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不笑将军
轩瑞国最北边境城市的将军府里,一个小厮端着一碗担担面和一盘蚂蚁上树小步向厢房走去,那里,他的主子正在阅读京都送来的信件。刚走到门口稍微驻足停留一阵,小厮望着屋里的人无奈叹了一声。
从年初来到这北城已三月有余,气候也早从呼啸风雪中看出一点新绿染遍大地,他从出征西部开始就被竺米派来一直跟随着眼前这个人,为他打点饮食起居,却不曾见这人真正笑过,军营里不少人都暗称他为不笑将军,那些平常听来令大伙笑不可抑的段子,在他这里都如冷风过境。
“江子,站门外做什么?”阳星注意到门口的人,放下手里的信笺抬头望去,只见对方正一副可惜的表情看着他,不禁疑惑皱眉。
江子连忙垂首躬身走了进去,“将军,面和菜给您端来了。”
“恩。”阳星点点头又重新拿起信来看,见一旁小厮并未离去,复又抬起头望向对方问道,“还有事要通报?”
“没,没有……只是好奇将军为何心事重重,可是这信里写了什么?”
“皇子临世,娘娘望我归京参满月酒及册太子仪式。”
阳星看着信上的字迹轻声回答着,想那女子一年前的红妆惊艳世俗,如今时过境迁,感慨依旧,终究是诉不完的情,摆脱不了的结。小厮自是没有阳星想的那么深刻,听见可以回京高兴都来不及,“真的吗?太好了,将军回来扫墓已有段时日,是时候回去了。”
“……是时候么?你这样认为?”
阳星仍看着信低喃着,一旁小厮听了深知其想法,从出征至现在,他不敢说最了解这人,可某些细节上也看得出他们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心一直挂着哪里,征战的奋勇,归京时的急迫,待在六圣楼里的恍惚,还有参加大婚庆典时的凝望这些都被江子看在眼里,只是,的确,如同他被起的别称一样,没有任何一次是在笑着的,就连看着皇后册典时,也不过平淡如水的样子。
为了不让眼前这人过于拘泥往昔,江子忙改口换了话题,“啊,将军,小的新听来一个段子讲给您如何?”
“又是段子?你们最近会不会太闲适了。”阳星并无责备之意,只在收起信件时随口应着。
那边小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最近太平盛世,军营里的将士们也都是找乐子消遣呢。”
“那就说说看吧。”
“是。”小厮清着嗓子停顿一会儿又再开口,“说武林盟主被一人逼到角落,捂住伤口瘫坐在地等他手起刀落。他却是把刀抽回,跪倒在地,痛苦地喃喃自语:‘她都已经走了……就算给我一统江湖……又能怎样呢……’武林盟主强忍剧痛,沙哑地对他说:‘一桶浆糊……可以贴好多张寻人启事了……’”
段子到这也就结束了,阳星刚端起担担面大口吃着,听到这不解的抬眸含糊道,“然后呢?”
“恩?然后?然后没有啦。”
“那,那个杀了武林盟主的人最后有没有去贴寻人启事?”
“……”
小厮看着阳星一脸憨直似是真在等待答案的样子,尴尬的咽了咽口水,果然这种段子对平时不苟言笑的将军来说就是个冷段子啊。“呃,将军,这段子就到这了。”
“是么,倒是没我想的那么好笑,还想知道后续如何。”
“啊……”将军,您想的究竟是什么程度的笑话啊?小厮扯扯嘴角不置可否,倒是男子望着门外似乎想起什么缓缓说道,“娘娘曾给我讲过一个有关食物的笑话,说是他们家乡的先辈发生的事,当时全场都笑了。”
“真的吗?将军您也笑了?”
“没有,她说那笑话对她来说不够幽默,让我们随便听听。”
“呃,娘娘讲的什么?”
“恩……”阳星像是回忆一般画面跳转到那年竺米从九莲国回来时发生的事,那日刚回六圣楼,她就迫切的找到他问他芋头收到没,他点点头却是不明所以的指着纸包说道,“为何芋头上写着蹲鸱二字?”
竺米看后笑了笑,“这里可能没有这种说法吧,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啊,不过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懂,那是我家乡一个诗人调侃好友的事情,那人知道好友不学习,故意送芋头过去,附信中说送的是“蹲鸱”。好友回信说,‘谢谢你好心送芋头,只是蹲鸱没有来,不过还是算了,这种恶鸟会把我家的人吓得要死。’那人接到信,立即给客人们看,令满座大笑。”
竺米讲完看了看阳星的表情,果然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不禁掩嘴忍着笑意,又见凑过来听热闹的阿成等人也都不解的表情,竺米笑的更甚,“其实啦,这个蹲鸱即大芋头之意,我家乡有诗云‘野草味,林麓黝倏,交让所植,蹲鸱所伏’,在当时,这种级别的典故就是常识。”
小厮听阳星回忆完,不禁感慨起来,“娘娘不愧是娘娘,这种文墨的段子只有她才能想出来。江子听的都有些一知半解。”
阳星柔和了目光点点头,语气又似飘远,“或许是生在了特别的家乡,才造就了如此特别的她……”
“对了,将军,娘娘的家乡是哪?她不是从小在六圣楼长大的吗?”
“……她的家乡是没有人去到过的地方,是一个神秘国度。”
“喔~~小的似乎有些明白娘娘受那位大人爱慕的原因了,难怪连一向孤傲的川国王子都垂青于她……啊,小的我只是想说……”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江子连忙垂首认错,对方却是不甚在意的摇摇头,“她的特别不单是环境造就的……去收拾东西吧。”
“哎~~”江子连忙点头答应,复又不解的停下转回身问道,“将军,收拾什么?”
“收拾行李,启程回京。”低头看着桌上的信,阳星轻声而坚定的回答。
一个月之后,阳星重返京都,在六圣楼接下一道定他终生的圣旨,而那道圣旨更是由竺米亲自交到他的手上,带着足够的重量与嘱托,“这忠义侯的身份不过是表面名堂,阳星,日后清儿就拜托你来辅佐了。”
“臣领旨谢恩。”
“哎呀,别那么严肃,你刚回来就要你接下这身份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今晚为太子设满月酒,也当是为你庆祝。对了,听说你带了特产回来?楚尧奚直对我念叨要早些带回去呢。”
阳星弯了弯嘴角,看着眼前略带抱怨的女子说道,“是那边常见的果子,据说秋天时候叫萩饼,春天就叫牡丹饼。你和陛下应该都会喜欢。”
“啊,那个我知道啊,用红豆做的嘛,好吃,就是煮红豆沙太耗时了,还得防着煮干,我都懒的给楚尧奚做,嘿嘿。”
望着女子吐舌的表情,阳星又是一笑,看在一旁的江子不禁有些愣住,他从未见将军露出如此温情的神色,仿佛将一切都包容其中一般,可是看着对面皇后的表情也就不觉为奇了,或许,有些心情是只为喜欢之人展露的,有些爱意,是可以成全对方一切的。
江子后来曾壮着胆子问过阳星是从何时开始目光只追随着那位娘娘,阳星独靠在窗边望着满天星辰,闻着身后那碗肥牛汤粉的味道淡淡回道,“不知所以时,情然已深,生来此世,或许便是为那女子倾尽所有的,包括她的一切挚爱。”
那时江子才明白,阳星的笑是由无数泪水化成的,带着他咽下的已成事实的秘密,站在界限之外,兑现承诺,那是任何幽默段子都无法比拟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