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与君长诀(2)
第98章与君长诀(2)
她语气里全无抱歉:“我昨日想了想,碍事的人一走了之,好是好,可又好像是你故意让着我一般,未免让人不大甘心。我这个人,生平最厌恶受人施舍,想要的东西,我会用抢的,这样才痛快。”轻快道,“姐姐好生在此反省,妹妹替姐姐去看一眼慕容哥哥。慕容哥哥这么喜欢你,你却背着他谋划这样的事,他一定被你伤透了心。”走出两步又折回来,“对了,姐姐那日告诉我的事,我若是告诉慕容哥哥,你猜,他会不会……”
我浑身冰凉,道:“萧姑娘一定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她道:“放心,我只是随口一说,这个秘密对于姐姐而言这般重要,我又岂能辜负姐姐的信任?”语声含笑,“姐姐自求多福。”
是我自己没有留退路,会这般一败涂地,也怨不得别人。
自那日起我便处于禁足状态,门前总有人守着,侍女的进出也都要事先经过慕容煜的允许。
我虽然拒绝见他,他却每日都来,当然,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自说自话。从前我常嫌他话少,一般情况下,我说三句,能得来他的半句回应就算多了,如今我不理他,他反而成了话痨。可是,他在的时候,我既不愿说话,也不愿吃饭,久了,他便避开饭时过来,晚上有他在,我不愿就寝,他便在戌时之前离开。
半月下来,翠翠看不过去,伺候我用膳时劝我:“夫妻之间的事奴婢不懂,可是常听人说,夫妻吵架都是床头吵床尾和,公子和夫人从前那样恩爱,如今有什么样的坎儿是过不去的?便是公子错了,夫人也要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我道:“翠翠,你不懂。”望着一桌子的菜,突然觉得反胃,摇了摇头,“都撤下去吧。”
翠翠为难道:“夫人还一口没吃呢。”又道,“最近夫人的胃口不好,看上去清瘦了不少,公子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滋补的东西,嘱咐奴婢一定要看着夫人把每样菜都吃上一口。”同我商量,“夫人只吃一小口,好不好?”
我捂着胸口,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折中道:“那便把鱼撤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受不了鱼腥味。
翠翠奇怪地看我一眼道:“夫人以前不是很爱吃鱼吗?”说着,吩咐人把鱼撤下去。
我执起竹筷,夹了些清淡的蔬菜在碗中,只吃一口,便捂着嘴干呕起来。
翠翠慌忙过来拍我的背,紧张道:“夫人你还好不好,大夫,快去喊大夫。”
我好容易忍住恶心,拉住她:“无妨,不过是胃口不好。”朝她苍白地笑笑,“我的胃病你是知道的,犯恶心也是常有之事。”轻声哀求她,“翠翠,此事不要告诉他。我怕他……”
翠翠慈爱地看我一眼道:“夫人怕公子替你担心?”又欣慰道,“夫人心里还是有公子的,公子若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我紧紧拉着她的衣袖道:“此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告诉他。”
翠翠一副了然的神色,道:“我懂,我都懂,夫人是不想让公子觉得,你在打冷仗的时候还这样为他着想,再落了下风。”点了点头,柔声道,“奴婢去帮夫人备些粥,日后这些大鱼大肉,也说夫人吃厌了,让厨房少做些。”
虽然翠翠误会了我的意思,可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那日夜半,我从噩梦中惊醒,睁眼看是一片黑暗,恐惧更甚,第一件事便是哭着喊无颜的名字,可是这个时候,无颜又怎么可能会在?正不知所措之际,忽然有个人将我抱入怀中,一边轻拍我的背,一边柔声安抚我:“梨儿莫怕,我在。”衣服上是熟悉的味道,声音也如萦绕的香气那般让人安心。
仿佛回到很久之前,我初嫁给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他却早因过人的琴技和出众的容貌名满天下,是个神仙一样的人。那时我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恋慕这样一个出众的人,而这样一个出众的人竟成了我的夫君,这件事是多么的难得,仔细想想,这一生好像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午夜梦回,还贪婪地想,若他永远是无颜,他便永远都是我的。
我抓住他的手臂道:“无颜,我好想你,好想你……”哭了一会儿,扬起挂满泪痕的脸,无助道,“慕容煜,把我的无颜还给我,好不好?”
