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2)
再看看这是什么样的政府吧,看看这个破政府都做了些什么吧。一个黑人,一个俄辛俄州过来的混血黑人,因为他的皮肤和白人一样白,因为他有钱,他就可以穿着雪白的衬衫,白得任何人都没有看到过的那种白。戴着一顶耀眼的帽子,我们镇上谁穿过这样漂亮的衣服?还有谁戴过这样漂亮的帽子?还戴着金表、金链条,拄着银头拐杖,是我们州里年龄最老、最气派的白发大富翁。别人说他是大学的教授,精通天文地理,会说多个国家的语言,所有的这些就可以参加选举了。这是什么荒唐事啊?!我是搞不懂了,这是什么样的国家啊?要是到了选举的那天,我还没有喝醉的话,我就去投票。再看看黑人那么的神气,如果这个国家允许黑人投票,那么我就不去投票,死也不去。这是我说的,你们都听着,虽然我活着,但是我再也不会去投票了。你们看那个黑奴的神气样,要是我走在大路上,他会给我让路吗?肯定不会的,我得狠狠地推他一把,我才能走过去吧。我说为什么不把这个黑奴给卖掉?你猜人家怎么说了,一个黑人在一个地方待上六个月就不能买卖了。现在连黑奴也不能买卖了,这真是怪事呀,我看见黑人就想一把把他推到水沟里。这是什么政府呀,还要装出政府的派头……非得让等到六个月,这样一个身穿白衬衫的、整天游闲浪荡、鬼鬼祟祟、有着罪恶滔天的自由黑人才可以给逮起来吗?并且——”
我父亲就是这样啰里啰唆满腹牢骚。他已经醉得站都站不稳了,还站着摇摇晃晃地发泄着他的不满。他的两条老腿刚一动,就碰到了腌猪肉的木桶,然后就被绊了个倒栽葱,一下子就翻倒在地上,两条小腿也被擦伤了。这样一来,他更生气了,牢骚更多了,大声地骂着黑奴和政府,还骂着绊倒他的木桶。他就这样,一会儿骂这个,一会儿骂那个的,骂个没完没了的。他在木屋里用一只脚跳着走路,过了一会儿再换另一只脚跳着走,这样换来换去地换了几次,后来他突然提起左脚对准木桶狠狠地踢下去。这下子可好了,他忘了他这只靴子是烂着的,露着两只脚趾头,准是碰到了露着的脚趾头,只听得一阵鬼哭狼嚎,吓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扑通”一声响,他摔倒在地上,用一只手抓住了脚趾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地痛骂起来。他的这一番痛骂,比他过去任何一次的成绩都辉煌,是以往的痛骂所不能比的。当年,在老桑勃雪·哈根生平最得意的时期,他见到过哈根骂人的场景,他自己觉得他这一次比老哈根骂的都过瘾,简直是超过了当年的老哈根。不过,在我看来,这肯定是他自己的夸张了。但是,后来他一直是这样说的。
父亲还在不停地骂人,不停地喝酒,一坛子的威士忌已经被他喝掉了一半。我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醉得睡死过去。果然,没过多久他就躺倒在了墙角的破毯子上。可是他并没有睡死,不停地说醉话,不停地打滚。我在等他醉死了,我就可以把钥匙偷过来,或者把木板锯开逃走。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我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能听到他在说胡话。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
突然一阵尖声怪叫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了。我睁开眼睛,看见我父亲像疯子一样满屋子乱蹦乱跳。我知道他又一轮的酒疯开始发作了。他一边蹦跳着一边狂叫着:“抓蛇呀,抓蛇呀,蛇爬到我的腿上了。”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眼神如此的恐怖。他在木屋里跳过来跳过去,大声着:“快抓住它,抓住它,他在咬我的脖子。”一阵折腾之后,他也累得气喘吁吁,躺倒在地。他躺在地上仍然是手脚不停,双手不停地在空中乱划,双腿乱踢,嘴里面还尖声大叫,说魔鬼在抓他。终于他又困又累地没有了气力,躺在那里小声呻吟着。屋子里渐渐地恢复了安静。深夜里,屋子里静得有点吓人,树林里传来狼和猫头鹰恐怖的叫声。我父亲躺着听到这叫声又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他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小声说:“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是他们来了。”我看到他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哦,求你们不要碰我,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个穷鬼。”他把破毯子裹到了身上,毯子里面他的身体在颤颤发抖。我还听到了他的哭声。
猛然间他又蹦了起来,扔掉了毯子,像发疯的魔鬼,在屋子里跳着向我追来,我赶快站起来就跑。我们就在屋子里一个跑,一个追,一圈一圈地转着。他手里还拿了一把刀,追着叫着:“站住,你这个索命的小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就不会来索我的命了。”我害怕他拿着刀要追上我就真的没命了,一边跑一边求他:“爸爸,是我,我是哈克贝利,我是你的儿子不是索命鬼。”他听了我说的话,只是惨淡地笑了一下,又大叫着使劲地追我。他已经抓住了我的衣服,我想完了,这下没命了。就在这生死关头,我灵机一动迅速地脱掉了衣服,逃过了一劫。他气得把我的衣服扔掉,又疯狂地追起我来。不久,他也累得瘫倒在地。他身子靠木板墙上,把刀放在了他身子下边,边喘气边说:“我要养足精神,再把你杀掉。”说着就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隔了一会儿,他就睡死了过去。可是我怕他醒来又要杀我,就轻手轻脚地搬起一把椅子,轻轻地放在挂着猎枪的木板墙边,生怕弄出一点儿声音惊醒了他。我小心地站在椅子上把猎枪取了下来。我用通条捅了捅,知道里面的火药装得满满的,才放下心来。接着我躲在了木桶后面,把猎枪放在木桶上瞄准了父亲,等他再次发疯来杀我,我可以用猎枪来保护自己。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安安静静地流逝着。
逃出父亲的囚禁
被父亲折腾了一夜,我睡得死死的,朦朦胧胧中我感觉有人在踢我的屁股。“起来,起来,你这浑蛋在搞什么。”我听到了父亲的叫声。我睁开了眼睛,向四周望了望,看到天已经大亮了,太阳照进了屋子里。父亲站在我的身边,我靠在木板墙上,怀里还紧紧地抱着猎枪。父亲也是一脸倦容,但是愤怒的表情也在他的脸上,他说:
“你拿着猎枪干什么?”
