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终章(6)
第106章终章(6)
沉默在结界之中蔓延,终于,他打破寂静:“九华上仙有管别人闲事的时间,还不如先管好自己。三年前那一战,上仙未出全力,今日若是再放水,就不只是让这丫头等三年了。”
宋诀唇角一勾,眼睛里写满自信:“三年太久,这次要速战速决。”
八
许久之后,我依然记得那日的酣战。
杜菸退到一旁,竭力支撑着方才设下的仙障,以免此战波及界外凡人,又分神在我的周身围了一个术阵,将我禁锢在里面。
我抖着嗓子求她:“杜菸,你放我出去。你家上君命魄不全,三年前又修为大损,不可再战,我师父的修为也早在镇妖塔的业火中散了七八,佛元又未曾拿回去,今日这一战,只能两败俱伤。”
杜菸撑着两个结界,有些无可奈何道:“岫岫,这二位,一个是九重天的仙尊,一个是佛界的圣徒,他们若是认真想要打上一架,像我这样的小仙,你这样的凡人,又岂能阻止得了?”
仙障之外,沈初和宋诀的打法极让人心惊,每一招每一式都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丝毫也不留情面。
我的确阻止不了,但总要试一试,可是杜菸却将我试一试的机会都剥夺了,我费尽口舌,将能说的话都说尽了,也不能说服她。
从前,她并不是一个这样固执的人,如今她这样固执,却让我有些伤脑筋。
我伤脑筋的是,我并不想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之人互相厮杀,我受够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好想逃开,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晃神回来,耳畔响着煮茶的声音。
水声微沸,一室茶香。
我缩在轮椅里,倾身去温杯烫盏,腿上搭的毯子不小心滑落,我望着脚边失神地想,最近天愈发冷了,自己的身体也越发不济,虽然未必能挺得过去,可是,好想看到下一个春天,再下一个春天……
我捧起茶盏暖手,轻轻闭上眼睛。
虽然有时候也会害怕,但我从来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管他什么仙佛,我只想做一个逍遥的凡人。
与那日同一天,发生在金銮殿上的一切,亦早就是前尘旧梦。
云辞将底下众人打量一圈,悠着嗓子问道:“适才他们通传,说有人抢婚,朕还在想,天下谁这么胆大妄为,敢坏朕御赐的婚事。”凤眸眯了眯,问一个人,“宋诀,你婚都抢了,不带着人逃命,竟又随朕的驸马来见朕,是想让朕恭喜你死而复生,还是想让朕问你的大逆之罪?”
被问罪的男子淡声开口:“臣罪该万死。”
云辞道:“哦?你这是知错了?”
宋诀的声音轻而缓:“臣不愿看着深爱的女子嫁给别人为妻,若说错了,臣错在没能早来一步。”
此话一出,就在金銮殿上的一众大臣之间激起一阵涟漪,有些老臣连道不成体统啊不成体统。
云辞手指在龙椅上轻敲,突然问我的意见:“十四妹,此事因你而起,你的意思呢?”
我走到大殿中央,脸隐在宽大的衣袖后,道:“宋将军抢婚,是重罪,出言不逊,罪上加罪。请皇兄赐他一死。”
方才还混乱的金銮殿,因我的这一句话霎时安静下来。
我没有抬头,所以不知云辞是什么表情,也不知宋诀是什么表情,只是隔了一会儿,听到云辞唤道:“沈爱卿。”
有人行到我身边站定,衣上带香,他开口,声音微凉:“臣在。”
云辞问他:“今日本是你的大喜之日,却被此人横插一脚,爱卿希望朕如何为你做主?”
苏越忍不住为宋诀说话:“宋将军一向风流放荡,此事自然做得出格一些,可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也算英雄的通病。何况,三年前的战功,还未对宋将军论功行赏,如今……”
云辞却凉凉打断他:“朕在问沈爱卿。”
苏越只得道声罪过,退了下去。
“沈爱卿,朕将宋诀交给你,由你和大理寺的裴爱卿一起来为他定罪,如何?”
我感受着自己身上的冷汗,听沈初开口道:“臣大喜的日子,却有人横插一脚,让好好一桩婚事,沦为众人笑柄,臣恨不得将始作俑者挫骨扬灰。”
一席话说得人胆战心惊。
他却仍是淡定的语调:“但,大理寺司刑,最忌感情用事。圣上让臣做主,臣恐怕会使出一切手段,让裴大人做出有利于臣的判决。”恭声道,“臣斗胆,请圣上收回成命。”
我忍不住看向他,他却目视前方,表情淡漠地立在那里。
云辞为他的话点了点头,沉吟道:“好,你既不愿,朕也不勉强你。”淡淡结论,“那便将宋诀交给大理寺吧,至于你们的婚事,再择个良辰吉日……”
话音未落,就听两个声音同时道:“不可。”
云辞望向说话的二人,直接忽略宋诀,问沈初:“沈爱卿还有话说?”
