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帝妹归姊(1)
第3章帝妹归姊(1)
〖卦辞原文〗
咸:亨。利贞。取女吉。
〖译文〗
咸,感也。柔上而刚下,二气感应以相与。止而说,男下女,是以“亨利贞,取女吉”也。
白话:咸,象征着灵感、感应的意思。阴阳感应缘于男女心灵相互爱慕,如男子以礼下求女子,所以“亨通顺利,利于坚守正道,娶妻吉祥”。
风过竹林,枝叶摇曳着,在绿棂窗上投下重重阴影。
窗边的长案旁,坐着个白衣人。
修长如玉的手指握住卷轴,将素绢缓缓展开,衣袖被灯光一照,隐约闪烁着浅银色的白泽纹理。
一名左眉上文了一条三爪小红龙的大汉躬身立在案前,道:“燕王日前选定了新皇后人选。”
白衣人浏览着卷轴,轻轻念出上面的名字:“谢……长晏?”
“是。谢繁漪的堂妹,族中排行十九,今年刚满十二岁。”
白衣人“唔”了一声,放下卷轴,用指关节在上面轻轻敲打着,半晌后,才道:“有点意思。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大汉脸上露出些许古怪之色:“是个……挺普通的小姑娘。”
“哗哗,哗啦!”
铜钱摇了六次,落到矮几上,整个大厅寂静无声。
郑氏立在队伍末端,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难宁。
一袭道袍的谢怀庸端坐几后,盯着自己摇出来的卦象沉吟许久,才抬眼看向堂内众人——
“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几望,吉。”
众人听了各有表情。
郑氏松口气,眸间露出一抹喜意,宛如漂浮在忧愁海面上的一片浮萍。
谢怀庸转头看向一旁的青衣少年:“取来。”
少年取来七本书册,毕恭毕敬地摊平翻开,每本的扉页上分别写着“琴、棋、书、画、骑、射、数”。
“这是我命知微从族学处取来的十九娘这三年的课目簿。”
郑氏闻言面色微白,俊美少年谢知微已拿起第一本册子念了起来:“第一课,琴,成绩乙乙乙。评语‘技艺娴熟,惜无天赋,勤奋有余,灵性不足’。”
众人纷纷摇头叹息。郑氏面颊羞红地低下头去。
谢知微拿起第二本:“第二课,棋,丙丙丁。心无城府,早日放弃。”
众人的叹息声越发大了。郑氏也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第三课,书,丁丙乙。进步可见,然,难成大才。”
“第四课,画,丙丙丙。评语‘过于匠气’。”谢知微念完前四本,众人脸上全是一副完了的沮丧表情。他勾勾唇角,似笑了一下,才开始念后三本。
“第五课,骑,甲甲甲。灵韧佳,性奔放,善于马。第六课,射,甲甲甲。目力超卓,可深造。第七课,数,甲甲甲。聪慧善思,举一反三。”
谢怀庸环视众人,缓缓道:“诸位以为如何?”
一长者答道:“此女偏才,性好动,不适合当皇后。”
此言一出,附和一片。
另一人叹道:“想当年,繁漪可是七科全优,且容貌之美,举国无双。”
“是啊是啊,可惜了繁漪。十九娘子处处平庸,这对比也太……”
郑氏暗暗捏紧双手。
谢怀庸眼底闪过一丝悲色,但很快压了下去:“圣旨已下,无更改可能。今日召诸君来,是商量一下该如何教导长晏。她如今不过十二岁,离及笄还有三年,还来得及补救。”
众人交换着眼神,有为难的,有不屑的,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木然的。
谢怀庸看向郑氏:“十弟妹。”
郑氏连忙出列:“五伯。”
“毕竟是你的女儿,你如何想?”
