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10)

第34章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10)

那天上午,大家都干活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汤姆背着那个袋子进了那个斜棚里,我站在不远处看着有没有人来。时间不长,他就出来了,我们跑到木头堆上开始商量。他说:

“现在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工具没有准备了,不过那也很容易找。”

“准备工具?”我问。

“是啊。”

“准备工具干什么用?”

“挖地道用啊。我们总不能用嘴啃出来一个洞吧?”

“那个棚里不是有一些旧铁镐什么的,我们可以用呀。”

“哈克贝利·费恩,难道一个犯人的牢房里还有镐和铁锨,以及所有这些现代工具在他的衣橱里放着,让他自己用来挖地道用吗?如果你的脑子还不混的话,你可以仔细想一想。如果他那么简单地逃出来就能出风头当英雄的话,还不如就把牢房的钥匙借给他,开锁放人的好。镐和锨,人家也不会给一个国王这些东西呢。”

“那好吧,”我说,“要是我们不用那些铁镐、铁锨挖地道,我们用什么来挖?”

“用小刀吧。”

“用小刀在地上挖地道?”

“是的,就用小刀。”

“汤姆,你是多么愚蠢呀!”

“不管愚蠢不愚蠢,都没什么关系,反正合乎规矩的办法就是这样的。就我所听说过的而言,是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所有能提供这类信息的书我都看过了。人家都是用一把小刀挖洞出来的,跟你说吧,人家挖的还不是土,而是坚固的岩石。那能让他们挖上好多好多星期的时间呢,挖个没完没了。就其中一个关在马赛港狄福堡地牢里的犯人吧,他就是这样挖洞自己逃出来的,你知道他挖了多久吗?”

“我怎么会知道?”

“你猜一猜。”

“一个月,不!一个半月?”

“三十七年!他挖到了中国。那才叫有本事。我希望这个地牢底下也是坚硬的岩石。”

“杰姆在中国什么人也不认识呀。”

“那也不要紧,那个逃出去的人在中国也不认识什么人呀。不过你总是说着说着就偏离主要问题了,你能不能专心一点呢?”

“好吧,他从哪里出来,我并不在乎,只要他出来就行,可是杰姆还没有出来。不过,还是有个问题,拿小刀挖洞的话,杰姆年龄太大了,怕他活不了那么长时间。”

“他能活着出来的。在土地下面挖洞用不了三十七年吧,对不对。”

“那要用多长时间呢?汤姆。”

“我看不能拖得时间太长了,那样风险太大了。或许塞拉斯姨父很快就会得到消息,知道杰姆不是从新奥尔良那里逃出来的。这样,他便会再次登广告招领杰姆,或者做一些与这有关的事。所以我们不能拖时间太长,也就是按正常的,该挖多长时间就挖多长时间。按我的想法呀,我们应该挖好多年,可是实际情况不允许我们那样做。既然这件事情捉摸不定,那我们就马上行动,越快越好。挖完之后,我们可以就算是挖了三十七年才挖成功的。随后万一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我们就马上把杰姆带出来,放他逃走。我看只有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好,这样做还有点儿道理,”我说,“‘就算是’不费事,‘就算是’也不会有什么风险。要是有必要的话,哪怕是我们‘就算是’干了一百年我也不在乎。这一点只要我习惯了,也不会让我觉得勉强。我现在就马上去偷两把小刀回来。”

“偷三把,”他说,“我们还要用一把做锯子。”

“汤姆,我这样说不知道合不合规矩,会不会犯了忌讳,”我说,“熏肉小屋后面的石板底下有一根生锈的旧锯条。”

汤姆看着有点儿失去了耐心,也有点儿心灰意懒。他说:“哈克贝利啊,想教你学点东西,怎么这么费劲。快去把刀偷来……要三把。”

我赶紧照他说的办了。

挖地道通往小屋

那个晚上,等大家都睡着了之后,我们就翻过窗户,顺着避雷针爬到了楼下,悄悄地溜进那个小棚子里。我们拿出了那几根烂木头“狐火”,借助它发出的微弱亮光,就开始动手干起来。汤姆说沿着墙脚那根原木中间的地方,正好在杰姆的床后边。因此,我们就把那一块碍事的东西全部清理开,腾出来一块四五英尺的地方,就准备从这一小块地方往下挖,等到我们挖透了之后,小屋里也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有个洞,因为杰姆的被单几乎能垂到地上,你得把被单掀开往下看,才能看见那个洞。于是,我们就用那两把小刀挖呀挖,我们不停地挖到半夜时分。挖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都累得要命,手上也磨出了泡,可是看着我们还是没干出多少活儿。后来我说:

“看来这可不是三十七年就能干完的活儿,这是要干三十八年才能干完的活儿呀,汤姆·索亚。”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不一会儿,他也停住不再挖了,眼睛盯着挖出的一点儿小坑一动不动,我知道他是又在想什么主意了。稍后他说:

“这样干不行,哈克贝利,这样干没有用。我们要是囚犯的话这样干还行,因为我们出不来只能待在里面慢慢地干。不论干多少年都行,不用着急。每天趁狱卒去吃饭的时候,或者在他们晚上犯困的时候干上几分钟,手上也不会磨出泡,那样我们就可以一年又一年地一直挖下去,又不会破坏规矩。不过现在我们不能浪费时间,要赶快干,不能拖得太久呀。要是我们就这样干一个晚上的话,手上的伤非得花上一星期时间才能养好不可,要不就会疼得连小刀都不敢碰了。”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汤姆。”

“我来告诉你吧。我们本来不应该这样做的,也不符合规矩,我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方法,可是,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我们只能用铁镐把他挖出来,‘就算是’用的小刀。”

“这样说还差不多,汤姆·索亚。你的脑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用铁镐干才是我们最好的办法,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对我来说,合不合规矩又能怎么样。我想去偷一个黑奴,或者是偷一个西瓜,或者是偷主日学校的一本课本,我并不在乎用的是什么方法,只要事情能办成就行了。我想要的是我的黑奴,是我的西瓜,或者是我的课本。只要铁镐用起来顺手,那么,铁镐就是我要用来挖那个黑奴、偷那个西瓜或那个课本的东西,我根本不管那些有名气的人对这事是什么看法。”

