大的把戏也来蒙我。两只手都没有,对吧?”
千夏微微一笑,摊开双手,竟然每一只手里都有一枚硬币。她说:“我给了你100%的机会,是你不要的。”
孟格脸都绿了,说:“不算,不算,再来一次,我一定好好猜。”
千夏收起硬币:“孟格,男生要输得起。即便你不做我男朋友,也不要让我瞧不起你。”说完,就转身走了。
孟格垂头丧气地站着,无可奈何。
那一刻,我觉得千夏真是太酷了。
她的骨子里,似乎和十六岁的谢欣语,有种相近的气息——漂亮、强大,有看透人心的智慧。
我看着她渐渐融进夕阳里的背影,忽然就有点儿担心她的未来了。
这一天,“小白”里有了非同寻常的热闹。我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串清脆的笑声,不用看也知道是洛小缇来了。
她看见我进来,就摇曳生姿地走过来,机关枪似的说:“好啊小一,你回来也不告诉我。大周末的,你不陪着你的蓝小球,跑到哪儿去了?来,我给你介绍我的新男朋友,Lino。”
如今的洛小缇早已褪去年少的青涩,浑身散发着一种嚣张的美。她坐在大厅里,清冷的“小白”都因她而变得有了熠熠闪光的生气。洛小缇还是像从前一样爱换男朋友。现在这位Lino是位意大利帅哥,有很cute的卷发和绿眼睛。
洛小缇拉着我,对Lino说:“这是我的前情敌,现好友,苏一。”
带着现男友,去探望得病的前男友和前情敌,大概也只有洛小缇能做得出来。这位产自那不勒斯的帅哥,明显智商不够,一脸很凌乱的表情。
洛小缇把她的帅哥晾在一边,拉着我说:“哎,你回来怎么不和我联系呢?要不是Q和我说,我都不知道。”
“我……”
“想和过去断开是吧?”洛小缇善解人意地说。
我点点头。
“你也没去看卓涛吗?”
“听说他过得挺好的,我更不想打扰。我只是去看了欣语。”
“她啊……现在倒是和蓝桉挺配的,一对疯子。”
洛小缇的嘴巴比起从前更加刻薄了,但我知道,她只是习惯把关心藏在刻薄里。
其实,我一直有意在回避过去,可是真的见到了故友,又万分想念。她拉着我坐在沙发里,说:“你知道吗?这位帅哥看出了我的艺术才华,准备投资让我做首饰设计。”
“这行你行的。”想起洛小缇以前的Blingbling闪闪团,还是很有潜力的。
我说:“你的东西肯定不愁卖,如果卖不出去,你就把你的帅哥贴在墙上,卖出去。”
洛小缇哈哈笑起来,说:“如果是他,我就把他贴在床上,贴在墙上多浪费呢。”
我的脸一下就红了,洛小缇真是越来越无下限了。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忽然开了,蓝桉从里面走出来。大概是我们讲话的声音吵到他,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眉心里有隐隐的怒气。洛小缇霎时收敛刚才的肆意,站起来说:“你终于肯出来了。”
洛小缇走到蓝桉身边,拉起他的手腕:“走,我带你去看我男朋友。”
可是蓝桉一扬手,就甩掉了洛小缇。洛小缇差点儿摔倒在地。Lino虽然彬彬有礼,却也藏着意大利人火暴的性子,他当即就发怒了,走过去,洋腔洋调地喊了一声:“嗨,你要干什么?”说着挥拳就打过去。
我不由得“啊”的一声叫出来。Lino比蓝桉高出许多,也许是练过搏击吧,打出的拳极快。
可蓝桉仿佛是台反应超敏捷的机器,他左手一挥,挡开了拳风,右手一拳,直击中Lino的胸口。
Lino顿时矮下了身子,蹲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们根本没法阻拦。我和洛小缇忙赶过去看Lino有没有受伤。而蓝桉好像才刚刚认识自己的拳头似的,将手举在面前,一脸天真地看着。
Q和Lino说了声“抱歉”,就哄着蓝桉回房间了。
洛小缇扶起Lino,说:“咱们走吧。以后你记得不要惹那个人。”
Lino说:“他是谁,为什么这么没有礼貌?”
