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妹妹的女人

第14章 妹妹的女人

第14章妹妹的女人

文/卷耳白

她是他妹妹的情人,为了掩饰这段丑闻,让妹妹嫁入政界豪门,他不惜以自己为饵,陪她玩一场荒唐的游戏,却未料赔上的是自己一颗真心。

1

Essar盯着那个黄皮肤的女孩很久了。女孩穿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怎么看也不像能光顾这家奢华百货公司的主,却低着头,晃了将近一个小时。

Essar走过去:“请问——”

冷不丁有人说话,陶漫仰起一张素净的脸。

“又是你!”Essar记得这个女孩,几个月前她在她柜台上偷了一双限量版的高跟鞋,害得她被扣了半年的工资。她尖叫着,“你这个小偷!这次又想偷什么?”

欧洲女人的身材跟母牛似的,挡住陶漫死死不放,原本安静购物的人停下脚步,一对对衣着鲜亮的男女围上来,睨着陶漫。

陶漫咬牙道:“我没偷东西。”

“是吗?那就把衣服脱下来让我检查!”Essar攥住陶漫的外套领子。

旁边有人惊呼:“是那个女人,××!”

“她不是跟蒋家千金在一起吗?怎么会这么落魄,还偷东西?!”

……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陶漫听到了蒋姚的名字,她英语虽然不好,但还听得懂最后一个词Lesbian的意思,她一把甩开Essar的手:“我自己来!”

笨重的棉袄下是一件褪了色的破洞格子衬衫,有人怪声怪气地笑着,陶漫的手停在衬衫扣子上,有一个声音说道:“等等。”

声音不高,低沉悦耳。陶漫的脸有一瞬间的苍白,她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呵呵,真巧。”

眼前的男人轮廓如刀削过一般,右脸颊上却有一道疤,那道疤,她再熟悉不过。

巧?江湛瞳将这个字在嘴里过了一遍,目光徐徐地在她脸上扫过,眉头一蹙。眼前的女人一头乱发活像个鸡窝,才两个礼拜零三天而已,她怎么又成这副德行了?

更让他恼怒的是,他居然还记得与她分开的确切时间。江湛瞳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怒火,侧脸看向Essar:“什么事?”

“MrKwong.”Essar是见过这个男人的。这个姓江的男人在美莎百货公司所属的控股集团有一席之地,“就是这个女人,又来偷东西!”

江湛瞳望向陶漫,被他阴森的目光一扫,陶漫缩了缩脖子,却听他一字一字地道:“她不会。”

Essar脱口而出:“只有白痴才会相信这种女人。MrKwong千万别被她骗了!”

“爱莎小姐的意思是——我是白痴?”江湛瞳忽地笑了。

明明笑得很和煦,偏偏让人脊背发凉。Essar额头上冒出冷汗,结结巴巴地说:“我的意思是……”

Essar的话说了一半,江湛瞳的声音缓缓地响起:“我相信她,我可以担保她不会再偷东西了。”

围观者面面相觑,陶漫蓦地扭头瞪着江湛瞳,他漆黑的眸子里情绪不明,撇下一干人,将她打包塞进车内。

车是最低调的商务车,陶漫第一次看到这车时还想过,凭江湛瞳这么出色的皮囊,要是换辆跑车该有多拉风。可惜江湛瞳这人不仅对车子的外形不讲究,就连车厢里也跟个雪洞似的,只有后视镜上挂着一小幅有些褪色的画。

陶漫心微微一跳,才笑嘻嘻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家还是回画廊?”江湛瞳不咸不淡地道。

“江先生是开错路了吧?我家在十里外的贫民窟。”陶漫咧开嘴笑了,“你说的家啊画廊啊,都是您老人家的。您老人家哪天想起来,一个不高兴就收回去,我就完蛋了。”

“是吗?”江湛瞳懒洋洋地道,“我倒高估了你,你还真是自甘堕落。”