“像现在这件事,用铁镐‘就算是’一次还有情可原。要不然,我是不会赞成的,我也不会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规矩被破坏。因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个人要是明事理、有见识,那他就不会做错事。对你来说,想用铁镐把杰姆挖出来,又不‘就算是’,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你没有见识,你分辨不出来对与错。我可就不能这么办,因为我有分辨对错的能力,给我一把刀。”

他手里明明拿着一把小刀,可我还是把我的刀递给了他。他把小刀扔到地上又说:“给我一把小刀。”

我有点儿迷惑不解了,不过我很快想了一想,就从墙角的一堆破旧工具中找到了一把铁镐递给了他。他把铁镐拿到手里,什么话也没说就干了起来。

他就是这样满脑子的规矩,满脑子的原则。

我又找出一把铁锨。然后,我们俩就他挖一下,我铲一下,努力地干起来。有时候我们就换着工具干一阵子,忙得不亦乐乎。我们干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浑身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了,这是我们坚持的最大限度了。不过,我们已经挖出了洞的雏形。我悄悄地把后门打开上了楼,可是汤姆没有跟上来,我向窗外一看,只见汤姆正抱住避雷针往上爬,但是他怎么爬也上不来,他的手臂酸痛得厉害。最后他说:

“不行啊,爬不上去。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

“有办法,”我说,“不过我怕这不符合规矩。你可以从楼梯上来呀,‘就算是’爬着避雷针上来的。”

他就悄悄地从后门走楼梯上来了。

第二天,为了找东西给杰姆做笔,汤姆从屋里偷了一把汤匙和一个铜蜡台,顺便还偷了六根蜡烛。我到黑奴住的小屋附近四处转悠,瞅准了一个没人的机会,把三个铁盘子塞到衣服下面跑了出来。汤姆说铁盘子太少了不够用,不过,我说那个窗口下面是长得很茂密的草丛,就算杰姆把盘子扔出来,也会落入草丛没人能看到。我们可以捡起来,以后再给他送回去,他能重复使用。这样,汤姆才心满意足了。然后他说:

“现在我们得琢磨琢磨,杰姆怎样才能得到这些东西。”

“等我们把洞挖好之后,”我说,“从洞里把东西送过去。”

他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显出一副不满意的样子,还说了一句,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说这么笨的办法,然后就自己接着想办法。不大一会儿,他说他已经想出了两三个办法,不过先不着急决定用哪种办法。他说我们得先让杰姆知道这个消息。

那天夜里,我们等到十点钟以后,估摸着其他人都睡熟了,我们带着偷来的一支蜡烛,沿着避雷针爬了下去。我们到小屋的窗下听了听,听到杰姆已经睡熟了在打呼噜。我们把蜡烛从窗口扔了进去,可是这样并没有把杰姆惊醒。我们又拿出铁锨跟铁镐一阵猛干,干了大约有两个半小时,彻底把洞挖通了。我们钻进洞里爬到杰姆的床底下,进到了小屋里,在里面摸了一会儿,才摸到那根蜡烛把它点燃了。我们站在杰姆的身边,看到他还是那样的结实与健壮,然后我们轻轻地慢慢地把他推醒。杰姆看见我们,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激动地叫我们心肝宝贝、乖乖。他把他能想到的各种亲热称呼都用到我们身上。他让我们赶紧找来一把凿子砍断他腿上的链子,一刻也不耽误,立刻逃走。可是,汤姆对他说这么做会坏了我们的规矩,又坐下来详细地向他解释了一番,并把我们每一步的计划都告诉他,还说如果发生紧急情况,我们会随时对计划进行更改;让杰姆一点儿也不用担心,因为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保证让他逃走。这样杰姆就同意按我们的计划来。我们又坐在那儿聊了聊过去的事儿,汤姆又问了杰姆一些问题。杰姆又说赛拉斯姨父每隔上一两天就会来一次,他们一起做祷告。萨莉姨妈也过来看他能不能吃得饱,过得习惯不习惯。两个都是非常善良的人,对他也很好。汤姆说:

“现在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们要找机会让他们给你带进来一些东西。”

我说:“不要这样做,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可是我说的话他一点儿也不听,还是要坚持用他的办法。他一旦有了主意,就总是会按他的想法做。

他还对杰姆说,他会把绳梯和其他一些东西装进馅饼里或者藏到饭里边,通过那个黑奴纳特给他送饭的时候偷偷带给他,让他留神一点儿,发现这些东西别大惊小怪,也别让纳特看见那些东西。我们还会把一些小东西放在赛拉斯姨父的上衣口袋里带进来,让他必须给偷出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还会在萨莉姨妈的围裙带子上或者她围裙口袋里放上一些东西,她进来时,杰姆要想办法偷到手。我们还会想办法告诉他,都是一些什么东西以及这些东西的用途,又告诉他怎样用他的血在衬衣上写日记等一些事情。汤姆讲了他的全部的计划,杰姆绝大部分都听不明白。不过他说我们是白人,比他懂的多,因此他就同意了我们的计划,他说他会完全照汤姆说的去做。

杰姆有很多玉米轴烟斗和烟草,因此我们在小屋里开开心心地聊了很多,然后我们从洞里爬出去,悄悄溜回屋里睡觉,两只手也被磨破了好几处,看着像被什么东西啃过一般。汤姆的心情很愉快,他说这几天是他这辈子最快乐也是想主意最多的时光。他说他还要想一个主意,能让我们这一辈子都这样干下去,一直到死,让我们的后辈把杰姆营救出去。他说,因为他相信杰姆会越来越习惯并喜欢这样的生活。他说要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儿便能拖上八十年,就会打破历史上所有的纪录。他还说这样会让我们所有参与过这件事的人都名扬世界。

早上起床后,我们跑到木材堆那儿把那个铜蜡台截成几小截,汤姆把这些砍断的烛台和一把汤匙都装到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然后我们向黑奴住的小屋走去。我故意和纳特说着一些随随便便的话引开他的注意力,汤姆乘此机会从给杰姆送饭的锅里拿出一个玉米馅饼,把一截蜡台塞进去,又放了回去。我们跟纳特一起去给杰姆送饭,看这个办法的结果会怎么样。这办法果然管用,杰姆吃馅饼的时候,几乎把他的牙都硌掉了。汤姆说,这可真是世上最灵的办法了。杰姆泰然处之地没露出一点难受的样子,好像咬到了一颗小石子之类的馅饼里藏有的杂物。不过杰姆在以后吃东西的时候都要先用叉子往里戳上个三四下才敢吃。