我想他肯定对他昨天的所作所为已经忘记了,就对他说:
“有坏人想进来,我想保护你。”
“那你怎么不叫我?什么样的坏人我都不怕。”
“我叫过你,可是你睡得太死叫不醒。”
“哦!那好吧,不要再说废话了,你快到河边看看有没有鱼上钩。有的话快点儿拿回来做早饭。不要磨磨蹭蹭的,我随后就到。”
他打开了锁着的门,我出来沿着树林里的小路走向河边。太阳热辣辣地照在我的身上,已经是夏天了。夏天是多雨的季节,夏季也是密西西比河最容易发洪水的季节。我想大河涨水的时候也该到了吧?以前我在镇子上,每次大河涨水也就到了我丰收的时候了。上游的山洪会夹杂着大块的木料顺水而下,有时候还会把运送木料的木筏子冲散,一些成捆的木料也会冲下来。你只要想办法把这些木料捞上来,卖到木材厂或者锯木厂就可以得到钱了。远远地,我看到河水中漂着一些树枝、树皮之类的杂物,我知道果真是大河涨水了。
我快速地跑向河岸边,仔细地张望着河水,搜索着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捞。只见在一堆树枝和白色泡沫的中间,一艘漂亮的小独木舟也漂在水面上,一起一浮地随着河水往下漂流。我来不及脱完身上的衣服,像一只青蛙般地纵身跳到水中,朝独木舟的地方游去。我渐渐地靠近了独木舟,里面什么人也没有。以往总有一些人爱搞恶作剧,他平躺在独木舟里。等别人费尽力气游过来之后,他突然坐起来,把人家取笑一番。可是这次不是的,里面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它已经属于我了。我爬上了独木小舟,划向岸边,我想如果我父亲看到了肯定会高兴地跳起来,因为这个独木舟至少能卖十块钱。我把独木舟划到了岸边,还是看不到父亲的踪影。这老头不会又睡回头觉了吧?这时候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决定把这个独木舟藏起来,等我逃跑的时候就可以划着它到下游的地方寻找新的住处,不必再累死累活地钻树林子跑路了。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很隐蔽地藏起独木舟,那是一个和大河相通的小溪沟,水面布满了水藻和杂树枝。我完全可以把他藏到那里,也不会被我父亲发现。
虽然这个地方离小木屋很近,父亲随时都有可能走过来,可是我还是很快地把独木小舟藏好了。我绕着一丛小树林走了出来,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只见我父亲还站在那条小路的边上仰头望着树上的小鸟,准备用猎枪把它打下来。谢天谢地,他没有发现我藏独木舟的行为。
拦河钩绳一头绑在岸边的树上,另一头沉在水底,上面布满了鱼钩,每天总有几条不幸运的鱼会被钩住无法逃脱。我正铆足力气往上拉钩绳的时候,我父亲走了过来。看到我浑身湿漉漉的还在拉钩绳,就又发脾气了。
“小浑蛋,是不是又跑到水里玩耍了?这么长时间了鱼还没捞上来。”
“不是的,爸爸,是鱼钩绳太重了,我被拖进了水里,才耽误时间的。”
拦河钩绳钓住了五条大鲶鱼,看到这么多条鱼父亲没再怀疑我说的谎话,不再问我那么多了。我们把鱼拿回家里。
捞鱼也不是那么轻松的活儿,把我们两个都累得够戗。我们尽快地做了早饭,填饱了肚子,准备好好睡一觉,恢复一下体力。可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我需要想一个好办法,能让道格拉斯寡妇和我的父亲都不再纠缠我。就算我远走高飞,他们也不会发现,不再费心地找我。暂时我还没有想出这样的好办法。我父亲又站了起来,喝了一杯水,然后对我说:“你给我记好了,如果再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来到这里,你就马上告诉我。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我要打死他们。”说完,他又躺下睡了。
父亲的话激起了我的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正是我急需的。我要好好地计划一下,如果这个计划成功了,不管是道格拉斯寡妇还是我父亲,都不会再想着找我了。
我们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父亲和我来到了河岸边。河水又涨了不少,有不少木料也顺着河水漂来。我们发现了一捆木材,捆绑得紧紧的,至少有九根。我们赶快划着小船靠了过去把这捆木材拖到了岸边。吃过中午饭,父亲就要出发去镇上卖木材了。如果是别人,肯定会在河边守一天的,那样能收获更多的东西。可是我父亲不会这样做的,九根木材卖掉就够他喝好几天的酒了,只要有酒他就满足了。父亲把我锁在木屋里,他划着小船拖着木材走了。现在是下午三点多钟,他把木材卖掉之后,今晚肯定是在镇上喝酒,喝醉之后不知道会躺在哪条水沟里睡觉。今天晚上我不用担心他会回来。我估计他已经走远了,就把锯子取了出来,掀开那片破毯子,又开始锯那块木板。时间不长我就锯开了一个小洞,我试着从洞里面往外爬,果然成功了。
现在,我开始实施我的计划了。我决定把木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搬出来,这是我计划的一部分。我来到藏独木舟的地方,拨开上面的乱枝丫,把一袋大米背到了独木舟上,然后把所有的糖和咖啡也拿到了独木舟上。我还带走了威士忌酒和那一大块猪肉,还有火药、铁锅、咖啡壶、水桶、勺子、杯子、两块毯子……只要是价值一分钱以上的东西,我都统统搬到了独木舟上。我找到了那支猎枪,我还想找一把斧子,不过只有一把。这把斧子我还不能带走,留下来还有其他的作用。
接下来,我要把所有的痕迹都处理掉。我把锯掉的那块木板重新放回了原处,搬了一块石头顶住了木板使它不会掉下来。我锯的小洞在屋子的后面,很少有人来,即使有人来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木板曾经被锯过。我把我拖东西经过的地方仔细地撒了一些虚土,好让人看不出拖东西的痕迹。
我细心地观察了一遍,感觉处理得差不多了,不会让人发现什么破绽。我望了望河面上,也没有什么人的影子,于是就提着猎枪走进了树林里。我抬头望着树上的鸟,举起枪就要瞄准,突然一头野猪出现在不远处的大树旁。这其实不是一头野猪,不知道是谁家养的猪跑进了密林里就成了没家的野猪。我举起枪扣动了扳机,那头猪就死在了枪口下。
