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李江的决断
韩甜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满脑子乱哄哄的,全是一些陌生人的脸。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通点是他们可怖的死状。
断肢残体,血腥恶心。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什么,有快有慢,形成千百重咒。就像唐僧加诸孙悟空的緊箍咒,韩甜甜想把那些不可名状的呢喃在脑海里赶出去,可惜那些呢喃是无法触及的。
所以她只能被动地一遍又一遍,忍受着那些叫人头脑胀大的话语。
“醒醒,醒醒。”
韩甜甜使劲一挣,终于从那无数惨白的手臂地狱爬了出来。
“我会解开你的绳索,但是抱歉,我不能放你走。”
来人竟是韩甜甜见过的那个“女人”——李江。
李江思忖许久,还是打算违抗一回白梅的命令。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韩甜甜的脑子短暂恢复了思考能力。
“你为什么要放我,你不是跟那个女人一伙的吗?”
她的眼睛里写满了不信任。
她怀疑这里面隐藏着阴谋。
所以她眼盯着李江没有动作,她还是不相信会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不可思议之事。
即使李江解开绳索,韩甜甜还是警惕地看着李江。
“你不相信我?”
“也是,我们在我眼里,是毫无人性的罪犯。”
李江停下了动作,扶着韩甜甜坐在椅子上,自己也搬了一张椅子坐好。
“你还记得我吗?”
“我应该认识你吗?”韩甜甜的眼里满是好奇。
她的记忆没有关于眼前女人的印象,即使现在,她还是没有发现李江其实是个男人。
也是,李江这个男人,现在的模样,比女人还要女人。
原来有些粗的眉毛,经过精心的修剪,已经变成浓密的柳叶眉。
而近视眼镜挡住的五官,也由于换上隐形眼镜,完全显露出来。
他的长相并不难看,可男可女,有雌雄难辨的中性美。
可是也因为他的这种有些娘气的脸,在学校的时候,有些桀骜不驯的人,总会两次三番地找他麻烦。
他试过忽略这些不怀好意的骚扰,像老师说的那样好好读书。
可是所有的时间,都被这些人的骚扰给霸占了,他有心学好也没有办法。只好去寻找刘三水和陈狗蛋的庇护,做两人的跟班,让自己看上去凶一点,好让那些不敢侵犯。
化了妆之后,他看上去就是个纤细美人,虽然胸部的发育有些不如人意。
可是一身白素的连衣裙,却独有一番别样动若处子的别样美人风韵。
白梅曾对他说过,她对他穿白裙子的模样,有那么几分兴趣。
他不知道那里面掺杂着几分真心,她就像一阵神秘的风,他很害怕有一天她会从自己的身边溜走。
但她那么骄傲的人,是不会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左右动摇她的思想的吧?
李江现在倒挺喜欢自己的脸,因为这能讨白梅欢喜。
他对韩甜甜说:“你还记得你在C市的初中上学时,曾经遇到过三个小混混吗?”
“我还记得那是情人节,你一个人走在路上。”
记忆篇章在脑子里闪现,沉睡的记忆渐渐复苏。
李江平静地说道:“我是那个被你踢伤小混混。”
“你……你想怎么样?”
韩甜甜先是吃惊于李江不是她,而是他,接着又感到害怕。
那三个小混混虽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是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教训,在此之后,她都会跟韩甜甜一起回家。
但尹小天的伤,还有三个小混混各自的野蛮家人,都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是想要报复我吗?
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他肯定怀恨在心。
当时出于自保她踢的那一脚没有轻重,后来也大致也从李江爷爷那里,听到了一些他的情况,所以刨去李江爷爷恐吓说,要拉她去做童养媳的事。她对给李江制造的伤痛,还有无法弥补的后遗症,这些她还是于心有愧。
混混三人是坏人,她就是好人了吗?
她的行为没有对别人造成伤害吗?