我们正站在光线昏暗的小屋里,忽然从杰姆的床下钻出来两条狗,接着又不断钻出来一大群狗,总共有十一条狗之多,把屋里挤得满满的,连个透气的地方都没有。上帝啊,我们竟然忘了把那个斜棚的门关严了。那个黑奴纳特吓得大喊了一声“妖怪”,就晕倒在狗群里呻吟不止,像快断了气一般。汤姆一下子把门推开,从杰姆吃饭的锅里拿起一块肉,扔到了门外边。狗一哄而上纷纷窜出去抢肉去了。汤姆跟了出去很快又回来,关上了门。我知道他已经把那个斜棚的门也关好了。然后他又把黑奴纳特扶坐在地上,亲热地安慰他、劝他,问他是不是又看到什么妖魔鬼怪在他眼前晃悠了。纳特站了起来,揉着眼睛朝四下里看了看说:

“希德少爷,你肯定认为我是个傻子,不过我确实看到了有一百万条狗,要不就是妖怪或别的什么东西。如果不相信,我宁愿当场死在这里。一点儿不假,我真的看到了。希德少爷,我看见它们就在我眼前,向我扑了过来,它们把我团团围住。我要是能抓住他们就好了,只抓这一回,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过我希望它们还是别来缠着我,那样我就安心了。”

汤姆说:“好吧,我来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吧。你知道它们为什么在这个逃跑黑奴刚好要吃早饭的时候来这里吗?原因就是它们都太饿了。就是这个问题。你要是不想让它们再来缠你的话,就给它们做个妖魔馅饼吧,你把这个馅饼做好就行了。”

“上帝啊,希德少爷,什么是妖魔馅饼呢?我过去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我该怎么做呢?”

“那好吧,我就替你做吧。”

“真的吗?少爷,你给我做?你可真是好人呀,我可要跪到你脚下给你磕头了!”

“好啦,你千万不要跪,看在你对我们这么好的分儿上,我替你做。你一向待我们这么好,还带我们过来看这个逃跑的黑奴。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点儿为好。我们来的时候,你最好转过身背对着我们。不管我们往锅内放什么东西,你都要假装没看见,也不能告诉别人。你也千万不要看杰姆从锅里拿的东西,看了很容易出事儿,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出什么事儿。最最重要的是,你一定不要摸妖魔的那些东西。”

“它们的东西我哪敢摸呀?希德少爷,看你说的什么话。我连手指尖儿都不敢去碰它。就算是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敢去摸啊。”

制作魔法馅饼

我们就这样把这些事情全部安排妥当了。我们出了小屋到了后院堆放垃圾的地方,他们家的旧靴子、破衣服、碎瓶子、烂铁器等破烂东西全都扔到了这里。我们在那里扒来扒去,把那些破烂东西翻了个遍,找到一个铁皮做的旧洗脸盆,我们想办法把窟窿堵上,用它来烙馅饼。我们又悄悄地下到地窖里,装了满满一盆面粉,然后我们去吃早饭。又在去厨房的路上发现了几个钉子,汤姆说囚犯可以用这个在地牢的墙上划名字,写写心中的苦闷。我们看到萨莉姨妈的围裙在椅子上挂着,就在她的口袋里丢了一颗。赛拉斯姨父的帽子搁在柜子上,我们便把另外一颗插到了他的帽箍里。之所以做这些,是因为我们听到那些小孩儿说,他们的父母今天上午要去关押杰姆的小屋探望杰姆。我们吃早饭的时候,汤姆还在赛拉斯姨父的上衣口袋里丢了一把汤勺。萨莉姨妈还在后面没有过来,我们只得等上一会儿。

萨莉姨妈怒气冲冲地进来了,脸涨得通红,一肚子牢骚,就连早餐前赛拉斯姨父做的感恩祷告都等不及听完。随后,她一只手拿着咖啡壶哗哗地把咖啡倒给大家,另一只手用戴着顶针的手指头敲一下挨着她身边的孩子的头,她说:

“我把天都翻过来了,四处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你那件衬衣到底弄哪儿了?”

我的心一下子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要沉到肚子里去了,刚吃下的一块硬玉米饼卡在了喉咙里。我一声咳嗽,玉米饼喷了出来,正好打中桌子对面坐的一个孩子的眼睛,疼得他当下就捂着眼睛弯下腰去哇哇直叫,身子弯得就像一条毛毛虫。我看到有几秒钟汤姆的面色发青,眼神慌乱,事情显得十分严重。我也吓得恨不得钻到地里躲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真把我们吓坏了。不过,过了一会儿,大家又都安定了下来。赛拉斯姨父说:

“这简直太奇怪了,我实在想不明白,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明明脱下来了,会不会是因为……”

“因为只有一件穿在你身上。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我知道你脱下来了,比你那稀里糊涂的脑袋记得清楚。因为昨天我还亲眼看到它还在绳上晾着,可是现在找不到了,说了这么多就是说这回事儿。现在你就先换上那件红法兰绒的衬衣吧,等我抽出时间再给你做件新的。这可是第三件了,在这两年中我已经给你做三件了。为了给你做衬衣就把人忙坏了,你究竟是怎么穿衣服的,我实在想不明白。活了这么大年纪了,也该让我省点儿心了。”

“我知道的,萨莉,我也是很操心的。不过这事你也不能光埋怨我,因为只有穿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才能看到它。除此之外都是你在整理嘛,就是我脱下来的时候,也没弄丢过一件呀。”

“是啊,赛拉斯,如果你没弄丢过,那就不是你的错儿。不过我看,你如果不操心,还是会把它弄丢的。再说又不仅是那件衬衣丢了,还有一把汤勺也找不到了,原来有十把,现在只剩下九把了,并且还有其他的东西。我猜那件衬衣是小牛犊衔走了,可是牛犊不可能把汤勺搞走呀,这点是肯定的。”

“你说什么,萨莉,还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还丢了六根蜡烛,也许是老鼠偷走的蜡烛,我看是它们偷的,我奇怪它们怎么没把这一座房子里的东西都给搬走,你总是说要把老鼠洞堵上,可就是不见你动手。赛拉斯,凭你的习惯,要是老鼠再聪明一些,就是它们都钻到你头发里睡大觉,你也觉察不到。可是老鼠总不会把汤勺叼走,这我明白。”

“我承认这是我的错,萨莉,是我自己没有注意。我明天一定把老鼠洞给堵上。”

“哈,慌什么,我看明年堵上也可以。玛提尔达·安吉琳纳·阿兰明达·斐尔普斯!”