我要伪造一个现场,好让别人认为是强盗破门而入把我杀掉,然后抢走了东西。这样他们就会认为我死了,不管是我父亲还是道格拉斯寡妇就不会再无休止地找我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用斧子把木屋的门劈开,我把死猪拖进了屋里的桌子旁边。用斧头砍开了猪的喉管,让猪的血流到屋子里。猪血一直在流,直到把屋里的土地浸透。然后我又用麻袋装了一袋子的石头,开始从猪流血的位置往外拖。重重的石头在土地上划了一道痕,好让他们认为是在拖我的尸体。我把石头拖出了木屋,拖进了树林,一直拖到了河边,扔进了河里,装着石头的麻袋很快沉入了河底。我想如果汤姆在这里的话,他肯定比我还有兴趣搞这些事情。他最擅长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然后我把斧头上沾满了猪血,拔了几根我自己的头发沾到了斧头上。做完这些,我把猪抱了起来,到屋外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扔进了河里。这时候,我又有了另外一个想法。我来到了独木舟上,把那一袋子大米背回了小木屋放在了原来的位置。我用锯子在口袋的底部锯了一个小小的洞,然后我背起了袋子往屋外走,经过那片草地,穿过小树林到了一个河面非常宽阔的地方。大米一路漏过来,一直漏到河边。这段河面有几公里宽,水流得比较缓慢,靠近河岸的浅水里还长满了高高的芦苇,如果是春天还会有野鸭子在芦苇丛里游荡。河的对岸有一条小溪沟,溪水流得远远的,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我还把父亲的磨刀石扔在了这里,使人看起来像是无意中掉在了这里。最后我把大米口袋的小洞堵了起来,抱回了独木舟上。
这时候天才是傍晚时分,我把独木舟推到了水里,河岸边长着几棵茂盛的柳树,柳枝长长地垂到了水面,正好把独木舟遮挡得严严实实。我把独木舟系在了一棵柳树上,坐在了独木舟里等待夜晚的来临。我吃了一点儿东西,点了一袋烟在小舟里躺了下来。我在想他们发现这里的一切后会怎么做。他们肯定会沿着我拖石头的路到河里寻找我,无非就是寻找我的尸体。等他们找得不耐烦的时候就不会再找了。他们还会沿着漏大米的道路走到河边寻找那些杀人越货的强盗。但是河对岸的小溪沟最终通向何方无人能知,最后也会不了了之。这样不管我去什么地方都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了。我去什么地方好呢?杰克逊岛倒是个好地方,这个小岛我也熟悉,一般的人是没有去过那里的,离镇子也没有很远,晚上我还可以划着独木舟到镇子里到处转转,找点儿我想要的东西。
可能是我太累了,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睡眼蒙眬的竟然忘记了身在何处。我直起了身子,向四周张望。月光洒在河面上,把水中漂着的杂树枝和木头照得清清楚楚。岸边的树林里一片黑暗,是那么的寂静。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真该死,我竟然原地未动睡到了现在。
我伸了伸懒腰,用河水洗了洗脸,解开绳子准备划船离开这里。这时我听到了远处的河面传来了一阵响声。我仔细地听了一下,“吱呀,吱呀——”正是船桨与浆架子摩擦发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是那么的响亮,那么的刺耳。我透过柳树枝丫的缝隙偷偷地向远处望,只见一只敞篷船正向这边划来。船上坐的是什么人还看不清楚。我想可千万别是我父亲呀,我可不希望他回来,他应该卖了木材在镇上喝酒的。小船越划越近,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看清楚了,他就是我的父亲,而且看他的动作不像醉酒的样子。
我不敢做片刻停留,立刻就沿着树荫遮挡的水面悄悄地快速向下游划去。我一口气就划了两英里(注:1英里等于1609.344米)多。马上就要到渡口了,渡口可能会有人认出我,那我可就麻烦了。我又向河中心划去,划了几百米水里就有从上游冲下来的杂树枝和木材。我插到了杂树枝中间,平躺在独木舟里,任凭它随水漂远。我躺在独木舟里,抽着烟,仰望着天空开始休息。夜空是那么的晴朗,没有一丝云彩,银色的月光照亮了整个夜空,这样的夜空是那么的静怡,那么的邃远。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夜晚是这样的迷人,这样的安静。渡口那边传来的说话声我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人说现在夜越来越短了,另一个说今晚还是那么的长。然后他们又把这样的话重复了一遍,可能他们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好笑,接着就听到他们的笑声。紧接着他们又叫醒了另外一个人,告诉他这些事,另一个人可能不情愿被他打扰了美梦,只是气愤地说别再碰他。第一个人说,要是他老婆听到这些话,肯定会认为他说得很对,他回家后要把这些话说给老婆听。另一个人说,现在三点钟了,不用再等很久天就要亮了,从他们的谈笑中,我知道现在三点多钟了,他们也像我一样在等待着天亮。渐渐地,谈话声离我越来越远,我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依稀还能听到一两声的笑声从远处传来。
独木舟越漂越远,漂过了渡口。我坐了起来向前看去,杰克逊岛的影子已经隐约可见,岛上林木茂密大树参天。整个杰克逊岛黑森森的没有一点儿光亮,好像一艘没有灯光的巨轮停在大河中间。河水涨高了很多,原来岛边的沙洲都淹没在水里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没有多长时间我划到了岛边,这里水流湍急不好靠岸。小船像箭一般冲了过去,我奋力把小船划到了静水地段,然后到了我熟悉的一个水湾,这里是属于伊利斯诺州的一边。我找了一处柳树茂密的地方拨开柳树的枝丫,把小船藏好。
我上了岸,坐在一根树桩上向岛外望去。只见河水湍湍地流着,水面上还漂着上游冲下来的木材。上游一英里的地方还有人划着木排慢悠悠地漂着过来,木排中间还亮着一盏灯,我还听到木排上有人在说话,好像是在我身边说一样,我听得清清楚楚:“喂,向左边掉头,快摇尾桨呀!”河对岸三英里的地方便是小镇了,镇子里还有几处闪着亮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闪烁烁。
天已经蒙蒙亮了。我钻进了树林里,躺了下来。先睡上一觉,再吃早饭吧。
