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穷途末路
满地白茫茫的不是雪,而是霜。
烂泥滩,顾名思义,本就是一片泥泞沼泽,只有在严寒隆冬时节封冻之后才能通行人马。
浅水和烂泥虽然已经冻的硬邦邦,但那股潮湿的水汽却终年不散,化为弥漫在低空中的一团浓重雾气,又在极度的低温中凝结成为霜花落满大地,就好像下了一场浅雪。
因为后勤给养根本就没有跟上来,极度缺少御寒的营帐,士兵们只能露宿荒野,凄惨状况可想而知。
为了抵御侵肌蚀骨的严寒,金军士兵们只能割倒芦苇垫在身上,铺着厚厚的芦苇盖着毡毛毯子,好不容易才熬过了能冻死人的夜晚,清晨醒来只是从是会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被冻结起来了。
体温熨热了身下的薄冰和冻土,出现了融化的迹象。到了后半夜很快就又冻结起来,顺便把身下的芦苇垫子和当做被子使用的毡毛毯子也冻结在一起。
稍一用力,毡毛毯子就撕扯下一片来,很多士兵不得不抱着战马,借助战马的体温来入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随着太阳的升起,薄薄的雾气逐渐散去,只剩下漫山遍野的皑皑寒霜。
大大的日头悬在东北方向,就好像是一盏挂在冰窖里的灯,并没有带来丝毫的暖意,反而觉得更冷了……
在这样的酷寒天气里,只有足够的食物才是抵御严寒的根本,但食物早已所剩无几。
携带的口粮基本已经吃光了,不得不强行把士兵们的口粮收缴上来,掺和了很多战马的饲料之后熬煮成一锅又一锅稀粥一样的糊糊,平均分配给每一个饥肠辘辘的士兵……
“岳托在磨蹭什么?”豪格的脾气本就火爆,在被围困了整整八天之后,越发的火冒三丈:“怎还不来救援我们?他要是再不来的话……”
如果岳托不能在一两天的时间内赶过来救援,那就真的非常危险了。
把不足五天的基本口粮分作八天来用,早已导致士兵们怨声载道。而极度的严寒又出现了大量的伤病,整个队伍的战斗力到底还剩下多少,谁也不敢保证。
整整八天的时间,岳托就算是爬也爬过来了,却迟迟看不到援兵的影子,这让豪格愈发的焦躁不安。
和年轻的豪格相比,阿敏还算稍微好一点,至少他还保持着最基本的冷静:“岳托迟迟不至,必然是被牵绊住了,再如此坐等岳托就是束手待毙,必须突围……尽快突围出去……”
因为口粮的极度匮乏,士兵的体力飞速滑落,战斗力大打折扣。只需再过三两天,就连稀粥都喝不上了,到时候士兵们摇摇晃晃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怎么打仗?
与其这样被动的等待,还不如倾尽全力冒险突围……
就是这个时候,西边突然腾起一大片黑烟,好像有什么地方着火了。
烂泥滩方圆几十里,多是白花花的盐碱地,漫山遍野全都是一人多高的芦苇荡,最适合大军隐藏。
芦苇这东西最是易燃不过,稍微遇到一点火星就会烧起来。
望着远方越来越浓重的黑烟,阿敏的心头顿时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明人放火了,放火了……”
果然不是偶然发生的火灾,而是明军刻意纵火。
只要大火一烧,这铺天盖地的芦苇荡就会在顷刻之间化为白地,金军各部马上就会毫无遮蔽的暴露在宣慰军的炮火之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芦苇这东西,比木柴还要易燃,尤其是在这样的时节里,一旦被点燃简直不可收拾。
火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升腾而起的黑烟之下是一片赤艳的火光。
噼里啪啦的爆鸣声中,无数栖身芦苇荡的鸟兽纷纷逃命。
眼看着熊熊大火已起,金军士兵无不勃然色变:明军的这一手实在是太毒了,根本就不打算直接攻打,而是放火烧荒,要是再不赶紧跑的话,必然会被烧的外焦里嫩。
趁着火势还有些距离,暂时没有蔓延过来,早已沉不住气的金军各部纷纷而动,准备随时跑路。
“莫慌!”关键时刻,经验丰富的阿敏已看出了隐藏在大火之后的凶险:“都不要乱,更不可胡乱走动。这个时候逃走,必然会被宣慰军个个击破,到时候谁也逃不出去。”
既然明军大肆放火,想必早已有所准备。肯定早就在各处布置了个人马,随时准备截杀仓皇避火的金军,到时候局面混乱,一头撞进对手的陷阱,必然会死伤惨重。
“各营分散,割到芦苇,清理出防火地带。”
“各营收缩,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
主动割倒芦苇,腾出一条又一条的防火带,这确实是避免被大火烧烤的好办法。事实证明,这个法子确实有效,非常非常的有效。
虽然避免了被烧成焦炭的燃眉之急,却也存在一个巨大的缺陷:这样的做法彻底暴露了金军的位置。