萨莉姨妈的顶针在桌上使劲一敲,那个孩子赶忙把她的小爪子从糖碗里缩回去,一点儿也不敢耽误。这时那个女黑奴来到了回廊说:

“夫人,丢了一条床单。”

“上帝啊,又有一条床单丢了!”

“我现在就去把老鼠洞堵死。”那女黑奴一脸的愁容。

“不要说了,利兹,在什么地方丢的,难道你以为是老鼠叼走的?”

“夫人,我真的不知道,昨天还好好地挂在绳子上,可现在不见了。”

“上帝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乱的日子,准是到世界末日了。衬衣、汤勺、六根蜡烛,现在还有一条床单……”

“夫人,”一个黑白混血的女孩来了,“一个铜烛台找不到了。”

“快给我滚,你们这些倒霉娘们儿。我真想痛骂你们一顿。”

她被气坏了。我想找个机会偷偷溜出去,躲到树林里等风平浪静了再回来,可她满腹牢骚数落个不停,自己一个人闹得天翻地覆。其他的人都战战兢兢的,不敢吭一声。后来赛拉斯姨父呆头呆脑地在他口袋里摸来摸去掏出来那把汤勺。她马上停住了啰唆,嘴巴张得大大的,双手向上举着。我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去。可是没过多大一会儿,她说道:“果真和我料想的一样。你一直把汤勺藏到你自己的口袋里,别的东西也是被你藏起来的吧。汤勺怎么会弄到你的口袋里去啦?”

“萨莉,我真的不知道呀。”他略带歉意地说,“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没吃早饭的时候我在学习《圣经》‘使徒行传’第十七章,没准是我不小心放进去的,还想着是放的《圣经》呢。一定是这么回事儿,因为我的口袋里没有了《圣经》。我现在就去看看《圣经》是不是还放在老地方,如果还在老地方放着,那就说明我把汤勺当做了《圣经》放在了口袋里,又……”

“上帝啊,快把我烦死了,滚!这些讨厌的家伙。不管老的小的都统统给我滚出去,让我清静一下。”

她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就算是她小声自个说话,我也能听见,更不用说是大声嚷出来的了。听她这样说话,我就算是个死人,也会立刻站起来出去。我们走到客厅的时候,我看到那老头儿从柜子上拿起了他的帽子,那个长钉便掉到了地上。他没有吱声,只是又给捡起来,放到了壁炉架上,就出门了。他这么做的动作汤姆全看到了,他又想起了汤勺的事。他说:

“看来是不能通过他送东西了,他指望不住。”随后又说,“不过,那把汤勺的事,他总算糊糊涂涂地帮我们应付过去了。因此,我们也悄悄地去帮他堵上老鼠洞。”

地窖里的老鼠洞可真多,我们堵了整整将近一个小时。不过我们堵得结结实实、整整齐齐。后来,我们听见楼梯上有下楼的脚步声,我们就把蜡烛吹灭藏了起来。这时候赛拉斯姨夫一只手举着一根蜡烛,一手拿了一些堵老鼠洞的东西下来了。他还是和平时一样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愣头愣脑地检查了一个老鼠洞,又检查了另一个老鼠洞,他一个一个地检查,直到转了一圈看了一遍,然后他站在了那里大约有五分钟时间。他一边把流出来的蜡烛油掰掉,一边想着什么。后来他慢慢转身像没睡醒似的朝楼梯走去,一边走一边迷惑不解地说:

“唉,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间把它堵上了。现在我就去告诉她,老鼠的事儿不该怪我。不过还是算了吧。我看就算和她说了也没什么用。”

他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走出了地窖,等他走远后我们也赶紧离开。他可真是个心肠软的老人。他总是特别好。

汤姆为了找一把汤勺费尽了心思,但他说我们必须要搞到一个。他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了办法,并且告诉我怎么怎么做。然后我们就在装匙子的筐旁边等着。等着萨莉姨妈走过来,汤姆就过去动手数汤勺,把汤勺都拿出来摆到一边,我偷偷藏进袖子里一把,汤姆说:

“萨莉姨妈,汤勺还是九把呀。”

“出去玩吧,别烦我。我自己数过了,比你清楚。”

“姨妈,我已经数了两遍了,数来数去还是九把。”

她脸上露出了烦躁的表情,可是还是过来重数了一遍。谁都会这么做的。

“上帝啊,就是只有九把!”她叫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魔鬼拿走了?我得再数一遍。”

我又把我拿走的那一把悄悄放了回去,她再数完时,说:

“这些破勺子,讨厌死人了,这一回又十把啦!”她显得又恼火又心烦。可汤姆说:

“姨妈!我看没有十把。”

“你这傻瓜,你没看到我刚才数过吗?”

“我知道,可……”

“那好,我再来数数。”

我又藏起来了一把,数完后又变成了九把。这下她被气得浑身发抖,简直像疯了一样。可她还是数了又数,数得头皮发麻,有时候把那个筐也当勺子给数了进去。她来来回回反复地数,有三回数对了,又有三回数错了。她气得拿起那个装勺子的筐朝屋外面扔出去,正好砸到了一只猫身上,猫惨叫一声逃跑了。她气恼地叫我们滚到外边去,她要一个人清静会儿。她说,如果在吃中午饭之前再看到我们在她眼前晃悠,她就把我们的皮扒了。我们就是这样弄到了那把“多”出来的匙子,趁她让我们滚出去的时候,在她围裙的口袋里放入了那把汤勺。中午的时候,杰姆拿到了那把汤勺和那颗钉子。我们对这件事非常满意,汤姆认为就算再麻烦一倍也值得。他说,这样一来,就算要了她的命,她也不会再数汤勺了,就算她真数对了,她也不会相信自己数得正确!还说她要是再数上三天,数得她头晕脑涨的时候,以后就会放弃不数了。谁要是再让她数汤勺,她非跟人家玩命不可。

那天晚上,我们又把那条床单搭到了晾衣绳上,又从她衣柜里偷一条出来。就这样不断地放进去偷出来,偷出来又放进去,折腾了好几天。后来到底有几条床单,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了。她说她再也不管这些东西了,她不想为这些东西累倒了自己,为了多活几天,她也不会再数了,要不她就得疯掉或是死掉。