他身体一颤,将我重新拉入怀中,良久,才道:“梨儿,原来你一直怪我。”亲吻我的长发,低声道,“好,我会把无颜还给你。”
第二日醒来,身边却没有人,证明了昨日只是一个梦,意识到这点,心头却有丝空落。谁料,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翠翠,她却迟疑着回答:“奴婢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其实公子每日晚上都会过来看夫人,公子说,夫人夜里做梦,若是找不到人,可能会害怕,所以总要等夫人睡安稳了才离开呢。有时候待到丑时,有时候要待到寅时。”沉吟道,“也不知道公子自己都是什么时候才能睡下。”
我心头一紧,听翠翠继续道:“公子对夫人这样好,夫人若有什么心结,不妨告诉公子,这世上啊,没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
我听后怔了半晌,戴佛珠的那只手不由得放到小腹处,正在那里发怔,突然听小丫头道:“公子。”
我慌忙抬头,一身蓝袍的青年已经行到了近前,仍是那副懒懒淡淡的表情,只是清俊的容颜却有些憔悴,眼睛下方有明显的乌青。
他轻轻挥了挥手,让翠翠下去,而后在床榻边坐定,捞起我的手,轻唤我的名字:“梨儿。”
我放任他握住我,隔了会儿,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我开口同他说过话,为此倒是一愣,忍不住又唤了句:“梨儿。”
我不看他,却轻声道:“口渴了,帮我倒杯茶吧。”
三
他装作没有听到我的话,道:“梨儿,你方才说什么?”
我默了片刻,道:“你既没有听到,那便算了。”欲下床自己找水喝,却被一个力道阻止,一抬头,便看到男子的眼里有抑制不住的喜色。
我的心神没来由地一晃。
正晃着神,他已垂下头,把我的手贴到他脸上,如释重负的语气:“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同我说话,太好了……”良久后抬头,看到我的神情,语气里多些慌乱,“梨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一味地流眼泪,哪里说得出话来。
他起身道:“渴了吗,我去帮你倒水。水……”倒水的时候,却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我扑哧笑了出来,哑着嗓子道:“原来慕容公子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端着茶水走回我身边,垂头看我,神态里的慌乱已经收敛好,挑眉问我:“看为夫这样狼狈,夫人觉得很好玩,是吗?”语气里虽然带些威胁,喂我喝茶的动作却很小心。
直到我把茶水喝干,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我。
我问他:“看着我干什么?”
他摸了摸我的脸道:“夫人这样瘦,为夫心疼。”又道,“若教外人看了,还以为我待你不好。”
我不咸不淡道:“你难道觉得自己待我很好吗?”
他沉吟道:“夫人若觉得不好,只怕便是不好了。”揽住我的肩头,问我,“既肯开口同我说话,便是不生我的气了。梨儿,我们和好,好不好?”
我放任自己倚进他怀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闭上眼睛,轻声道:“无颜。”
他道:“嗯?”
我放弃了一切抵抗,轻轻问他:“我们为什么不能有孩子?”感受到他的颤抖,继续问他,“是你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我生下你的孩子?”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你都知道了?”颤抖着将我抱紧,呼吸凌乱,“梨儿,我做梦都想你为我生个孩子。”语气里却添上一抹痛楚,艰难地问我,“可是,若我告诉你,我们一生都不能有孩子……你会不会恨我?”
我从他怀中抬头,看着映在他深黑的眸中的自己,神色一寸寸破碎。
他慌乱地安慰我:“梨儿莫哭,就算没有孩子,我也会一直同你在一起。”把我揉入胸口,用尽浑身力气承诺,“我会待你很好很好,连同孩子的部分一起,全都补偿给你。”
我伸出手,亦用尽力气抱紧他,心里的那个洞,却在那时化为无底的深渊。
我本打算赌一把,向他坦诚一切,他却只用一句话,便断了我的所有念头。
这样,也好。
晚上他宿在我房里,我为他宽好衣,又将他按到妆台前坐好,执起玉梳要为他顺发,他握了我的手,道:“为夫自己来。”
我弯起眼睛,道:“你什么都不要做,好像已经许久没有伺候你就寝,都快生疏了。”
他眼里脉脉含情道:“夫人的确冷落了为夫许久,自两个月前开始,夫人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不让为夫碰了。”
我望着镜中他的清颜俊貌,动作轻缓地为他梳头发,垂眸道:“冷落你的部分,今日全部补回来。”
他眼里添些笑意道:“夫人想怎么补?”
我把手中玉梳轻放在妆台上,倾身抱住他的脖子,看一眼镜中映出的自己,薄薄的一件寝衣,将胸前勾勒得玲珑有致,伴随着轻缓的起伏,双唇擦着他的左耳吐出慵懒至极的一句话:“夫君想做什么,都可以。”黑发如墨,神态妩媚而风流,镜中的女子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极陌生。
男子为我的话轻微一颤,却仍不失定力,稳坐在那里,道:“哦?比如呢?”