眼睛快眯成一弯月牙了,陶漫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江先生明鉴。我就跟这幅画一样,看着缤纷,其实早就烂得渣都不剩了。”

木质的画框中,五颜六色的油彩混乱一片,细看才能看清画的是一只白鸟的尸体,在窗外阴沉的光线下透着几分诡异。

说意大利的冬天温暖适宜的人真是该死。车子忽地刹住,江湛瞳冷笑着看向陶漫,吐出两个字:“疯子。”

2

“疯子”这两个字挺难听的,好在陶漫听习惯了。

陶漫记得很清楚,江湛瞳车上的那幅画还是她送的。她喜欢画尸体,倒不是艺术家的矫情。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艺术家,在别人眼中,她就是个连性别都扭曲的疯子,特别是在跟蒋姚扯上关系之后。

她十六岁跟老爹来到米兰开餐馆,后来因为经营不善,欠了一屁股债,她老爹丢下她就抹了脖子,她流落到贫民窟,那地方是人间地狱,每天都有人饿死、冻死、被打死。一年前,她跟另一个乞丐抢地盘,一刀把人刺得半死不活,她拼命逃出来,撞到了蒋姚的车,直到蒋姚替她摆平了警察局的人,她才知道她是意大利赫赫有名的华裔富商千金。

男人跟女人的感情怎么开始,女人跟女人的感情也就怎么开始。狗仔称她为蒋姚的情人,说她变态,她不在意,因为像蒋姚这样有身份的人都不在意,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陶漫书读得不多,却看过不少电影。她老爹还在世那会儿,房东太太常好心地让她去她家看电影。她痴迷肖恩·康纳利饰演的詹姆斯·邦德,喜欢看他穿着一身黑西装风度翩翩地出现在落难的女主角面前。

那天她偷了一个黑鬼的钱包,谁知那黑鬼是个醉鬼,发觉她偷东西后逮住她扯她的衣服,满嘴酒气喷在她脸上,她失声尖叫,是江湛瞳一手制伏了人高马大的黑鬼。他用中、日、韩三种语言跟她说话,确定她是中国人之后,带她离开了。

这是她和江湛瞳的初遇,他像詹姆斯·邦德一样解救了她,让少女的心有一刹那的悸动。

他那天穿着杰尼亚的西服,一看就是个体面人,自然没有来过贫民窟这种地方。他一到那儿眉头就拧得跟麻花似的:“这就是你说的家?”

陶漫扯扯嘴角:“能睡觉的地方不是家是什么?”

后来,他带她离开了那个“家”,给她租了房子;“欣赏”过她用捡来的油画颜料在木板上画的那些涂鸦后,又给她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廊。

从回忆里走出来,江湛瞳的车子已经停在了租屋楼下。

陶漫嗤笑一声,下车,上楼,开门。江湛瞳跟在她身后,租屋不大,他人高,每次来她这里都要毛着腰。屋里的东西一样未少,都是那会儿他陆陆续续给她买的,她居然一样都未带走。

就这么想与他撇得一干二净?江湛瞳冷笑一声,一把将陶漫横抱起来,按在浴缸里。

这圆形浴缸陶漫本来很喜欢,她从前帮老爹送餐,一辆破摩托车,一身臭汗,回来就擦个身子了事。所以第一次搬进来时,她待在浴缸里不肯出来。可这会儿,她抻着脖子瞪他:“你干什么?”

“洗头。”江湛瞳懒洋洋地说,下手却是恶狠狠的。他挤了一堆洗发精在她头上,打开莲蓬头,“脏!”