我们就靠这样的办法把一切都搞定了。衬衣、床单、汤勺和蜡烛,就靠小牛犊、老鼠和糊糊涂涂的点数儿,全部拿到了手。至于那支蜡台,也没有什么关系,总会慢慢糊弄过去的。

不过做馅饼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为了做馅饼我们费了好多事。我们跑到很远的树林里,在那里拌面并在那里烘烤,最后终于做出了让人满意的馅饼。不过,那可不是三两天的工夫就能做好的。我们一边琢磨一边做,用了满满三盆面粉才把它做好。生火烤的时候,我们浑身上下很多地方都让火给烧伤了,眼睛也快被烟熏得看不清东西了。因为我们只要很薄的一层面皮,可是面皮太脆了,一往里面装东西就撑破。后来我们就把绳梯放到馅饼里一起烤,才解决了这个问题。馅饼实验成功之后,我们就在第二天晚上钻进了杰姆住的小屋里,在那里我们把床单撕开,撕成一条一条地搓在一起。没多长时间我们就做好了一条精美的绳索,结实得可以绞死人。我们把这个绳索“就算是”花了九个月的时间做好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带着绳索来到了小树林里。可是绳索太大了,馅饼包不住。这可是用整整一条床单做成的呀,如果非要用馅饼包的话,得需要足足四十个馅饼。就这样也还剩下一大部分,如果用来做汤、做菜,或者做其他你爱吃的东西的话,足够做一顿丰盛的宴席了。

可是我们不需要那么多,我们把多余的都扔掉了,只留下一点儿做馅饼用就行了。我们怕洗衣盆里的焊锡被火烧化,不敢用洗衣盆烤。倒是赛拉斯姨父有个很讲究的铜取暖盆,带个木头长把儿。他非常珍爱它,把它当做宝贝看。因为那是他一个祖先从英格兰带来的,现在传到了他的手里。他把这个铜盆跟许多贵重古老的东西一起藏在阁楼里。珍藏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怎样值钱,它们本身并不值钱,就是因为它们是古董。我们悄悄地把它偷出来,拿进树林里。前几次烤馅饼我们没有什么经验,总是失败,不过最后还是做成了。我们先做了一个生面饼,铺到盆底,把绳索放到面饼上,又做了一个面饼放到最上面,然后在盆子上盖上盖子,放到火上面,把盖子上也放了一些燃着的木柴。我们站在一边看着,大概十五分钟以后,馅饼就做好了,看着也挺好看的。可是吃这张大饼的人就得带上两桶牙签才行,因为馅饼会塞满他的牙缝。我可不是胡说八道。另外,他吃了以后保准让他肚子一直疼下去。

我们往给杰姆送饭的锅里放妖魔馅饼的时候,那个黑奴纳特一眼也不敢看,我们还在锅底上放了三个铁盘子,用食物掩盖起来。这样,杰姆很顺利地拿到了这些东西。等到屋里没有其他人时,他立刻把馅饼撕开取出绳梯藏到他的床垫下面,又在一个铁盘子下面划上几个记号,从窗口扔了出来。

偷磨石题词

做那支笔和那把锯子是一件既苦又累的活儿,杰姆说他觉得题字对他来说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题字就是囚犯要在墙上刻字。汤姆说,不管有多难,我们非得有题字不可,没听说有政治犯逃走时不留下题字和印章的。

“看看历史上那些鼎鼎大名的人吧,他们都在墙上留过字。哈克贝利,就算这件事情再难办,也不能不做。杰姆非得留下字和印章才行。”

杰姆说:“汤姆少爷,我可没有印章呀,我只能在这件破衬衣上写日记。”

“杰姆你还不懂,有没有一个印章可不一样。”

“汤姆,”我说,“杰姆说得对,他是没有印章呀。”

“这我知道,不过我会在他出去以前给他设计一个的。因为他要气派地出去,绝不能在一点儿小事情上留下遗憾。”

这样,汤姆开动脑筋设计印章。我和杰姆就分别在一个砖块上开始磨笔,那支铜蜡台由杰姆磨,我磨的是那把汤勺。后来汤姆说,他已经有了许多好的构思,他几乎不知道该用哪个,不过其中一个他觉得最合适。他说:

“这个印章是盾形的,左侧下方画一道金黄色的斜带,中间画上紫色的一道,上面画一个叉,再画上一条小狗,仰着头蹲在城墙垛子上,城墙垛子代表奴役。印章的底色是天蓝色的,上部再画上绿色的山形图案,再画三条瓦棱形的线。印章中心稍下的脐点左高右低,下面是一道锯齿形饰纹。顶部画一个肩扛着的行李卷儿逃跑的黑奴。再画两根朱红色的横线,代表你和我。印章上再刻上‘欲速则不达’这几个字。”

“上帝啊,”我说,“画那么多图案,其余的又是代表什么意思呢?”

“现在先不管这么多,”汤姆说,“我们要这么不要命地干,别人越狱就是这么不要命地干的。”

“好吧,”我说,“不过你先告诉我一点儿,瓦楞的线代表什么?”

“瓦楞线……那是……你先不要问了,等杰姆画的时候我再教他。”

“你先说一说,山形图案是什么吧,汤姆。”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都有,我们也要有。”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要是他不想给你解释一件事情的原因,你就是追问他一星期,他也不会说的。

他已经把印章的事全想好了,接着就开始想剩下的那一部分事,就是要创作出一句伤心的话作为题词。他说人家全留了题词,杰姆也必须留一句。他把他想出来的句子都写到一张纸上,一句一句地念出来给我们听。他写的是:

一、这是一颗破碎的心,被囚禁在这里。

二、这是一个不幸的囚犯,在苦恼和伤心的岁月里,被世界跟朋友们遗忘。

三、他忍受了三十七年凄苦的囚禁生活之后,一颗孤独的心碎了,一个疲惫的灵魂安息了。

四、一个一无所有的无名贵族死在了这里,他被囚禁在这里三十七年,他本是路易十四的私生子。

汤姆颤着音念了出来,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念完以后,他定不准哪一句让杰姆刻在墙上,他觉得每一句都是那么好。最后他说干脆都让杰姆刻上去。杰姆说要把这一堆废话用钉子刻到木头上,得用上他一年的时间,再说他也不会写字。汤姆说他可以替他把这些话划上底儿,让他照着他的笔画刻就行了。他想了想又说:“这样还是不行的,地牢里不可能有木头墙。我们去弄一块石头,把题词刻到石头上。”