在岛上遇到杰姆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我估计应该有八点多钟了吧。我躺在草地上,上面是茂密的树枝,阴凉阴凉的。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体力也完全恢复了。这里到处都是一棵棵的参天大树,一片阴森森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地上,留下几处斑斑点点的亮色。微风吹动着树枝,这些阳光的斑点也随着树枝的摇曳而晃动着。枝头有几只松鼠在跳来跳去的,看到我却并不害怕,态度友好地向我吱吱地叫,像是在欢迎我这位新邻居。
我还不想起来做早饭,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不禁又打起了瞌睡。突然河里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我连忙爬了起来仔细地倾听。不久又传来“轰”的一声,我站了起来,走到了岸边,拨开枝丫仔细地向河面上观看。只见在大河的渡口附近冒起了一团黑烟,随着风向天上飘去。一条渡船上站满了人正往下游驶来。这时候我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他们是在河上打炮,希望我的尸体能浮出水面。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响,我看到一团黑烟升起,他们又向水面放了一炮。
这时候我感到饿了,可是如果我现在生火做饭的话,人家就会看到这里冒烟,就会被他们发现。我可不想被他们再揪回去过原来的那种生活。于是,我坐了下来,观看着他们的举动。只见船上狼烟四起,炮声隆隆。大河的河面有一英里宽,夏天的早晨,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着实是一片好风光,十分迷人。看到一大群人忙得热火朝天地在寻找我的尸体,确实也是一种乐趣。只是,我感到越来越饿了,如果有一点儿东西吃那就更好了。我突然想起,人们为了寻找尸体还会用另一个办法,那就是把水银灌到面包圈里,然后放在水里漂,灌了水银的面包圈就会朝着下面有尸体的地方漂去,然后沉下。我心想:我得留心一点儿,看有没有面包圈漂到这里来。如果有,我的肚子就可以填饱了。我决定移到岛上靠近伊利斯诺州的一边试试我的运气。老天还真是眷顾我,远远的,我看到了一个大大的面包圈漂了过来。我找了一根长长的棍子,站在水流最靠近河岸的地方,伸出了棍子。可惜不小心我脚下滑了一下,没有捞到。很快水面上又漂来了第二个面包圈。这次我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棍子,终于捞了上来。我拔开了上面的塞子,倒掉了水银,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真是香啊,这可是面包房烤制的面包呀,绝不是下等人可以吃得到的,下等人只能吃玉米烤制的面包,这个面包是我从小到大吃过的最好的美味佳肴。
我拿着面包走到了树荫深处,坐在一个树桩上。我一边吃面包,一边看着河面上的热闹。这时候突然有一个想法冒上了我的心头。我想肯定是那道格拉斯寡妇,或者是牧师,或者是我父亲做过祷告的,他们祈祷这只面包圈能找到我。如今面包圈漂过来也算找到我了,可是它却被我吃掉了。这其中一定有着一些什么渊源吧。
我点了一斗烟,狠狠地抽了一口,一边抽烟,一边继续观望。我心想,渡船肯定会向这边划来的,因为面包圈是在这里消失的。到时候我就可以看看船上有些什么人了。我熄灭了烟斗,走到了我捞出面包圈的地方,趴在了岸上一小片开阔地的一根树杈后面,透过木头树杈的间隙能看到外面的一切。不一会儿,渡船果然向这边划来。
渡船慢慢地靠近了岸边,离岸只有咫尺之遥。船上的情况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连他们说话也听得明明白白。我父亲、汤姆、汤姆的波莉姨妈、玛丽、道格拉斯寡妇,还有撒切尔法官和华珍小姐都在船上。他们都在议论着我被强盗暗杀的事情。船长说话了:“大家都注意了,这里水流离岸很近,说不定他被冲到了岸边的矮树丛里,但愿能在这里找到他。”
船上的人听了船长的话就都纷纷地靠近船栏杆,探出身体仔细观看。我趴在树杈后面把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们看不到我。忽然,船长大声喊了起来:“让开,大家都让开,我再放一炮。”
“轰”的一声炮响,震得我几乎晕了过去,溅起的水花纷纷落在了我的身上。这可是在我面前放的炮呀,炮灰弥漫使我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心里想,这下我要完蛋了。上帝保佑,我没有受伤。幸亏炮弹里面没放钢珠之类的东西,如果有的话,那他们就能找到他们要的尸体了。渡船继续向远处漂去,渐渐漂到岛的那边,漂出我的视线。炮声还时不时地传到我的耳朵里。一段时间以后,炮声没了。我又跑到岛的那一侧观看情况,我看到他们漂到岛尾后,没发现什么就放弃了寻找。他们调转船头沿着密苏里州的一侧往回走,偶尔放上一炮。船到渡口后,他们纷纷上岸回家了。
这时候,我知道我安全了。他们已经相信我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纠缠我了。我取出了独木舟上的东西。在密林深处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我用毛毯搭了一个小小的营帐。为了防止雨淋,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到了营帐里面。我拿起了钓鱼竿来到了水边,一条大鲶鱼很快上了钩。傍晚的时候,我生起了篝火做起了晚餐。
月亮升起来了,我舒舒服服地躺到了营帐里,点着一斗烟,享受着一个人自由的生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慢慢地我感到了一点儿的寂寞。我起身来到了河边,坐了下来。我听着河水哗哗的流淌声,数着河里边飘着的木头的数量,数一数天上的星星,一直数到有点儿困了才回到营帐里睡觉。消磨时光的办法,我总会找得到的,慢慢地我就会习惯。
第二天,为了消磨时间,我开始巡视小岛。我已经是一岛之主啦,应该知道岛上的一切。我走遍了小岛,发现了许多的杨梅,熟透了的杨梅最好吃了。还有许多的野葡萄,有熟了的,也有没熟的。过不了多久,这些都会慢慢变熟,这一切都是属于我的,我随时可以摘取。