洛小缇指着脑袋说:“他脑子……”
我咳了一声,洛小缇就把“有病”两个字改成了“不太清楚”。
我一路送他们出去,和Lino说了许多道歉的话。
Lino很客气地说:“苏小姐,你不用和我道歉,又不是你的错。”
洛小缇插嘴说:“没事,就让她道吧。他们……就是一个人。”
洛小缇忽然停下脚步,对我说:“小一,你回来不找我,是因为还生我的气吗?”
我摇了摇头。
洛小缇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吗?我以前特别嫉妒你,因为蓝桉只喜欢你。那时候,我甚至买来男式内裤藏在垫子下面,好让你羡慕我、嫉妒我。可是现在,我一点儿也不羡慕你。因为喜欢蓝桉,就是自讨苦吃。我已经吃够了,找一个新的,一样很快乐。你保重吧。”
她紧紧地抱了抱我,然后和Lino开车离开了。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心里一片冰凉。
洛小缇可以重新开始,而我呢?
注定再没有选择。
夜晚的墨色,悄然浸透了天空,只剩一线黑霞,弥留在天际线。忽然,一股奇异的花香混杂在夜风里飘过来。
大概是从“小白”后面的花房里传来的吧。自从“小白”建起花房,我还一直没有去看过。
我沿着院子里的小路,绕到后院,在一棵橡树的后面,看到一间全透明的玻璃房子,里面种满了葱葱郁郁的植物。
花房的门没有关紧,我推门进去,潮润温暖的空气,仿佛一步踏进了春天。这里种着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在月光里泛着冰凉的银辉。
转过一个花台,我看见了一株藤蔓肆意生长的植物。茂盛的叶茎里,垂出几枝硕大的白色花头。淡红须蔓卷曲着,围绕着半开的花瓣。
那股不知名的香气,就是它发出来的吧。我正要走近看它,一个穿着花格围裙的男孩儿,拿着花剪,从那株植物的背后转出来,纸白的皮肤,像很薄的玉石,前额坠下一绺银色的头发。他有一双极诡异的瞳孔,虹膜和瞳孔竟泛着奇异的粉色,在暗黑的夜色里,仿佛是逃逸出封印的邪神,却又天真无邪地注视着我。
我诧异地问:“你……你是谁?”
他微微牵动嘴角,说:“我们终于见面了,酥心糖。”
“你怎么认识我?”
“我叫莫昙。”男孩儿放下手中的花剪说,“你也可以叫我——Icy。”
Forgetting13:一瞬永恒
我从没想过会见到真正的Icy。
这三个字母,曾经一度是我噩梦的代名词。
可此时,他却无比真切地站在我面前,身上传来的气息,仿佛不是真实世界的妖物。
他说:“酥心糖,我们喝杯茶吧。”
我冷冷地说:“不要叫我酥心糖,这个名字不是你叫的。”
Icy轻声笑了,说:“你这么凶,可就听不到蓝桉的故事了。”
Icy摘掉围裙,里面是一件白色开司米背心搭浅粉衬衫。我不得不承认,很少有男孩子可以把粉色穿得这样恰如其分,简净、纯美,没有一丝烟火气。
花台旁边,摆着白色的圆桌和椅子,Icy拿起桌上的骨瓷茶壶,倒了两杯红茶,说:“这株老昙马上就要开了,一起等等吧。”
我坐了下来,说:“我不想看昙花,我只想知道蓝桉的事。”
Icy在茶杯里加了奶和方糖,用小银匙慢慢搅动,说:“酥心糖,你要有点儿耐心才行啊。我和蓝桉的故事,比你和他的,还要长。”
十八年前的冬夜,天气极冷,月亮在云隙间透出薄薄的光。七岁的蓝桉,站在圣贝蒂斯教堂里,抬头仰望着白色的上帝神像。
两年前,我妈妈把蓝桉从这里领养回家;两年后,却又被他姑姑蓝景蝶接了回来。
不远处的蓝景蝶与神父施罗轻声耳语:“这一次,一定不要让他再离开了。”
施罗颔首说:“你放心吧。上次那个女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就把他领走了。”
蓝景蝶用鼻子哼着:“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他在外面待了两年。要不是我想起来问问,他还回不来呢。”
“当初你不是说,他以后是生是死都不关你的事了吗?”
