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是真的为你哭了(2)
第18章我是真的为你哭了(2)
4
“小姐,你怎么又来了?”像嫌弃苍蝇一样,孟长歌朝小千挥手做轰赶状。
“嘻嘻,早和你说过了,我不叫小姐,我叫小千。”她却若无其事,一脸阳光,在满是绿意的花架间转来转去,灵活的眼睛不时地瞥向他,然后变成月牙儿的形状。
就是这样的赖皮劲,一脸天真纯白,如同霸道的阳光,不由分说地要介入他的生活。多年来,她还是这样吗?
孟长歌哼了一声,索性闭嘴。
小千哼着歌抱着杂志坐到沙发上,偶尔有客人进来,她立刻像小兔子一样跃起,热情地上前招呼。
“给女朋友买花吗?”她问。
“她生气了……要和我分手。”面对她,不知道为什么,客人总是很容易吐露真心。
看着神色黯然的男孩,她眼珠一转:“肯定是清纯的女孩子吧,不要买玫瑰,买铃兰吧,你看,这种花只有我们店才有哦。你看它长得多么纯洁,它的花语是幸福一定会回来,很好吧?你女朋友一定会动心的。”她把一束铃兰举给他看,洁白的花瓣上还有着清新的水珠。
“幸福一定会回来……好,就它!”男孩大喜。
小千精心给他选了一大把,包扎好送他去付款。
孟长歌一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等买花的男孩出门,他突然问:“谁告诉你玫瑰就不纯洁?所有的花都是纯洁的。”
刚刚成功卖出一大把花的小千笑容还在脸上,却凝成了一个定格。
是谁,曾经在雏菊满坡的山野说过同样的话?
“我喜欢雏菊,不喜欢玫瑰,它们多俗气呀。”她说。
“谁告诉你玫瑰就不纯洁?所有的花都是纯洁的。”路南说。
“我不管,我就喜欢雏菊!”她撒娇地强调。
……
“你为什么在店里放这么多雏菊?买这种花的人又不多。”她突然问孟长歌。
孟长歌抬眼看了看那些小花,平静地回答:“因为容易活。”
他们突然间没了话题。
宋城的车就停在“念念不忘”花店的拐角处,透过时不时进出顾客时玻璃门的关合,他依稀可以看到小千笑得摇曳的身影。
自从那夜以后,小千就以内疚为名,天天固执地进出这家花店。
开始的时候总是一脸沮丧地回来,第二天又重新斗志满满地出发。
“原来长歌有一只耳朵是听不见的,难怪他说话声音总是那么大。”几天后她回来的时候这样说,不似沮丧,反像高兴。
也许是高兴他对她的冷漠,有了适当的理由。
但是,宋城知道,一切并不是她想象的样子。
平静之下,暗流汹涌,那个不动声色的花店老板,冷笑着把时光偷换。
孟长歌准备关店的时候,进来了一个人,他抬眼看去,却是那小千的男友,叫宋城的年轻精英男人。他知道这人迟早会来:“坐。”
宋城再一次仔细打量这间小店,上两次来的时候,都没有往心里去,这次显然不同。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孟长歌的脸上。后者安静地摆弄着茶壶,等着水烧开。
“你还是老样子啊,喜欢喝茶。”宋城突然开口。孟长歌怔了一下,抬抬眼。
“脸变了,可是眼神没怎么变,还是那么看不起人。”宋城透过镜片直视着他。孟长歌的目光闪了一下,仍然没有接话。
宋城叹了口气:“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认出你,其实我只是看到小千对你的态度起了疑心,所以稍微查了一下你这几年的去向。”他笑了笑,“路南,当年就是我把你送到国外的,在你还昏迷不醒的时候,一切都是我操办的。”
他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来,并补充道:“当然,安排这一切的,是小千的爸爸杜良,当年我只是她爸爸的一个小小助理,我多次见过你,但你可能不记得我。”
孟长歌在宋城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茶壶,眉毛也不再挑动一下。
又能怎样呢?人工造就的新面孔,连哭和笑也变得奢侈,寒冷的夜里刺骨的疼痛,提醒着他那噩梦一样的经历。
日渐失去听力的耳朵,把世界和他渐渐隔绝,然而身体里愤怒的火焰,却怎么也无法熄灭。
想回去,想回去拯救自己。
“你想说什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问宋城。
宋城一愣。他原以为揭穿了孟长歌的伪装,他会暴怒、会委屈、会狂乱,毕竟他曾经经历过那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伤害。
然而简单的一句话,让他犯了难:“我想告诉你,小千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不管你是什么目的,都应该放过她,不要让她停留在你身边。”他深呼吸,努力整理好自己的语句。
“你也看到了,是她一直缠着我,像当年一样。”孟长歌冷静地端起茶杯,准备倒茶。
“浑蛋,如果你知道她为了你承受了什么,你就不该这样说话!”猝不及防地,宋城一把抓住孟长歌的手,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没有皱眉,只摆出倾听的姿态。