却见沈初撩衣跪下,磕了一个头,缓缓道:“圣上,臣要退婚。”
这是一句极简单的话,不过六个字,可是话中的意思,我却一时理解不来,将这句话反复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才总算从茫然中回过神。他说,他要退婚。
云辞的眉头一挑,神情有些不悦:“是十四妹有什么不好,还是今日之事,让你觉得伤了尚书府的颜面?沈初,朕要知道你的理由。”
他长跪不起,只道:“望圣上成全。”
云辞扶紧了龙椅道:“沈初,向朕求亲的是你,如今,退婚的也是你,你不觉得,这玩笑开得有点过吗?”
沈初的声音仍是淡漠冷静:“臣心意已决,请圣上赐臣死罪。”
那一年,街谈巷议最多的话题,就是当朝圣上的两大宠臣竟然因为一个女人双双被收押大理寺。这下,大理寺的裴大人可犯了难。这二位一个是礼部尚书,背后是富甲天下的沈家;另一个是大将军,背后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府,他裴如令办了哪一个,都不一定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
苏越有一天来找我,喝了几盏茶,又聊了半日天,我悠悠问他:“苏大人最近可遇到什么新鲜事,我在宫中闷得慌,不妨说来听听?”
他将手中折扇一收,道:“殿下这么一问,臣倒是想起一桩来,前几日,臣找裴大人喝酒,同裴大人聊了几句,听裴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在为如何断宋将军和沈大人的案子苦闷,臣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我示意他说下去,他望向满园春色,道:“圣上嘛,大约也在纠结,判轻了,没有面子;判重了,又不免肉疼,就是因为不知判轻判重,才将这两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大理寺。”淡笑着看向我,“裴大人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等风头过去,宋将军还是宋将军,沈大人还是沈大人。”
我点了点头道:“苏大人不愧在皇兄身边久了,皇兄想什么,都逃不过苏大人的眼睛。”
他将我看了一会儿,眼睛里都是坦然:“臣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裴大人也不过随便那么一听,之后如何发展,那就顺应天意了。”
我道:“顺应天意好啊,你看这万事万物,什么不是顺应天意而生灭运转的。”
苏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问我:“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我看向他道:“我吗?”脸上浮起淡淡笑意,“听说江南风景好,正好皇兄在那里修了行宫,我昨日已向他请辞,想去江南逛逛。万一贪恋那里的风景,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苏越敲在手心的折扇顿了顿,沉吟良久,道了句:“也好。”说罢,欲言又止。
我不待他出声,就悠悠道:“我本约了杜姑娘今日午后在锦歌楼相会,不过,皇兄临时为我摆宴送行,怕是要爽约去不得了。正好苏大人同杜姑娘也算熟人,不知能否替我知会杜姑娘一声?”
苏越告辞后,忽又折回来,停在我面前问我:“殿下有成人之美之心,又为何不为自己争取一番?无论宋将军,还是沈大人,都会是殿下的良配。”
我抚摸着衣袖上的褶,缓缓起身道:“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愿意去争,有的人愿意去等,争的人争不过天意,等的人等不过时间。苏大人尚且年轻,可以去争,也可以去等,可是有的人却没有选择。”
苏越的眼神表示他没有听懂这句话,我无所谓地笑笑,绕过他朝前走去。
边走边朗声道:“苏越,天意和时间都不足惧,听我一句,能够争的,就不要等。”
自那之后的半年。
我看遍了江南的好风景,江南果然如世人所云,山清水秀,人间胜景。可以赏春水碧于天,也可以卧画船听雨眠。有时候会漫无边际地想一想,老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我在江南一住半年。
可是,近来身子越来越不济,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是为什么,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我只想尽力活下去,这同许许多多的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像所有的凡人一样,开始惜命,于是到了冬天,大多数时间就都缩在房中烹茶煮酒。好在江南的冬天不算冷,行宫的保暖措施又极好,我十分满意,最关键的是此处比宫中清净许多,没多少人来打扰,独自在房中烹茶,看窗外雪落无声,也别有意趣。
这一日,刚刚煮好茶,想唤婳婳推我到院中看一看梅花,就听到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行到门口时却忽然顿住,许久,才像是害怕惊动什么似的,缓步行进来。
我背对着来人,道:“是婳婳吗,来得正好,推我出去看一看。”淡淡道,“我们种在回澜亭外的梅花,想来也该开了。”
隔了会儿,听到身后响起男子的声音:“我也亲手种了许多梅花,想等你陪我一起看。”声音里和窗外的雪声一样,虽然微微发凉,却又带一些令人怀念的暖意。
“花开花落,都想让你陪我一起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