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逢
夜幕将至,云阁展厅内灯火跳动闪烁,人流渐渐涌满了金碧辉煌的展厅,大多是些衣着雍容华贵、丰容靓饰的人物。聂雪霁穿着淡雅的米色礼裙,这样能更好地衬出文物的古朴凝重。
虽说之前已做了十足的准备,但此时此景,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人们,她突然觉得有些心悸,伴随着悠扬沉缓的音乐背景声,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解说词不听话似的从口中冒出来,竟异常流利。
乌寻侯墓的发现为研究西汉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等方面提供了第一手资料,从政治角度来看,高等级的墓葬规格和金丝玉剑、马蹄玉珞、麒麟金等体现了乌寻侯尊贵的政治地位。青铜器、漆木器等证明了官营手工业产品精美,技术高超,质量上乘。出土的精美乐器也可以看出西汉音乐的文化传承、乐器铸造技艺的高超和礼乐的发展。看到这些,就好像重返历史现场,重建历史情境。
总而言之,这些珍贵的文物都是工匠们辛勤制作而成,凝聚了劳动人民的心血,更深深烙上了华夏民族的印记。
讲解至此戛然而止,聂雪霁听得到自己清越的声音穿透过黑压压的人群和数不清的目光凝视,然后混合着刺眼闪烁的灯光,一齐涌入脑中游荡。
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脑袋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她既清晰又模糊地感到自己跌入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台下一片哗然。
“怎么这样啊?”
“好好的展会给弄砸了。”
“小姑娘怎么样啊,没事吧?”
……
洛寒江目光微沉地看着怀里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护着,然后转头面向台下的人,神色恢复到之前的淡漠疏离:“文物送至博物馆中心,大家没什么异议吧,那么,就都散了吧!”声音低沉,却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令感。
众人唏嘘,一些爱国商人、企业家都纷纷赞同。
“怎么就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啊?”台下的一位身穿绛红色便服的军阀头子气得咬牙切齿。
“就认了吧,大家也没什么反对的声音,咱们的实力也没有洛督军强啊!”
“就是,况且人家小姑娘不也都讲了嘛,‘劳动人民的心血,华夏民族的印记’讲得多好。”
“怎么,宴之兄,难道你还想私吞吗?”另一派军阀对之前那身穿绛红色便服的顾宴之调侃道。
顾宴之原本是想着借此次文物展会的机会,向他背后的洋人势力进献一些古文物的,毕竟他们对这些古董玩意儿也是觊觎很久的。
他愤愤想道:“指不定这次展会都是他洛寒江精心设计的一个局呢!什么狗屁‘劳动人民的心血,华夏民族的印记’,都是些蛊惑群众的说辞罢了,为的不过是更加冠冕堂皇地占有这些宝贝。”
既然主凶的地位强大到他无计可施,不可撼动,那他就将怨气与愤恨都宣泄到帮凶——聂雪霁身上。“都怪这个臭丫头,在关键时刻晕倒,才会引得洛寒江突然出现掌控了场面,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她的一番说辞,让洛寒江的决定那么快就得到响应,让我的计划泡汤,不然的话,我与他交锋时起码还会有一半的胜算。”
他攥紧拳头,在心里这样想着,闷身“哼”了一声,目光狠狠地落到了女孩儿身上。
洛寒江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狠戾地瞪了顾宴之一眼,也不管周围的嘈杂,将女孩儿拦腰抱起,只留下展厅内仍议论纷纷的人群。
……
“寒江,这次多亏了这位姑娘帮了我们大忙,我们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占了先机。”
自从之前某一次洛寒江对凌舟说:“凌舟,你就唤我寒江吧,我们之间不必这样客气。”之后,凌舟就一直称洛寒江为“寒江”,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倒感到有种莫名的亲切。
“不然,我还真的挺担心。”
其实,凌舟的担心也没错,他很清楚,这次的乌寻侯墓对于他们督军来说,就像是一块鸡肋。取之,不免会有摩擦、冲突,弃之,又太可惜,而这位姑娘的讲解恰到好处地化解了他们对于此事的棘手之处。
洛寒江唇角微扬,漆黑的瞳仁中映射着女孩儿胸前的铜质镀金小吊牌上的光芒,那小吊牌上镌刻着三个精致小巧的字——聂雪霁。从她上台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她有种异样的熟悉感,果然,这三个字解答了他所有的疑惑,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与眼前这女孩儿清秀的面容渐渐重合,重合……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多管闲事。”洛寒江嘴角浮出一个微笑。
“什么?……”凌舟见洛寒江和自己之前说的话完全不沾边,惊疑道。
“……没什么,下去吧。”
“是。”
凌舟颓然地关上房门,退了出去。看来他说的那些话,他们家督军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啊,以前洛寒江可是不会这么对他的,不论遇到什么事,他都同他商量,亲密极了。
他摇了摇头,边走边念叨着:“真奇怪。”
“凌舟哥,你说什么奇怪呢?”一旁站岗的士兵问。
“我说督军啊,你不觉得他今天很奇怪吗?”
“依我看,怕是对那个小姑娘奇怪吧!”那士兵故作神秘地笑。
“啊?”凌舟瞪大了眼睛。
“你难道没看出来吗?督军啊,八成是看上那小姑娘了!”
“……原来,是这样啊……”凌舟咂舌道,若有所思。
是初春的夜,野萍纷纷,凉风袭人。
洛寒江安安静静地守着昏睡中的女孩儿,女孩气息均匀,如墨玉般的柔软黑发闪着淡淡的光泽,纤长细密的睫毛如蝉翼微展,五官精致漂亮,露出的颈部至锁骨处的肌肤细腻白皙,洛寒江觉得眼前的女孩恍若粉妆玉琢一般。
可恶,压下心头悸动,俯身向前,轻抚着那清凉的柔发,在女孩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清浅克制的吻,深邃的眼中有微熠的光色,他觉得他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了,再这样,他会疯的。他自嘲地轻嗤了声,随即轻步走出了房间。
空气清净,晨光温柔,一洒金色流苏亲吻窗帷。不知是不是真的疲倦了,聂雪霁足足昏睡了一整天。这期间洛寒江也找医生来给她看过,那医生说她是紧张过度以致出现眩晕昏睡。
“多休息会儿,也好。”洛寒江望着女孩那安逸的睡容,哑然一笑。
后来回想起来,哪怕有些尴尬与窘迫,聂雪霁还是会期待这一次的相遇。这,于他,是重逢;于她,亦是初见。
床的触感软绵绵的,既舒适又柔软,聂雪霁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她好像还沉浸在赖床的愉悦里,又翻了一个身,就是不愿睁开眼,也不愿意起来,就好像这床有种特殊的魔力。
她又来回滚了一圈,抬起手来,晃了一晃,“咦,怎么没掉到地上?”
以前,她一觉醒来总是会摸到天花板的啊,因为她总是会翻身翻得掉到床底下,结果一抬手就摸得到硬邦邦的床底板。
“这床……可真大,被子也好软,就像,掉到了云朵里一样……”她自言自语着,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静默一秒,两秒,三秒……
她猛得一个激灵,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啊!”她一下子惊坐起来。
“你醒了。”洛寒江嘴角微勾,修长的手指放下杯盏。
后知后觉的聂雪霁这才意识到原来房间里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男的,这就,更觉得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