那些死难者的脸,与李江的脸重叠在一起。
李江看到韩甜甜有崩溃的迹象。
赶紧抓她肩膀说:“你清楚一点,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其实说来,是我们罪有应得。”
“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韩甜甜镇定下来之后,点了点头。
李江把双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大腿,娓娓道来。
那也是老生常谈的事了。
没有学好的社会青年,因为强奸未遂而被人自卫过当伤到下面,而被送去医院急救室抢救。
自卫过当而导致的伤残,他和家人是找不到索赔理由的。即使上诉到最高法院,他们也是站不住脚的。
可是,他的伤又耽误不了。
家里其实不止他一个病号,他的母亲也有病。
病毒性肾炎,伴有腰疼、水肿,基本不能出去干活,只能身体状况好些,在家里做些十字绣一类的手工活儿。
但这也挣不了多少钱,一家四口人,全部靠他父亲在外面打工撑着。
母亲的病是个无底洞,投入的钱不减反增,每月都要去医院做一次检查。
每天要吃的药也不便宜,此外,父亲还带母亲看过中医,找过乡间有名的江湖郎中,吃过稀奇古怪的偏方。但病情还是不见好转,母亲在他去极北的少管所半年之后,终于撒手人寰,离开人世。
家里因为他的手术费,还有母亲的病背上的大笔债务,也有了减少的可能。
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挨家挨户,把有点关系的亲戚,还有镇上肯借的人家,挨个借了个遍。
不夸张的说,镇上的人家都被他们家借钱借到怕了,在他出了那档子事后,人家避他们家的人如蛇蝎。
小镇既封闭又流通,谁家出点事都瞒不了多久,他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全镇。
虽然他没有回去过,但也能想象得到流言的可怕。
父亲都当着人家的面跪下,但是人家并不领情,反而当他是瘟神,还说看见他们家的人,就没什么好事。
既然家里借不到钱,他父亲只好去工地找相熟的工友借钱。而借钱的理由,他的父亲只说是家里人有急病要治。
事实的真相是很难启齿的,他父亲不好开这个口,也没法开这个口。
难道要跟人家说,我儿子是个未成年强奸犯,人家姑娘反抗的时候踹了他ming根子一脚?
现在,高丸碎了,在医院等钱救命?
局外人听到可能会哈哈大笑。
总之钱是凑上了,他在治疗之后,到了极北的少管所报道。
里面有许多人,有打架进去的、偷窥进去的、卖假货进去的……
所有恶劣的、能想到的、典型的问题少年少女,都集中在那个少管所里面。
用少管所来形容并不确切,那是一个小型监狱。
能到那个地方的青少年,可以是无可救药的那一拨,就差没差遣到杨叫兽的“电击治疗所”进行矫正治疗。
“新来的?”
如他所料,第一天到那里,他就受到了欺凌。
“嘿,新来的?”
李江想着不要在少管所里惹事,给家里人添麻烦。
所以,把自己的姿态放得特别低。
“是的,我是新来的,以后请多指教。”
伸出的手被拍到了一边。
那人不屑地啐了他一脸,口水糊住了他的眼睛。
“犯什么事进来的?”
上下床铺,他的床铺在上床,下床是他眼前见到的五大三粗的男人睡的。
这个男青年的发育过于异常,完全不似一个比他小一岁的人。
这个男的,也不满十八岁吗?
他没敢问出这句话,眼睛上的口水也只得草草擦掉。
刚报道的每一天,他就想找人申请调换监房。
可是,他的申请如泥丸入海,一月又一月,三四个月还是没人受理他调换日监房的申请。
白天要听课,好好改造思想,用辛勤劳动纯洁心灵。
周身疲惫的身体,到了夜晚也不能休息。
他的运气非常不好,那个高大的室友进去的理由,他后来才了解到。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对方竟然比自己小一岁。
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一个天生的坏种。
李江觉得自己的尊严完全被践踏在脚底,比一条流浪狗还不如。
在里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弱的那一个,要帮强的做牛做马。
饭菜里肉菜要给对方,床铺仪容每天一检,他要帮对方折被子、分担劳动任务。
晚上,还要服侍对方就寝。
对方进少管所的罪名是猥亵,猥亵未成年男性。
所以,夜晚就成了他最恐惧的时刻,最叫他日夜难安的提,那个恶魔居然和他共处一室。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数年,他从抗拒到麻木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三人在自由活动时再聚头,他才发现大家的境遇都不太好。
他们强奸犯的罪名,使他们成了少管所里的垫底存在。
每天规定的盥洗室洗澡三十分钟,是一天里最重要的戏码。
全部人都穿得赤条条的,尽管每人只有三十分钟的洗澡时间,但是,针对他们这些强奸犯。其他人制定了一条丧心病狂的规定,在青春激素勃发的时期,他们度过了一段畸形的性启蒙期。
其实里面的人,通通没有追求,梦想是那里最不堪入耳的字眼,那里是一间小型的垃圾处理厂。
他们是臭不可闻的不可燃垃圾,给补贴都没有人处理的那一种。那暗无天日的几年,他感觉自己烂透了,烂到了骨子里。
出厂之后,没有文凭,没有学历,有不好案底,没有任何特长,长得也没有特色。
出去之后,三人结伴去了黑砖厂,有且只有不用身份证的黑砖厂收留他们。
太阳光照在黄扑扑的土地。
三十八度的高温,人要守在旺火的砖窖等红砖烧好出炉。
那是一个在工业时代,仍然依靠人工烧砖的黑砖厂。
廉价的人工,比机器生产还要便宜,可想而知他们的工资有多低廉。
再后来,父亲工伤,落下病根,家里的债台累筑,债务一年年地增多。
逢年过节,他们都不好去见那些亲戚,因为过去总不免要提起欠债的事。
到头来,两家人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