水流倾盆而下,将陶漫浇了个透心凉,泡沫挤满了浴缸,那一缸黑黑的水让她窘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狼狈地想要逃脱桎梏,却被他一手按住:“躲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陶漫身子僵住。

记得刚搬进来时,他也曾替她洗头,她有头疼的毛病,一受凉便疼得受不了,后来每次洗澡,他都给她擦干头发,又拿吹风机吹干,说不然会感冒。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他像是故意要逗她,将热风吹在她脸上,她四处躲避,他忽然捋着她的碎发,喊了声“宝宝”,那声调软软的,他的目光柔得像浸了水,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现在想想,要不是那般,她又怎会轻信?就连柜子里的女性用品,都是他亲自去超市买回来,一上一下摆放,日用、夜用分得清楚。她是蠢了一点,蠢到以为那样的宠爱便是真爱了,可原来他不过是真嫌她脏,不只身体,还有心。

陶漫忽然安静了,江湛瞳的声音传过来,闷闷的:“为什么不走?”他分明记得给了她一张回国的机票,将她交给了手下。为什么她居然还在这里?

看,他不再喊她宝宝,就连名字都懒得喊了。

陶漫笑了:“怎么,怕我继续缠着蒋姚?”

江湛瞳手指蜷曲,陶漫耸耸肩,猛地站直身体:“不如你再陪我一个月啊,一个月后,我就彻底消失。”

陶漫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满脸泡沫,嬉皮笑脸的模样刺眼至极。

江湛瞳的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记住你说过的话。”

3

有人说,同居是最能了解对方的方式。以前陶漫以为看懂了江湛瞳,后来才知道自己傻得可以。

江湛瞳回来时,陶漫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样的天她居然只穿了一件睡衣,他扯过一床棉被,想要给她盖上,手却不自觉地顿住了。

自从他决定将她送走后,他便没再那么近距离地看过她。她睡得很熟,他刚接她在这里住下时,她还完全不是如此。他去过她曾经住的贫民窟,那个地方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就算在睡梦中她也浑身绷得很紧。

有一次他半夜过来,她抱着被子缩在角落里,双眸紧闭,大口地喘息,他摇她,她仿佛如梦初醒,一把攥住他的手,分明是那么小的人,力气却大得惊人,攥得他手腕一片淤青,如同发疯般地甩手就给他一个耳光:“滚!滚开!”

随后,她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呕吐,直到呕干胃里所有的东西,只剩下苦胆汁。

那天之后,他便没在她睡着时碰过她。江湛瞳的手停在半空中,陶漫却有所感应般地睁开眼,四目相对,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剧烈的拍门声:“陶漫你给我滚出来!别以为换了地方哥们儿就找不到你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陶漫腾地坐起来,想也没想便拉着江湛瞳往阳台跑去,江湛瞳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怎么回事?”

“别问那么多,下去!”她左右看看,顺着水管往下滑。

等到江湛瞳下来,她拉着他便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跳上车。车子发动的那一刻,她从后视镜里看到那群气急败坏的人才舒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江湛瞳沉着脸问。

陶漫笑容有些苍白:“不是看到了吗?追债的人来了。”

“你欠了债?”江湛瞳扭头盯住她,目光忽明忽暗,“多少?”

“一百万。”陶漫自嘲地笑了笑。

刺——轮胎仿佛陷入了什么东西里,江湛瞳嘭的一声关了车门下去。

车子在维罗纳近郊的泥地里抛了锚,幸好附近有一家酒吧旅馆。陶漫叫了一瓶Vodka,趴在桌上一杯杯地喝:“我爸死前欠了一屁股债,他两腿一蹬,我怎么还也还不清,他们给我三年期限,眼看快到了。江湛瞳,说起来我真该谢谢你,要不是你让我换了地方,那帮人怎么会现在才找到我?”

她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毫无预兆地就醉了。江湛瞳把她抱回房间,她的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一扯,他失去重心倒在床上。她眯了眯眼就抱住他的脸蹭,柔软的身体贴在他的胸膛上,她舔了舔嘴,甜腻的酒气喷在他脸上,尖利的牙齿忽然啃咬住他的脖颈,他脑袋轰的一响,将她压在身下。

她的唇很干,却很软,他堵得她喘不过气来,只会哼哼,像某种快要窒息的小动物。她那么瘦,好像用一点力便会被捏碎。浑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他不是没有过女人,却是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

天亮时一地狼藉,陶漫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一动不动,江湛瞳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望着她:“为什么?”为什么和他上床?