我转到他面前,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手则找到他身侧的衣带,轻轻拉开。
从他唇上离开些许,人已经坐在他的腿上,他伸出一只手托了我的腰,防止我滑下去,眸色看上去,已经比方才沉了几分。
我勾着他的脖子,手沿着他的锁骨描画,问他:“这个便要问夫君了,夫君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他眸色更深,将我的身子往上一揽,笑容倾城而惑人:“既然夫人这样大方,为夫便笑纳了。”说完,就那样将我抱起来,走两步就是床榻,他将我稳稳放好,便蹲下来脱我的鞋。
我望着他的动作,想起往事,柔声开口道:“我记得有一次,你帮我洗脚,我问你,一个大男人帮一个女人洗脚,丢不丢人,你说,为自己的夫人洗脚,没有什么好丢人的。”轻声道,“无颜,那个时候我就想,我大约会爱你一辈子。”
他呼吸一重,垂下头吻在我的脚背上:“我也是。”我窘迫地缩一下,好在他的动作只是蜻蜓点水,没再有什么出格之举。
我冲他伸出手,他像是抓住一根稻草般握上,人也朝我压了过来。
帘外西风呼啸,锦帐一片春宵。
夜极长,更漏声历历可闻。我在黑暗中躺了片刻,才扶着酸痛的腰身爬起来,身旁男子睡得极沉,也不枉我那样费力迎合他。
我小心翼翼地起床,努力不发出声响,赤着脚行到一边,拿火折子点燃了一根迷香。
若是一开始便点上,难免有被他发现的危险,待他睡熟了再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我苦涩地想,没想到生平第一次这样处心积虑地算计于人,对象竟会是他。
穿好衣服后,行到床边,俯下头在他唇上印下长长的一吻,轻声道:“无颜,不能再陪着你了。你要活得好好的,活得很久很久。”找到他的手,双手握紧,“我们的孩子,我会好好把他养大,若是有一天……”失神片刻,才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被窝,为他掖好背角,起身默道,“从今日起,你我再无瓜葛。”
山庄内四处都有人巡逻,我虽然摸走了慕容煜的玉佩可作为出府的凭证,但是顶着我自己这张脸,想顺顺利利出去还是有些难度。曾经想要靠萧清婉助我脱身,可是如今想想,她答应我的时候约莫就没打算守约。好在我本就没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于她,寻她帮忙,也不过是想试探她对慕容煜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如今看来,傻成她这般,估计这辈子是过不了慕容煜的情关了。
这灵均山庄里,我能结成同盟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一个月前,听说慕容璟已率军来到靖州附近,我借外出操办寿宴之机,托人带信给他。
他本就欠我师父一桩人情,又日夜担心慕容煜会为我的美色所惑,不能与他共同成就大业,自然欣然答应帮我安排去处。
灵均山庄原是慕容璟赠予慕容煜的,山庄内有他的一两个亲信也没什么好奇怪。
我拿了慕容煜的玉佩,与早有接触的两个人碰面。
二人护我行到花园的假山处,我一边将预先藏在那里的衣服换上,一边称赞他们:“你们也不知我何时会在窗棂上刻线,竟能够准时前来接应,委实称职。”
其中一个回答我:“属下二人时刻在夫人房间附近待命,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道:“不会让人起疑吧?”
他道:“夫人放心。”
我道:“那就好。”
另一个低声道:“七爷的马车数日前已在山庄外等候接应,只要出了灵均山庄,便可带夫人远走高飞。”
我把衣袖理好,道:“甚好。”
“请夫人躲在我二人身后,切记,不要抬头,也不要说话。”
我点点头,把慕容煜的玉佩交给他们,道:“那便走吧。”
天不遂人愿,今日守夜的竟是云风云扬,我将头埋得低低的,听慕容璟的人开口道:“公子有急事差我等外出,有玉佩为证。”
云风看过玉佩,没有多虑,道:“既是公子命令,那便去吧。”
云扬比他谨慎:“这个时候,三位替公子所办何事?”
慕容璟的人很淡定:“二位也在公子身边当差甚久,应该知道公子的规矩。此事既托我三人去办,便没有让第四个人知道的道理。”
云扬又将他二人打量几遍,目光终于落到我的身上,将手中火把往我脸上照了照,我忙抬起袖子掩了掩,听一旁的云风狐疑道:“你躲什么?”
我手心已经微微冒汗,听慕容璟的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有畏光症。”
云扬道:“哦?敢问这位兄弟,白日里又是如何行动的?”说着,又朝我这里走近一些,我的心越来越沉,突听不远处有人道:“谁?!”
不远处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云风道:“是谁在鬼鬼祟祟!”捞过云扬手中的火把,道,“追!”
云扬也吩咐道:“你们两个留在此处,你们三个随我来!”
我的心稳妥地落回胸膛,与慕容璟的人对视一眼,抬脚朝前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