四面八方的芦苇荡都烧成了一片白地,只有这一带完好无损,而且还残留着数量众多的“防火带”,就算是瞎子也能知道金军一定就躲藏在这片狭小区域之内了。
非常明确的知道了对手的方位之后,洪承畴进一步收缩包围圈,将这片狭小的地带围成铁桶一般,但却并不急于发动总攻,而是进行不间断的频繁骚扰。
在接下来的两天当中,无论白天黑夜,都会派出小股精锐人马反复靠近,一有机会就放火焚烧。
这片残存的芦苇荡就在最后的隐蔽场所,为了保住这片区域,金军总是不顾一切的抵挡……
虽然再也没有出现不可收拾的大火,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焚烧,金军隐身区域不断缩小。到了第三天,洪承畴已懒得再派人放火了,而是直接调来了宣慰军的火炮,有事没事就放几炮。
宣慰军的火炮本就威力不大,素来就是倚仗速射和密集程度来实现杀伤效果,这样零星的放炮很难说到底能不能伤害到对手,但却绝对可以让对手疲于应付,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让对手根本无法组织起来……
交战双方都已经近的脸贴脸了,一切的调动和部署全都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只要察觉到金军有集结的迹象,马上就发动半真半假的攻击,逼迫对手退回原位……
这样的战斗虽然远远谈不上激烈,而且伤亡不大,但却对士兵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尤其是在弹尽粮绝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始终被动挨打,最终的崩溃也不会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作为“罪魁祸首”的岳托一直都没有赶过来增援,不是他不想来,而是根本就动不了,他早就被对手死死的牵制住了。
张宁亲率宣慰军主力沿蛤蟆河西岸列阵,与对面的岳托遥遥对峙,侧翼的蒙古联军则直接摆开一副随时准备渡河强攻的姿态,始终保持着强有力的威胁。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是增援北线,能够面前自保已经是非常非常的难得了……
当代善知道了前线的具体情形之后,心头立刻就涌出四个字:大势已去。
再也不敢玩弄所谓的谈判技巧,而是直接找到楚丁卯,正式提出投降,唯一的分歧就在于投降的条件而已……
作为一只毛都白了的老狐狸,代善很清楚的知道现在的局势到底有多么不利:作为大金国的核心,盛京方面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机动兵力,仅凭各地的驻军,完全就是躺倒挨揍无法还手的局面。再玩弄阴谋诡计的话,只要烂泥潭的那几千人马一灭,到时候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了。
与其顽抗到底,还不如趁着现在手心里还捏着几枚少的可怜的筹码,赶紧敲定投降事宜,还能尽力为自身争取一些更宽厚的条件,真要是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宣慰军肯定不会接受投降的说法。
能够直接兵临城下打进来,又何必接受对手的条件呢?
“大贝勒终于愿意好好的谈一谈了!”楚丁卯笑道:“这场谈判虽有些坎坷,终究还是坐下来了。只要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总比生灵涂炭玉石俱焚的好,这是我家宣慰大人的原话……”
“只不过么……这投降的条件怕是要稍微降一降了……”
今时不比以往,盛京连自保的实力都没有了,当然也就没有首次谈判之时的优厚条件。
虽然代善很不情愿,但形势比人强,如果继续拖延的话,接受投降的条件肯定还会再次降低,到了最后恐怕连无条件投降都无法实现了。
随着军事胜利的延续,万一张宁发了狠,根本就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那才真的是万劫不复了呢。
现在的代善很清楚的知道一点:仿朝鲜旧例,把大金国降格成为大明朝的藩国,这个条件肯定是行不通了,只盼着能够再降一降,仿云南土司旧例也是可以接受的,至少还能保住爱新觉罗家族世世代代的富贵。
只可惜,现在是“买方市场”,代善说了不算。
“我这里有个章程……”取出早就准备的一份书文,交到代善的手中:“大贝勒可以先看看,要是能应允的话,接下来的也就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