“他死在这里我不管,出去可不行!”蓝景蝶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忙转头看蓝桉。
可蓝桉依然无动于衷地望着垂目的上帝,他喃喃地说:“你都听到了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帮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新的快乐,你为什么要把我叫回来?”
但神祇终究是个冰冷的雕像,蓝桉只得到了施罗的回答。
施罗已经五十二岁了,脸上的皱纹,像一张铺展开的细暗蛛网。他走到蓝桉身后,拉起他的手说:“孩子,欢迎你回来。”
蓝桉甩开他的手:“最多七年,我就会离开这里。”
施罗慈祥地笑了,可语气里却透出阴暗的冷,他说:“希望你可以等到那一天。”
那天,蓝桉被一位老修女带到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排着几十张床,睡着大大小小的孩子。拱形的高窗蒙着深暗的夜色,看不清外面的世界。老修女名叫阿贝,穿着黑色的长袍。她收拾出一张空床,低低地对蓝桉说:“以前你也住过,规矩我就不讲了。你要记住,只要听话,将来就会有好出路。”
蓝桉没回应,伸手摸了摸白色的床单,脱了外衣和鞋子,爬了上去。阿贝帮他盖好被子,伸手摸他的头发,他却扭头避开了。
阿贝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蓝桉无声地躺着,可他睡不着,睁着眼看着高高的天花板。
他想不出迎接他的,会是怎样的未来。
忽然,他的耳边传来轻轻的童音:“嗨,你叫什么?你之前是不是在这里住过?”
蓝桉转过头,看见一个瘦瘦的男孩儿。那就是Icy了,淡粉的瞳孔格外清亮。两年前,Icy只有四岁,平时不和蓝桉这样大的孩子一起玩。蓝桉没和Icy说过话,但Icy奇异的样貌,让人见过就不会忘记。蓝桉往床里边蹭了蹭,掀开被子,拍了拍床。Icy就像条小鱼一样钻进去。
蓝桉说:“你怎么长得这么奇怪啊?红眼睛,还有一撮白头发。”
Icy撇了撇嘴说:“阿贝和我说,我有轻度白化病,生下来就被丢在医院,后来被送到这儿来了。你呢?为什么来这里?”
蓝桉说:“我爸妈都去世了,我姑姑不想要我,也不想别人领养我,她想我死在这里。”
“还有这么坏的人啊。”Icy好心地安慰他,“别难过,你怎么说也有过父母,比我强多了。”
蓝桉却摇了摇头说:“你从来都没有过,怎么会知道失去的难过呢?”
Icy有点儿受伤害的感觉了。他耸着鼻子嗅了嗅说:“你身上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呃……”蓝桉想了想,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块栗子蛋糕。
Icy眼睛都发亮了,他说:“呀,哪儿来的?”
蓝桉说:“是我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给我的。”
是的。那块栗子蛋糕是我装给蓝桉的,因为我觉得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所以,蓝桉走的时候,我一定要他把最后一块拿上。
Icy咽了口口水:“我……能吃一点儿吗?”
蓝桉掰了一半递给Icy,然后两个人藏进被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
Icy忽然问我:“酥心糖,你猜那天,蓝桉怎么了?”
我完全陷在他的故事里,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半晌,才想起摇头。他笑嘻嘻地说:“蓝桉一边吃,一边哭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今天我为过去流过眼泪,以后,我都不会再哭了。’”
我沉默了。
蓝小球的眼泪,是为酥心糖流的吧。从此,他再也不会为我哭了。
此时,花台上的昙花,已经全然绽开了,馥郁异香。
我静静地看着,宛如在看一段青春的盛放与落幕。我说:“这东西,再美也看不见天亮。”
Icy说:“你知道昙花的传说吗?”
