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凡尔纳科幻故事精选(中)》(2)

第九章 《凡尔纳科幻故事精选(中)》(2)

蓓根的五亿法郎

1.福从天降

和蔼可亲的沙拉占医生躺在一张皮背靠椅上,拿着一张刚出版的报纸仔细地看着。

看报纸是沙拉占医生每天的消遣方式,不过他更愿意把这件事情看成是一种上好的休闲方式。

沙拉占医生的年纪已过五十,即便如此,他脸上的皱纹却没有多少,他养尊处优,生活得无忧无虑,这就很好。他长得五官端正,穿着打扮也很绅士。他的为人很好,跟他交往过的人都觉得他特别亲切。

他现在住在一家旅馆里,住旅馆是一种享受,他的生活观是过好每一天,尽量不要让自己留下什么遗憾,特别是在生活方面。

沙拉占在事业上也很成功,这不,在刚买回来的《每日新闻》、《每日邮报》、《泰晤士报》上,到处都刊登了他前些天在国际卫生学会大会上所作的关于“血球验算”报告,这很了不起了。他看着报纸,会心地笑了。

沙拉占医生轻轻地把报纸放到一旁,起身走到餐桌上拿了些美味可口的点心吃了起来。他觉得味道很好,马上又吃了一些。他此时的心情很愉悦,吃了一些东西后,又重新坐回皮背靠椅上拿起报纸细读了起来。

“写得真好,文笔不赖!”

他情不自禁地赞扬起报道他的记者来了。他的英语讲得不是很流利,因为他是法国人,他正在努力学习英语。那天作医学研究报告的时候,他用的是法语,他也只能用法语,因为“血球验算”这样的医学研究成果不是英国人取得的,而是他,一个爱国的法国医生。那天作报告时,他的心情非常激动,今天再看到报道自己的文章时心情仍然激动异常。

这时,有人敲了敲他的门:“请问,这是沙拉占医生的房间吗?”

“是的,有什么事?”

“对不起,打搅一下,我能进来吗?”

“请进!”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沙拉占医生问道。

“请允许我把这张名片交给你。”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沙拉占医生站起来接过它看了看,脸上立刻现出了惊讶的神态,名片上写着:查尔普先生,法律顾问。

伦敦安普登南路93号

沙拉占医生不解地问道:“对不起,我跟查尔普先生素未谋面,从不相识,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是这么一回事,尊敬的沙拉占医生。查尔普先生现在就在你的门外等候你,他希望跟你当面谈一谈。”

“喔,是吗?真不好意思,查尔普先生可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快请,快请!”沙拉占医生虽然还没有弄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对远道而来的拜访者发出了邀请。

“谢谢,请稍等一会儿。”年轻人出去了。

不一会儿,刚出去的年轻人又领进来一个年轻人。

沙拉占医生看着走在后面的那个年轻人,长得非常清瘦,瘦成了皮包骨,这样的长相有点恐怖,没见过世面的人会误认为他不是好人。不过他的眼睛倒显得特别精神,打扮也很绅士,只是人长得很不绅士。他手上还提着一个漆皮旅行包,包里面鼓鼓的,很显然,包的重量可不轻,但那个年轻人提起来却丝毫不显得吃力。

那个年轻人快步走进沙拉占医生的房间,把旅行皮包和头上的礼帽放好,还没等沙拉占先生说话,就先开口说了起来:“请允许我作一下自我介绍,本人是威廉·亨利·查尔普,皮格卡丹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请问阁下就是沙拉占医生吗?”

“您说得不错,我就是。”

“你的全名是弗朗索瓦·沙拉占?”

“您说得一点都没错。”

“你是从杜埃来的吗?”

“我的家乡就在杜埃。”

“您父亲,叫伊西多尔·沙拉占?”

“是的。”

“可以肯定的是,你是伊西多尔·沙拉占的儿子。”

很快,查尔普先生拿出了一个笔记本,他仔细地看了看,又说道:“伊西多尔·沙拉占于1857年死于巴黎第六区拉塔路54号埃科尔旅馆,该旅馆已关闭了。”

沙拉占一脸的惊讶,他对查尔普先生说:“你怎么知道的?”

“朱莉·朗热沃尔是你祖母的名字。她出生在法国的巴勒迪克,是贝内迪克特·朗热沃尔的女儿,她于1812年去世。还有,她还是第三十六轻兵队的鼓手长雅克·朗热沃尔的姐姐。当然,你祖母生前是一位漂亮的女士,这是她的照片,你瞧,她确实很漂亮。”查尔普先生发出了赞叹声。

“你说得很对,我必须承认你比我更了解我的家族情况。我的祖母确实是姓朗热沃尔,对于我的家族,我所知的不多。”沙拉占医生坦白道。

“朱莉·朗热沃尔和你祖父让·沙拉占是1807年离开巴勒迪克的,你祖父是在1799年迎娶你祖母的。他们在默伦安定居了下来,经营着马口铁。他们在默伦安住了4年,也就是在1811年,你祖母朱莉·朗热沃尔去世了。你的祖母只生了一个孩子,叫伊西多尔·沙拉占,就是你的父亲。后来别人便失去了你们家的消息,直到得知你父亲在巴黎去世。”查尔普先生说道。

“后来的事情我知道,我祖父为了我父亲受到更好的教育,他们全家迁到了巴黎。我父亲后来从医了。1832年,我祖父在离凡尔赛很近的帕莱梭去世。我祖父去世时我已经10岁了。我是1822年出生的。”沙拉占医生补充道。

“哦,上帝,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父亲就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是的,我是我父亲的独生子。在我两岁的时候,我母亲去世了,情况就是这样。我现在要问你的是,你把我的身世打听得这么详细干什么呢?”

“祝贺你,我尊敬的布赖亚·乔瓦希尔·莫托拉纳脱爵士,”查尔普先生很激动,“上帝保佑,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个人真是个疯子,比疯子还要疯!”沙拉占医生从内心对查尔普先生产生了一丝恐惧。

通过沙拉占医生的神情,查尔普先生能够看出沙拉占医生对他很不理解。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所说的都有根有据,并不是无稽之谈。你确实是雅克·朗热沃尔男爵的唯一继承人。雅克·朗热沃尔于1819年成为英国臣民,在孟加拉总督的保举下被大英帝国封为男爵。他的妻子蓓根·高古尔去世后,他获得了她的财产继承权。1841年,男爵去世,他唯一的儿子是一个白痴,在1869年去世了。这个白痴没有留下后嗣,也没有留下遗嘱。蓓根·高古尔的遗产价值约500万金镑,一直在法律的监督下由他人代管。那个白痴生前没有动用过这笔遗产,全存进银行里了。时隔多年,现在这笔遗产已达52700万法郎,你只要向司法部门提交你的家系证明,那么签一张支票就可以把这笔钱提取出来。我非常愿意今天就替你委托办理金融业务的卓斯联合公司去支取这笔钱,你想取多少就可以取多少。”

沙拉占医生被查尔普这席话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以为这一切都在梦境中,内心充满了一种不安的情绪,他问查尔普:“查尔普先生,在你承认你没有开玩笑之前,我想问一下,对于这件事,你能为我提供什么可靠的证据呢?还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查尔普先生拍了拍他手中的皮包,对沙拉占医生说:“证据全在里面。说到寻找你的经历,我想可以用‘历尽千辛万苦’来形容,这一点儿都不夸张。为了寻找蓓根·高古尔真正的合法遗产继承人,我们已经花费了五年的时间。我们明察暗访了数百个姓沙拉占的家族,但一直没有找到伊西多尔的后嗣。我认为法国肯定再也没有姓沙拉占的人了。但事情偏偏有那么凑巧,昨天早上,我从《每日新闻》上读了关于卫生学会大会的报道,竟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个我从未谋面的姓沙拉占的医生的名字。我当时意识到,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我马上查看了我所搜集的关于这笔遗产继承案的资料,才发现我们竟把杜埃城给漏掉了。我立刻乘火车赶到布赖顿,在你散会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当时我就明白自己这五年的奔波劳苦没有白费,你就是蓓根·高古尔巨额遗产的继承人,你跟你舅祖父朗热沃尔长得很像,我有他的一张照片。我已经确认无疑了,整件事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查尔普先生从他的皮包里找出一张老照片,让沙拉占医生看。沙拉占拿在手上仔细看了起来。照片上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一副军官的打扮,非常威武,从照片的背景上还隐约可辨战火硝烟,以及英武的骑兵队。

“事实胜于雄辩,我尊敬的沙拉占医生,没有什么比这些证据更具说服力了。现在,我把这些全留给你。你随时都可以找我。当然,两个小时后我会再来拜访你。”

查尔普先生速度飞快地从皮包里拿出七八卷文件,其中一些是印刷的,另一些是手稿笔录。他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放到桌子上,一边向门口退去,一边对沙拉占医生祝贺:“尊敬的布赖亚·乔瓦希尔·莫托拉纳脱爵士,祝你生活快乐。”

沙拉占医生半信半疑地翻阅起文件来了。

他看文件看得很快,他完全相信这件事跟自己有密切的关系,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是真的,事实的确是胜于雄辩。其中有一份印刷文件上这样写道:关于孟加拉之蓓根·高古尔·德·拉齐那拉遗产无人承继事,兹向至尊女皇呈禀如下。

1870年1月5日谨呈

蓓根·高古尔的遗产有:骆驼数匹,田地43皮加尔,房舍、庄园、村舍数十处,另外还有各种金银、珠宝、武器等等。这些都是蓓根·高古尔·德·拉齐那拉继承下来的遗产。法院对这笔巨额遗产做了详细的调查:蓓根·高古尔原是吕克米修王公的遗孀及其财产继承人。1819年再婚,嫁给了一个名叫雅克·朗热沃尔的法国人。雅克·朗热沃尔原在法国军队服役,是第三十六轻兵队的少尉(鼓手长),1815年离开军队,在南特港的一艘商船上谋了一个职位。不久,他乘船到加尔各答,王公去世不久,他获得其寡妻的垂爱,与之结婚。因为他在战争年代有突出表现,孟加拉总督就保荐他为男爵,又把布赖亚·乔瓦希尔·莫托拉纳脱的土地封给他。1839年蓓根去世后,他享有其全部财产。两年后,他也去世了。他们结婚后只生了一个孩子,而且还是白痴。白痴于是得到了法律的保护。

1869年这个白痴去世了。他死后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人继承这笔巨额遗产。在这种情况下,法院决定采取将这笔财产变卖的手段将其处理。……(文件末尾是签名)另外还有一些文件:法院的裁决书副本,财产拍卖证书,英国银行的存款单,以及在法国寻访朗热沃尔后裔的纪实材料。沙拉占医生不得不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事情的结果就是:他,沙拉占,就是蓓根的法定继承人。他能合法地继承存放在银行里的那52700万法郎,当然在取出这笔钱的时候,他要呈交几份正式的出生证和死亡证。

沙拉占医生现在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面对这么一笔从天而降的巨额财富,任何心如止水的人都会心动不已。现在他从背靠椅上站了起来,踱着方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最后,又重新坐回了背靠椅上。他把那些至关重要的文件又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看完后,他把它们放好,然后拿起一张报纸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就在这个时候,查尔普先生在外面敲起门来了。

沙拉占医生亲自为查尔普先生开门,请他进来,对他说:“请原谅我刚才对您的不敬。衷心感谢您为此付出的辛苦。”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尊敬的布赖亚爵士,您不拒绝我当您的顾问吧?”

“不,不,我非常欢迎您,我衷心希望您能帮助我处理这件事。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您以后别再称呼我什么布赖亚爵士了,我个人觉得这个头衔有点可笑。”沙拉占诚恳地说,查尔普略觉诧异,但也没有坚持。

“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查尔普先生说道,“我现在必须马上回伦敦。我随时等候您的吩咐。”

“我想把这些文件留下来,可以吗?”沙拉占医生问道。

“没问题,我手上还有副本。”查尔普先生很快就离开了沙拉占医生的房间。

现在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沙拉占先生一个人了,他坐到写字台前,铺开信纸,写了起来:亲爱的孩子,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我们获得了一笔价值52700万法郎的巨额财产。你仔细看一下我附在信中的那两三份印刷文件,你就不会说我在说梦话了。你和我都没有想到的是,我原来是一位英国男爵的至亲,而且还是他的巨额遗产的法定继承人。我非常清楚,你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心情会怎样。事实上,我们面对的是一次大的道德与理智的考验。确实是这样的,我们所面临的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将会越来越大。这件事情将深刻地影响我们的生活,不可否认的是,它还将从此改变我们现有的生活。我们先前过的那种恬静安宁的生活,今后还会不会存在?或许不可能了,除非是……我真不敢把我此时的想法告诉你……除非我们利用这笔巨额财富去制造一种史无前例而又威力无比的科学仪器,一种为人类文明服务的工具。……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详细谈一谈吧。你收到信后,立刻给我写信谈谈你的感受。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母亲,你母亲是一个很有见识的女人,她会冷静地对待这件事情。至于你的妹妹,她年纪比较小,这件事情应该对她的影响不是很大。我相信,在我们这个家庭当中,面对这笔从天而降的巨额财产,她的情绪波动一定是最轻的。代我向马塞尔问好,我们未来的计划少不了他的参与。

你的父亲弗朗索瓦·沙拉占

1871年10月8日于布赖顿

沙拉占医生把信和几份至关重要的文件装进了信封里,然后写上了收信人姓名以及地址:“巴黎,西西里帝王路32号,中央工艺学院学生,奥克塔夫·沙拉占收。”他拿起信走出房间,寄了之后,便到会场去了。一刻钟后,他就把那5亿法郎全忘了。

2.同窗好友

沙拉占医生的儿子奥克塔夫·沙拉占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他不聪明也不愚蠢,长相一般,他的身材并不魁梧,身体也不是很强壮,但是却很健康。他是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子女。他的学习成绩在学校里处于中等,考试的时候常常是比及格好一点点。他第一次报考中央工艺学院时没有考上,第二次才勉强考上。他生性优柔寡断,在别人的眼里,他可有可无,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他没有自我主张,也没有自己的做人原则。这种人是最普通不过的人了,连他自己都感觉自己可有可无。如果不是碍着父子情深——这是任何伟大的人物都具有的,沙拉占医生也许会考虑告诉这个儿子是不是太轻率了。

但奥克塔夫幸运的是,他这么多年一直有一个良师益友般的同学,与他形影不离,或许是这人的巨大魅力使奥克塔夫无法离开这人。这个精力旺盛而又充满朝气的人就是马塞尔·布吕克曼。从奥克塔夫在夏勒马涅读中学开始,两人就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马塞尔的各个方面实在比他强多了。马塞尔12岁时,父母双亡,仅留下一点遗产够供他读书所用。除了假期被奥克塔夫带回沙拉占医生家外,他几乎一步也不愿意离开校园。

从此马塞尔也几乎成了沙拉占医生家庭中的一员。他外刚内柔,感情极其丰富。而他也把沙拉占夫妇看做自己的亲生父母,发自内心地尊敬沙拉占医生和他的妻子,并热爱他们的已经懂事并把自己当做哥哥的女儿。但是,他从未说感激的话,只是凭行动来奉献自己的热爱,他积极地干每一项家务,并时刻教导让娜成为坚强正直和有见识的姑娘,并督促奥克塔夫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必须承认,后一个任务比前一个要艰难得多,因为妹妹虽然年少,但明显要强于哥哥。不过马塞尔始终不放弃这种努力。

按照惯例,每年阿尔萨斯要推选各方面的优秀人才去巴黎参加比赛,马赛尔也是这些优秀人才中的一个。他尚在少年时,就表现出了超凡的体质和智慧。他刚毅果干,敏而好学,又英俊潇洒,身体健美。自踏进校门,他就下决心要成为各方面的佼佼者:在体育场上,他单杠和篮球成绩突出;而在实验室中,他更表现得智慧超人。如果这一学年他有一项没受到奖励,他会认为是自己莫大的耻辱。小伙子今年已经20岁了,更长得高大魁梧,鹤立鸡群。他以加倍的刻苦来学习各方面的知识,他的出类拔萃已引起了一些慧眼识真材的“伯乐”的赏识。当他和奥克塔夫同时考进中央工艺学院时,他的成绩排在全校第二名。他决心在毕业时是全校的绝对第一名。

其实奥克塔夫也是在马塞尔的影响和帮助下才考取中央工艺学院的。马塞尔用拼搏努力和奋发向上来鼓励他争取成功。马塞尔始终如一地关心和帮助这个优柔寡断、立场不定的人,如同雄狮呵护着一头弱犬一般。对他而言,用自己那持久而又旺盛的精力把这棵弱苗扶持成参天大树,才不枉了他们一家对自己的恩情。

1870年他俩正参加期中考试时,战争爆发了。由于斯特拉斯堡和阿尔萨斯战事吃紧,富有爱国热情的马塞尔刚结束考试,就应征入伍了,成为第三十六轻步兵团的一员。奥克塔夫也怀着对他的无比依恋毅然参军了。

在巴黎反包围战的前线,两个亲如兄弟的战友并肩作战。马塞尔在尚比尼右臂挂了彩,但很快又在比藏瓦尔左臂挂上了奖章。奥克塔夫拒绝挂彩因而也没得奖。其实也不能过于责备他,在那战火纷飞的前线上,他始终跟在马塞尔身后,顶多被落下6米。但就是这6米的距离让他没有中弹或得奖。

战争结束,一切又恢复平静,两个从战友又变成同学的好朋友住在学校旁边的小旅馆中,继续他们的学业。两个人的房间相连,而奥克塔夫看得出,阿尔萨斯和洛林的割让对马塞尔打击很大。

“勇于改正父辈们的过失,是法兰西青年们的神圣职责,”他鼓励自己,“而这需要更加倍的努力奋斗!”