陶漫盯着他:“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要我陪你一个月?”她转过身,几乎是逼视他,“江湛瞳,你爱我吗?”

江湛瞳一时语塞,陶漫却忽地笑了,赏了自己一个嘴巴:“嗬,女人初夜醒来,是不是最不该问这样的话?电影里都说了。”

她是初夜,他看到了床上的血迹。

他动动嘴,她从他身边走开:“江湛瞳,我饿了,我想吃馄饨,韭菜馅的。”

江湛瞳会包馄饨,陶漫虽然不知道他那样的身份为何会做这种事,但他包的馄饨真的很好吃,特别是韭菜馅的。很少有女孩喜欢吃韭菜,她却每次都能吃上满满一锅,吃到撑了才满足地看着他笑:“江湛瞳,这样下去我会不会变大胖子?”

那会儿,他揉揉她的头,特别宠溺地说:“大胖子才好,你太瘦了。”

可现在这里根本没有馄饨皮,江湛瞳问酒吧要了一碗意大利面,看陶漫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凑过来,用沾着调料的手在他右脸颊上轻轻滑过。

他的右脸颊上有一道疤,新添上去的。陶漫每次看到这张脸,总会感叹造物者的不公。本来江湛瞳就很英俊,在添了一道疤后却无损美观,反而多了一丝神秘。她看了许久,对他一笑:“刚才那个问题,就当我没问过,别回答我,千万别。”

她笑得没心没肺,心底的声音却越来越轻,像是祈求。

4

陶漫当然知道江湛瞳脸上的那道疤是怎么来的,那是她愤怒之下刺上去的。以前看那些爱情电影的时候,房东太太总爱唠叨,女人不能被男人掌握,要若即若离,懂吗,陶?

她不太懂,别人对她好,她便豁出性命去对他。她开始想要了解江湛瞳,跟着他,走他走过的路,像条小尾巴。好几次差点被发现,幸好她从前偷东西时练就了一身躲藏术,要不是那样,她也发现不了那个真相。

江湛瞳约了人在咖啡馆,她隔着一扇门站在玻璃外看他。他约了一个女人,看上去有些年纪,却风韵犹存。她在报纸上看到过那个女人,金融大亨蒋正庭的夫人,蒋姚的妈咪。

她看到他搂着那个女人走出来,对她说:“放心,妈,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叫陶漫的女人,我会让她没办法再缠着姚姚,让姚姚安心出嫁的。”

江湛瞳就是蒋姚那个名义上的哥哥?蒋正庭收养的义子?陶漫的心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她不记得如何等那个女人离开,然后走上前去,走到他面前。他有一晃而过的慌乱,所有谎言被揭穿的人大抵都会如此吧?可他还来不及说话,她已掏出口袋里的匕首,朝他刺去,本来她只能刺到他的胳膊,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正好弯下身来,伸出手像是要拉住她,于是,那一刀便深深地刻在了他脸上,亦烙在了她心里。

陶漫记得他将她带回出租屋时,曾让她发誓不再去偷东西,可她却说:“发誓就是动动嘴,你也信?”

他将她的脑袋摁在怀里:“只要你说,我就信。我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人了。”

多么动人的誓言。可直到知道他是谁,她才恍然大悟,那些甜言蜜语,那些宠溺,都只是为了让她离开蒋姚,让那段名媛的“蕾丝绯闻”销声匿迹,好让蒋姚嫁入政界豪门。

她就是蒋姚康庄大道上的一块绊脚石,要彻底扫除干净。既然一切被揭穿,他便无谓再装,任由鲜血从指缝间流下:“蒋姚是我妹妹。”

蒋姚从小最听他的话,当她说爱上了一个女人,死活不肯嫁给那位参议员时,她母亲来求他,求他去劝劝妹妹。然而他却选择了一个极端的方式,他找到了陶漫,他认为陶漫别有用心,只有让陶漫甘愿放手,蒋姚才会彻底死心。