我摇摇头。
他说:“昙花是位花神,很久以前,每天都会开放。后来,她爱上了给她浇水除草的男子。天帝知道了,大发雷霆,罚花神一年只能开一瞬,还把她钟爱的男子送去灵柩山出家,赐名韦陀,让他从此忘记前尘,忘记花神。可是花神却忘不了他。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陀都会下山采春露,为佛祖煎茶,于是,她就选在那个时候开尽一生的美丽。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韦陀再也没有认出她来。所以昙花,也叫韦陀花。”
花房里格外安静,像我的心,一片死寂。
蓝桉就是我的韦陀吧。
他已忘掉了我,我却永远无法忘记他。
Icy把他精致的面孔,凑近我耳畔说:“昙花看不到天亮又能怎么样呢?它的美丽,只想给一个人看,不屑任何人欣赏。如果那个人肯转一次头,一瞬,即是永恒。”
Forgetting14:缇
晚上,我回到家,给洛小缇打电话。我说:“你知道你走后,我见到谁了吗?”
“谁?”洛小缇八卦地问。
“Icy。”
洛小缇八卦的兴趣一下就没了。她说:“他啊……你还是少和他接触。那个人……反正你别和他多说话。”
我犹豫了一下,问:“当年在宿舍洗手间里打你的人,是不是他?”
洛小缇的声音听起来更不开心了,说:“不是让你别问了吗?”
我说:“小缇,我想和你再聚聚。”
洛小缇飞快地说:“好,就明天吧。你进城来,正好我带你看看我的工作室。”
其实,和洛小缇这么久不见,时间让我们多少有了陌生和隔阂。可是有关Icy的事情,我只能和她一个人说。有时想想,真是可怜。越长大,朋友越少,接触的人越多,就越感到孤独,能说些心里话的,只有少年时代的朋友。
第二天,我先去了“小白”看蓝桉。这一天,我和Q要给他洗澡。这是件非常麻烦又困难的事,因为蓝桉不许别人动他的头发。我们要像逗小孩儿一样,一边哄他,一边给他洗。
不过这一天,蓝桉特别安静,他赤裸裸地坐在热水里,一动不动。
有时觉得好奇怪,曾经他的身体,让我悸动而脸热。可是现在,看着他,就像是在看小时候的蓝小球,没一丝成人后的羞涩。
我给他洗头发,他也没有厌恶,任由我给他揉出一头的泡沫。
Q用毛巾给蓝桉擦额头流下来的水,说:“看看你,多幸福,皇帝一样,每次还都要闹。”
就在这时,梁姨来敲浴室的门说:“Q小姐,有安澜公司的董事来找你。我要他在楼下等着了。”
Q站起身,说:“今天他这么乖,就交给你了。”说完,她就出去了。
我对蓝桉说:“现在我一个人给你洗了,你要听话。”
蓝桉却微微笑了。
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笑,总之是很高兴的样子。我看着他可爱的表情,忍不住轻轻吻了他的脸颊。
蓝桉微微一愣,转过头,看向我。
那一刻,我心里仿佛开放了春天全部的花朵,溢满了无以言表的欢乐。
我真心觉得自己好蠢,因为他看了我一眼,就乐成这样。忽然就想起了,Icy说的那个《昙花与韦陀》的故事。
我该是比昙花更幸运的人吧。至少蓝桉,还在我的身边,会看到我,生气时对我发怒,高兴时对我微笑。
我陪蓝桉从浴室里出来,帮他穿好衣服的时候,隐约听见楼下客厅传出叫嚷的声音。有人愤怒地说:“这么一大笔资金,打到海外账户,你拿去干什么了?”
我忙走出房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客厅走来走去。他说:“谁给你权力动用的?如果我不查账,根本不知道你竟敢动用公司的钱。你今天非给我说清楚,钱都到哪儿去了?”
Q坐在沙发上,平淡地说:“对不起,你没权力知道。这件事,是蓝先生安排的。”
中年男人指着楼上说:“蓝先生?他都成那样了,还能安排什么?我看就是你巧立名目,转移资金。”
就在这时,Icy走出来,大概是畏光,他穿了极大的黑色卫衣,把自己罩起来。
Icy说:“赵利海,我告诉你,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不会背叛蓝桉的人,一定是Q。如果她说是蓝桉安排的,就一定是蓝桉安排的。你走吧。”
那男人瞥了Icy一眼,说:“别以为你们是公司的大股东,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会查出来的!”说完,他就愤愤然地摔门而去。
客厅里,只剩下Icy和Q。
Icy走到Q的面前:“连我也不能知道吗?”