因此,他起早贪黑地学习、锻练,奥克塔夫也被迫跟着做。两人一起去上课,一起走出校门,回到住处又伏案学习,只在抽烟或喝咖啡时才停一会儿。早上5点钟起床,晚上10点钟才睡觉,大脑中的知识充实起来,眼界也更开阔了。在课余时间,他们会去练练球或看场音乐会,累了就骑马去韦里埃尔森林舒展一下;每星期还去参加两次拳击或剑术比赛;偶尔也去看场好戏。不过奥克塔夫却不大喜欢这些活动,而对那些低级趣味很感兴趣。他常常提议去圣米歇尔酒吧玩玩,探望一下在那儿“学法律”的阿里斯蒂德·勒鲁。但马塞尔会对他这些愚蠢的想法嗤之以鼻,所以常常是不得不打消此念头。

1871年10月29日,晚上7点钟,这对好友如同往常一样埋头坐在书桌旁,桌上只放着一盏罩灯供两人使用。马赛尔正拿着一道关于石块切面的几何题兴致勃勃地计算着。奥克塔夫则全身心地干着他认为最重要的事:煮咖啡。他小心翼翼地操作着,这是他值得自夸的为数不多的绝活之一。在他眼里,那些枯燥的方程式常把人弄得头昏脑涨,他于是拿煮咖啡的时间来自娱自乐。也许,他看马塞尔把方程式排列得太乱了,而自己则能让开水一滴一滴地从厚厚的咖啡粉中滤过,这种不用动脑的活动能让他充分享受那份温馨。他看到马塞尔这么全神贯注,仿佛是对自己无言的责备,于是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他想用说话来分散马塞尔的注意力。

“我们该买个咖啡过滤器了,”他大声说,“这个筛子又旧又笨,没有一点现代情调。”

“有了咖啡过滤器,你就能把煮咖啡的时间延长一个小时了。”马塞尔说完,继续手中的习题,并念了出来:“一个圆顶体的内壁是一个三轴各不相等的半椭圆形,假设为椭圆ABCD,其中长轴OA=a,中轴OB=b,而短轴(O,O′C′)垂直于底面并等于c,则圆顶体的……”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奥克塔夫·沙拉占先生在吗?这有您一封信!”旅馆的服务生说。

可以想象奥克塔夫先生有多么欣喜,因为这又能延长不少的时间。

“是我爸爸的信,”奥克塔夫说,“是他的笔迹……只是一封信,没有钱……唉!有信就行了!”

他掂着信的分量唠叨着。

马塞尔也知道沙拉占医生正在英国。一星期前当沙拉占从巴黎路过时,曾把两个孩子叫到故宫一家餐馆吃饭。尽管那家在外界闻名的餐馆早已过时了,但它仍是沙拉占心目中最好的餐馆。

“如果上面写的是先生在卫生学会大会上的事,你不妨讲来听听,”马塞尔说,“他的做法很明智,法兰西的学者应该加强与外界的联系。”

说完这些他又继续他的习题:“……而外壁也是一个与内壁相似的半椭圆形,其中心位于O′下面,但在重线O上,如果把椭圆的三个焦点F1、F2、F3标出,再附助作一条双曲线,则得到共轴……”

突然奥克塔夫惊叫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看到奥克塔夫的脸色苍白,不由心往下一沉。

“你自己看吧!”六神无主的奥克塔夫把信递给马塞尔。

马塞尔将信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随后又看了一遍,又拿起另外的印刷品浏览了一遍。

“这事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顺手取过烟斗,慢条斯理地装烟,打火,点烟。

奥克塔夫焦急地等着他的意见。

“你会相信这些吗?”他声音颤抖着问。

“我为什么不相信?……事实都摆在这里,先生博学多识,智慧非凡,他会轻易上当受骗吗?而且还有这么确凿的证据,我看这是真的。”

马塞尔已经抽完了烟,又重新投入学习。而奥克塔夫则兴奋得不能再安心煮咖啡了,更不能冷静地考虑该如何应付了。但为了这幸福变得更真实,他感到应该多说两句。

“噢!……这真是飞来的横财呀!……你想想,5亿法郎啊,足可以震动整个法兰西!”

马塞尔看着他:

“不只是法兰西,当然,首先在法国是首屈一指的了,而且美国也为数不多,英国也就有那么五六个,那么全世界数一数,也不会超过20个。”

“哦,还有一个爵位呐!”奥克塔夫又说,“你看……还是个男爵!我这人并没什么野心,也不想冒充贵族,可现在这爵位自己要加在我头上,我想叫起来大概比沙拉占要体面些吧?”

马塞尔又点上了烟,没有言语,只有烟斗具有讽刺意味地答道:“啵!……啵!……”

“话又说回来了,”奥克塔夫更滔滔不绝,“我看到有的人,老爱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一长串虚无的头衔,觉得很可笑。现在这真正的头衔,一个被大不列颠和爱尔兰贵族名鉴正式记载的名副其实的爵位就要加在我头上,还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但我这种自豪和高兴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回答他的只有烟斗“啵!啵!”的嘲讽。

“好朋友,别这么对待我,”奥克塔夫随即又满足地说,“血统毕竟是有用的,英国人说得对。”

马塞尔一直这么冷冷地看着他,他只好收敛了一下,丢下爵位转而再说那5亿法郎。

“你没忘记第一堂课吧?”他这时记忆力出奇的好,“我们的数学老师比洛姆曾反复地强调:5亿这个数字无比巨大,人类非要用图表来加以说明才能理解它……哎呀!即使每分钟花一法郎还要用整整1000年才能花得完!亲爱的……真无法想象,我马上就要成为有5亿法郎的财富了!”

“5亿!”马塞尔被这个数字触动了,他沉吟了一下,“我想起来了,你应该把它捐给我们的国家去偿还国债!我们要赔给普鲁士50亿呢!……”

“不行!你可别对爸爸说这些!……”奥克塔夫惊恐地叫道,“说不定他还真听了你的!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借一部分给国家还行,可必须付给我们利息!”

“行了!你简直是个天生的资本家,只不过你一直没想到!”马塞尔说,“可怜的奥克塔夫,我倒是认为,这笔财富对医生来说倒无所谓,因为他是一个正派而理智的人,但对你来说,这笔钱可能再少点最好。我更高兴将来你和让娜妹妹每人各得25000利弗尔年金,而不是这样一座金山!”

他说完这些,就又重新做功课。

但奥克塔夫在房间内手舞足蹈,来回走动,已不能安下心来做任何事情了,马塞尔厌烦地对他说:“我看你还是到外面清醒清醒吧!不然你一会再闷出什么毛病来!”

“承蒙高见。”奥克塔夫如获大赦,他终于能理直气壮地不用做今晚的功课了。

他抓起帽子,飞奔下楼,冲到大街上,才走出十来米,他又在一盏路灯下停住脚步,掏出父亲那封信仔细拜读,他需要证实直到现在这个消息还是真的。

“5亿!……5亿!……”他不停地朗诵着,“这表明至少有2500万年金!……爸爸就算每年只给我100万用于吃住,哪怕只有50万,……30万也行,我也会非常幸福!有钱好办事!我花钱很内行!我肯定不会乱花钱!我又不是白痴!因为我是中央工艺学院的大学生!……哦,还有那个爵位!……我会无愧于这个爵位的!”

他在一家商店的玻璃窗前看到了年轻的男爵。

“我会有一座男爵府,骑高头大马!……送给马塞尔一匹。既然我成了富翁,他自然也会阔起来。这笔财富可来得真是时候!……5亿!……哦!男爵!……我还这么年轻,但我似乎命该如此!因为我早就预感到了,我不会劳碌一生,整天趴在那些书和画板上!……无论如何,就算做这样一个美梦也是好的!”

他一面脑筋飞快地转动着,一面顺着沃利街的连拱廊走着。又走到爱丽舍田园路、皇家路,一直走到宽阔的大街上。往日,街道两侧那些豪华的商店都不能吸引他,他甚至不愿看它们,认为在他的生活中,那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不占什么位置。而现在他却满怀憧憬地站住脚步:“我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所有这些宝物,都将是我的。”

“全都为我而存在,”他幻想着,“荷兰的纺织工人转动纱锭是为了我,埃尔伯夫的作坊织出最好的布料是为了我,钟表匠发明最名贵的表是为了我,歌剧院的灯光辉煌是为了我,小提琴的梦幻曲是为了我,女歌星的激情演唱是为了我!……有人在为我训练骏马;有人为我点亮英吉利咖啡馆的烛光!……巴黎将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我要去旅游,先到我在印度的封地去参观一下。看到那里的和尚和象牙佛、宝塔漂亮,买!……看到大象好玩,买!……需要猎枪去山上打虎,买!……爱玩先进武器,买!……买一艘豪华游艇!……不!游艇太慢了,还是制一艘漂亮的汽艇,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说到汽艇,我差点儿忘了,爸爸还让我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呢,得立刻出发去杜埃!……但学校方面……唉!学校方面倒好说,关键是马塞尔!……告诉他一下吧,去给他发个电报,他反正也知道了这些情况,如果我现在急着见母亲和妹妹,相信他也会允许!”

他立刻走进了电报局,告诉马塞尔,自己去杜埃一下,过两天就回来,随后租了一辆马车,直奔北站。

坐在火车上,他又看看窗外有没有可买的东西。

凌晨两点,奥克塔夫摸到了家门。他粗暴的按铃声震动了整个夜深人静的奥贝特区。

“谁家有人得急病了?”有的女人从窗户里探出头互相询问着向下望。

“医生出去了!”老女佣从顶楼的窗户叫道。

“是我!奥克塔夫!快下来开门让我进去,弗朗西娜!”

过了漫长的10分钟,奥克塔夫最终进了屋。母亲和妹妹身穿睡衣跑下楼来,不知道他这时跑回来有什么事。

他掏出父亲的信大声宣读了一遍,把她们的疑虑打消了。

沙拉占夫人先是一下子呆坐在椅中,接着高兴地抽泣起来,她激动地和儿子、女儿拥抱在一起。她似乎感觉他们拥有了整个世界,没有什么敢招惹拥有几亿家产的一双儿女了。不过,每逢命运中的重大变故,女人往往要比男人天生容易适应。沙拉占夫人拿过丈夫的信又重新看了一遍。她冷静地意识到,一家人的命运总之还是系于丈夫一人身上,她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而对于让娜来说,一个13岁的孩子,看到母亲和哥哥高兴,她也觉得幸福。她出生在一个朴素的家庭中,每天接受老师的教导和父母的疼爱,认为这就是最甜蜜最幸福的生活了。她想象不出银行的几叠支票能对她的生活产生什么大变化。因此这件事情对她的情绪波动并不太大。

沙拉占夫人很年轻就和一心扑在人种研究上的沙拉占医生结了婚,她敬重丈夫对科学的热爱,深深地爱着他。因为无法完全沟通,也不能分享沙拉占事业上成功的喜悦,甚至有时在这位只迷恋事业的人身边还感到一点孤寂,因此她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儿女身上了。她希望两个孩子将来都有美好的前途,憧憬着他们幸福的未来。奥克塔夫将来是肯定会大有出息的,因为他已经是中央工艺学院的高材生了。她一直认为,从这所专门培养优秀工程师的学府走出来的都是杰出人才。但她唯一担心的,是他们家底薄,这会不会成为儿子光辉前程的一个障碍?或会影响到女儿将来的终身大事?现在,她对于丈夫的来信,首先理解为,她的这些忧愁今后将不复存在了。因此,她觉得非常满足。

母子二人在以后大半夜时间里一直在商讨着、盘算着、规划着幸福的未来。而满足于现状的让娜没有兴趣去打算将来,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谈到最后,他们决定先去休息一下,沙拉占夫人忽然向儿子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马塞尔的情况呢?他现在知道你父亲的信吗?他有什么看法?”

“哦!”奥克塔夫答道,“你也了解马塞尔!他不仅正直,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圣人!他对我们突然得到这样一笔财富竟会有些担心。我所说的‘我们’不包括爸爸在内,他曾说爸爸的远见卓识和宽厚让他没什么担心的。但对我们来说,尤其是对于我,他竟毫不客气地说,希望我继承的遗产最好少些,说25000利弗尔的年金就行了……”

“或许他说得对,”沙拉占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对有的人来讲,一笔不劳而获的财富极易酿成意外的灾祸。”

这时让娜醒了,刚好听到了母亲这句话。

“知道了,母亲,”让娜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向她的小房间,“你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马塞尔总是对的!而我也相信马塞尔哥哥所说的一切!”

随后她就亲了母亲一下,回房睡了。

3.一条社会新闻

当沙拉占医生走进卫生学会第四次大会的会场时,他意外地看到所有同行们都用一种极其尊敬的神态来欢迎他。但在此之前,在大会的名誉主席、英国的格兰道尔勋爵眼中,他仅是一个来自法国的小医生,能在勋爵尊贵的眼光中停留片刻,已经是他莫大的荣耀了。

这位高贵的勋爵是位重要人物,他能起到宣布开会或散会的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且还能按照早已印好的事先安排的演讲人名单准确无误地念出这个名字,请别人发言。他的习惯性动作是把右手优雅地插在礼服开口的地方,而这并非由于他这只手在骑马时摔坏了,而是由于这个有伤大雅的姿势是英国雕刻家塑造的一些伟大的政治家的铜像常有的姿势。

此公的脸上绝对没有杂毛,光光地泛着灰白色,并点缀着几个红色的斑点。但假发却如一束杂草般远远地从他凹下去的前额探将出去,这种别致而又丑陋的造型使他显得极为滑稽。他一行动,全身的每个关节必须一起动,如同一个木偶或纸傀儡。圆而大的眼眶中的眼珠也绝对不会自由转动,间或会像布娃娃那样上下眼皮碰一下。

当他最初与沙拉占医生打招呼时,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监护人和救世主的姿态,似乎在说:“你好吗,可怜的小人物!……为了养家糊口去赚钱,你才在那小小的器械上做了些小小的实验……我的眼力不错吧,竟能瞥见你这身份与我相差悬殊的小小的生灵!但是,本爵爷特许你生活在我的恩荫之下。”

然而今天大会主席(名誉)却挤出一整脸的笑来,就像见到了自己尊敬的舅公一般,并十分有礼貌地伸手示意自己右手的一个空位让沙拉占坐下。而同时,全体会员也极具传染性地站起来欢迎沙拉占。

这种意外的礼遇和推崇,很出沙拉占的意料,他认为可能是广大同行经过认真研究,发现他的血球验算法竟具有比以往意义更大的独创,因此而获得了可以与主席相邻而坐的殊荣。

但随着格兰道尔勋爵扭转脖颈——而这可能会使腰部关节没随之运动而受损——对他的一番耳语,沙拉占对自己发明所抱有的幻想便烟消云散了,因为他吐出的那句话是:“听说您获得了一笔巨大的财富,说您‘值’两个1000万金镑!”