杰姆说石头比木头更难刻,他说要在石头上刻字,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看来他是出不去了。可汤姆说刻字的时候会让我帮他的。然后他看了看我和杰姆把笔磨得怎么样了。这种活又累又慢的,我手上磨破的老伤口还没有好,又添了不少新伤。我们几乎一点儿也没磨下去。于是,汤姆说:

“我又想出一个好办法了。我们早晚要在石头上刻字的,不如我们就搬来一块石头来个一举两得。锯木厂那边有一块很好的大磨刀石,我们现在就把它偷回来,在上面刻字,还能在上面磨笔和锯。”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可是那块磨刀石并不是很容易就搬动的,但是我们认为还是要动手去搬。时间还不到午夜,我们就悄悄地向锯木厂出发了,杰姆一个人留在小屋里干他自己的活儿。我们偷出磨石,推着往家的方向滚,这可不是轻松的活呀。有时,我们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推它,可还是没办法阻止它倒着往回滚,几乎就要把我们压倒了。汤姆说没准我们还没把它推回家,我们当中的一个就被压死了。我们推着它滚到半路,就累得站不起来了,我们身上出的汗水简直可以把我们淹死。我们看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回去把杰姆叫来。杰姆把床抬起来,从床腿上退下铁链,把铁链一圈一圈缠到他脖子上。我们从洞里爬出来,带着杰姆跑到那个地方,我和杰姆推着那个磨石,不费什么力气就滚着向前走了。汤姆在一边指挥着,他的指挥能力超过了任何一个孩子,他什么事都在行。

我们挖的洞已经够大了,可是和那块磨刀石比起来就小得多。杰姆拿起镐挖了起来,很快就把它挖得能滚过磨刀石了。把磨刀石滚进小屋后,汤姆拿钉子把那些要刻的字划上去,让杰姆开始照着刻,用钉当凿子,又从斜棚里找了一小截废铁棍儿当锤子用。我们告诉他干到那半截蜡烛点完时,就可以去睡觉了,睡的时候还要把磨刀石藏到他床垫底下,他就睡到上面。临走时我们又帮他把床抬起来,将铁链子套回到床腿上。我们也打算爬出去回屋里睡觉。可是,不知汤姆又想到了什么,他对杰姆说:

“你这个小屋里有蜘蛛吗?杰姆。”

“感谢上帝,我这儿没有,汤姆少爷。”

“好吧,我们捉几只给你送来。”

“谢谢你了,少爷。我一只也不要,我怕那东西,我宁愿要响尾蛇也不愿要那东西。”

汤姆想了一小会儿,说:“是个不错的主意。我看一定有人这么做过,这符合规矩。对,这个想法挺好的。你把它养到哪儿?”

“你让我养什么呀,汤姆少爷?”

“养响尾蛇呀!”

“我的上帝啊,汤姆少爷!如果真的来了一条响尾蛇,我立刻把脑袋往木墙上撞,真的。”

“杰姆,你不用怕,用不了多久你就习惯了。你还可以和它交朋友呀。”

“交朋友?”

“对,这并不难做。动物也是有感情的,只要你不去加害它,对它好,它就会感激你的。凡是抚爱它的人,它都不会去伤害他的。不管哪一本书都有这个道理。你可以试一试,这是我对你的要求。只用试两天,你就能把它养熟,它就会爱你,就会跟你一块儿睡,就会舍不得离开你,你还可以把它一圈一圈缠在你脖子上,还能把它的头伸进你的嘴里。”

“求求您,汤姆少爷,不要说这些话啦!我简直受不了!它能让我把它的头伸我的嘴里去吗?我们的感情有那么深厚吗?我一辈子也不会去请它的。我也根本不想让它跟我一起睡。”

“杰姆,不要这么傻。作为囚犯就得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动物做朋友,要是还没有人试过养响尾蛇,那你就是第一个创造这种历史的人。这是一种光荣,是你用其他的办法也得不到的。”

“唉,汤姆少爷,我情愿不要这份光荣。蛇会把我的下巴给咬掉的,那光荣还有什么用?不,我不干这种事。”

“杰姆,你试着养一天行吗?我只要你试着养,要是不行,你就不用养了。”

“如果我试着养的时候,蛇咬了我,那我不就倒霉了吗?汤姆少爷,只要合情合理的事,我都愿意做。要是你和哈克贝利弄条响尾蛇放在这里,我就立刻离开,真的。”

“好吧,算了算了,你这么不好说话。那我们就捉几条小花蛇给你送来吧,你可以在蛇尾巴上拴上几个扣子,就算是响尾蛇,我看这总可以吧。”

“这样还差不多,汤姆少爷,不过我想和你说老实话,要是没这种蛇的话我会活得更好的。以前我从来没想到,做个囚犯这么多事,麻烦还真多。”

“是的,要想按规矩来,就得这样做。你这儿有老鼠吗?”

“没有,汤姆少爷,我在这里没看见过老鼠。”

“那我们再给你捉几只老鼠送来吧。”

“汤姆少爷,我最讨厌老鼠。我不需要老鼠,你想睡觉的时候,它就出来捣乱,弄得吱吱响,还爬到你的身上咬你的脚趾头。我见过的老鼠都这样。要是非得我让我养一个小动物,就给我弄一条小花蛇吧,老鼠对我一点儿用也没有。”

“可是,杰姆,你非得有老鼠呀,他们都有的。所以,你也得养呀。囚犯都会跟老鼠在一起的。他们训练老鼠,跟老鼠亲热,教老鼠玩各种游戏。只要你肯和他好好相处,老鼠就会跟苍蝇一样跟着你。不过你还得给它们演奏音乐。你有什么乐器奏乐吗?”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旧梳子和一张纸,还有个口琴,不过我想它们不会喜欢口琴的。”

“它们会喜欢的。它们并不是非要你演奏什么乐器。口琴对于老鼠来说已经不错了。只要是动物都会喜欢音乐,特别是在监狱里,它们更会喜欢音乐,尤其是悲伤的音乐,再说口琴你也只能吹出这个调儿来。它们听到你吹这个就会对这个感兴趣,它们就会钻出来看看你怎么了。你可以的,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可以在晚上睡觉前,早上起床后,或者在你感觉无聊的时候坐到床上,吹吹口琴。吹一首《告别的时候》,这首曲子能引起老鼠的共鸣,能马上把老鼠吸引过来。你只用吹上两分钟,你就会看到所有的老鼠、蛇、蜘蛛,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全都开始为你担心发愁,都会到你这儿来,高高兴兴地陪你玩个痛快。”

“是啊,我想他们会这样的,汤姆少爷。可是杰姆会成什么样啊?我就是想不明白这里边的道理。不过,如果非要我这么做的话,那我就这样做。我看我还是把这些小动物们侍候得满意一点儿,免得在这屋子招惹麻烦。”

汤姆想了一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办的。不一会儿,他说: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看在这里种一棵花行吗?”