Q摇了摇头。
Icy说:“他为什么要瞒着我?”
Q说:“你不是说了,他是蓝桉,没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不做什么,也没人可以左右他。”
安澜公司的事,我从不打听,感觉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但唯独让我好奇的是——Q对蓝桉的忠诚,和蓝桉对Q的信任。蓝桉甚至可以把渐渐失去智力的自己,只交付给Q。我真想不出他们在孤儿院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建立这样牢不可破的友情。
Icy缓缓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转身走了。我遥遥看着他的背影,后背爬起丝丝凉意。也许是因为他古怪的病症吧,即便是微笑,也有一种甜美的恐怖感。
午后,我一个人去找洛小缇。她在使馆区租了一幢老洋房当工作室。那房子很有年代感,老旧的外墙,爬着干枯的爬山虎。显然Lino对她很用心。房子里的设计充满了先锋与Vintage的糅杂气息,用三十年代的实木家具,陈列时尚跳脱的饰品,大概也只有洛小缇想得出。浅棕色的木漆,让粘着冰冷水晶的饰品,充满了奇异的温暖。
洛小缇的Logo,是个简单的篆体“缇”字,沉暗的橘红色,仿佛穿越悠久斑驳的时间。
洛小缇说:“你知道‘缇’字是什么意思吗?”
我摇摇头。
“丹黄色,古代骑士战衣的颜色。”
我开玩笑说:“和你正配,你是现代的女战士。”
洛小缇哈哈笑了。她比从前更加张扬了,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一种强大的女王气。她带着我进了她二楼的办公室。
我在玻璃展示柜里,看见了她的“镇店之宝”,那是一只粘着廉价黑水钻的发夹,有一只锋利的尖角——那是她和蓝桉第一次过招的“凶器”。
我说:“Lino一定不知道它的典故吧?”
洛小缇咬牙切齿地说:“你敢说,我就杀了你!”
我们都哈哈笑了。
参观完洛小缇的工作室,她拉我去喝下午茶。
如果不是洛小缇带着我,我一定找不到那家店。它也藏在这片老洋房区里,大门紧闭,连个牌子也没有。洛小缇按了门铃,才有服务生来开门。院子里,种着常绿的植物,散养的几只花狸猫,挤在一起晒太阳。
我要了熔岩巧克力和Espresso,洛小缇则大开杀戒地点了芝士蛋糕、松露巧克力和一盘海鲜意面。我说:“你不怕胖死。”
洛小缇敞开外套,对我扭了扭腰身说:“唉,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些人,怎么吃都不会胖。”
真心让人嫉妒。
洛小缇和我说了她这几年,先是在淘宝开店,后来在那不勒斯旅游的时候,遇到了Lino。Lino有家族生意,主做皮具,但他不喜欢活在父辈的余荫里。他和洛小缇算是一见钟情。
洛小缇说:“你不知道,意大利人特好玩,大脑简单,又爱吃,喜欢你吧,就认认真真、明明白白地喜欢你,每天早晨都得汇报一遍,他有多爱你。”
我说:“是,看他们的馅饼就知道了,料都堆在外面。”
洛小缇“噗”地笑出来。
后来,我提起了Icy。我说:“小缇,Icy到底是怎样的人,他和蓝桉很好吗?”
洛小缇脸上的欢乐,瞬间没了。她说:“关于他的事,我不想亲口讲给你听。他这个人,没人想和他扯上关系,除了蓝桉。我猜,他会自己和你说吧。”
我说:“那天,Icy说了一点儿他和蓝桉在孤儿院的事。”
洛小缇忽然打断我说:“其实……Icy在某种意义上说,算是另一个你。”
“我?”我疑惑地问。
就在这时,洛小缇的电话响了。
洛小缇接起,简短地“嗯”了两声,就挂断了。
她说:“小一,有一件事,我没和你打招呼,就帮你做了决定。”
我迷糊地问:“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
不过,不等洛小缇回答,我就知道了答案。服务生领着一个男人走进来。
我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卓涛。
他还像从前一样,带着一脸傻傻的笑容。只是看起来,他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有宽阔厚实的肩膀和浅浅的络腮胡。
他走到我面前,说:“小一,好久不见了。”
而我看着他,竟然发不出声音。
洛小缇站起身,拍了拍卓涛的肩膀:“剩下的时间,交给你了。”
Forgetting15:原谅与被原谅
卓涛还是老样子,乐天而质朴。他拉开椅子坐下,说:“小一,对不起。”
我这才渐渐从僵化的表情里缓和过来,我说:“干吗一见面就说对不起?”