这话中好像是后悔自己竟过低地看待了一个与自己的身价一样昂贵的人,而神态中似乎又在说:“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呢?……直说吧,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而沙拉占却认为,自己的“身价”比以前甚至连一个“苏”也没提高。而且他在纳闷,这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而正在这时,从右面身侧的一张虚伪的笑脸上,发出恭维的声音:“您现在已经和罗恩柴尔德族平起平坐了!我是来自柏林的奥维迪尤斯博士,我衷心祝贺您!”

说着他递过一张当日的《每日邮报》递给沙拉占,并指着上面的一则新闻给沙拉占看:巨大的遗产:著名的蓓根·高古尔的遗产,一直无人继承,它目前存放在英格兰银行中,价值已达2100万金镑。但皇天不负有心人,由于伦敦安普登南路93号的皮洛士、格林恩和查尔普三位优秀律师多年的明察暗访,今天终于找到了它的合法继承人,他就是法国著名的人种学专家——沙拉占医生,他在布赖顿会议上所作的精彩的学术报告曾在本报刊登过。查尔普律师历尽艰辛,费尽周折——不夸张地说,其经历可以写成一部纪实小说。终于确凿无疑地证实了沙拉占医生正是蓓根·高古尔的第二个丈夫让-雅克·朗热沃尔男爵当世唯一的后裔。这位幸运的医生出生在法国的一个小城市巴勒迪克。现在他本人只要再履行一道方便的手续便可成为财产的主人。申请文书业已呈交法院。事情竟然这么奇妙:英国贵族的头衔、印度王侯数代珍宝的积累,竟然落在一个法兰西学者的头上。财富本身并不具有聪明的选择性,但值得庆幸的是,偌大的财富落到了知道很好地利用它的人手中。

大概沙拉占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对这条消息的公开而闷闷不乐。一方面是人生的阅历使他能预感到此事将会给他带来烦恼,另一方面人们对金钱的重视使他感到了屈辱。他觉得人在金钱面前变得如此卑微。他一直热爱着的工作和研究成果,竟会完全被这金钱构成的巨浪而吞没,甚至会在同行们的心目中变得微乎其微。人们不再当他是一个刻苦努力的学者,一个聪慧绝伦、思维巧妙的智者,一个很有天份的科学家,而只会当他是一个“值”5亿法郎的富翁。就算他只是一个阿尔卑斯山区的“甲状腺肿”患者,一个奥唐托的白痴,一个低等人种的代表,而不是代表最优秀的人种,那也不会使目前的身价降低分毫。格兰道尔勋爵说得好,他的“价值”从此就定为两个1000万金镑,童叟无欺。

想到这里,他觉得无比的恶心。而现在,全体与会人员正好奇地打量他、观察他,想见识一下“有5亿法郎身价”的富翁到底是一副什么尊容,但最后却惊讶地发现该富翁竟然一脸的愁苦像。

但是一瞬间这种软弱就消失了。他在这一刻决定要用这笔财富实现一个崇高的理想。想到这崇高的理想,他的胸中立刻舒畅了。他等到格拉斯哥的史蒂文森医生有关“弱质青年的教育”的报告讲完后,请求发言,要报告一件大事。

格兰道尔勋爵甚至没等奥维迪尤斯博士说话就立刻同意了这一请求。即使大会全体反对,即使欧洲的全体学者都反对这种特殊的待遇,作为主席他也会同意沙拉占的请求的。这是他用他那特别的声调理直气壮地说出的话。

“先生们,”沙拉占说,“原来我打算过几天再告诉你们,我意外地拥有了这笔财富。再告诉同行们,这个意外将使科学获得巨大收益。但既然已众所周知了,我再遮遮掩掩的未免有点假惺惺了……不错,诸位同行,的确英格兰银行里存着一笔多达几亿法郎的巨额财产,而本人正是它的合法继承者。但在此我要郑重地告诉大家,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光荣的科学工作者,我也将以科学的名义来继承这笔遗产……(会员为之动容。)财富不应归属于我个人,而应该属于全人类,属于科学事业!(会场一片哗然。欢呼,全体起立鼓掌,深表感动。)不要为我鼓掌,先生们,任何一位科学工作者,一个无愧于这个称呼的高尚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和我一样。而这么做,和人们对待其他事情一样,都表明科学家不单要有自尊,而且更要献身于事业。试问,有谁不是这样想的!……(没有!没有!)就算有也无所谓!我们只看结局!所以,我现在毫不犹豫、毫无保留地宣布:赐与我的这5亿法郎不是我个人的,它是整个科学界的!大家是否乐意与我商讨一下这笔钱的用途!我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信心也嫌不足。因此要求大家集思广益,大家来决定,如何更好地使用这笔钱。”(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乱哄哄的会场,所有人如痴如狂。)全体人员都站了起来,更有甚者激动得跳上了桌子。格拉斯哥的特恩布博士如同中风,那不勒斯的西科涅医生喘不过气来。唯一没失身份的是格兰道尔勋爵,他保持着应有的冷静与从容。他毫不怀疑,沙拉占医生只是开了一个严肃的玩笑,丝毫没有诚意去实现这个口头的承诺。

“现在,请允许我,”沙拉占等会场略微平静后继续说,“允许我首先提一项建议,以便于进一步修补和完善。我建议这么办……”

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人人都竖直了耳朵听他往下说。

“各位同行,疾病和灾难一直困扰着人类,我认为其根源在于,这一点尤其应加以重视,人类大部分都在极恶劣的卫生条件下生活,城市中拥挤喧嚷,房屋内空气浑浊,阳光不足。而生命中最必不可少的因素恰恰就是空气和阳光。而拥挤脏乱的居民区又是传染病病毒滋生蔓延的温床。在这种环境生活的人就算不会马上死亡,起码健康也会受损,劳动能力下降,而社会也因此而丧失了大量原本很宝贵的生产力。先生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用一种最有说服力的途径——用事实来说话呢?我们为何不把所有的想象都集中起来共同设计一座符合科学标准的范例城市呢……(是!是!我们怎么没想到!)我们要用这笔钱来建设这样一座城市,然后向全世界推广,来作为科普教育的最有价值的实例!(好!好!——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全体人员陷入疯颠,他们击掌拥抱,全向沙拉占拥来,高高举起他,兴奋地绕场一周。

“各位同仁,”沙拉占终于奋力返回地面时说,“我们大家凭想象力已经都能看到这座城市的模样了。然后,几个月后我们就会把这座康乐城变为现实。等到那一天,全世界各地的人都将被邀请来参观,用各种语言将这座城市描述给世人,并在各地实践。到时将把贫困失业、住在拥挤居民区的人邀请来住在那里。另外——你们别以为我异想天开——在这座城市中也会有因被侵略或遭受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的位置,让他们各显神通,来创造出巨大的精神财富,而这种财富胜过最名贵的黄金和钻石千倍万倍。我们还会设立教育机构,把年轻人都培养成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使人类的子孙后代个个都是德才兼备、体魄健全的人!”

沙拉占的豪言壮语又引发了更为狂热的兴奋和躁动,难以用笔来描述其盛况。尖叫声、鼓掌声和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了15分钟才略见衰微。

沙拉占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刚刚坐稳,格兰道尔主席又一次伸过带冲角发型的头,神秘兮兮地对他说:“您这招真高啊!……您是看准了那笔‘入市税’了吧?……这笔生意极划得来,但需做好宣传,再找几个头面人物出来说话!……那些退休和极需疗养的贵族肯定会响应号召住到那里去!……我要事先打个招呼,希望能给我留个好位置,拜托了!”

此公的一言一行全都带有明显的铜臭气,可怜的沙拉占浑身发抖,觉得人格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正忍不住要回敬几句时,突然副主席发言了,他首先请与会人员以热烈的掌声向为人类科学慈善事业提供建设的人表示感谢。

“这次布赖顿会议上能产生这么伟大的设想,本身就是一种成功,”副主席又说,“不具备超人的智慧、博大的胸怀和高尚的心灵的人,是不会提出这种建议的……不过,在人们为此设想而感到庆幸之余,是否想过,为什么在以前这种设想没有被人提出并付诸行动?人类用于战争的财富不知有多少亿,又有大量的财产被用到荒唐的商业投机上,如果早把这些钱用来做这种伟大的实验该有多好!”

他最后提议,这个新城市应该命名为“沙拉占城”,用以对这个城市的发起人表示敬意和褒奖。

人们一致赞同这一提议,但却遭到了沙拉占的反对,他请大家收回成命。

“各位,”他说,“我的名字和这事毫无关系。我们也不要给新城市冠以修饰化和描述化的名字。一旦在人或物的名字上加以修饰,都会带来一种学究味儿。我们的新城市是一座康乐城,我要求用我的祖国的名字来为其命名,我看就叫‘法兰西城’吧!”

人们无法拒绝医生的请求,他有充足的理由来满足自己的请求。

法兰西城也就从此在口头上建成了,因为大会还会有一份完整的记录,因此它也被在字面上建成了。下面会议的议程就是围绕这一计划展开讨论。

我们放下大会暂且不表,这与往日大会议题截然相反的实质情况留给会员们去讨论吧。他们需细细加以讨论才能使《每日新闻》上报道的这笔财富发挥其最大的功效。

从10月29日晚上开始,这则新闻被英国各家报纸加以转载,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联合王国。尤其是它还被刊登在《航行新闻》第二版的显著位置上。这份报纸于11月1日由一艘玛丽皇后号三桅运煤船带到了鹿特丹。《荷兰回声报》的主编兼唯一秘书用他那把勤奋的小剪刀飞快地将这条新闻剪了下来,将其译为科普和坡得尔语。而它又随着一艘汽船于11月2日登上了《不来梅每日文摘报》,它又沐浴更衣,洗去一路风尘,换上了德文外套。而译文上的标题又被日尔曼记者换为“一笔惊世骇俗的遗产”,而后又胆大包天采取了卑劣的欺诈手段,在括号中加上“本报布赖顿专号”来愚弄轻信的读者。但是,我们何苦揭穿人家的老底呢?

不管怎么说,这则新闻又在德国广为转载,但权威的《北方日报》在第三版第二栏刊发它时,编辑部还是把标题换掉了,因为对如此严肃的大报来说,不宜用那种太具欺诈性的标题。

这条消息在多次转译之后,终于在11月3日晚上,由一个高大魁梧的撒克逊仆人用他那肥厚的大手送至耶鲁大学教授舒尔茨的书房、客厅兼餐厅内。

这个已经爬上了人生的高层阶级的人物,乍一瞧似乎很一般:大约四十五六岁,身材高大,双肩宽阔,显示出健壮的体魄。已经开始谢顶了,但脑后及两鬓还留着一点类似黄麻的头发。一双蓝色的眼睛,但从那不清爽的蓝色中,别人极难发现他的心事。双眼似乎无神,但你如果被他盯一下,你就会立刻浑身打个冷颤。长着一张海口,内有两排可怕的大板牙,落到他口中的东西甭想再跑掉。但是盖在牙齿外面的却是两片很薄的嘴唇,其主要作用想必是用来夸夸其谈的。整个外形搭配起来很不协调,但舒尔茨教授却常对自己的尊容抱有优越感。

听到仆人进来,他翻眼向炉架上望去,那有一只非常精美的巴尔伯迪安座钟。如此漂亮的座钟却和这样一群粗糙的家具放在一起,令人看了极不舒服。接着,从那张大口中传出声色俱厉的喝斥声:“现在都6点55分了!我最后的邮件不能超过6点30分,今天你晚了25分钟。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再超过6点30分,那你在8点前就得走人。”

“先生,”仆人在退出之前问,“现在可以开饭吗?”

“现在刚6点55分,而我是7点钟开饭!你都来了三个星期了,早该明白这些!你给我记住:我从不改变规定的时间,也从不重复我吩咐过的话。”

舒尔茨顺手将报纸丢在桌上,开始写论文,这篇论文后天要发表在《生理学年刊》上,他又顺手写下一个他认为非常妥当的标题:所有的法兰西人为何会患上不同程度的遗传性退化症?

在他伏案写论文时,他的晚餐已被悄悄地端上了炉旁的小圆桌,那是一大盘白菜香肠和一大杯啤酒。舒尔茨准时停笔吃饭,谁也难以置信如此庄重的人竟会有这么一副大不雅的吃相。然后,他按铃让仆人端上一大杯咖啡,再把大号瓷烟斗点燃,继续埋头写作。

当他把自己的大名签在最后一页稿纸上时,已是午夜时分了,他马上走进卧室,准备大睡一场。上到大床上,投入大睡前,他把报纸张大开来阅读。就在他即将进入大梦前,突然,一个外国人的大名“朗热沃尔”大大地震动了他,这是一则关于大笔遗产的新闻中大量出现的一个名字。他感觉这个名字和他似乎有很大关系,于是他打开记忆的大门,在里面搜索了一大通也没想起来。在困惑了几分钟之后,他大手一挥扔下报纸,大嘴一张吹灭蜡烛,不久就鼾声大作了。

不过,由于他本人亲自研究并大加阐述的那种生理现象的作用,“朗热沃尔”这个名字一路跟他走进了梦乡,甚至他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还在念着这个名字。

他正要看看表已经几点钟了,猛然间头脑中灵光一闪,接着他飞快地拾起昨天晚上扔掉的那张报纸,他一只手按住前额,以便能集中精力,然后把险些被自己忽略的新闻反复读了几遍。他无疑意识到了什么,因为他甚至来不及穿上他那件绣花晨衣,就匆匆奔到外间壁炉旁边,从镜子上取下那幅已经缩小了的相片,然后用手擦去背面的尘土。

他没有搞错,相片背面,可以看到半个世纪前写下的已经褪了色的名字。

泰雷兹·舒尔茨

原名朗热沃尔

当晚,舒尔茨就坐在了直达伦敦的快车上。

4.一分为二

11月6日早上7点,舒尔茨抵达查林克劳斯火车站。中午12点,他站在了安普登南路93号门前,走进用木栏分为两半的一间大厅,一半是办公室,另一半是接待室。厅内摆放着六把椅子、一张黑漆桌子,厚厚的一堆文件夹和一本通讯录。桌边坐着两个年轻人,正静静地吃着午餐,是世界各地司法人员传统的面包加奶酪。

“皮洛士、格林恩和查尔普几位先生在吗?”舒尔茨用他吩咐开饭的声调问道。

“查尔普先生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您贵姓?找他有事吗?”

“舒尔茨,耶鲁大学教授,是为朗热沃尔事件而来。”

其中一个年轻人走进一间小屋,对着里面的一个传话筒低声报告了此事。然后耳朵紧贴听筒,以致外人无法听清里面的答复,那答复或许是说:“真邪门了,朗热沃尔事件!又有一个疯子跑来冒充男爵!”