可没想到事情败露,他只好将她关在屋子里,叫人看住她,给她一张机票让她离开,然而,最后一刻,她还是溜了出来。她来到美莎百货公司,据说那是他的地盘,是蒋正庭给他的生意。

她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却不知那时为何会去那么一个地方,她买不起那里的东西,或许她只是在等一个人,偷偷看他一眼也好,纵然明知是在骗自己,她却告诉自己,一个月,就一个月。

江湛瞳那天问她为什么,连她自己亦不清楚为什么会跟他上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只想沉溺在他的怀抱里。

或许,那本来就是她想要的,一个月的时光,她只想唯一一次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生活,即便是偷来的,也甘之如饴。

那天之后,陶漫便一直住在酒吧旅馆里。江湛瞳那样的人,当然不愿意跟讨债的扯上什么关系。陶漫有时不明白,他为何不干脆让她回去被讨债的砍死,那样岂不一了百了?

陶漫从吧台上拿过一份中文报纸,报纸上一个角落里登着一则新闻:华裔名媛蒋姚被软禁,与米克婚礼照常举行。她将报纸丢进垃圾筒,随后却又捡了起来。

江湛瞳的目光落在报纸上,神情不明。

陶漫说:“蒋姚要结婚了?”

“下个月。”他抬起头,凝视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陶漫却还是在笑:“这就是你肯陪我一个月的理由?”

一个月后,蒋姚正式出嫁,他再无需防备她。

江湛瞳垂下眼帘,只回了她一句话:“那些钱我替你还,只要你离开蒋姚。”

陶漫看了他一会儿:“江湛瞳,我还是第一次来维罗纳呢,你陪我到处走走吧。”

5

二月的维罗纳不算太冷。许多造型精美的教堂与哥特式的大钟楼像是童话里的城堡,在阳光下折射出潋滟的光。

陶漫买了最便宜的汉堡,借了免费的VeronaBike:“江湛瞳,你会不会骑车?”

“上来吧。”江湛瞳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钥匙。

他们去了圆形竞技场,听了久负盛名的歌剧《阿依达》,去了阿迪逊河畔的大教堂和罗马的许愿池……最后,他们来到维罗纳最浪漫的地方——朱丽叶的故居。

卡佩罗路27号的小院里,伫立着朱丽叶的铜像。铜像左侧的大理石阳台,带着时光的印记,显得古老而神秘。

陶漫仰起脸,阳光亮得刺眼,仿佛下一刻,她便能看见罗密欧站在阳台下,深情地望着阳台上的朱丽叶。

“看什么这么入神?”她痴痴地看着,直到江湛瞳哼笑一声,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她才回过神来。

一瞬间的恍惚,江湛瞳拉住她的手,放在朱丽叶的胸部。

陶漫吓了一跳:“江湛瞳,你做什么!”

她瞪着眼睛,吃惊的模样完全不像平日里的她。

江湛瞳眯着眼,忽地笑了:“你不知道吗,传说触摸朱丽叶塑像的右胸,能带来美好的爱情。”

陶漫忽然想起《阿依达》,笑了一声:“如果这样便可以,那天底下就没有怨妇了。”

说起来真好笑,人就是犯贱,如飞蛾扑火,偏偏要千疮百孔,才刻骨铭心。

江湛瞳睨着她,半晌才道:“你不是想看嘉年华吗?”

陶漫越来越不懂江湛瞳。就算是为了蒋姚要看住她,他也大可不必答应陪她出来逛啊,可她提出这个要求时,他居然就答应了。

街上聚集了大批狂欢游行的人群,有的赶着戴花冠的驴子,有的穿着中世纪的骑士服,还有打扮成小飞侠和白雪公主的孩童。有人用喷漆式的罐子互相涂抹,疯狂而肆意。

陶漫被江湛瞳拉着绕过拥挤的人流,不小心踩到了谁的脚。那人不知说了句什么,就将她整个横空抱起,举在头顶上。

耳边是嗡嗡声,陶漫吓得呆住了。下一刻,抱着她的人突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江湛瞳在那人下腹挥了一拳,然后用手里的喷漆式罐子朝那人的眼睛喷射。

那人丢下她,硕大的身躯左右扭曲。

江湛瞳拉着她就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她想起那人捂着眼睛惨叫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江湛瞳看着她道:“这么好笑?”