“我没想过,也许行吧。可是这里的光线太黑了,再说我养花也没什么用处。要是让别人看见了,还会有麻烦的。”

“别的囚犯也种过的,你就种一棵试试吧。”

“我知道有一种像狗尾巴的花,大概可以在这种光线里养。不过要费很大力气的,我担心养着不划算。”

“别管这么多了,我们给你弄一棵小一点儿的。你就把它养在那个墙角里,在牢房里不叫狗尾巴花,就叫毛蕊花吧。你还得用你的眼泪来浇灌它。”

“汤姆少爷,他们用眼泪浇灌,我可以用井水浇灌,还能长得比他们的快呢。”

“这样不行,这样不符合规矩,你必须用眼泪来浇灌。”

“我从来不肯哭的,汤姆少爷。我看这花会被我养死的,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汤姆没想到这一点,这可把他给难为住了。但是他想了一下,又说让杰姆用洋葱来擦眼睛刺激着流出眼泪。他还说早上去黑奴的屋子里,悄悄地在杰姆的咖啡壶里放上一个洋葱送过来。杰姆说,哪怕是放点儿烟叶子在咖啡壶里,也不想要洋葱。杰姆对这些事发了一大串牢骚。他抱怨要给老鼠吹口琴,还得侍候蛇、蜘蛛这些东西让它们开心。最困难的是他还得拿笔刻题词、写日记等,没想到他做个囚犯倒比他干别的什么都麻烦。他这么发了一通牢骚,把汤姆惹得火气冲天,对他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说这个机会可以让杰姆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囚犯的名气都大,可他看着这个机会在眼前却不知道珍惜;简直不知好歹,让这个机会白白浪费掉,说得杰姆十分难过,连忙给他道歉,说他再也不这么发牢骚了,我和汤姆才悄悄地摸回去睡觉了。

写匿名信警告

天很快亮了,我们到镇上买了一大只老鼠笼子,是用铁丝编织的,样子很结实。拿回来以后,我们跑到地窖里把最大的一个老鼠洞给挖开。没多大一会儿,十五只又大又肥的老鼠就被捉到了。我们想着把它藏在哪里,最后觉得萨莉阿姨的床底下是安全的,于是老鼠笼子就被放到了这个安全的地方。我们欢快地去捉蜘蛛了,可是就在这当儿,被小汤姆斯·富兰克林·本杰明·杰弗逊·斐尔普斯发现了。他出于好奇想打开笼子看看老鼠会不会出来,结果他一打开,笼子老鼠们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把萨莉姨妈惊动了过来。我们回家时,老鼠正四处乱窜着给她惹麻烦,她站在床上像失火了一般惊慌地大叫大嚷。看到我们回来,她找到了出气筒,抄起一根结实的木棍揍了我们一顿。我们只得又费了两个多小时才又捉住了十五六只。而这次捉到的我们还不大满意呢,因为我们捉的头一窝才是精英级的,那么棒的老鼠我可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结果,都怪那个小淘气鬼捣乱。

我们又到各种地方捉了一大堆大大小小的蜘蛛、臭虫、青蛙、毛毛虫什么的。我们还在树林里发现了一个马蜂窝,打算把它捅下来。马蜂的一家都在窝里睡觉呢,我们就等呀等,跟它们比耐心。可是它们耗的时间太久了,我们就主动去轰它们,结果它们把我俩撵得到处逃窜。我们在树林里找了点儿草药擦了擦被马蜂蜇的地方,擦过之后不怎么疼了,可是还是有点儿红肿。我们又到草丛里捉蛇,一阵忙活之后,捉到了一些草蛇和花蛇,一共有二三十条之多,把它们装到一个口袋里,拿回去放到了我们的房间。忙活了一整天,现在肚子呱呱叫,一看时间原来已经到该吃晚饭的时间了,于是我们就下楼吃晚饭。吃晚饭后我们又上楼,发现一条蛇都没有了,原来我们忘记把口袋扎紧,蛇就全部跑了。我们想它们应该还在这间屋子里,不会跑得太远了。现在赶快找的话应该可以找回一大部分来。可是从此以后有好几天,这间屋子成了蛇的乐园。有时候正吃着饭突然就从屋顶的椽子上掉到了你的菜盘子里,或者掉到了你的身上,而且总是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掉下来,出现这种情况时我们总是乱成一团,热闹得不行。这些蛇身上有一条条花纹,样子很好看。其实这些蛇都不会害人的,即使再多也没有关系。可是萨莉姨妈讨厌蛇,不管是哪一种蛇在她眼里都没有好坏之分。只要看见蛇,她都吓得惊慌失措,不管她是正在忙着什么活计,一概都会丢下手中的活,慌乱地跑出去。这么怕蛇的女人我还真没见过,总是能听到她大喊大叫。即使你告诉她用火钳就能把蛇给夹住,也没有一点儿用。有时她正在睡觉,一翻身看到床上有一条蛇,她立即就会吓得滚到床底下,没命地叫喊,就像有人要拿刀杀她。因此赛拉斯姨夫被她吵得六神无主,不停地说上帝创造万物时如果没有创造蛇该有多好,可是偏偏世上又有蛇这种东西。屋里的蛇全部消失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对萨莉姨妈来说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她正在做事时,哪怕你用一只羽毛在她背后轻轻一扫,她也会乱蹦乱跳,被吓得大喊大叫。真是奇了怪了。不过据汤姆说,女人都这样,娘胎里带的,一生下来就这样,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被蛇吓到一次,我们就遭殃一次,被她揍一顿。她还警告我们说,要是以后再敢把蛇弄得满屋到处爬,这种揍法儿可就是儿戏了。挨顿揍并不算什么,可是要再去捉一批蛇就比较麻烦了。不过,我们还是又去树林里捉到了几条蛇,还把其他的东西全都弄齐了。每当这些小东西围着杰姆听他演奏音乐,他的小屋里可就热闹极了。杰姆讨厌蜘蛛,蜘蛛对杰姆好像也不怎么友好,总是爬来爬去破坏杰姆的心情,把杰姆折腾得提不起精神。杰姆说他的床上已经被老鼠、蛇、磨刀石和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占满了,根本没有睡觉的地方了,就算挤出一小块地方也睡不踏实。因为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消停过,而且他们和人睡觉的时间也不同。老鼠休息了,蛇就养好精神出来了。他想翻个身换个新地方,谁知道又打扰了蜘蛛。这一群群的东西简直把他身上当成战场了,把他遍身搞得伤痕累累的,不是老鼠咬一口,就是蜘蛛蜇一下。他说如果这一次能出去,再也不愿当囚犯了;哪怕是像公务员一样有固定的高收入,也不愿意再干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星期,一切都按我们的计划顺利地进行着。馅饼里夹着的衬衣,杰姆也收到了。每当老鼠咬他一口,他就起来沾着血迹在衬衣上写篇日记。笔也制作成功了,已经在磨刀石上把题词刻好了。床腿已经锯断了,我们还把锯末吃了下去,结果我们肚子疼得满地打滚,以为这一下子小命就没了,慢慢地才没事了。这种锯末吃的时候倒没品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可是却特别难消化,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汤姆也这样认为。我们历尽了千辛万苦吃尽了苦头,如今这些活总算做完了。不过有一场危机却在悄悄逼近杰姆。赛拉斯姨夫为了早日把杰姆送回去,给新奥尔良那边的农场写了好几封信,可是始终没有回信,因为那个农场本来就不存在,所以他要在新奥尔良和圣路易的报纸上登出杰姆的招领广告。听到他这样决定,我浑身哆嗦,直冒冷汗。我说我们要马上行动,不能再拖延了。汤姆说现在可以写匿名信了。