“妾惭愧,未能教好长晏,令诸位长辈担忧。”
“长晏性子娇俏,是个好孩子。作为谢家的女儿来说,并无不足。只是天恩盛降,谁也没想到陛下会在那么多人中,偏偏点了她的名字。”谢怀庸拈起几上的碧玉竹牍,上面刻的是:定谢氏十九女长晏为后。
谢怀庸眼底浮起很多情绪,然后那些情绪一一沉淀淡化,变成了担忧:“若想做天子妻,这样的资质却是不够。”
“妾愿听从诸位长辈安排,协同名师,力勉长晏。”
“好。那就从明日起,为长晏独自授课,一年之内,七科必须全部到甲。”谢怀庸说完,将桌上的铜钱一枚枚重新收入筒中,喃喃道,“六五爻乃兑卦,也是唯一的好变繇。十九娘虽天赋不足,却是个有福气的。而福气有时候,比任何天赋都要重要……”
一片漆黑的水底世界里,唯独前方的几点萤火在游弋。
谢长晏一手提着装有石块的篮子,一手划水,灵巧地在几块礁石中穿梭,追随着前面萤火的步伐。
一口气憋到实在憋不住了,才从腰囊上摘下一个皮囊裹住的猪尿泡,极珍惜地吸了一口,赶紧又扎紧了。再一抬眼,前方的萤火已远了许多。
她连忙追上去。
再穿过一块黑礁后,就见萤火们停了下来,却是七八个身穿水靠的采珠人。为首的男子比画了个手势,几人取出铲子,将礁下的水藻刨开,便看见了底下的一只巨型蚌贝。
谢长晏顿时大喜,当即就要游近些围观,这时身上绳索突然一紧,她一愣,下一刻,绳索上扯,竟将她生生扯了上去。
“等……”谢长晏刚想惊呼,就被灌入了大口水,连忙憋住,眼睁睁地看着蚌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哗啦”一声,她被扯出水面,拉上船只。
新鲜的空气涌入鼻喉,她连忙张大嘴巴连吸几口,等缓过气来后,便笑骂道:“你们就这么怕我赢?居然作弊提前拉我回来,可惜了那么大一颗珠子啊……”
船头围着她的人们都笑了,还有人拼命向她挤眼睛。
谢长晏一愣,顺着众人的身影往后看,就见青衣少年站在桅杆旁,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果然在这里。”
“九哥?你怎么来了?”谢长晏再看船只,果然是开始往回划了。
“等等!”她急了,“罗叔他们还在下面呀。”
“自有别的船接他们。你别担心他们了,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谢长晏不明白:“我怎么了?”
“你在做什么?”
提及此事,谢长晏便笑了,一把摘掉鲛皮头罩,接过老妪递来的布巾,一边绞头发一边示意谢知微跟自己进舱:“来来来,看这个。”
船舱内有一张矮几,上面铺着一张舆图,绘制的乃是燕国东境,图还未全部完成,但沿海的几个主要州县俱已标出。
谢知微一见之下,面色顿变:“这是父亲……”
“放心,不是五伯的,是我偷偷溜进五伯书房看了回来自个儿画的。”
“什么时候?溜了几次?你……”
“啊呀那些都不重要啦!你看这儿——”谢长晏比画着图上的位置,“从隐洲到玉京,走陆路需两个月。走水路则一个月。而其中,迷津海为必经之地。”
提到“迷津海”三字时,谢知微的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我查了一下,十年来,此处海域共遭遇三十四次飓风,常为六七月发生。飓风来前,多有炼风。三年前,三姐姐出发时北风催郁,有晕如虹,此乃飓母之兆,本不应上路。五伯伯的占卜结果却是令伊必须按时出发……”
谢知微眉头微皱:“所以?”
“所以,我担心到时候我也要过迷津海,万一遇到飓风怎么办?正所谓未雨绸缪,这不,我就来跟这些采珠人练练水技……”
谢知微看着眼前扬扬得意的谢长晏,从她湿嗒嗒的头发,看到身上的紧身鲛衣,再看到脚上那对鸭蹼般的鞋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还真是考虑周全。”
谢长晏老气横秋地摇头晃脑道:“居安思危,居安思危嘛。”
居安思危是谢怀庸的人生格言,见她如此模仿父亲,谢知微当即抬脚要踹。
“啊呀呀,斯文公子打人啦,还是打小女孩啊!”
“你都定亲的人了,算什么小女孩!”
两人笑闹了一阵,各自气喘吁吁地在榻上累坐下了。
谢知微收起笑容,正色道:“十九,你有磨炼水性的心,是好事。但飓风来时,水性再好也是没有用的。”
谢长晏怔了怔。
“且不说单凭一己之力能否游回岸,就算到岸也未必得救。你既查了古籍,当知海啸时不止沉舟船,还会决海塘,卤死庄稼,人畜之尸浮游千里,大疫递染。”
谢长晏愣住了。
谢知微用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所以,一人之力无可捍天。”
“那怎么办?”
谢知微注视着谢长晏,忽笑了笑:“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很有福气的人?”
“唉?”
“陛下已令工部开凿渭渠,以通南山,接滨海。此河道一成,从玉京至隐洲,十日可达,就不必再去迷津海了。而预计完工的时间,正好是——三年后。”
谢长晏的眼睛开始闪闪发光:“陛下竟为了迎娶我而开运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