“我只是在想,那东西洗不洗得掉。”

陶漫原来也会笑,但笑意很少到达眼底,而现在,她笑得眼睛波光盈盈。仿佛心软软地坍陷了一角,江湛瞳几乎下意识地便将她捞进怀里,堵上了她的唇。

陶漫没有动,他的唇灼热而柔软,她的电话却突兀地响了起来。陶漫狼狈地推开他,找寻那部古老的手机,手机是蒋姚给她的,只有她知道号码。

“蒋姚。”她开口的时候,看到江湛瞳眼底的火光暗下去。

“陶漫,他还没有来,不过很快他就会来了,他一定会来……”跟每一次通话一样,蒋姚喋喋不休地说着同样一句话。

挂掉电话,陶漫的脖子被一双手箍住,江湛瞳的眼底是无边的怒火:“你还在跟她联系?”

脖颈处传来的痛楚深邃而清晰,陶漫笑了:“谁也阻止不了我们。”

“你……”江湛瞳的手一紧,“明明可以走到阳光下,为什么非要躲在阴暗里?”

心微微一窒,陶漫歪着头看他:“江湛瞳,都捅破了你又何必装无辜呢?我早就扭曲了,哪里还有阳光?我爱蒋姚,难道你会成全我们吗?”

“是吗?你接近蒋姚,真是因为所谓的爱?”江湛瞳想起八卦周刊上登出的那些照片,两个女人在酒吧里拥抱,亲吻,画面不堪入目。他的指节咯咯作响,“你要钱是吗?我也有!那债我帮你还了,你开个价,还要多少才肯离开她?”

陶漫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再要你的钱,一分也不要。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跟你上床吗?其实你才是猎物,我不过是想刺激蒋姚。”

心像是被钝物击中,江湛瞳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宁愿做一具腐尸,也不愿做一个正常人吗?”

“我就是爱蒋姚,我不会离开她的!”陶漫笑声尖锐,“女人和女人怎么了?也好过一个恶心的男人,好过你——江湛瞳!”

“恶心?”胸口起伏着,江湛瞳最后笑了,“很好!陶漫,原来我在你眼里,那么不堪。”

6

江湛瞳永远记得陶漫抱着马桶呕吐的样子,叫人连心都揪成一团。

也许她不只是对男人没感觉,而是已经到了厌恶的程度。江湛瞳苦笑。他不清楚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会让她变成现在这样,他甚至查阅了许多关于Lesbian的书籍,连他自己都恼恨自己,竟那么想要知道,那晚在酒吧,她没有拒绝他,到底是为什么。

陶漫喜欢笑,开心也笑,难过也笑,就连得知了那个真相也在笑。她仰起脸看他,笑得没心没肺:“原来你那么对我是别有目的啊,我就想,我这样一个人,何德何能啊,怎么就让你记在心上了呢?”

她那样一个人,何德何能,怎么就让他记在心上了呢?他也不明白,可看着她孑然一身地站着,明明在笑,笑容却孤单得绝望,他竟觉得难过。

本来是一场戏,偏偏背离了剧本。

陶漫,这两个字在舌尖滚过,很轻亦很快。他叫过她宝宝,那是他嘴里吐出过的最肉麻的话,肉麻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可渐渐地,他居然习惯了。

他给她租了房子,给她开了画廊。他给她最多的宠爱,所有男人能给女人的,他都给了。他说甜言蜜语,他给她承诺,保护她、陪伴她。

他以为只要再进一步,她与蒋姚的关系便会分崩离析。只是,当她那样抵触他的触碰时,他却犹豫了,直到她发现了真相,他竟有些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给了她机票,让她离开。