我带着猎枪转到了密林深处,这个地方离岛尾不远。在这个岛上我还没有用过枪,带着猎枪只是为了防身,或是打上几只野味。这时候,我发现了一条大蛇,这条蛇正在我脚边的花草丛中快速爬行,我差一点就踩到它了。我追了过去准备给它一枪,当做一餐美味。突然之间,我一脚踩到了一堆木柴的灰烬。这是一堆还没有燃烧完的灰烬。
我大吃一惊,心里怦怦直跳。我顾不上细细查看,赶快把猎枪的扳机放了下来。我放轻了脚步快速地往回走。我小心翼翼地在密密的树丛中穿行,间或停下来仔细听一下动静。可是,我心跳得厉害,根本听不到其他声音。我紧张极了,路上就算碰到一根枯树桩,我也会停下细细观察一番,生怕遇到了人。就算踩断一根树枝,我也吓得心跳加速。
回到了营帐里,我不再紧张。我清醒地告诉自己,赶快离开这里。我把篝火熄掉,把灰烬散开撒到了草丛中,让人看不到痕迹。我迅速地把一切物品收拾好又放回了独木舟里。做好了这些,我爬上了一棵大树上,高高地观察着四周。
我在树上足足待了有两个小时,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发现。偶尔有一阵风吹过,我也会聚精会神地观察一番。可是没有一个人出现,只有树叶的沙沙作响和虫子的鸣叫。我从树上爬了下来,不敢到处走动,只能待在密林里,就连午饭也不敢生火做,只能吃一点儿杨梅,和早上剩下来的一点儿东西。
太阳下山了,我的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我决定趁着夜色尽快离开这里。我悄悄地划着独木舟到了属于伊利斯诺州的这边,我把独木舟藏好上了岸。我进到林子里边,生火做好了晚饭。吃饱喝足之后,我打算就在这里过上一夜。林子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还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马快累坏了,我们还是在这里宿营吧,下去看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我没敢耽误时间,赶快把东西又收拾到了独木舟上,抄起木桨划了出去。我划到了藏独木舟的老地方,这个地方有树荫的遮挡不易被人发现。我想还是在独木舟上睡下吧!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有心思就总是睡不好,反反复复地睡去又醒来,总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后来我想,我必须要搞清楚是谁还在这个小岛上,不然我就没法在这里安心地待下去。想到这里,我心里开朗多了。
于是,我划动了独木舟,顺着树荫下的黑影往下走。皓月当空,银色的月光洒向大地,把黑夜变得如同白昼。我沿着树荫遮挡的阴影处小心翼翼地划了将近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就接近了岛尾。整个小岛仿佛都在沉睡,寂静极了。我划着小船靠了岸,把小船系在了岸边的一棵大树上。我拿着猎枪上了小岛,悄悄走进了林子里面。月亮在渐渐下沉,一片黑暗笼罩着大河。星光也逐渐黯淡下去,天空出现了一抹鱼肚白,白天正在悄悄来临。我朝着白天发现篝火灰烬的地方前进,每走几步我总要停下来仔细地倾听观察一番。老天好像在和我捉迷藏,总也发现不了那个地方。又走了一段,我终于发现一堆火光在闪烁。千真万确,透过树枝的缝隙,我真的看到一堆篝火正在燃烧。我放轻了脚步,弯着腰,悄悄地向那堆篝火逼近。近了,越来越近了。我看清楚了,地上确确实实躺着一个人。我的呼吸开始变得发粗,身体也颤抖起来。那个人的脑袋用毯子蒙着,靠近篝火。我在离他大概六英尺远的一丛矮树丛中伏下来,目不转睛地盯住了他。现在天色已经发亮。过了一会儿,他伸了伸胳膊,翻了个身,毯子也被掀掉在了一边。天啊,原来是他,是华珍小姐的黑奴杰姆。见到他,别提我有多兴奋了。我一下子跳了出去喊道:“嗨,杰姆!”
杰姆吓得向后打了一个滚,蹦了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我,紧接着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上,双手合十哆哆嗦嗦地说:“上帝啊,不要害我,不要害我。我从没干过坏事,也没伤害过鬼魂,我是一向为死人做好事的,你赶快回到河里吧!我们是朋友,求你不要害我呀!”
我很快就向杰姆解释清楚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让他明白我没有死。我并不怕他会告诉别人我在这里。见到他,我真的很高兴,我不再感到寂寞了。我兴奋地一直在说话,好像要把这几天没说的话补回来一样。而杰姆却一直坐在那里看着我,一言不发。我想大概是他太饿了吧,我就说:
“杰姆,我们该做早饭了,你把篝火生好。”
“生火有什么用,野果难道还用煮吗?”杰姆说。
“你来这个岛上几天了?”
“就从你被杀的那天来的。”
“这么几天难道你一直吃野果吗?”
“是的,我找不到别的东西。”
“那你一定饿坏了吧?”
“是啊,现在就是有一匹马我也能吞下。你来到岛上多久了?”
“从我被杀的那天,我就来了。”
“那你吃的什么呀?哦,你有枪,有枪就可以打点别的来吃。好吧,我生火,你去打点儿别的东西。”
“现在不用,我的船上就有吃的东西。”
我们一起来到了小船上,我把大米、腌肉、咖啡都拿了下来。杰姆在开阔的草地上生起了火,我又把咖啡壶、铁锅和铁皮水杯都拿了下来。看到这么多的东西,杰姆吓了一跳,他认为这些东西是我用魔法变出来的。我拿了鱼竿去河边钓了一条大鲶鱼,杰姆给收拾干净放到锅里煎了。
杰姆实在是饿坏了,早饭做好后他狼吞虎咽地往肚里塞;像今天这样的热菜热汤,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了。吃饱之后,我们就懒洋洋地躺在了草地上。
“哈克贝利,如果不是你被杀死的话,那个小木屋里又是谁被杀了呢?”杰姆问我。
我就把我的计划和我行动的过程全部都告诉了杰姆。杰姆说:“你干得真漂亮,就算是汤姆在这里也不会干得这么漂亮。”
我就问杰姆:“杰姆,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为什么来这里呀?”
杰姆一阵沉默,脸色稍有惊慌,稍后他说:“哈克贝利,我可以不说吗?”
“为什么呀?杰姆,”我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那好吧,哈克贝利。我告诉你,你不会告发我吧?”