年轻人答道:

“但此人看上去是个‘体面人’,尽管他的模样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好像不是一个初学乍练的人。”

一个神秘的声音惊问:

“那他是德国人了?”

“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一声叹息从话筒那边传来:

“让他上来吧。”

“二楼,楼梯对面。”年轻人指着里面的一条通道说道。

舒尔茨爬上二楼,看到面前有一扇门,门上有一块铜牌,查尔普先生的名字被工整地刻在铜牌上。

敲门进去,发现只是一间一般的办公室,铺着地毯,靠墙摆放着一排皮连椅,几个大文件夹放在一张宽大的木纹写字台上。写字台的后面坐着查尔普先生,他略微点了点头,就又露出白领阶层人士特有的姿态,又花了5分钟把文件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遍,才像刚从忙碌中脱出身来,然后将眼睛望着舒尔茨。

“先生,”他说,“请把您的情况简略说一下,我的工作很紧张,只有几分钟的空闲。”

舒尔茨的薄嘴唇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似乎并不讨厌他遭受的礼遇。

“等我说完我的情况之后,”他说,“您一定会再多出几分钟的空闲。”

“那您有何贵干?请讲。”

“是有关巴勒迪克的让-雅克·朗热沃尔的遗产一事,我就是他姐姐的嫡孙。我祖母名叫泰雷兹·朗热沃尔,1792年嫁给我祖父马丁·舒尔茨。我祖父是不伦瑞克军队的一名外科医生,逝世于1814年。我手中有我舅祖父写给我祖母的三封信,耶鲁战役后他曾去过我们家。另外我还有充分的证据来证明我和他们的亲属关系。”

舒尔茨的其他对查尔普描述的细节我们不必赘述,反正他不停地反复解释这件事,而且这件事他确实能滔滔不绝地谈上三天。因为他必须对这个英国先生讲清楚,日尔曼民族确实是优越于其他民族的。他来认领这笔遗产并无其他原因,主要是不能让它落到法国人手中,他认为法国人会把这笔钱随意糟蹋掉!……他之所以要和对手争,的确是出于种族原因!……而假如对手是德国人,他也许会让步……但每当想起偌大的财富将被一个什么学者,特别是法国人,用法兰西的方式利用它,他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感到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去维护自己的权益。

从表面看,强把遗产继承问题加上政治色彩似乎太匪夷所思了。而精明老练的查尔普先生却能看出,舒尔茨将个人对蓓根遗产的愿望隐藏于整个日尔曼民族的愿望之中,并成了他争抢这笔遗产的最充足的理由。

另外有一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尽管对舒尔茨来讲,把他作为一个劣等民族的亲戚会让他感到很耻辱,但这并非自己的错,而在于他的法兰西祖先使他成为一个真正的无可奈何的杂种。但是,他仅能继承遗产的一小部分,他与沙拉占的亲属关系很远。现在,查尔普发现了以合法形式来维护他的权益的可能性,进而发现了完全有利于律师事务所的另一种可能性。就可以把原来本已办得很出色的朗热沃尔事件再增添一些色彩,如同狄更斯笔下的“贾恩迪斯兄弟恩仇”的新传奇。念及于此,这位法学家眼前飘过各类盖着印章的文件、契约和证据。而更美好的结局是,他想到了一个由他查尔普从中调解的对当事者双方都有利的折衷办法,如此一来,他就能够名利双收了。

于是,他把沙拉占医生继承遗产的资料出示给舒尔茨先生,并且把证明文件拿给他看。又暗示说:舒尔茨的权利是表面的——“仅仅是表面的,我尊敬的先生,而且我害怕它经不起法律诉讼”——但是如果将这件事委托给本律师事务所去办,使舒尔茨能从和沙拉占的亲属关系中获得部分遗产的话,那么舒尔茨就能凭借德国人所具有的极其卓越的判断力,相信事务所一定会提供一种性质不同但却更加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舒尔茨继承那笔遗产的合法性。

舒尔茨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不可能不明白查尔普的一番苦心。尽管查尔普没有说得太透彻,但在这一点儿让他放下心来了,查尔普很有礼貌地告诉舒尔茨等他有空再来研究此事,就很客气地把他送出去了。原来只打算给舒尔茨几分钟的时间,但恐怕已耽搁了好多个几分钟了!

舒尔茨从律师事务所走出来,现在他心中并没有足够的把握来继承这份遗产。不过他认为,这是一场撒克逊族与拉丁族之争,只要他能随机应变,肯定会扭转乾坤。而且这将是一场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争斗。

关键是要摸清沙拉占对此事的态度。因此沙拉占很快收到一份电报,让他务必在5点钟以前赶到律师事务所。

很出查尔普的意外,沙拉占在得知这些变故后并没有暴跳如雷。等查尔普把情况讲完,他自己直言相告他听说过此事:他曾有一位姨祖母,而她很早就被一个很有地位的贵妇人收养了,从未回过家乡,据说后来嫁给了一个德国人。但至于她的姓名和后人的情况,他就不得而知了。

查尔普随即就把有关的材料拿给沙拉占看了。这些他早就准备妥当并按其类别放在各个文件夹里。

查尔普并对沙拉占讲,这极可能会引起诉讼,而且这类诉讼案错综复杂,可能要审理好长时间。其实,沙拉占所知道的这些有利于对方的家庭传说完全可以隐瞒……因为,舒尔茨最有力的证据不过就是让-雅克·朗热沃尔写给姐姐的信,只是一种推测,而没有法律效力,它只能作为一种推测——甚至,对方虽找不出真实凭证,但难保他不会凭空捏造一些。必须要防患于未然!谁又能担保这个半路杀出的泰雷兹·朗热沃尔及其当今的代表,不会发现什么新凭证,使他具有比沙拉占更大的优势呢?不管发生什么意外,都会引起无休止的争辩,没完没了的核对证据,而宣判更是遥遥无期!由于每一方都有获胜的可能,那也许会各自组织一帮人马筹措诉讼费,不顾一切地投入这场官司。从前有个著名的案子与之很相似,在司法院反反复复打了83年官司,最后由于诉讼费短缺而不了了之,可怜那笔遗产连本带利都搭进官司里去了!……查寻取证呀,请人出面调解呀,债权转出呀……诉讼程序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说不定会拖上十年八载,也无法结案。而那5亿法郎仍旧沉睡在英格兰银行里。

沙拉占竖着耳朵不耐烦地听着,心里暗道:这个家伙怎么唠叨起来没完了!虽然他并没完全相信他听到的这些,但仍有一丝失望笼罩在心头。如同一个航海的人,当他探身船头,望到了即将驶进的港口时,这港口却又在渐渐远离他,慢慢变得朦胧,甚至看不到了。他暗自嘀咕道,方才近在咫尺,并已经计划好了其用途的一笔财富,最后很可能会成为一场美梦,烟消云散!

“那你说该怎么办?”他问查尔普。

“办法么?……嗯!……不好说,做起来更棘手。不过我们还是能想出办法的,我一直对此满怀信心,英国的法律极完善的——不过有点慢,我也承认有些慢——不错,慢是它的老毛病了。PedeClaudo……嗯!……这个!慢也有慢的好处:仔细、可靠!几年后,肯定能让您拿到那笔遗产。但又担心……比方说……嗯……人家的理由……有足够的名分!”

沙拉占从事务所里出来,已经心中大失所望了,他意识到要么进行这场马拉松式的诉讼,要么丢掉那伟大的目标。想到这么美好的计划就要破灭,心中不免隐隐作痛。

然后查尔普一封电报发到舒尔茨留下的地址,他随即赶到,查尔普说:沙拉占否认他有个叫泰雷兹·朗热沃尔的姨祖母,从而否认他会有德国亲戚,而且调解无效。因此,如果舒尔兹确信自己有足够证据争得自己的权益,那只有诉讼这一途径了。而查尔普在这件事上决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只是会投入更大的兴趣。身为一名律师,除了打官司可能没有别的更令他兴奋。打一场官司,打10场官司,那是专为打官司而产生的职业,而查尔普本人会陶醉在一场场美妙的官司中。如果不怕舒尔茨多心……很显然,选择一个好律师至关重要!甚至有的人还把律师当成摇钱树!……于是这就成了冒险家和强盗结伴同行的职业!……他讲到这里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如果要与那个法兰西人达成妥协,大概需要多少钱?”舒尔茨问。

真是个明白人!他并没被查尔普引入官司的漩涡!他重在实际,直截了当,办事爽快,不愿拖泥带水!但他这一招却让查尔普有点措手不及。他只好告诉舒尔茨,事情不会进展得这么快,现在才仅仅是个开端,很难说最后结果如何。并且说,为使沙拉占接受调解,千万不要操之过急,以免使对方意识到舒尔茨急于调解解决。

“请您允许,先生,”他说,“把一切事都交给我办理,我会为您负责到底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舒尔茨答道,“但我起码要心里有个数才好!”

他是打算套出查尔普计划从他身上索取多少报酬,而这次查尔普却避而不谈,最后他只得让查尔普自己看着办吧。

第二天,查尔普又召沙拉占来会谈。沙拉占问可有什么重要情况。他的平静使查尔普显得很尴尬。他告诉沙拉占,经过深思熟虑,要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难题,就需努力使舒尔茨接受调解。他相信沙拉占肯定会同意这么做,因为在这一建议中他没表现出任何私欲,一般律师在此情况下很难做到这一点!他并向沙拉占承诺,他会快速而公正地处理这件事,并当成是自己的事来办理。

沙拉占仔细想了想,认为相对而言还是挺有道理的。这些天,他一直在心里谋划着自己伟大的科学设想,他心中只有他的设想,除此之外都无关紧要。假如要他再等10年、那怕是一年再去实现,那也会让他痛心疾首、备受熬煎。况且,他并非对法律和金融一无所知,也并没有被查尔普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否则的话,只要能给他一笔钱来实现他的理想,他会宁可将自己的权益降到最低点。因此他也让查尔普全权处理此事,随后就走出了律师事务所。

查尔普可谓志得意满了。真的,如果换作其他律师的话,当此情况下,可能会因利益的驱动而挑起争端,并一直拖延下去,直至能为自己弄上一笔丰厚的退休金。不过查尔普并不是那种惯于长期投机的人,当他认为自己已经能很轻易地获得一大笔巨额报酬时,便下定决心不错过个机会。他第二天就给沙拉占医生写了信,并暗示他,舒尔茨很可能会同意接受调解。随后,他往返于沙拉占和舒尔茨之间,反复说对方如何如何坚决不同意,又说什么有第三个想投机取巧的人从中插进来……这出独角戏一直演了一星期。有时早上晴空万里,而到了傍晚又电闪雷鸣。事情一次次被意外地打断,弄得扑朔迷离,使沙拉占骑虎难下,而查尔普也始终拿不准收网的时机,担心鱼儿会在生死关头破网而逃。其实这完全是他自己多虑了,因为沙拉占已明确表示,只要不打官司,能马上拿到钱,什么都好说,而且早就准备达成妥协。最后,查尔普凭阅历感觉到,那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来到了,或者就像他自己所说的“火候已经差不多了,该出锅了”,因此便不再耽搁,着手进行调解。

一位说客、银行家史蒂平出场了,他建议用折衷的方法,将那笔遗产的整数5亿法郎一分为二,双方各得2亿5000万法郎,而作为佣金的就是那5亿的零头——2700万法郎。

当沙拉占听查尔普将这建议通知他时,他真想与查尔普结为兄弟。不管怎么说,这个建议利大于弊。他已别无所求,只想签字,越快越好。而且,这时如果有人让他在联合王国所有银行和律师事务所门前塑造史蒂平和查尔普的金像,他也不会拒绝。

证书早已准备好了,证人也已请到,萨默塞特密的盖印机也已准备就绪。舒尔茨也来了,被查尔普安顿在别处,他认为此人不像沙拉占那么好说话,和他打交道肯定要吃大亏,后来每想到这事他还不免后怕。手续很快就办妥了,双方正式提交了委托和同意平分的文件,等办完法律手续之后,双方各拿到了一张能立即兑现的10万英镑的支票,并就今后的固定性支付办法达成了协议。

就这样,这桩曾轰动一时的遗产继承权纷争案结束了,当然优秀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最高荣誉得到了维护。

当天夜里,在查尔普的邀请下,史蒂平及协议双方在戈伯登俱乐部举行晚宴。饮至半酣时,查尔普举起酒杯,先为沙拉占的幸福干了一杯,又为舒尔茨的幸福干了一杯,喝光了这瓶香槟后,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泄露了秘密的欢呼。

“乌啦!……大不列颠的规则!……还是由我们来操纵!”

但说实在的,史蒂平却认为查尔普未免有点愚蠢,竟然为了2700万法郎而丢掉了一笔5亿法郎的大生意。舒尔茨其实也有类似的看法,他甚至对接受调解有点后悔。不管以何种方式,对付一个像沙拉占这样的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这样一个克尔特人,既卑微,又软弱,而且一定是个只会做白日梦的家伙!

舒尔茨早就听说了沙拉占要建造一座法兰西城的事。要建成一个符合生理和心理两方面卫生条件的城市,并对培养各种具有优良品质身体强壮的年轻人有利。他认为这真是一个愚蠢可笑的计划,而且肯定会以失败而告终,因为这与人类的进化规律相悖。按进化规律,拉丁民族走向衰败,注定要在撒克逊民族的奴役之下而最终导致其完全从地球上消失。如果沙拉占的这一计划被实施,特别在其取得成功时,那岂非要推翻人类进化的正常规律吗?因此作为一个撒克逊人,不管是为了维护整个民族的利益,还是为了服从于这一必然规律,都应竭尽全力来破坏这一荒唐而狂妄的计划。就目前而言,无疑是他,舒尔茨博士,耶鲁大学的名誉化学教授,曾由于他的关于人类各民族的比较从而证明了日尔曼民族将吞并其他所有民族的论文而名声大噪,无疑是被不断创造和破坏的万能的上帝派来,专门为了去消灭那些对上帝不敬的劣等民族的。上帝在很久以前就已注定了,泰雷兹·朗热沃尔要嫁给马丁·舒尔茨,注定终有一天将由一个法国医生一个德国教授来代表这两个民族产生争斗,而结果是教授摧毁了医生。现在,医生的一半财产已落入教授手中,只要再用这些制造武器,就能彻底击垮对方。

另外舒尔茨认为,沙拉占的计划是不足为虑的,而自己的计划则要宏伟高明得多:将拒绝被日尔曼民族吞并、拒绝依附于德国的民族消灭掉。他现在显然已和沙拉占处在不共戴天的地步了,他自己认为是这样。

为了更进一步了解沙拉占的计划,以及探寻其是否存在某种秘密,他竟加入了国际卫生学会,并积极参加它的所有会议。

在一次会议将要结束时,包括沙拉占在内的几个会员,听到舒尔茨宣布,他将同时建一座比法兰西城更大的城市,从而毁灭法兰西城这个异想天开的蚁穴。

“我希望,”他最后说,“我们建造的这个城市将成为全世界的真正典范!”