卓涛挠了挠后脑勺儿说:“是我欠你的。”
“以前不是说过了。”
“没有啊。”卓涛摇头说,“开始的时候,负气不想和你说。后来,又不敢见你。总之,这三个字一直放在心里,没和你说过。”
我笑了笑说:“都那么久了,还提这些干什么,让那些不开心的事都过去吧。”
卓涛说:“有些事,不能过去,要不然一辈子我都不安心。”
“卓涛,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我没资格。其实,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卓涛坦白地说:“我以前也是这样觉得。我觉得是你背叛了我,把我当傻子。我从小到大都那么爱你,可你竟然骗我,一次不行,还要再一次。”
我默然听着,心里涌出一阵愧疚。我说:“对不起,我……”
“小一,听我说完。”卓涛认真地说,“我来见你,不是要听你道歉的,也不是要你难过。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通了。”
我望着他,不知道他想通了什么。
卓涛说:“有一个女孩儿和我说,我之所以会觉得那样委屈,是因为我把自己一厢情愿的爱情,强加在你身上。有一次,她问我,你那么爱苏一,是希望她快乐,还是不快乐呢?如果,苏一真的嫁给你,会得到欢乐吗?她的问题,我没法回答。因为我发现,其实,我始终都不想承认的一件事,就是在你心里,只喜欢蓝桉一个人。即便他给你伤害和痛苦,你都感到快乐。就像从前的我,你骗了我,我也希望你过得开心。”
我咬了咬嘴唇,忍住心里的难过,说:“那个女孩儿,是周仪吧?”
卓涛嘿嘿笑了,说:“你还是那么聪明,一下就猜到了。”
能再看见卓涛天然呆的笑容,真好。
其实,他是我们这些朋友里,最先,也是唯一结婚的人。他那样简单、乐天,理应得到幸福的生活。
那天,我们聊了许久,直到小店打烊才离开。卓涛执意开车送我回家。
那已是深夜,没有月光,只有暗弱的星光散在天空上。我站在楼下,对卓涛说:“谢谢你,今天来见我。这么多年,你一直是我的心结。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卓涛说:“怎么会,你曾是我最爱的女孩儿,我只会不原谅我自己伤害了你。”
他忽然张开长长的臂膀,把我用力地抱在怀里,说:“加油!小一,路都是自己选的,没有后悔这一说。所以不管怎样,都要过得幸福。”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个肩膀已经不再属于我,但此时此刻,却给了我无比坚定的力量。因为,爱一个不记得自己的人,真的太辛苦了。我听了太多劝我放弃、不要认真的劝告。只有他,给了我诚心诚意的鼓励与祝福。
卓涛揉了揉我的头发,转身上了车。
我一个人站在安静的冬夜里,忽然无法抑制地哭了。回来之后,一直惧怕看见过去的朋友。可是直到见面这一天,才发现自己竟然这样想念,想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我、谢欣语、唐叶繁、洛小缇、卓涛,还有蓝桉,不论我们曾经有多么凌厉惨烈,都变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拔除的一部分。
而这个用所有青春爱着我的男孩儿找到了幸福,也许是我们中最大的欣慰。
而我呢?
那个我用所有青春爱过的男孩儿,是否还会再想起我?
回到家里,爬上床的时候,我才看到微信上洛小缇发来的留言。
她说:“知道我为什么叫卓涛来吗?一个那么爱你的人,都能重新开始,你为什么不能?”
我缩在被子里,回复她:“他劝我要坚持下去呢。”
洛小缇只回了一个字:“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