“怎么会呢,杰姆,这个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哈克贝利,我是逃跑的。你说过你不告发的,你要说话算话。”
“你放心,我发誓绝不告发,反正我也不会回到那里去了。你尽管说吧,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吧。”
“事情是这样的,哈克贝利。那个老小姐,就是华珍小姐,她平时对我就很凶,我都能忍耐。可是,可是她要把我卖掉,要卖到很远的地方。她本来答应不把我卖掉的,可是最近有一个黑奴贩子出了八百块钱,她就动心了。有一天,我偷听到她和道格拉斯寡妇讨论这件事情,道格拉斯寡妇劝她不要这样做。我没听完她们的话,就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了。
“我偷偷跑出了家门,溜到了河岸边,躲在了原来那个箍桶匠的破屋子里,想着等到夜深人静时偷一只小船顺河而下,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可是整整一个晚上,不断地有人在走来走去。早上六点多钟的时候,我看见你父亲划着一条小船来到了镇上。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吧,码头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他们都在讨论着你是如何被强盗杀害掉,纷纷登上一条条小船要去现场看个明白。我就是这样知道你被杀死的,当时我心里很难过。可是现在我已经见到了你,哈克贝利,我不再难过了。
“我藏在箍桶匠的刨花堆里躲了一天。我知道一大早华珍小姐和道格拉斯寡妇就去参加野营会了,直到晚上才能回来。他们肯定以为我还在喂那些牲口。其他的仆人也不会想到我,因为两个老家伙不在,他们也是难得的自由,都各自逍遥去了,在晚上之前都没人会想起我。我不担心会有人找我,只是一整天的时间饿得太难受。
“一到天黑,我就找机会溜到了河边。我想,如果靠两只脚走路的话,说不了会惊了谁家的狗。如果偷一条小船的话,丢船的人肯定会寻找,并且会跟着船的踪迹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上了岸。所以我想,最好是有一只木筏子,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我的踪迹了。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岛上有一丝亮光透出来,我就赶紧跳到水里,抓住了一根木头拼命地往前游去,很快就游到了河中间,我把头放得很低,藏在木头的后面逆着水势游,我在那里一直等啊等啊,终于等到有木筏子漂过来了。我赶快地游到木筏子的尾部,紧紧地抓住木筏子。这时候,天空布满了乌云,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我趁这个机会爬上了木筏子,木筏子的中间部分有一盏灯,人们都聚集在有灯的地方,因此没人注意到我,我躺在木筏子的尾部顺着水漂,河水很快涨潮了,水势很是凶猛,木筏子漂得很快,我想到早晨四点钟左右,大概就可以滑行二十五英里的路程了,到那时候,天也快亮了,我就从木筏子上溜下来,再溜到河水里,慢慢地游到岸上,游到伊利诺斯州那一带的树林子里去。
“不过,我运气有点儿差。就在木筏子快要漂到岛尖的时候,一个人却提着灯向木筏子的尾部走过来。我看到他快发现我了,心想情况不妙,我得赶快走,于是我就赶紧溜到水里,向岛尖游去。本来我是想,在哪里都能上到岛上,可是我游来游去的,河岸都很陡峭,一直快游到岛尾了,才找到一处稍微缓的地方上了岸。就这样,我钻到了树林子里。我想木筏子上的日子很不好过,那些人的灯照来照去的,随时都有可能发现我,我以后再也不敢和木筏子打交道了,于是我就在树林子里过起了日子。我在水里游的时候,我的烟斗和一块板烟(注:指一种劣质烟叶),还有一盒火柴都塞在我的帽子里,因此没有弄湿,在树林子里我就靠这些打发时间。”
“这么说,这几天你一直在吃野果,没有吃鱼和肉?你怎么不捉几条鱼来吃?”
“我没有工具怎么去捉?难道用手去捉鱼?或者用小石子打鸟吗?白天我躲在林子里不敢出来,晚上又看不见。”
“哦,白天你是得躲在林子里。你听到他们的炮声了吗?”
“听到了,我知道那是在寻找你的尸体,我还躲在树后面偷偷看到他们了。”
有几只小鸟在我们面前飞了过去,可是却没有一只飞远,飞上几米就停下歇息一下,然后再飞。杰姆说:“天快要下雨了,小鸟这样飞就是要下雨的预兆。”
“我们把它捉来烤着吃。”我提议。
“不能捉,要死人的。我父亲当年病重,有人捉了一只小鸟,我母亲就这样说。后来我父亲果然就死了。”
杰姆还说,如果你捉鸟是中午来吃,就不能数有几只,不然就会有厄运。吃过晚饭后要是不把桌布抖一抖,厄运也会降临。他还说如果养蜜蜂的人死了,必须在第二天太阳出来之前把死讯告诉他养的蜜蜂,否则蜜蜂就不去采蜜,也会死去。杰姆还说,蜜蜂不会去蜇傻瓜。不过他这个说法我不相信,因为我也从来没被蜜蜂蜇过。我不算是傻瓜吧。
杰姆可懂的真多,我以前也听说过一些,可是没有杰姆说的全。他几乎无所不知,一些千奇百怪的预兆,他都懂得,但是据他的说法好像都是坏事有预兆。于是我就问他:“杰姆,那么,好运有预兆吗?”
“好运也有预兆,只是很少。再说了,你就是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如果你知道你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发财,说不定你会灰心地自杀呢。”杰姆说,“如果一个人的胳膊和胸部长出很长的毛,那就是发财的预兆了。”
“那么你的胳膊和胸部长毛了吗?”
“你难道没看见吗,我都长了,还用问。”
“那你发财了吗?”
“现在没有,不过以前我发过一次财,以后我还会发财的。”
“你以前是怎么发财的?杰姆。”
“我有十四块钱,我用来做了投机生意。”
“你做的什么投机生意,赚到钱了吗?”
“我花了十块钱卖了一头奶牛,结果那头奶牛到我手里没几天就死了。以后我不会在牲口上冒险了。”
“那你不就赔了十块钱吗?”
“不,没有全赔光,只赔了九成左右。我把牛皮和牛油卖了一块一角钱。”
“那你就剩下五块一了,你还做了什么生意?”