尽管善良的沙拉占对全人类充满爱心,但他并非相信,他的所有同类都是慈善家,他牢牢地把对手所说的这番话记在心里。作为一个见识非凡的人,他意识到任何威胁都不容忽视。过了几天,他给马塞尔去信,请他帮助自己完成这一伟大的理想,信中并没隐瞒与舒尔茨的冲突,并细致地将他描述了一番。马塞尔据此可以看出,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危险的对手。沙拉占在信的末尾说:“我们需要坚毅强大的人才,是勤奋忠诚的科学家,因为这次我们不但要建好城,更要保证安全。”

马塞尔在回信中表示:

“虽然我不能立刻就赶去帮助您,但请您放心,在您最需要的时候我会出现。我会时刻记住您所描述的那个舒尔茨。作为一个阿尔萨斯人,我更应时刻关注他的所做所为。无论我与您近在咫尺,还是远隔千里,我始终是您忠实的助手。如果您有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打听不到我,请不必惊慌。因为我无论在您眼前还是远在天边,我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忠于您,即为您也为法兰西效力。”

5.钢城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个遗产纠纷案已过去五年了,而故事的焦点也已转在美国闪亮。俄勒冈州位于太平洋海岸10公里处,其南部有一块未被开垦的处女地,而正好与加利福尼亚州媲邻,其地理环境堪称美洲的瑞士。

真的,如果单看外形的话,真与瑞士极为相似:耸立的高山直入云霄,山间的深谷曲折纵横,自天空俯瞰,景色壮丽而雄伟。

但如果深入一看,假瑞士与真瑞士就截然不同了。欧洲的真瑞士,人民安居乐业,和平繁荣,田野中可见放牧的僮儿,能打听道路和找到客栈;而在这外表酷似阿尔卑斯山的地方,到处只能看到石头、土块和古老的松林。

假如有人走在真瑞士的山野之中,听到奥贝朗幽谷中那般清雅的声音,能诱发对生命最美妙的遐想。而在这里,耳中传来的是远方隐约的汽锤声,脚下会发出沉闷的爆炸声。仿佛大地是一个下面安有机关的舞台,而那巨大的山石也像是空心的,随时都可能会陷入恐怖的深渊之中。

曲折的山坡上有一条条用煤滓铺成的小路。五颜六色的矿滓躺在干枯的草从中,仿佛一条条爬行其中的毒蛇的眼睛一般。到处都能看到一口口枯竭的废井,井口长满杂草,并被雨水冲刷得伤痕累累,向着天空张大了口,如同一座座死火山。烟雾笼罩着大片天空,如同给大地披上了一件灰色大衣。鸟儿不敢从这里的天空飞过,昆虫纷纷逃窜,人们已经忘记了蝴蝶的样子。

假瑞士的最北边,在山脚与平原交汇的地方,两座贫瘠的大山之间,有一块荒漠。这块荒漠直到1871年仍是一座“红色沙漠”,因为这些土中含有大量的氧化铁而呈现红色。而现在已成了“斯达尔施塔特”——“钢田”。

可以想象,一块二三十平方公里的山地,在干旱的沙土上洒满了石子,荒凉得如同远古时代的内海海底,上帝并没能给这块荒漠带来生机和活力,而如今却被人改变了,唤醒了这片沉睡已久的土地。

短短的5年光阴,在这沙石遍布、寸草不生的地方,一连出现了18座人造村庄、清一色的灰木小屋,在芝加哥造好后直接运到这里,随后住进去很多年轻力壮的工人。

那座蕴藏丰富的柯尔斯勃兹煤山就在村庄的中央,而山脚下却建起一片造型奇特的深色房屋。它们排列非常整齐,一律红屋顶,前后窗相对。而屋顶上方是众多圆形高大的烟囱,千百个烟囱一齐向外喷着浓烟,久积而不散。天空被遮得阴沉沉的,而不时有通红的火光在天空中过,并有雷鸣般的轰轰炸响,一浪赛过一浪,但这炸响却有极强的节律性。

而以上描述的这片建筑,就是斯达尔施塔特钢城,它属于德国人,原耶鲁大学化学教授舒尔茨博士的个人产业。他借助蓓根的亿万资产,发展钢铁产业,如今已是世界最大的钢铁大王,特别还是欧美最大的大炮制造商。

他能制造各种样式、各种口径的炮,有滑膛炮也有螺线膛炮,可制成活动炮座或固定炮座。他铸造的大炮在俄罗斯、土耳其、中国、意大利各国销路都不错。不过他主要还是为了德国铸造。

凭借着巨大的财力,他像魔术师般手杖一挥,就凭空出现了这片广大的建筑群,同时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城市和先进的工厂。3万名工人中,一多半来自德国,住在城郊的工人区。仅仅几个月时间,它的产品就以其明显的优越性而著称于世。

舒尔茨从自己的矿中开采铁和煤,并就地炼成钢水,而又就地铸成大炮。

他的同行们不能做到的,他都做到了。法国人曾铸造了4000公斤的钢锭;而英国的一尊锻铁炮达到了100吨重;而埃森的克虏伯先生又铸造了50万公斤的钢块。舒尔茨的产品却是随心所欲的,不管你订制的大炮有多重,要求的威力有多猛,他都能如期交货,而锃亮的大炮如同新出产的硬币般闪闪放光。

不过当然,你要付出相应的金钱!他在1871年获得的2亿5000万法郎,只是为他打通了食道,他的胃口还要大得很呢!

制炮业同其他行业一样,只要你能制造出别人制不出的产品,你就占据了优势。而舒尔茨的大炮,不只其体积没有前例,况且在其年久耗损的情况下,也绝没有炸裂的危险。斯达尔施塔特工厂出产的钢仿佛有一种超常的特性。于是有人谣传他加入了合金和神秘的化学增加剂。但人们都只能肯定一点,就是谁也无法探知其中的秘密。

现在又能肯定一点,就是秘密被严密封锁在斯达尔施塔特内部。

北美洲的这个偏远一隅的四周,是连绵的群山,是钢城的一道天然壁垒,把有人居住的最近村镇也隔离在500英里以外。但人们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在自由的口号下建立起来的美利坚合众国的一点自由的影子。

就算你来到了钢城的城墙下,你也休想进入它的任何一道城门。虽然在一道护城河和碉堡旁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厚重的城门。但门卫会铁面无私地把你赶走,所以你不得不走进城外的郊区。因为你不知道暗号和口令,甚至连经过正式盖章签发的通行证都没有,那就别梦想跨进钢城。

这是11月的一个清晨,城外来了一个年轻的工人,他肯定是有通行证的,因为当他在客栈把他的旧皮箱寄存后,就毫不犹豫地走向朝着村庄的那道城门。

这个年轻人身材高大,健美,身穿当时流行的那种随意的拓荒服:上身是宽松的短套,内穿一件无领羊毛衬衫,下身穿灯芯绒长裤,脚蹬一双大皮靴。头上一顶大毡帽,前面压在额头上,似乎要遮挡煤灰一般。他身上沾满了灰尘,但仍轻松地打着口哨向前富有节奏地走着,充满了活力。

他行至一个窗口前,把一张印着铅字的纸片交给守卫队长,很快就被放进城内。

“你的地址是743车间,9号路,K工区,去找塞利格曼工长,”队长说,“沿环形路右侧一直向前走……知道这里的规矩吗?如果你走错了工区的话,就会被撵出来。”

年轻人按照队长指点的方向走上了环形路,他的右侧是一条壕沟,沟边来回走动着警卫;而左侧,里面是建筑群,外面是宽阔的环形铁路,和内城墙相隔,内城墙与外城墙外观一样,而这时钢城的轮廓看得更清楚了。

在各个工区之间有防御工事,彼此分隔成一个个完全独立的系统。尽管它们都处在壕沟和城墙的包围之中。

很快,年轻人就看到了K字路碑,眼前是一扇高大的门,门上刻有一个K字。他大步向门岗走去。

这一次,接待他的却不是士兵,而是一个装有一条假腿,胸前佩戴奖章的残疾人。

年轻人又把那张纸片交给残疾人,他检查后又在上面盖了一个章,然后说:“一直走,到第九条路向左转。”

现在通过了第一道防线,年轻人终于进入了K工区,而从大门一直向前的是全区的中轴线,两旁的建筑物一排排地都是同一样式,而且一律与这条街呈直角。

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灰色的厂房上有着无数的窗户,仿佛是一个巨兽在喘息着。但这个年轻人似乎不太在意这些,因为他根本没有停下观望。

他只用了5分钟就走进了9号路743车间,被人带进一间放满资料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塞利格曼工长。工长仔细地检查着他那盖有各类公章的证件,最后眼睛望着年轻人。

“你来做冶炼工?”他问道,“你似乎太年轻了吧!”

“有志不在年高,”年轻人答道,“我马上就26岁了,而且干冶炼也有七个月的经验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让您看一下证书,我就是凭这些证书才在纽约被人事部主任雇用的。”

年轻人的德语还算流利,只是略带些土音,似乎这点让工长有些疑心。

“你是阿尔萨斯人吗?”他问道。

“不,我是瑞士人……来自沙夫豪森,喏!我所有的证件都在这里,全都备齐了。”

他说着掏出了护照、身份证、户口簿等证件,递给工长。

“好吧,你被录用了,现在就剩给你找个岗位了。”塞利格曼说,又把那些证件还给了年轻人。

他在花名册上登记下了约翰·施瓦尔茨这个名字,并交给年轻人一个上岗证,上面有他的名字和编号57938。

“每天早7点必须赶到K字门前,然后凭此证入门,再到交班室摘下你自己的报到牌,上面有你的名字,然后来向我报到,晚上7点临走时,把报到牌放进车间的箱子里,箱子只在7点准时打开。”

“知道了……我可以住在城里吗?”施瓦尔茨问。

“那可不行,自己在城外租个房子吧,但车间有食堂,饭菜都很实惠,你的工资开始时是每天一块钱,以后每个季度增加百分之五……处分只有一项,就是开除。无论犯什么错都必须开除,先由我上报,工程师最后拍板……你想今天就上班吗?”

“太好了。”

“那可只能算半天。”工长提醒说,随后就带他走向里面的一个车间。

两人沿一条大街,从一个大院穿过,走进一个高大的车间,看那宽敞和漂亮程度,不亚于一个大型的火车站。施瓦尔茨像个内行似的,边看边点头。

车间靠两边墙上,是两排同罗马圣保罗教堂里的圆柱相仿的粗大的柱子。这些圆柱高高地穿出了拱形玻璃屋顶耸立在高空,其实这就是烟囱。100个烟囱底部对应着100个炼钢炉。

车间的尽头连着火车道,不时有车皮送来用以炼钢的铁矿石。而空的车厢在另一端等候运走已炼成的钢材。

这道“冶炼”工序就是把铁炼成钢。许多的彪形大汉赤膊上阵,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长长的钢钩。铁矿石投进高温炉之后,先加热炼成铁,这时需要在铁矿石熔化时加以搅拌,滤出矿渣。而为了得到钢(那是一种含碳较高的铁,比铁的性质更优越),就是等矿石完全熔化时再将其用超高温加热。而冶炼工必须用铁钩将慢慢成形的铁块在火焰上翻来覆去搅拌,等它们的含碳量达到一定程度,也就是足够硬时,再将其切割成四个疏松的圆球,俗称“熟铁蛋”,最后将它们传递给锤铁工的助手。

锤铁在车间正中心处操作。每个熔炉都装有一个蒸汽驱动的汽锤,蒸汽锅就安在烟囱里,每个汽锤都有一个锤铁工专门负责。而他们此时必须全副武装:脚蹬长统靴,臂挂铁皮甲,胸围皮套裙,头戴网罩。“金甲武士”拿一把长钳夹住白热的铁块,放到汽锤下面,铁球被大汽锤多次锤击,火花四溅,把其中的杂质挤出。

然后,锤铁工的助手又将锤击后的铁块重新放进炉中,烧热后再取出来锻打一遍。

这个巨大的炼钢厂一直不停地运转,传送带在不知疲倦地转动,汽锤声夹杂在不绝于耳的轰鸣声中,铁花四溅星光闪耀,熔炉的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在这铁石碰撞发出的永不停歇的喧嚣声中,人是显得这么渺小。

而其实这些炼钢工个顶个都是棒小伙!因为他们需要在炙人的高温下伸开手臂摆弄这些200公斤重的家伙,还要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些白热的铁,连续干几个小时,这种工作环境是残酷的,再健壮的人也不会挺过10年。

施瓦尔茨为了把自己的能力显示给工长看,就将上衣全脱了下来,露出健美的肌肉,拿起一个铁钩,开始干起活来。

工长看了没一会,就回头向自己的办公室放心地走去。

施瓦尔茨一直这样干到吃饭才停下。不过,也许是由于用力过猛了,或者早上吃的东西不足以供这么大的体力消耗所需,他很快就显得体力不支了。组长显然也看出他已经不堪重负了。

“你根本不是熔铁工的料,年轻人,”组长说,“最好你趁现在赶快要求换工种,再晚些就不能调换了。”

施瓦尔茨还在坚持,并说这只是一时的不适应,慢慢他就会变成一个合格的熔铁工了!

组长向上反映了他的情况,很快总工程师就把他叫去了。

总工程师又把他所有的证件审查了一遍,威严地对他说:“你在布鲁克林真的当过熔铁工?”

施瓦尔茨把头低下了。

“我瞒不了您,”他说,“我本来是干铸工的,我应聘熔铁的活只是为了多挣点钱。”

“你们都是一个德性!”工程师挖苦道,“25岁就想干35岁的人都极少胜任的活儿!……但是,我发现你干铸工的时间好像不短了?”

“我晋升一级铸工都两个月了。”

“那你还不如留在原来那儿合算些。你到这里只能做个三级铸工。但你还算挺幸运遇到了我,我可以把你调到铸工区去。”

工程师取出通行证写了几个字,盖了章后说:“你把报到牌放回本区,迅速去O字区,我会和那里的总工程师打招呼的。”

像进K字区一样,施瓦尔茨经过同样的手续进入了O字区,然后又是一番检查、盘问,才被工长带到了铸工间。这里相对要平静些,只是略显枯燥。

“这是专门浇铸42号钢材的小车间,”工长说,“只有一级工才有资格去造炮车间。”

但是这个“小车间”也有10000平方米。施瓦尔茨粗算了一下,这里按容积不同,分别以4个、8个、12个为一组的坩锅大约有600个,每组下面有一个大加热炉。

车间的中间有一个横槽,里面放着各种盛钢水的模子。而横槽的两侧各有一条铁轨,上面有一个活动吊车,可以随意滑到需要的地方去吊运重物。和冶炼车间一样,这里两头也有铁路,一条运来要熔铸的钢锭,另一条则将模子里铸好的钢管运走。

每个模子旁都有一个工人手拿铁棒站在那里,注意坩锅中钢水的温度。

这几项工序大概跟施瓦尔茨原来的工厂差不多,但在这里,各工序间的衔接、配合却达到了完美无缺瑕的程度。

每到工作时间,向工人发信号的铃声就会响起,一些一般高矮的工人立刻两人一组,扛着一根铁棒,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到自己固定的炉前站好。

一个指挥手握秒表,然后站在一个与所有加热炉都离得很近的模具边站定,模具两侧各有一个斜度不大的斜板,上面早放好了一些外面包着铁皮的耐火黏土管。管子下口放在漏斗槽上,而漏斗槽在模具的正上方。指挥嘴里叼着哨子,他一声哨响,坩锅立刻被钳子从火中取下来,挂在第一座炉前的一组工人的铁捧上,然后,随着哨子发出的一系列抑扬顿挫的旋律,两个工人依照节奏一齐动作把坩锅内的钢水倒入管中,倒完后再把炽热的空坩锅放进水箱中。

其他组的工序也是这样完成的,间隔的时间也都经过准确计算了,以便浇铸工序紧张而有序地完成。

这种不可思议的精确,能使第十秒钟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后,恰好所有坩锅刚刚倒空,投入水箱。如此完美的操作过程,谁会想到是由上百个有思想的人齐力完成的,而像是由一架完美的机器运转完成的,这是由铁一般的纪律、精湛的技术与和谐的旋律创造出的奇迹。

施瓦尔茨像个老手似的,他马上找了一个与他身材相当的工人组成一对,在一次不太重要的浇铸中展露了一下,当即被断定为一个优秀的铸工。下班的时候,组长甚至许诺会很快提升他。

他于晚上7点钟走出钢城,便立刻回到客栈取皮箱,然后顺外城向前走,走到一个他早已看好的住宅区,并很快在一个“提供住宿”的正直妇人家的单身房间里住了下来。

但是,年轻人在晚上并没有去下酒馆,泡舞厅,而是独自躲在房间里,然后取出口袋中从工厂捡回的冶炼车间的碎钢和铸工车间的坩锅残片,全神贯注地借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研究起来。

然后,他从皮箱内层取出一个硬皮本,翻阅里面密密麻麻的方程式和公式,又用流利的法文在本子上写了这样一段话,出于谨慎,他用了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暗语:11月10日,斯达尔施塔特城。冶炼方法并无特殊之处,只是依照切诺夫定律,两次温度所选不同,即第一次加热相对第二次加温度要低些。浇铸操作,是克虏伯模式,只是动作的均衡程度实在无可挑剔。但这种准确操作正是德国人的优势,得益于日尔曼族天生的乐感。英国人是万万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因为他们或纪律散漫,或节奏感不强。但法国人做起来却很容易,因为法国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舞蹈家。所以至今为止,尚未发现其取得巨大成功之奥秘。矿石样品与我们的上等铁矿无甚差别。煤的质地不用问是极有冶金价值的上等品,但这也并不出奇。但可以肯定一点,舒尔茨在除杂质上做得很好,采用的原料异常纯净,但这也不难做到。因此,现在只剩下确定坩锅和耐火土管的成份就足够了。如果做到这一点,而且我们的浇涛工也经过严格的纪律培训的话,我相信没有理由达不到这种程度。不过,毕竟我才只去了两个车间,而这里除了中央总部、企划部、设备处和密室等以外,至少有24个车间。但究竟这个巢穴要这么多车间做什么呢?在舒尔茨获得遗产并发出恐吓之后,我的朋友们,该怎么做才能消除你们的忧虑?