在百货公司见到她,她不知道他有多欣喜,只求她是为了他而回来的。

她提出一个月的期限时,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可以继续留在她身边。

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了她?或许是她对着他笑得满不在乎,眼底却空洞一片的时候;或许是在他第一次喊她宝宝,她无措地站着,表情滑稽,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时候;或许,是在看到那些画时感到的震撼;又或许,早到在第一次,他看到她住的地方,那样的人间地狱,她却一点点地收拾,仿佛还有留恋一般,让他想起自己被收留前,亦有过同样的孤独无助的时候。

那个夜晚,她在他身下轻轻颤抖,她的身体那么烫,却又那么冰凉,从指间一点点渗透到他心里,那原来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终于成功时,他却发现连自己都赔了进去。

他竟企图想要改变她,想要她像正常女孩一般,站在阳光下,去生活,去爱,去……好好与他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她至少有一点点是在乎他的,看来,他错了。

江湛瞳想起最后一刻,陶漫说:“江湛瞳,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彼时他凝视她,目光一寸寸地在她脸上掠过,他缓缓地笑了:“正好,我也不想玩了。”

不想再玩这场伤筋动骨的游戏。

他走了一段路,在转角处看了身后一眼,她的背影是那么决绝。

江湛瞳一年来第一次回到蒋家,蒋姚被关在屋子里。从小到大,这个所谓的妹妹便很听他的话。看到他,蒋姚苍白的脸上焕发出明亮的神采,她扑到他怀里。

“你不肯嫁给米克?”他问她。

她看着他:“我要和陶漫在一起!”

从她嘴里听到陶漫的名字,江湛瞳心生一丝苦涩:“你要怎样才肯跟她分开?”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蒋姚偷偷观察他的表情。他果然在压抑,眸光冷得像冰,他到底是在乎自己的吧?她一眨眼,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面容悲戚,“我也知道,我与陶漫是不可能的,可如果非要我嫁,我宁可选择你,至少你是世上最疼我的人,你不会强迫我,不会让我失去自由,对不对?”

江湛瞳怔住了,蒋姚看上去疲倦而绝望,她到底从未吃过苦,这样被关起来,已经心灰意冷了吧?他沉默片刻,点头道:“是,我不会强迫你,不会让你失去自由,我娶你。”

既然改变不了陶漫,那么便切断她对蒋姚的念想。他闭上眼睛,看不到蒋姚靠在他的肩头,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7

陶漫最后一次给蒋姚打电话,蒋姚声音激动:“他回来了!他说只要我跟你断绝关系,他就想办法让那个议员退婚,娶我!”

陶漫握着电话面无表情,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我的钱呢?”

挂断电话,她缓缓地蹲下去,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有一点江湛瞳猜对了,她与蒋姚在一起,从来不是人人眼中的那样。

那天,她抱着头蹲在蒋姚的车下,头痛欲裂,蒋姚奇怪地盯着她:“你的头怎么了?”

她有病。不,应该说,她的脑子有问题,几个月前她被查出脑子里长了一个肿瘤,需要一大笔钱动手术,否则,最多三年,等那肿瘤扩大,便无力回天了。

可是她没有钱。她只会画画,但她的画那么阴暗,无人问津,她偷东西出去变卖,可那些钱根本连快要到期的债都还不了。

“你很需要钱吗?那么,你能不能陪我演一场戏?”蒋姚最后笑了,这个女孩只比她大一岁,却衣着鲜亮,笑容妩媚。

蒋姚深深地爱着一个男人,可是那个男人与她之间有太多的障碍,他不能爱她,更不能娶她。

“你不知道,陶漫,他很疼我,搬出去后,每次只要我出事,他便会回来看我。我现在快要嫁给另外一个男人了,为了逼他,我跟不同的男人交往,一开始,他还会来找我,可渐渐地,他居然不来了。我知道,那些都太小儿科了,陶漫,只有更惊世骇俗的事才能刺激到他,让他明白,他是爱我的!你说,要是他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会怎样?”