“波拉狄休先生家的那个一条腿黑奴,他开了一家银行。他承诺谁存进去一块钱,一年之后就可以得到四块钱。许多黑奴都在他那里存钱,可是他们的钱不多。只有我的钱最多,我就坚持要更高的利息,如果不给的话我就自己开一家银行。一条腿黑奴为了阻止我开银行就承诺我,存进去五块,一年之后给我三十五块。
“存进去之后,我想不如让三十五块钱马上就见效益,好叫钱生钱。正好有一个叫鲍勃的黑奴,他背着他的主人买了一条运木材的船,我就把这条船从他手上买了过来,对他说,年底就给他三十五块钱。不过我把船买来的晚上,那条船就被人偷走了。第二天,一条腿黑奴也告诉我说他的银行倒闭了。我们俩都没有拿到钱。”
“你还有一角钱呢,杰姆。”
“你知道巴鲁姆吗?就是那个傻瓜黑奴,别人都叫他巴鲁姆的驴。那一角钱我自己还没有花,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说,我应该把钱交给巴鲁姆,由他帮我去投机就会赚的。我知道自己运气不好,就把这一角钱交给他让他帮我投机。巴鲁姆有一次去教堂,听到牧师说如果把钱送给了穷人,就等于送给了上帝,上帝会还给你一百倍的。他就把钱送给了穷人,等着上帝还来一百倍。”
“那结果呢?杰姆。上帝还你们了吗?”
“等到现在也没有等来上帝还的一百倍。我想要回那一角钱也要不回来。巴鲁姆也没有办法。牧师还说上帝会还一百倍,我看能还一角就算公平了。以后要是没有抵押品,打死我也不会再放钱了。”
“那不算什么,杰姆。反正你胳膊和胸部有毛,你迟早还会发财的。”
“是啊,你想,我这个人就值八百块,如今我自由了,是不是已经发财了?但愿我自己能支配这八百块,再多的我也不想了。”
与杰姆在岛上的生活
我最初查看这个小岛的时候,发现岛中间有一处很高很长的小山脊,今天我决定带着杰姆去仔细看一下。这个岛的面积大概只有三英里那么长,一千多英尺那么宽,不是很大。我们出发后没走多久就到了那里。
这个小山脊有四十英尺(注:1英尺等于0.3048米)那么高,两侧的山坡也挺陡的,矮树丛生长得非常茂密。我们爬到了山顶也累得气喘吁吁的。我们围着这个小山坡爬上爬下仔细搜寻着,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在对着伊利斯诺州的一面,快到山顶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个大山洞。这个山洞有两三间房子那么大,高度正好够一个成年人在里面走动,里面阴凉阴凉的。杰姆建议我立刻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面。不过我觉得每天都爬上爬下的,这么高,累得可够戗。
杰姆说:“哈克贝利,小鸟已经有预兆,天快要下雨了,你难道想让大雨把东西都淋湿吗?再说了,这个地方可以俯视全岛,如果有什么人来我们就可以马上发现。我们不如把独木舟找个地方藏好,把东西搬进山洞。一旦看到有人来,我们可以直接划着独木舟离开这里,谁也发现不了我们。”
就这样,我和杰姆下山把独木舟划到了和山洞呈直线的地方,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山洞里,然后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处柳枝茂盛的地方,把独木舟藏好。做完这些事情已经是中午了,我们把拦河钓竿拉了上来,上面已经有了几条鱼,正好可以做我们的中午饭。
这个山洞的洞口很宽,宽得可以把一只大木桶顺利地滚到里边去。洞口一侧有一片小地方向外突出,非常平坦,在这个地方生火做饭再合适不过了。杰姆把鱼收拾干净,开始生火做饭。我把其他的东西都放在洞里面拿着顺手的地方,在地上铺了一块毯子作为地毯,我们就在这上面吃了午饭。
吃了午饭不久,天空乌云密布,光线暗了下来。要下雨了,可见鸟儿的预兆还是准确的。刹那间,雷鸣电闪,大雨顿时倾盆而下。洞外,天空变得黑漆漆的一片,洞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到了晚上。大雨又密又急,不远处的树木也变得朦朦胧胧看不清楚。紧接着狂风乱起,刮得树枝猛烈地摇晃。老天就像发了怒,一时间风雨交加,只见山洞外面的树林里千万树梢来回翻滚。这样的架势我从来没有见过。“唰”的一下,天际之间闪过一道白光,刺眼的亮光把外面照得如同白昼,在一刹那间又变得一团漆黑。“轰隆隆,轰——”这时只听见雷声在天空中炸开,就像一大堆空木桶从山上往山下滚,连绵不断。
“杰姆,看这雨下得多痛快呀。我哪儿都不去了,就住这里。”
“鸡知道天气,鸟儿也知道天气的。要不是我,你就还在林子里,会被雨淋个半死,也没有东西吃。”
大雨一直下了十几天,河水也不断地上涨。后来大水淹没了河岸,岛上的低洼处也积满了水,与河水相连,依然成了岛中河、河中岛。伊利斯诺州河岸处的低洼地也是如此。河面已经扩宽到好几英里,小岛离伊利斯诺州的距离也增加了好几英里,不过离伊利斯诺州对岸的距离还是原来的半英里宽,因为那边沿岸都是陡峭的山壁,大水淹没不了。
天放晴了,我们在白天划着独木舟游遍了岛上各处。我们在树丛里穿进穿出,虽然太阳把外面晒得热辣辣的,可是密林深处的树荫下还是一片阴凉。兔子和蛇这类小动物在我们住的山脊上随处可见,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捉很多,甚至一些被风吹倒的大树枝上也成了他们的避难所。在水漫全岛的这几天里,他们由于没有东西吃也变得温顺起来,你简直可以用手摸他们。不过蛇和龟不行,它们不等你靠近就已经滑进了水里。
河面上不时有一根根锯好的木材漂过,可是白天我们不敢捞,只有听任那些东西漂走。有一天晚上,我们捞到了一小截木筏子,总共有九块松木板。每一块都有十二英寸(注:1英寸等于0.0254米)宽,十五六英尺(注:1英尺等于12英寸)长,如果拿到镇上卖的话,可以换回不少钱。
还有一天晚上,天已经快亮了。我们在岛上看到上游有一座木房子漂过来。房子有两层,歪歪倒倒地漂在水面上。我和杰姆划着独木舟靠近了它,并从窗户爬了进去。可是天太黑了,里面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就把独木舟系在了房子上随水漂移,好等到天亮再动手。