画完了这个问号,施瓦尔茨疲惫地收起这一切。他脱下衣服,躺在一张让人不舒服的德国小床上,点燃烟斗,并取出一本旧书,边抽边看,但是心中却一直思索着其他事情。他美滋滋地抽着烟斗,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啵……啵……”

他把书放下,又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沉思,仿佛正有一道难题等待他去解决。

“算了!”他喊道,“任他诡计多端,我一定要找出舒尔茨的秘密,特别是有关他对法兰西城的图谋!”

他是念叨着沙拉占大叔的名字进入梦乡的,但他睡熟后,却在梦中念出一个小姑娘“让娜”的名字。虽然他离开时,让娜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但他在心目中一直当她是个小女孩,而这也极易用一般的联想规律来解释:念及沙拉占很容易想起他的女儿吧?

因此,当施瓦尔茨,也就是马塞尔·布吕克曼,第二天念着让娜的名字醒来时,他并未因此而大惊小怪。而且,又一次印证了斯图亚特·米尔伟大的心理学原理的正确性。

6.灾难矿井

房东鲍埃尔太太热情接待了马塞尔。她原籍瑞士,其丈夫四年前死于一次矿井事故,这很正常,全世界每天几乎都有矿工死于这种灾难。她每年可以从工厂领到30块钱的补助金,另外她还有一间带家具的房子可以出租,来取得很少的租金。她年幼的儿子卡尔还会在每个星期带回来一点工资。

卡尔虽然只有13岁,却已成为煤矿的工人了。矿上的运煤车要经过通道的一扇门,卡尔只是负责开门、关门,而这扇门也是为通风开设的,它能控制里面空气的流向。因为他家离奥尔布雷克特矿井很远,要他每天来回跑的话太为难他了,因此大伙又给他找了一个附加的活,夜里当马夫把马牵回马厩时,负责洗刷看护那六匹马。

就这样,卡尔要在500米以下的矿井中一连呆上六天,白天看护通风门;晚上就在马厩里的草堆上睡。只是到了星期天,他方能重见天日,才能和正常人一样获得几个小时的阳光、蓝天和母亲的疼爱。

不用说你也知道,当他过了一星期从井下爬上来时,他已不再是一副干净利落的模样了,就如同从地狱中放出来的小鬼,或刚清扫完烟囱,变成了一个巴布亚黑人。于是鲍埃尔太太先把他按到热水里,用肥皂仔细擦洗几个小时,然后再把干净衣服给他换上。通常是卡尔父亲遗留下的一套绿色粗呢衣服,是经过她一番修剪改小了的。然后,她就望着卡尔,一直到晚上入睡。儿子在她心目中是世上最帅的小男子汉。

实际上,洗去那层黑黑的煤灰,卡尔还算是个英俊的孩子。一头柔柔的金发,清澈的蓝眼睛,再配上洁白细腻的脸。但相对同龄孩子来说,他似乎略显有点瘦小,而常年的地下生活更使他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如果以沙拉占的血球验算法对他的血液进行化验,那他的红血球数量肯定是偏低的。

卡尔的性格很文静、内向,不过却有着不同于平常孩子的自豪感。这是由于常年对一次次灾祸的经历,对有规律生活的习惯以及征服困难后的愉悦。好像这种自豪感是每个矿工都有的品质。

卡尔最幸福的时候是和母亲呆在一起,在小房子里,伏在方桌上,把纸盒里的各种小虫子拿出来摆弄。他每次在井下捉到小虫子,就放进纸盒里。矿下的气候四季如春,而里面有些奇怪的生物连生物学家也不认识,比方煤层湿润的岩缝中长出一些离奇的植物,有绿色的苔藓、无法描述的菌类和奇形怪状的纤毛。后来有一位致力于昆虫研究的工程师得知这一情况后,就告诉卡尔,他会用一个埃居来收取一种新的昆虫标本。卡尔原本是为了获得埃居才走遍矿内的每一个角落仔细搜寻的,但或许是受了工程师的熏陶,他慢慢地也变成一个昆虫谜了。所以,他现在是出于自己对昆虫的酷爱才搜集昆虫的。

他慢慢与蜘蛛和昆虫成了好朋友,并在孤独之余结交了两只蝙蝠和一只大田鼠。他一次次向人宣称:这三个好朋友是世界上最聪明善良的动物,甚至比那六匹马还可爱。那几匹皮光毛亮、膘肥体壮的马本来已够聪明了,卡尔也没少对人们称赞它们。

看管马厩的老人名叫布莱尔·阿索尔。他从6岁就一直生活在地下500米的矿井中,并从未再见过太阳,所以他的眼睛已几乎不起任何作用了,但他头脑却变得精细起来,他对这“地下迷宫”了如指掌!他在推煤车时,知道该何时向右拐,何时向左拐,而且从未走错过!当他走到通风门前停下时,正好门还在开着,早饭和晚饭见面时,你总能见到他和蔼可亲的脸并得到他友好的问候!

“我说的是真的,妈妈,”卡尔说,“每次我的头靠近他时,他都会在我的脸上亲一下。而且,布莱尔·阿索尔脑袋里的钟简直灵极了。要不是跟他在一起,我准会分不清白天和晚上,早晨和黄昏!”

鲍埃尔太太微笑着听儿子絮叨。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她也很喜欢布莱尔·阿索尔,有时候会让儿子带些糖给他吃。其实,她也恨不得到井下去看看丈夫生前的老伙伴,去看看使她失去丈夫的那个可怕的地方。矿井爆炸后,不幸的鲍埃尔被发现时,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但是女人是不允许下矿井的,所以她只有让儿子的故事来满足她了。

唉!她对这个煤矿已经很熟悉了。说不清多少次,她站在那直径足有18英尺的洞口,痴痴地幻想着丈夫从那里出来;看着围墙里面沉重的橡木笼通过滑轮用钢索吊上来。矿山上安放蒸汽机的高大的厂房,检查通行证的小岗亭……说不清多少次了,她看着那不停燃烧着的大铁炉,里面的烈焰烤得自己浑身发热!还有刚下班爬上来的矿工借着炉火烤衣服,更有的迫不及待地点燃烟斗!她多么熟悉这个地狱之门的所有声响和身影啊!卸煤工在紧张地卸下满满一车的煤,装吊工、选煤工、洗煤工、机械工、司机……他们都在不停地忙碌着。

她虽然看不到,但也能想象得到,那被罐笼带入井下的一群群矿工所做的一切。其中有他的亲人,从前是她的丈夫,现在是她唯一的儿子。

她听着他们说笑着,争吵着,离地面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听不到了。但她的心也跟着他们一起沉了下去,直到比金字塔高四倍的地方……来到井底,矿工们匆忙地从笼子里跑出来!

他们四处散去,有的向左,有的向右,地下城又忙碌起来。推煤工推起煤车,挖煤工拿起十字镐奔向煤床,填土工将采完煤矿的空地用土石填实,支架工在煤城巷道中架上支柱,修路工检修坑道,铺设铁轨,石工炸开煤床外面的岩层……主巷道如同一条宽敞的大街,连通了相隔三四公里的两个矿井,主巷道两侧有许多侧巷道与之相连,这些侧巷道之间又有更小的巷道相连。巷道之间竖立着由煤或岩石形成的墙或支柱,所有的一切显得那么井井有条,坚实牢固而乌黑透亮!

在这纵横交错的无数巷道组成的地下迷宫中,忙碌着一支光着膀子的矿工大军,他们彼此交谈着,在安全矿灯的照耀下快活地干活……当鲍埃尔太太独自一人坐在家里的火炉旁遐想时,脑子里常常浮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在这无数的巷道中,她能清晰地看到那条更熟悉的巷道,就是由卡尔负责开关通风门的那条。

当傍晚来临时,白班的工人上来了,夜班的工人又下去了,但她亲爱的儿子却不会这时上来。

他到马厩去找亲爱的布莱尔·阿索尔去了。他先照顾老人吃完饭,再把马的草料准备好,才去吃自己被人从上面带下来的那点冷饭。吃完后,他就给那只安详地伏在他脚边的大田鼠讲故事,又和那两只在他头顶飞舞的蝙蝠唱会儿歌,玩累了就躺在草垫上睡去。

鲍埃尔太太就像身临其境一样,因为卡尔已经把这些给她讲了至少300遍了,他说到哪里,她都能看得到。

“您知道昨天我给工程师送昆虫去时他对我怎么说吗,妈妈?他说要给我出几道数学题,假如我能做对的话,等他再测绘矿井的平面图时,就带我去给他拿工具。并说要开一条巷道,直通威勃矿井,那可不是件容易事呀!”

“真的,宝贝?”鲍埃尔太太高兴地说,“工程师真是这么对你说的?”

她眼前又浮现出这样一幅情景:儿子拿着测绘工具,像个工程师的助手一样神气。

“但是,我很担心,”卡尔又说,“我怕没人能帮我讲一讲那些数学题,到时候做不出来。”

马塞尔正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抽着烟听他们母子对话,听卡尔说到这里,就对他说:“到时候你哪儿不懂不妨告诉我,我也许能给你讲一下。”

“您会数学?”鲍埃尔太太惊讶地问。

“我当然会,”马塞尔说,“我每天晚饭后都去夜校上课,恐怕不可能什么也学不到吧?老师还说我学得不错呢,他说我都可以给别人当老师了。”

卡尔兴奋地取来纸和笔,并站在马塞尔旁边,把不懂的问题说给他听,马塞尔就给卡尔详加讲解。卡尔很快就明白了那些问题,他对马塞尔佩服极了。

打这开始,马塞尔更受女主人的尊敬了,而他也和卡尔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而且,他在工厂里的出色表现也得到了上司的赏识,很快就被破格晋升为一等工。他每天早晨7点去上班,下班吃过晚饭后,就去夜校听工程师特鲁勃奈讲课,努力学习几何、代数、机械工业制图等课程。而且进步神速,老师对他赞赏有加。进入工厂仅两个月后,他就跨入了最优秀人才的行列,不仅O字区,而且整个钢城都知道了他的名字。第一季度末,他的上司就向中央总部呈上了一份推荐信:“约翰·施瓦尔茨,26岁,一等铸工,兹向中央总部推荐此人:他无论在理论知识、实际工作和创新精神三方面,都可称得上‘出类拔萃’。”

不过,必须有一个非凡的机遇,才能让总部真正对马塞尔产生兴趣。只要耐心等待,总会有这样的机遇,只是马塞尔没料到,这个机遇竟是在如此悲惨的情况下到来的。

又是一个星期天,都上午10点了,但马塞尔发现小卡尔还没回来。他很纳闷,就去问鲍埃尔太太,是否她知道卡尔为什么还没回来,但鲍埃尔太太焦急地告诉他,她也不知道。按说卡尔两个小时前就该回来了。马塞尔就去奥尔布雷克特矿井找卡尔。

他沿途看到矿工就问见没见到小卡尔。他们都说没见到。大家彼此互道平安后,他又继续朝矿井走去。

等他到达矿井时都快11点了。今天是休息日,矿上安静多了,偶尔能看到“摩登女郎”(这是矿工们给选煤女工起的绰号)在和检查员聊天,检查员连休息日也得照常上岗。

“您看到编号是41902号的小卡尔出来了吗?”他问检查员。

检查员拿出名单查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

“矿上还有另外的出口吗?”

“没有,就只有这一个出口,”检查员答道,“矿井北面的出口还在规划之中,并没打通。”

“这就是说,小孩子肯定还在井下了?”

“肯定,不过也真奇怪,一般星期天井下就留五个专门守卫。”

“我下去找一下可以吗?”

“不行,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准下去。”

“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故?”“摩登女郎”插嘴道。

“星期天能发生什么事故?”

“但不管怎样,”马塞尔说,“我必须找到这个孩子!”

“那你最好去找机械工长……就是那个办公室……也不知他出去没有……”

工长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节日礼服,衬衣领子像白铁片一样硬,正准备出去。马塞尔把情况向他一讲,这个好心人马上担心起来。

“那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吧。”他立刻说。

于是,他吩咐机手立刻准备罐笼,并请马塞尔和他一起下去。

“最好还是带上‘加里贝’气箱,”马塞尔说,“万一派上用场的话。”

“不错,井下的情况谁也说不准。”

工长从橱子里拿出两只锌皮储气箱,外形像巴黎的饮料小贩背上的可可壶。这种密封箱是用来储存压缩空气的,顶端有两个橡皮管,使用时用牙咬住角质管嘴。一个特制的风箱可以把里面的空气放出来。带上这种存有纯净空气的箱子,人们可把鼻子用夹子夹住,在空气十分重浊的环境中也能自由呼吸。

两人准备就绪,走进罐笼,滑轮上钢索滑动,把罐笼放下井底。两人打开了手中的矿灯。

“您不是矿工,但看您并不害怕,”工长说,“不像有的人,第一次进罐笼吓得哇哇大叫,手足无措,像兔子似地在里面乱动!”

“是吗?”马塞尔答道,“我倒觉得没什么。”

他们问一个交叉路口上的守卫,那人说他一直没见到卡尔。

他们又走向马厩,看到小卡尔的书包挂在墙上,草垫上放着他的数学课本和一把马刷。

但马塞尔注意到卡尔的矿灯不见了,这说明卡尔一定还在矿井里。

“会不会掉进哪个坑里?”工长沉吟着说,“但这是不可能的!星期天他到煤床边上干什么去?”

“噢,可能他是去捉昆虫了!”那个跟来的守卫说,“这孩子酷爱昆虫!”

有一个年轻人也跑来支持这种说法,因为他曾在7点钟看到卡尔拿着矿灯走远了。

现在需要开展认真搜寻。他们又召集了另外几个井下的守卫,在一张矿井平面图上分配下每个人搜寻的区域,然后就分头行动了。

他们用两个小时找遍了矿井的每个角落,七个人又在交叉路口碰头了。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坍塌的地方,也没发现有卡尔走过的迹象。工长也许由于饥饿而产生了失望,于是他断言,卡尔肯定已经出去了,正好他们都没发现,而现在可能已在家里……嗯!……吃午饭了。

但这种说法随即遭到了马塞尔的反对,他坚持卡尔还在井下,要求重新搜寻。

“这是什么?”他指着平面图上的一个虚线划出的圈说,相邻附近几处都有详细标注并用实线划出,而这个圈就好像地理学家在地图上标注北极地区那些未经探明的地方一样。

“那个地方因煤层太薄没有开采价值而被废弃了。”工长答道。

“废弃的地方?到那儿去找找看!”马塞尔坚持道。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那块空地。是的,表层已经滑腻发霉了,显然这地方已经废弃好几年了。

他们四处看了一下,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马塞尔突然叫大家停住,并问道:“你们有没有感到头晕?”