蒋姚答应她事成之后帮她还债,还给她一笔钱动手术。陶漫别无选择,她便是这么自私的人,为了生存,可以什么都不要,包括自尊。她与蒋姚在不同场合出现,故意让人拍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终于,蒋姚被家里人带了回去,软禁起来。

陶漫想,只要那个男人真心爱蒋姚,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回来,一切便结束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会遇到江湛瞳,被蒋家收养的江湛瞳,蒋姚爱得疯魔的男人。

他对她真好,好到她一时忘记了自己与蒋姚的约定,他看起来很有钱,她甚至想过,是不是该向他坦白一切,只要他爱她,她依然能动手术,不用再履行与蒋姚的约定。她亦不是没有想过,放下所有的尊严,问他乞讨一笔钱,只要他肯,她便能活下去,守在他身边。

然而,从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天真。

就连帮她还债,他也是为了蒋姚。他到底是爱蒋姚的,只是碍于身份,无法承认。他要蒋姚好好出嫁,不想她背负上那样难听的丑闻,否则,他不会接近她,不会不惜深情款款地陪她玩一场荒唐的游戏。

只是他终究不知道,她与蒋姚,一开始便是为了他。他更不会知道,她那么厌恶男人,并不是因为喜欢女人,而是因为某个夜晚,那个白天与她抢地盘的男人摸进她的帐篷,想要强暴熟睡中的她,她拼尽全力刺了他一刀,用的,亦是那把在他脸上留下刀疤的匕首,从此,她的心里便有了阴影。

“意大利参议员退婚,华裔名媛蒋姚出嫁义兄。”

陶漫捏着手中的报纸,想起江湛瞳对她说过,你要信我,从此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人。忽地笑了,一摸,脸上竟是泪水,真是奇怪,好久没有流泪了。

8

华裔金融巨头蒋正庭的千金与义子的婚礼,惊动了整个意大利商界,当地电视台也一早赶到婚礼现场准备直播这场世纪婚礼。

江湛瞳站在教堂里,凝视缓缓朝他走来的蒋姚,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笑起来,竟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那个人。

与她深爱过的女人在一起,算不算也是一种幸福?那一瞬间,他想到这里,缓慢地扬起嘴角。

“新郎在笑,笑得真好看!”教堂一隅的角落里,肥硕的菲佣惊呼道。

他在笑吗?最初在一起时,他也常笑,那种笑是温柔的,让她沉醉,只是后来她才知道,那种笑,根本没有连着心。

陶漫闭着眼睛,在脑海里一点点勾勒出他的轮廓。他从不知道,他是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的一抹光亮,哪怕转瞬即逝。

她很想看看他的笑,然而,她看不到了。

如果说摘除脑瘤的手术算是成功的话,那么,她成功了,只是,她的眼部神经却被损坏了,再也看不到了。

蒋姚很守信用,陶漫有了一大笔钱,请了一个菲佣。她一直在等这一天,仿佛只有“亲眼所见”,才了无遗憾。

“哦,上帝,新郎亲吻了新娘!”菲佣捂住嘴。

教堂响起《婚礼进行曲》,陶漫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天,他们奔跑出来,他亦吻了她,只是那个吻那么短暂,短暂到她来不及回味。

离开前,陶漫又去了一趟罗马。在许愿池边,她听到硬币落水的声音。她记得那天她用三枚硬币许了愿,后来他问她,许的什么愿?

她没有回答。那不过是三个最简单的愿望罢了:江湛瞳,你要平安;江湛瞳,你要幸福;江湛瞳,你要找到那份最美好的爱情。

她仰起脸,阳光暖暖地洒下来,意大利的冬天走了,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城市,微笑。

别了,意大利;别了,维罗纳。

别了,江湛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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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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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妹妹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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