快漂到岛尾的时候,天开始放亮。我们从窗户朝里面看,只见里面地板上有一些杂乱的东西和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壁上还挂着几件衣服,墙角的地板上好像还躺着一个人,看模样像一个男人。
“喂,你好。”杰姆喊道。可是不见他有什么反应,杰姆接着说:“这个人可能是死了,我去看看。”杰姆翻进了屋子,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看,对我说:“这个男人是死了,是被枪打死的,估计有两三天了。哈克贝利,你进来,别看他的脸,太可怕了。
杰姆扔了几件旧衣服盖住了他的脸,其实就是不盖,我也不会看的。屋里的人一定是匆匆忙忙离开的,有些东西来不及带走,凌乱地散了一地。地板上散落着油腻腻的纸牌,还有威士忌酒瓶,几个黑皮做的面罩也散落在地上。墙壁上到处都是用木炭涂抹的一些愚蠢无聊的字画。两件破旧不堪的花布衣服、一顶太阳帽和几件女人的内衣也挂在墙上。这些东西也许会对我们有些用处吧,我们收拾了一下放到了独木舟里。一顶男孩戴的旧草帽落在地板上,我也捡了起来;还有一个带奶嘴的瓶子,是给婴儿喂奶用的,里边还有一点牛奶,我本来想带走,可是瓶子破了。一只破旧的木柜和一个毛皮箱也倒在了地上。皮箱是敞开的,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们还在屋子里找到了一把崭新的大折刀,是巴罗牌的,随便到哪个铺子里也能卖上两角五分钱。还有个白铁皮做的旧灯盏,一个烛台,一只铁皮水杯,一把水瓢,在床上还有一条破烂的旧被子,还有一个装着针线、黄蜡、纽扣之类的手提包。我还找到了一根和我手指头一般粗的钓鱼竿,上面有几个大号的鱼钩;还有一圈鹿皮,一个牛皮狗项圈,一只马蹄铁;临出门时还发现了一把制作精美的梳子,几个药瓶,只是上面没有标签。杰姆也找到了一把旧的提琴弓,还有一只木头做的假腿。除了上面的皮带断裂了,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只是我用着太长,杰姆用着太短,另外一只怎么也找不到。
把这些东西都算起来,我们的收获还真不少。我们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木屋距离小岛一千多公尺(注:1公尺等于1米)的距离。杰姆是不敢坐在小舟里的,因为他是黑奴,如果有人的话一眼就看见他了。我让杰姆躺在了独木舟里,用被子把他盖上。我们划到了伊利诺斯州的岸边,沿着岸边的静水往上划,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安安全全地回到了山洞。
杰姆被蛇咬
回到山洞以后,我心里一直在琢磨那个木屋里的事情。我总想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谁把那个男人杀掉的,又是为了什么。吃过早饭后,我想和杰姆谈谈这件事情,可是杰姆不愿意谈。他说如果一个人的尸体没有被埋藏,那么他的灵魂就会四处飘荡。他怕谈论这件事情会带来厄运,怕那个人的灵魂过来跟我们作怪。杰姆的话听起来也有点儿道理,我便不再说什么。
我和杰姆把这些衣服统统翻了一遍,翻到一件旧呢子大衣时,口袋里找出了八块钱。杰姆说:“我想这件大衣是那个死去的男人偷来的,如果是他自己的应该把钱拿出来。”我说:“有可能是他偷了人家的大衣,人家再把他杀掉的。”杰姆不愿再谈这件事情。我就说他:“你呀,总是太迷信,不要认为这事会带来霉运。前几天我在山上摸到了蛇皮,你也说会有厄运的,可是厄运在哪儿呢?我们倒是捡了这么多东西,还有八块钱。”
“哎呀,哈克贝利,你先不要高兴啦,我看厄运快来了。”
也许杰姆真的有预兆,又过了两天我们真的是厄运临头了。那天是星期五,吃过晚饭后,我们躺在山坡的草地上吹凉风。我们把带的烟草抽光了,在我回到山洞取烟草的路上,我看见了一条响尾蛇,并把它打死了。这时候我便想搞个恶作剧来戏弄杰姆一番。于是,我把死蛇卷了起来,放到了杰姆睡觉的毯子边上。我想等一会儿杰姆回来睡觉时肯定会吓一大跳,到时候我便取笑他一番。可是到了睡觉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件事情全忘记了。杰姆躺到了毯子上,我正在点灯,杰姆突然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我连忙把灯拿了过去,只见一条蛇正昂着头准备对杰姆咬第二口,我抄起一根棍子狠狠地把它打死。杰姆是光着脚的,那条蛇在他的脚跟咬了一口。唉,都怪我这个傻瓜蛋忘记了那条死蛇,蛇死了之后他的同伴都会找到它,盘在它的身边的。咬杰姆的正是它的同伴,如果我把死蛇扔掉,那么它的同伴就不会找到这里,杰姆也不会被它咬了。
杰姆让我把我父亲的酒罐递给了他,他大口大口地喝酒。他还让我把蛇头砍下,把蛇皮剥掉,烤了一段蛇肉给他吃。他又让我把蛇尾的响鳞取下缠到他的手腕上,他说这样能治病。我不敢告诉杰姆是我的错,我怕杰姆不会原谅我的。随后我偷偷地把死蛇扔到了山洞外的矮树丛中。
杰姆的那只脚肿得又粗又大,连小腿也肿了起来。他痛得高声大叫,还时不时地昏迷过去。每次醒过来,他便让我抱着酒罐喂他喝酒。慢慢地酒力有了效果,我看杰姆的表情不再那么痛苦了。我想他应该没事了。如果是我,就算被蛇咬了也不愿喝酒。
四天四夜之后,杰姆腿上的肿全消了,他又可以站起来到处活动了。惹了这么大的一场祸,我后悔极了。我对杰姆说,我以后不再说摸蛇皮之类不吉利的话了,这一切不是都灵验了吗?杰姆说,但愿我以后相信他的话,说不定摸蛇皮的厄运还没到头,以后我们还会有厄运的。杰姆还说,他宁愿朝着左肩头望一千次新月,也不愿摸一次蛇皮。望新月这种事情我父亲对我说过,他说一个叫汉克·朋格的老头干过这种事情。这老头就不相信朝左肩头望新月会有什么厄运,做了之后还大吹大擂地说他什么厄运也没有,结果他做了之后还不到两年,有一次喝醉后便从一个高塔上摔了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一命呜呼。死后连个棺材都没有,人家把他的尸体塞到两扇门板里面,这样就算完事。现在我也开始这么想了,尽管我还不相信,可是汉克·朋格那老头就这么傻乎乎地做了一次,最后却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