“哎呀!没错儿!”其他人都说。

“我刚才就觉得有些头晕了,”马塞尔说,“这肯定是二氧化碳所致,我可不可以点根火柴试验一下?”

“点吧,年轻人,没事。”

马塞尔掏出火柴盒,把一根火柴划着,然后拿着它靠近地面,火焰立刻熄灭了。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说,“因为二氧化碳密度较大,所以在空气下层……大家都退出去,我是说你们几个没带‘加里贝’气箱的。但是工长先生,我建议我们两人留下来继续寻找。”

那几个人都走了,马塞尔和工长立刻各自取下储气箱的橡皮管嘴用牙咬住,并把鼻孔用木夹夹住,然后沿着巷道接着往前走。

当他们走出一刻钟后,终于发现了疑点:远处黑暗中有微弱的矿灯光发出,他们冲了过去。

在潮湿的墙根下,小卡尔静静地躺在那里,可怜他的身体早已经冰凉了,嘴唇发青,脸色发紫,脉搏早已停息了。两人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他是想捡起地上的什么东西,但他刚一弯腰,就立刻被二氧化碳包围了。

不管想什么办法救都为时太晚了,他已经死了四五个小时了。

第二天晚上,斯达尔施塔特的公墓上又添了一座小坟。可怜的鲍埃尔太太,先是失去了丈夫,现在又失去了儿子。

7.中央总部

奥尔布雷克特矿区的主任医师埃希丹纳希写了一份明细的死亡报告:卡尔·鲍埃尔,41902号,13岁,因在228号巷道捉昆虫时,吸入大量二氧化碳而窒息死亡。

工程师莫勒斯姆尔的报告更深入地阐明了一点,必须在14号平面图上把B区也规划入通风设施之内,因为B区巷道有一种散发极其缓慢的有毒气体,它极易被忽略而引起中毒事件。

紧接着,这位工程师又上呈了一份推荐信,提出工长雷洛和一等铸工约翰·施瓦尔茨在这一事件中表现出机智勇敢、忠于职守的精神。

10天以后,当马塞尔去门房取他的报到牌时,发现有一份通知挂在他牌下面的钉子上,上面写道:“施瓦尔茨务必于今天上午10点钟到总经理办公室!A字路A字门,中央总部。穿戴要整齐。”

前一段时间,无论是在与同伴交谈中,还是星期天在城外观察时,他都能看出,中央总部决非一般人能进得去的。而且更有人说,曾有些想逞匹夫之勇擅闯禁区的人,结果都神秘地失踪了;而能去那里工作的人,事先都必须办理一系列复杂机密的手续,最后还要庄严宣誓,对自己知道的事决不泄露半点,如违此誓,将会被秘密法庭残忍地处决……又有人说,从这座“圣殿”有一条地下铁路通到环形路上……有时会有神秘的客人通过火车出入城区……里面有时会举行高层会议,会员们都是些不知名的高层人物……马塞尔也并非完全相信这些传说,不过这些传说起码证实了一点,那就是一般人想进入中央总部甚至比登天还要难。他也结识了不少朋友,其中有冶炼工、熔铁工、卫兵少尉、木工、锤工等,但他们没有一个曾接近过A字门。

现在,他在惊喜之余又夹杂着一丝怯意,但他还是按时走进了戒备森严的中央总部。

门卫先让他在门房里等一会儿,门外站着两个穿灰色制服、佩短枪的彪形大汉。门房则像修道院中修女们的传达室一样,有两扇门,一扇向外,一扇向里,但它们从不同时打开。

经过了对证件的认真核实之后,两个大汉将马塞尔的眼睛用一块白手绢严严地蒙住,马塞尔任其摆布,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他俩一边一个架住马塞尔的胳膊,一言不发带着他就走。

走出大概两三千步,爬上一段楼梯,他们打开门走进去,等把门关好后,马塞尔眼上的手绢被摘掉了。马塞尔打量着这间屋子:摆设非常简要,只有一张黑色桌子,几把椅子,一块大画板,桌上放着各种绘图工具,一个高大的安着毛玻璃的窗户射进一些光线。正在这时,走进两个大学教授模样的人。

“据说你很有才干,”其中一个人说,“我们想考你一下,如果你是人才,我们也不想把你埋没掉。你可以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马塞尔谦逊地表示愿意接受考试。两位主考官便向他提了一些问题,有化学方面的,也有几何、代数方面的。马塞尔对每个问题都回答得正确而明了,令他们非常满意。另外他在黑板上画的图也清晰明了,而且没费多大功夫。他的方程式列得工整而紧凑,行与行的间距相等,如同一排排优秀的士兵接受检阅一样。而更让主考官惊讶的是,其中有一道证明题,他的构思是如此巧妙、新颖,他们问他是从那儿学来的。

“在沙夫豪森上初中时学的,那是我的母校。”

“看来你在设计方面很出色!”

“这确是我的专长。”

“瑞士的教育办得真不赖!”一个对另一个说,“现在要求你用两个小时把这张图画出来。”

说着他们递给马塞尔一张非常复杂的蒸汽机切面图。

“如果你画得好,你就会得到成绩优秀、令人满意的评语,那你就被录用了。”

随后,他们就都走出了屋子,马塞尔于是认真地画了起来。

时间到了,两个主考官走了进来。他们拿起图,看后大加赞赏,于是评语上又多了一句:我们的设计师还没有一个具有如此天分。

随后那两个大汉又走了进来,又把他眼睛蒙上,带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我们要分配你去设计处的一个制图车间去,”总经理说,“你能接受我们规定的条件吗?”

“不知是什么条件,”马塞尔答道,“但我想我能接受。”

“你听好了:第一,在整个雇佣期间,你不许外出,除非在极特殊的情况下,你得到特别许可时;第二,这里实行军事化管理,你必须对上级绝对服从,否则军法从事。你如今享受少尉待遇,还能够按规定晋升到更高级别;第三,你必须宣誓,绝对对你在部门中的所见所闻守口如瓶;第四,你的所有来往信件必须经过上司检查,并且只能和家里人通信。”

“干脆直接说,我被囚禁在监狱里得了。”马塞尔心中暗道。

但他回答得也很干脆:

“这都是一些合理要求,我全都能接受。”

“那就好,现在你举起右手宣誓吧(马塞尔把誓词朗诵了一遍)。好!任命你为第四车间的设计师,会有人为你安排宿舍。这里还有第一流的食堂供应膳食……你的行李带来了吗?”

“没有,先生。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所以行李还在房东家里。”

“派别人给你取就行了。你现在已经不能再出去了。”

“幸亏笔记上用的都是暗语,”马塞尔想,“要不然,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就完了!”

当天晚上,马塞尔已经住进一间舒适的房子里了。房子在四楼,这幢楼的前面有一个大院子。他现在意识到,新的生活开始了。

然而这里的生活环境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残酷。在餐厅里他结识一些同事,但都看起来蛮友好的,和在外面干活的人一样。为了在枯燥的工作之余轻松一下,他们还组织了一个几个人的小型乐队,每到晚上都娱乐一下,气氛相当不错。虽然他们的业余时间有限,但至少有一个图书阅览室,可以补充些精神营养。并有一些知识渊博的教授来组织讲学,所有工作人员必须到场听讲。还得参加经常性的测验和考试。只是活动空间小,令人感到有些禁锢和沉闷。这可以说是一所管理很严格的成人学校,尽管所有人都必须习惯于遵守那些钢铁般的纪律,但总的说来还不至于让人感到太压抑。

整个冬季,马塞尔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当中。他勤奋认真、刻苦钻研,学习进步神速,特别是设计图,已达到了完美无暇的程度。他受到老师们和领导们的一致好评,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就脱颖而出、小有名气了。他是当之无愧的最熟练、最聪明、最富创造力的设计师。同事们谁有困难都会向他请教,有时就连上司也对他不耻下问,一个人凭真才实学获得的不仅是荣誉,而更重要的是尊严。

但是,假如到了设计处就认为他能获取中央总部的机密的话,可就大错而特错了。

这虽然也是中央总部的下属部门,但周围都有铁栅栏,方圆不过300平方米,他就在这个小圈子里生活。不过凭他的智力,还是能把思想范围扩展到冶金工业的最远部门的。但他的实际工作范畴仅是设计蒸汽机,设计不同的体积和动力的各种蒸汽机,根据其不同用途用于各种行业,有的用于军舰,而有的用于印刷机。不过,他从未涉足于这个业务圈之外的设计,严格细致的分工把他牢牢地拴在自己的行业中了。

到A字区工作已经4个月了,但马塞尔对钢城的内幕比刚来时并没有更多的了解,顶多也就是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得到一些表面情报。尽管他才华出众,但充其量只是这个庞大的机器上的一个小齿轮。据说,整个蜘蛛网般的组织机构的中心是那座俯瞰全城的金牛塔,它高高凌驾于其他建筑之上。并且了解到,舒尔茨先生就住在金牛塔的最下层,而塔的中部就是那间有名的密室。另外还有人说这座巨大的建筑物水火不侵,里面像一艘豪华战舰的外壳一样包着铁皮,而又由多层装有暗锁的钢门把它封闭起来,如同防范最为严密的银行一样。而且大家都认同一种说法,那就是舒尔茨正在研制一种威力极强的武器,这种武器的杀伤力举世无双,为的是确保德国能很快统治整个世界。

为了探出其中的秘密,马塞尔绞尽了脑汁,想出翻墙、乔装等各种江湖行径,但都被自己一一推翻了,因为这些设想根本不可能办到。那里高墙重叠,重兵看守,夜里明亮的探照灯亮如白昼。想尽了千方百计,还是没有办法能确保跨越这些障碍。而且就算他能成功爬上高墙,他也绝对看不到全景,只能看到其中的某一个局部。

但无论如何,他发誓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果让他等10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等下去。他必须探得这些秘密,那一天也会最终到来。如今,法兰西城正日益繁华起来,在这座康乐城中,它的各种公益活动正在发挥功效,使每个穷困或失业的人都有了新的希望。看到拉丁民族一天天地走向巨大的成功,更会引起舒尔茨的仇恨,更下决心要对法兰西城进行威胁。这些马塞尔已从钢城的种种迹象中找到了证据。

一连几个月过去了。

进入3月了。这天,马塞尔正在苦苦思索心中曾想了千百遍的那个誓言和计划时,有一个穿灰制服的卫士来通知他,说总经理找他有事。

“舒尔茨先生命令我,”总经理说,“选派一名最好的设计师给他送去。我看就是你了,马上把行李准备一下,立刻去中央区。另外,你也被晋升为中尉了。”

就在马塞尔就要陷入绝望的时候,却从天上掉下如此的良机,这也完全是他优异的工作成绩所带来的理所当然的结果。马塞尔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

“我非常荣幸能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你,”总经理又说,“愿你在此基础上再接再励,永不退缩。你定会前途无量的,好好干,我的小伙子。”

马塞尔的心血没有白费,终于看到幸运之门似乎在为他敞开了!

他将一切东西全装进皮箱里,然后就随着穿灰色制服的人走进了最后一道墙。这是从A字区进入中央区的唯一关口,他曾让马塞尔在门外徘徊了那么长时间,但现在穿过它只不过是几分钟的事。

神秘的金牛塔就在眼前了,而此前,马塞尔只能从云雾中隐约看到它那高高的塔尖。

但眼前的景象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如同一个久居欧洲闹市区或嘈杂车间中的人,一觉醒来就站在了热带原始森林之中!这就是马塞尔此时的感受。

况且,即使是一座原始森林,你还能从那些杰出的作品中看到其中描述的景象,但舒尔茨先生这座经过精心修饰的花园,却是人们从未见过的赏心悦目。棕榈树高大粗壮,橡胶树茂密无比,仙人掌宽大肥厚,遮住了阳光。高大而直挺的桉树被常春藤温柔地缠绕着,如同是一件碧绿的时装。地上的花草名目繁多,菠萝、石榴、橙子,举目可见。天空中风雀和报喜鸟飞舞盘绕。而空气也像热带森林中一样,温热湿润。

马塞尔一路留意是否有造成这一奇异美景的供热设备,但奇怪的是,他什么也没看到,心中不由暗暗纳闷。

他忽然一下想到,这附近有一个终年燃烧着的煤矿,也随即明白了,一定是舒尔茨通过金属管道,巧妙地利用了这个地热宝库。

尽管这一切都得到了解释,但马塞尔仍不禁陶醉在眼前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中,又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充满醉人幽香的空气。在这半年中,他都不曾看到过一棵绿草,现在终于得到补偿了。一条砂砾小径延伸到平缓的斜坡之上,尽头是一座精美的大理石回廊。台阶上一排廊柱耸立着,回廊后面是一座方形高楼,似乎是金牛塔的底层。有七八个穿红色制服的侍者和一名头戴军帽手拿长枪的卫兵站在回廊下。一些精美的铜烛台立在柱子之间。正当他慢慢走上台阶时,听到脚下传出轻微的轰隆声,他意识到真有地下铁路。

马塞尔通名报姓后,随即就被带进一条走廊内,走廊的两侧有各种雕刻,仿佛走进了一座雕刻展厅。但他顾不上细看,就走进一间红地金饰的大厅,随后又穿过一间黑地金饰大厅,在一间黄地金饰的大厅中足足等了5分钟,才又被带进一间绿地金饰的豪华办公室内。

舒尔茨先生就坐在桌旁,身旁放着一大杯啤酒,而他正在叼着大烟斗抽烟。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他就如同新皮靴子上沾的一块污泥一样。

钢铁大王并没有动,只是冷漠而威严地问:“你就是他们选派来的设计师?”

“是的,先生。”

“我看过你的设计图,画得不错。你只会设计蒸汽机吗?”

“他们从未要我设计过其他东西。”

“你懂得弹道学方面的知识吗?”

“我业余时间研究过,对此也很感兴趣。”

这正是舒尔茨最理想的答案。这时他才拿正眼看了一下这个很令他满意的雇员。

“那好,你来和我共同设计一种炮如何?但这要看你能力如何了!你接替的是索恩的工作,可能会有些勉强。索恩这头蠢猪今天早上摆弄一种炸药时,不小心把自己炸死了!这畜生险些连我们都全部炸死!”

说实在的,从舒尔茨嘴里冒出的这些脏话,并不太让人讨厌。

8.虎穴龙潭

大家都看到了,马塞尔似乎是鸿运当头了,才不过几个星期,他已经和舒尔茨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了。两个人已经是难舍难分了,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工作还是就餐,无论散步、抽烟还是喝酒,总是形影不离。舒尔茨觉得好像找到了真正的知音。有时他只要一张嘴,马塞尔就会心领神会,而且能迅速做出回答。

马塞尔不单在本专业领域出类拔萃,而且更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同伴,一个忠于职守的工人,一个谦虚而又极富创新精神的发明家。

舒尔茨对马塞尔简直是爱如至宝,他每想到马塞尔都会不由自主地赞叹:“这小伙子真难得!我简直就是发现了一块美玉!”