暴雨倾盆的黑夜,被一场大火烧得焦黑的土地上,杜千雅双膝跪地。
雨水从她的脸颊两边快速流下,闪电如长蛇般划过墨黑的天,照亮了她煞白的小脸。
“对不起,路南,好久没来看你了,爸爸看得很紧……”她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说话。
三个月前,她心爱的男孩在租住的农房里被一场大火吞没,那火势惊人,最后连他的遗骸也不曾给她留下。而这一片土地,就是他的灵魂最后归处,也是她的精神寄托。虽然爸爸极力反对她来这里,怕她触景生情,但是她又怎能不来。没有一分一秒,她的心不是在油锅里煎熬,只有这里,她仿佛能听见他的呼吸,贴近他曾经温暖的心跳,“路南……你记得吗……”顾不得暴雨淋身,电闪雷鸣,这样的环境,反而让她安心。
她和他忘我地说着话,丝毫未曾察觉,村里的一个大龄流浪汉,正在悄然接近。
他已经偷看了这个美丽的城里少女几次,她总是一个人跑到这块被火烧过的土地上来哭,那纤细纯洁的身体,让半生孤寂的他充满犯罪的欲望。
轰隆隆的雷声掩盖了所有罪恶,他终于颤抖着手,恶虎一般向她扑去。
“她就在以为你被烧死的地方,被那个流浪汉强暴了,从头到尾,她觉得你的灵魂在看着她,第二天我们把她送到医院,她就疯了。”要很用力地吸气,才能克制住那强烈的疼痛,把这段经历说完。
孟长歌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他不想让宋城看见他眼里的情绪。
“杜良把她送到了最好的精神病院,请人专门特护,但是她还没有清醒过来,她的父亲杜良就东窗事发,成了阶下囚,这一辈子可能都走不出大狱了。”
“直到第三年,她才有了起色,我把她接出医院,和她生活在一起。你现在看到的她,好像很正常,但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只要有刺激到她记忆的事发生,包括所有关于你的事,她都会发狂。这样的事再多几次,她也许终生都要在精神病院度过了。”宋城叹气,他看着孟长歌,“所以,不管你有多么伤心痛苦,她都是没有错的,当年的事,她一点儿都不知情,她一直以为你死了。现在你如果告诉她你是谁,她会想起所有的噩梦,她会彻底疯掉的。”
5
“你是谁?”杜良穿着囚衣,坐在铁窗之内,狐疑地看着面生的年轻人。
所有的罪尘埃落定,探访条件也松了很多,竟然连陌生人也可以要求见他了。他不禁有些唏嘘。
四年多的牢狱生活,让当年意气风发的他已经显出了充分的疲态与苍老,但为官时不可一世的气质,仍然在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现。
孟长歌盯着这张脸:“杜良,你的罪恶,都清算过了吗?”他声音清楚地问。
“什么?”杜良怀疑地眯起眼睛,脑袋里在努力地转动。从了一辈子的政,年纪大了湿了不少脚,最后沦落到这一步,也是罪有应得,可是眼前的年轻人是谁……
“有一年你管辖的区域搞建设,你带头低价强拆,有一个生活贫苦的单亲母亲,受不了压力,从楼上跳了下去……那条命,算在你身上了吗?”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孟长歌的语调提高。
“你……”杜良一震,愕然地张开嘴,“你是路南?”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孟长歌冷笑,“从我五年前被小千带到你家起,你就查清了我的底细,知道我是那个跳楼者的儿子,你怕我报复,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想放火烧死我。”
“我没有放火!我只是看你烧成了那个样子,活下来也是残疾,所以隐瞒了小千,把你送到国外去而已。”杜良猛地双手抓住铁窗,眼睛里似是恐惧,又似是祈求,“路南,小千什么都不知道,她已经疯了,你不能再刺激她!”
即使在被公审时,也没有落过眼泪的男人,这一刻终于如死灰般颓败下来。
“你当初接近小千,就是不怀好意!就是想报复我!老天才会让那房子起火收了你!你回来做什么!你回来做什么……”仿佛是知道求饶无望,杜良突然间疯狂地大喊起来。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犯过的罪,因为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一生的罪,都在他纯洁如雪的女儿身上遭遇惩罚。
他唯一的、从小丧母、他一手拉扯大的宝贝女儿。
这是比死更痛的未来。
孟长歌在杜良的疯狂里,慢慢冷静了下来,突然间,他的心不再狂躁,不再痛恨,他明白该做什么才是对的。
是的,罪恶与罪恶叠加,已经开出了太多痛苦的花,而不曾犯罪的人,还应该美满地活下去。
他凑近铁窗,在狱警快速接近前,大声地对杜良说:“你记住,我不会放过杜千雅!我会让她重新爱上我,然后生生世世折磨她!”