“什么是匿名信呀?”我问。

“就是警告人们快要发生意外了。有时用这样的方法做,有时又用另一个方法。可总有人在悄悄监视,告诉政府的官员。当年,路易十六想从图勒里监狱逃跑时,就是一个年轻的女仆报的信儿。这法子很好,写匿名信也很好。我们就用两个办法。一般是囚犯的妈妈跟他对换衣服,她留在牢房里,他穿着她的衣服逃之夭夭。我们就照这个办法做。”

“可是汤姆,我们为什么要警告人家说要出事儿呢?应该是他们自己去发现吧·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事情。”

“是啊,我知道。可你指望他们是不行的。他们从一开始就这样,什么事情都让我们随随便便地做。他们轻易相信别人,自己脑子又笨,根本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要是我们不警告他们要发生什么事,那就不会有人妨碍我们。这样的话,虽然我们费尽周折,吃了这么多的苦头,这次逃跑还是会平平淡淡,一点儿也不刺激的过去,没有一点儿意思。”

“可是汤姆,这正是我希望的呀,我不希望杰姆再被抓住。”

“你说什么屁话?!”他有点儿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我就说:“那我就不再抱怨什么了,要是你认为合适,我就去做。不过女仆的事,你又准备怎么做?”

“你就算是女仆,到了半夜,你去把那黄毛丫头的裙子偷一套出来。”

“要是那样的话,第二天一早她就发现了,她可能就那一件裙子。”

“我知道,你不过是穿她的裙子把匿名信塞到大门下面,顶多十五分钟就够用了。”

“那好,不过我穿自己的衣服也可以送匿名信呀。”

“你是女仆,怎么能穿男人的衣服呢?那样你就不像了。”

“是不像,不过半夜我悄悄地去送信,也不会有人看到我的模样的。”

“与这没有关系。我们该做的就是要遵守我们的规矩,不管有没有人看到我们。你难道没一点儿原则意识吗?”

“好吧,我知道了。那谁来做杰姆的妈妈?”

“我就算是他的妈妈,我要偷一件萨莉姨妈的衣服穿上。”

“好吧,我和杰姆逃跑后,你就一直在小屋里待着吧。”

“不会待太长。我把杰姆的衣服放到他的床上,里边塞满草,算是他母亲换了他的衣服,我再把萨莉姨妈的衣服从我身上脱下来给他换上,我们一块儿逃走了。一个有地位的囚犯逃走时,就叫做逃亡。比如说一个国王逃跑时就叫做‘国王逃亡了’。国王儿子逃跑时也叫做‘逃亡’,不管他是否是国王的私生子,都不影响这样的说法。”

汤姆把匿名信写好了。按照汤姆的安排,我在那天夜里偷走了黄毛丫头的裙子穿在了身上,把那封信塞到了大门的下面。信上这样说道:

小心点儿!灾难就要临头了。严紧防范为好。

一个陌生的朋友

第二天晚上,我们又在大门上贴了一张画,那是汤姆用血画的一个骷髅与白骨交叉的图案。第三天晚上我们又在后门上贴了一张画着棺材的图。这一家人开始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这是我前所未见的。他们每时每刻都战战兢兢的,好像家里边的桌子下、床下面、柜子后面,到处都藏着鬼。关门的声音,东西掉地上的声音都会把萨莉姨妈吓得“哎呀”一声跳起来。要是你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也会“哎呀”一声跳起来。她面朝哪个方向都不放心,她总是认为鬼怪之类的会在她背后出现,因此她不停地“哎呀”转身。她不敢在床上睡觉,也不敢一个人坐着熬夜。汤姆说,我们这方法效果很好,他还从来没搞过这么灵验的方法。他说,看来我们就应该这样做。

于是他说,最后的好戏现在该上演了。因此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完全放亮,我们又准备好了一封信,我们思考着用什么方法把这封信送出去,因为我们在昨天吃晚饭时听见他们说,他们要派个黑奴通宵守卫在前门和后门口。汤姆沿避雷针爬下去,偷看了一番周围的情况,发现后门那个黑奴睡着了,他就把信插在他脖子后边,然后又爬着避雷针回来了。这封信写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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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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