其实,马塞尔早就看透了舒尔茨的本质。知道他是个极贪婪、自私而又爱慕虚荣的家伙,因此他处处都小心翼翼、见风使舵来奉迎舒尔茨。

舒尔茨如同一架大钢琴,而很快马塞尔就能用特殊指法熟练地演奏它了。其实说来也很简单,他总是尽量把自己的才能表现出来,而又总留有一个让舒尔茨显示其高明的机会。

比如他在设计图样时,总能设计得几乎完美无暇,但总会存在一个既易发现又易改正的纰漏,让舒尔茨能一眼看出,并得意地马上指出来。

又比如他在理论方面有了新的见解,就会想办法在与舒尔茨的交谈中流露出来,并能让舒尔茨觉得这个见解是由自己发现的。

有时马塞尔更会来事,比方他会这么说:“您让我画的装有活动冲角的军舰设计图,我已经画好了。”

“是我让你画的?”舒尔茨问道,因为他从未想过这码事。

“是啊!您莫非已经忘了?这个活动冲角能将鱼雷直接射入敌舰腹中,3分钟内就会爆炸?”

“我可是一点都没印象了。我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

如此一来,舒尔茨先生就心安理得地将这一新发明划到了自己名下。

但这种蒙蔽手段只能少数用几次,后来舒尔茨就感到马塞尔可能确实比自己要高明些。但人是很奇怪的动物,舒尔茨当然也不例外,他时常会满足于这种“表露出”的优越感,特别是当他认为属下也产生了这种错觉时,就更加满足了。

“他其实并不笨,但他即使有天大的本领,也只不过是我的奴隶!”他时常会这样自我安慰一番,然后肚中发笑,并甚至会从那薄嘴唇下亮出那32颗麻将牌。

况且,他在其他方面也能找到满足于他虚荣心的补偿,那就是,只有他才能把这些伟大的设想变为现实……而这些梦想终会为他所用并显示其价值!……马塞尔这个蠢货,充其量只是他舒尔茨这架庞大机器中的一个齿轮而已,诸如此类。

但他也并非对马塞尔无话不谈。马塞尔与他共处了5个月后,对中央总部的内幕仍然知之不多。只不过他印证出了原来自己的某些假设。他证实了,钢城中有一个极大的秘密,而且舒尔茨也并非仅以牟取暴利为唯一目的。从舒尔茨的兴趣、性格及其创办的工业性质来看,他或许已研制出了某种可怕的新式武器。

但这个谜底始终没被马塞尔揭开。

经过再三思索,马塞尔意识到,不发生重大变故,他是不会得知这些秘密的。但又没有迹象表明会有意外发生,因此他决心自己去创造机会。

9月5日这天傍晚,他俩坐在一起吃晚饭。

“这种酸菜香肠的味道不错吧?”舒尔茨说。尽管他拥有了蓓根的几亿财富,但却一直对这道菜情有独钟。

“不错,好吃极了!”马塞尔赞同道。尽管他已经吃腻了这道菜,但仍然大口地嚼着。

但他的胃却已受够了,最终督促他实施自己的计划。

“有时我会想,”舒尔茨这时说,“那些吃不到香肠、酸菜,又喝不到啤酒的人将如何生存。”然后竟长叹一声。

“对他们来说,生活简直就是一种煎熬!”马塞尔说,“要想把他们拯救出来,只有将他们纳入伟大的日尔曼帝国之内。”

“对!嗯!会有这一天的,会有这一天的!”舒尔茨被搔到了痒处,“我们已立足在美洲中心了,如果再到日本附近占据一两个岛屿,你将会看到我们扬眉吐气地在地球上纵横!”

这时侍者拿来两只烟斗。舒尔茨首先取过烟斗,点着抽起来。马塞尔也点着了,他打算趁这一天最悠闲的时刻冲破舒尔茨的思想防线。

“不过我认为,”沉吟了一会儿,马塞尔又说,“我对征服世界总有些怀疑!”

“什么?什么征服?”舒尔茨已远离了刚才的话题,他一时没回过神来。

“就是德国人征服世界嘛!”

舒尔茨脱口而出:

“你不相信德国人会征服世界?”

“我不信。”

“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理由不信!”

“明摆着嘛,因为法兰西的炮兵更优秀,并将击败德国炮兵。我的瑞士同胞对法国军人非常了解,他们一致认为,谨慎的法国人早已做好了防范。他们将洗掉1870年的耻辱,去教训那些专爱教训别人的人。在我们那个小国中,没人会怀疑这一点。干脆可以这样说,先生,这也是英国权威人士的观点。”

马塞尔这番话说得干脆利落,冷静果断。这些肆无忌惮的犯上之词,在舒尔茨身上产生了尤为强烈的效果。

舒尔茨感到了震怒,脸色涨红,气得连烟斗也叼不住了。马塞尔原本以为这次可能闯大祸了,但很快就发现舒尔茨的神态又变得很从容了,知道威力还不够大,就又对他说:“这话虽然听起来不太入耳,但又的确是实情。如果说现在没发现敌人有什么异常,那是因为他们正潜心研究。你以为那场战争没给他们什么教训吗?我们还在一味地把大炮变得越来越笨重,我敢说人家肯定正在发明一种新式大炮,我们将看到我们的大炮在战场上遭受重创!”

“哼!新式大炮!”舒尔茨闪烁其词而又不服气地说,“谁不会研究新式大炮?”

“啊!对了,我们不妨来谈一下新式大炮!那些前辈们用铜制炮,我们不过把铜改成了钢,将炮的威力和射程提高了一倍而已。”

“哼!一倍?”舒尔茨显得不屑一顾,听口气似乎在说:我们何止提高了一倍!

“实际上,”马塞尔又说,“我们不过是在模仿别人。唉!说实在的,我们的确是缺少发明创新!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什么新发明,但人家法国人却有了,这点你必须承认!”

舒尔茨坐在那里,并没有暴跳如雷。但从他颤抖的嘴唇、阴晴不定的脸色上可以看出,其实他的内心有多么激动。

难道就这么忍下去?他,赫赫有名的舒尔茨先生,世界上最大的钢铁厂和先进铸炮业无人能及的巨头,多少高贵的人都对他俯首称臣,现在竟任由一个小设计师对他指手划脚,侮蔑他缺少发明,甚至连个法国炮兵也比不上!……而且是在这种场合下!在他身后那堵包着铁皮的暗室里,正摆着一个装置,它可以封住这个狂妄小子的嘴巴,会让他目瞪口呆,这个爆炸设备会将一切侮辱他的理论全炸成粉末!他会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舒尔茨忽地站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把烟斗都碰断了。他冷冷地扫了马塞尔一眼,然后咬紧牙关,不!留了一条缝,从那条缝里挤出一句话:“那好,你跟我来看一下,先生,要让你见识一下我舒尔茨的发明!”

马塞尔下了一招险棋,但他终于赢了。他刚才那狂妄之至而又突然的话将了对方一军,使舒尔茨在盛怒之下乱了方寸,同时又是在自己的领地上,再加上他的虚荣心,终于中了马塞尔的激将法。他现在急于展示一下他的发明,就带着马塞尔趾高气扬地进了办公室。关门之后,又径直进了图书馆,伸手在一块墙板上一按,立刻,书橱两边一分,后面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小门,小门后面是一条狭窄的暗道,顺着暗道中的楼梯一直向下,就来到了金牛塔的地下室。

舒尔兹拿出一把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一扇门。后面又是一道门,这是一道装有密码锁的门。舒尔茨先生调整密码,把那扇沉重的铁门打开了。马塞尔注意到门后面有一个复杂的自动爆炸装置,马塞尔很感兴趣地想仔细看一下,但舒尔兹没有给他这个时间就带他继续向里走。

前面又是一道门,但这扇门只轻轻一推就开了。不过马塞尔知道,这肯定装有一种更为高明的特殊装置。

在经过这道门之后,两人又爬上了一架有200级的铁梯,来到了塔顶。站在这里,整个斯达尔施塔特城尽收眼底。

这是一座异常坚固的花岗石建筑。塔顶其实是一个圆形平台,四面有好几个炮口,在平台中央摆着一尊钢质大炮。

“你看吧!”舒尔兹一路上没开口,这是说出的第一句话。

马塞尔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攻城炮,它少说也有30万公斤重,装着炮闩。口径有1.5米左右。下面是钢质的炮架,能在钢板上自由转动。里面的齿轮装置使它操作起来异常灵便。炮架的后面有弹簧矫正装置,主要用来防止炮身由于发射时的反冲力而后退。就算有时后退了,也能在弹簧作用下恢复原位。

“它的穿透力怎样?”马塞尔一边赞叹地点着头一边问。

“可以轻易把2万米外的一块40英寸厚的钢板,像切蛋糕一样击穿!”

“射程有多远呢?”

“至于射程,”舒尔茨的情绪高涨起来,“哼!你刚才还说什么我只会模仿,只能把射程增加一倍?可现在我告诉你,这门大炮可以非常准确地射出10法里以外!”

“10法里!”马塞尔大吃一惊,“10法里!是什么新型火药能产生如此大的推动力?”

“哦!我现在就什么都告诉你,”舒尔茨话中有话地答道,“我已经不再对你隐瞒什么了!早期的大颗粒炸药已经过时了,我改用了火棉炸药,它比一般炸药的爆炸力大四倍,而且我又按10∶8的比重加入了硝酸钾,这又使它的爆炸力增加了五倍。”

“可是,”马塞尔提示道,“这么大的爆炸力是任何型号的钢材都无法承受的!也就是说,它发射四五发炮弹之后,这炮就已经报废了。”

“还用四五发?我仅用它发射一发炮弹就足够了!”

“这一发肯定价格极高吧?”

“100万,与这门炮的造价相当!”

“100万一发!……”

“那算不了什么,如果它能杀掉10个亿的话!”

“10个亿!”马塞尔惊叫道。

看着这杀伤力极强的大炮,马塞尔既赞叹又担扰,但是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来。他又说:“这门神秘的大炮确实值得赞叹,但即使它威力再大,也并没有推翻我的结论:这只是模仿、是改进,而并非发明!”

“对,不是发明!”舒尔茨咬了咬牙答道,“好!我就让你看个够!跟我来!”

于是两人走到炮台下面一层,里面有一台与炮台相通的液压升降机,而里面摆着很多大圆筒,一开始马塞尔还认为这是一些拆开的旧炮筒。

“这些就是炮弹。”舒尔茨对他说。

这回马塞尔必须承认了,这些炮弹和他原来见过的所有炮弹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这些圆筒都有2米长,直径达1.1米,铅质的外壳上刻有与炮膛相吻合的螺纹,后面装有一块用螺栓固定的钢板,前面则有装着雷管的尖头钢帽。

这种炮弹有什么特性呢?单看外表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只能认为里面装有可怕的炸药,其杀伤力胜过以往的任何一种炸药。

“你没话可说了吧?”见马塞尔沉吟不语,舒尔茨忍不住问道。

“啊!真的,先生!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炮弹造得这么长这么重呢?——看起来的确很重。”

“外表是用来骗人的,”舒尔茨答道,“其实它和同样口径的一般炮弹差不多重……行了,我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吧。这其实是一种玻璃火箭炮弹,外面包着橡木,里面装着72个大气压的液态二氧化碳。炮弹只要一落地就会立即炸开,而液态二氧化碳迅速转化为气态,就会使周围气温一下子降到大约零下100度,而空气中弥漫着二氧化碳,结果使方圆30米范围内的所有生物都被冻死或中毒而亡。我说的30米只是一个理论化的基本数,而它的实际作用范围显然还要大得多,甚至达到方圆一二百米也不奇怪!另外还有一个优点,因为二氧化碳比空气密度大,那它就会长时间停在地表附近,甚至可以长达几个小时,无论谁若想踏入这个危险区就会必死无疑!所以这种炮弹的威力不仅在于它的爆炸力,还在于它长久的毒性!因此,在这种炮弹的打击下,敌人不是受伤,而是全部死亡!”

舒尔茨明显陶醉在自己洋洋自得的描述之中,他兴奋得红光满面,又亮出32颗麻将牌。

“从这里,你看,”他又说,“对准一座要攻占的城市众炮齐发,将会产生什么效果!姑且把一门炮的火力范围假定为1公顷,就算那座城市有10000公顷的话,那只要10门炮为一组的炮队100个,而我们再假定所有的炮都已调整好了,准备就绪。再加上气流稳定,再用一个电话宣布射击,那么,一分钟的工夫,方圆10000公顷之内就会成为一座坟墓!这座城也将被二氧化碳的潮水淹没!这个想法我是去年看了一个关于奥尔布雷克特矿井中一个小矿工意外死亡的报告后才产生的。但我早年在参观那不勒斯的‘狗穴’时就已经受到了启发了,只是到了那次意外事故后才最终促成了这一设想。这其中的原理想必你会明白吧?这是一个人工制造的‘死海’!因为空气中只要混入百分之二十的二氧化碳,就会令人窒息。”

马塞尔默默地听着,他已经无言可对,只有保持沉默。舒尔茨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但他并没有得理不饶人。

“但有一个细节始终让我很烦恼。”他说。

“是什么细节?”马塞尔问。

“我还无法消除爆炸时的巨响。这就会显得和普通大炮没多少区别了。设想一下,假如我的大炮发射时能够不发出响声的话,那又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在寂静无声的深夜,悄悄地发出一颗炮弹,10万人将被无声的消灭!”

如果不是马塞尔打断了他,舒尔茨还会陶醉在自己美好的憧憬之中!马塞尔提醒他说:“真是妙极了,先生!但是,要制造1000门这种大炮,恐怕既费时又费钱!”

“钱不成问题,我们有的是钱!时间嘛,那终究是属于我们的!”

这个日尔曼人满怀信心地说!这也是愚蠢的日尔曼人共有的特性。

“既便如此,”马塞尔答道,“这种炮弹也并非创新,它只不过是毒气弹的派生物罢了,而毒气弹已经问世好几年了!我承认这种炮弹的确极具杀伤力,但是……”

“但是什么?”

“从外表看,它也许太轻了!很难相信它能射出10法里。”

“是,只能射出2法里。”舒尔茨答道,他又指着另外一颗炮弹,“但是,这里有一种铸铁炮弹,里面一连串排着100个小炮筒,像望远镜的镜筒那样,一个套着一个。它一经发射,就会变成一个个子炮,而每个子炮会发射出更小的炮弹。有一颗这样的大炮弹,就像一组连环炮依次开火,发出的熊熊火焰会风暴般迅速席卷整个城市,将其陷入一片火的汪洋之中,并最终全部烧毁!很快我就要亲自试验一次,让那些愚蠢的反对者们亲手触摸一下10万具铺满全城的尸体!”

舒尔茨嘴里的两排“麻将牌”这时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马塞尔真想把它们一拳打碎,方解心头之恨。不过他终于没有莽撞,因为似乎舒尔茨还要用它说出下面的话。

果然,舒尔茨又接着说: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们不久将进行一次很有意义的实验!”

“怎么实验?在哪儿?”马塞尔惊问。

“怎么实验?我用平台上的大炮,把这颗子母弹发射出去,它将飞过喀斯喀德山脉!地点嘛,在10法里以外正好有一座城市,他们根本没料到会遭到灭顶之灾,就算能料到,也不可能躲过这场浩劫!今天是9月5日,等到13日晚上11点45分的时候,法兰西城就会在美洲大陆上消失了!那时将会有一场索多姆般的大火将其烧毁!但这把天火是我舒尔茨教授放的!”

听到这个恶毒的计划,马塞尔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但舒尔茨并没有觉察到。

“现在你明白了!”他干脆撕下了面具,“我们所做的一切,正好与法兰西城那帮学者们相反!我们是在研究缩短人的寿命的诀窍,但他们却在探索延长人生命的秘密,但上天注定他们将被我挫败,唯有我培育的死亡之花才会遍地怒放!大自然中的每一件事物都有其生存的理由,沙拉占之所以要修建法兰西城,就是为了给我准备一个最佳的实验场。”

对他这番理论,马塞尔怀疑这是不是“人”说的话。

“但是,先生,”马塞尔说话时声音也有些颤抖了,舒尔茨似乎有所察觉,“城中那些无辜的市民却和您无怨无仇,我想,您不必这么对待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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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纳科幻故事精选(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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