他满意地看到杜良状若疯癫般号叫着被拖走,他知道,就凭这几句话,永远走不出铁窗的老人,将在夜夜噩梦里如遭鬼噬。
那也许是比死,更为正义的惩罚。
6
春天的江南小镇,雨雾潮湿,滋润得人脸上的肌肤水嫩洁白,也滋润得山坡上的野花片片盛开。
“下雨了,不如明天再来采。”孟长歌打着伞,像看护小羊一样看护着眼前的姑娘。
“都下了好多天的雨啦,今天是清明,过了这日子就不好了。”小千气喘吁吁地坚持着,她在孟长歌的陪同下,在这一片山坡的背阴处,给路南建了一座小小的坟,清明的时候,一定要亲手采上一束雏菊送给他。
“好,小心脚下,滑。”孟长歌宠溺地扶住她的胳膊。
“长歌。”小千突然抬起头来朝他笑。
他看清了她的嘴型,她说爱他。那被雨雾濡湿的脸庞,笑得像孩子一样天真,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害一样。
孟长歌想起昨天的时候,终于在小镇找到他们的宋城,那有些失控的质问。
“你知道为什么小千和我在一起,可以正常地提起路南,完全不会发病吗?”他只问了宋城这样一句话。
宋城愣怔,满腔怒火消于无形。这也正是他所不明白的地方。
明明是和路南完全不一样的相貌,小千也压根儿没有认出他是路南,然而小千对他的爱与温顺,却与对当年的路南如出一辙。
在他身边,她就像飞倦的小鸟,无法抵挡诱惑地停靠。那么快乐的神色,仿佛当年初见,这五年来不曾见过。
“因为我爱她,爱到愿意为她隐瞒所有伤痛的真相。因为爱,她会重新变回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千,她会以为重新遭遇了一场爱情,然后幸福地生活下去,慢慢地忘记恐慌,忘记黑暗。”
“所有的奇迹,都可以用爱来实现。但是作为惩罚,这个道理,永远不要告诉杜良。”
小镇的夜晚,比城市的夜晚更加静谧,孟长歌轻轻抚摸着小千的发丝,她躺在他的腿上,睡容宁静安详。
她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十岁时,知道自己的父亲一直是一个存在的谎言,他只有一个可怜的妈妈,于是他一夜长大;
十四岁,唯一容身的家遭遇强拆,妈妈的纵身一跃,成为当时的新闻头条,他也因此获得带血的赔偿;
十八岁,他在小镇画廊里打工,遇见杜千雅。对他一见钟情的少女索性在小镇上住了一个暑假,天天来骚扰他。她像霸道的阳光,第一次打开了他的爱情大门;
二十一岁,在小千的家里见到杜良,他认出了那张脸,一时间,杜良不动声色,而他山雨欲来;
二十二岁,他在出租屋里遭遇一场意外大火,原因不明,醒来后,已是事发第三个月,他被送到了国外一家小医院,面容被毁,右耳失聪,连回国都求告无门;
二十六岁,他沿街卖画攒够了钱,给自己伤痕累累的脸做了手术,也许是痛恨那段缘起,他放弃了自己曾经自傲的相貌,选择了一张平凡的脸;
二十七岁,他终于回国,在她必经的路上,开了花店。
店名“念念不忘”。
他依然爱她,而她重新爱上他。
这些都是她永远不需要知道的事情。因为,那都是属于路南的记忆,而路南,已经死去。
他们都是重新活过的人。孟长歌和小千,以后要幸福。要用幸福和爱,一天一天,填满所有的伤害。
这样的路,还会很长。
他的眼泪,慢慢地渗出眼眶,在空气里划出晶莹的弧线,滴落在她的发上。她依然睡得很香。
雏菊的花语是什么?
雏菊的花语有三种,犹豫的爱、悲伤的离别和永远的快乐。
雏菊般的姑娘啊,我曾经犹豫是否该爱你,我也曾悲伤地与你生死离别。
而今,我们将努力地、永远地,快乐。
你看,我们那么拼了命要刻在心上的人,也会在时间里慢慢被磨平,最终忘记了她本来的模样。那么我们记住的是什么呢?也许只是生命里的某一个日子?那个日子阳光很暖,有芙蓉盛开,香气如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