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突如其来的重担
第7章突如其来的重担
下午庄严又折返回来找白夜回房间接一个重要的电话,并交代颜舞要将护照交给他。
白夜已经起身走在前面,颜舞拦住庄严低声问:“要回巴黎还是英国?”
“都不是,是日本。”
日本?颜舞心里禁不住疑问,实在是很难看出这条路线相互之间的关系:“可是我的签证……”
庄严听到她的话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这种小事情你觉得会成为我们行程的问题吗?”
这样理智气壮的反问让人无法回答。
庄严走后,颜舞一个人坐在原地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以及刚才白夜所说的话里,似乎都透漏着一种讯息,那就是在他的身后是一个神秘而庞大的家族。类似于他们这些平凡的人跟着旅行团去参观那种中世纪的欧洲才会有的庄园或者古堡的主人,他们的世界跟她的世界,若无意外应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那么说起来白夜又为什么执意要从外面,而不是自己家族的内部去选择一个助理,这些疑问似乎有有待一点一点的去了解和解决。
颜舞一向没有午睡的习惯,回到房间后一直在收拾行李,原本以为是段很小的旅程,所以她并没有随身带很多的衣物,却没想到一路如此辗转和丰富,一件一件地叠衣服时,不经意地便看到了那件黑色的小礼服。是在火车上的那晚朱丽叶“借”给她的,她蹲在地上将那件衣服在手里握了握,决定今天还给她。她抬头去看了下墙上的挂钟,想着再等半小时,大约三点钟便去敲她的房门。
颜舞在这里心思辗转,彼时朱丽叶的房里,则是另一番场景。
白萧然难得来,来了说两句话便要离开。他们结婚也有三个月,竟然不曾同房。从来没有像现在,朱丽叶的自信降到了人生的最低值。
今天的白萧然似乎喝了点酒,但脚步依然沉稳。他盯着一身睡袍的朱丽叶,眉宇间尽是疑惑。
她特意地选择了丝质的浴袍,贴服她身体玲珑的曲线,给人以诱惑。见他如此这般的情绪,只慢慢地走近他。
“白萧然。”
这还是第一次,她如此简单直接叫他的名字,声音里还含有一丝颤抖,但眼里却没有一丝地退缩。她抱住他,这样简单的动作竟然让一向大方的她显得有些笨拙。
对,笨拙。
也许是年龄的关系,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地位的悬殊。即便曾经在那样盛大的婚礼上与他站在一起,但她还是无法时时与他并肩。
白萧然显得异常沉默,他只笔直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朱丽叶踮起脚尖,她的唇就贴着他的脖颈,开口时,他可以完全感受到她唇齿的开阖。
“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吗?还是你从头到尾都觉得我配不上你?”
她没料到自己可以如此坦然地说出这样的话,许久以来的疑问,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久到她不得不派人去查他。
但是没有。这个男人的生活简单而忙碌,私人的时间很少,几乎都在休息。很难想象从某些方面而言,他活得就像是一个苦行僧。
他依然没有回答。
她终于站稳,侧脸贴向他的胸口。既然得不到回答,她想要听一听,这个男人的心声。
隔着薄薄的衣料,可以听见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他的心绪完全没有被她弄乱,眼神反而更加冷静清亮。
她的唇边溢出讽刺的笑。
当初的那件婚事,明明是他……
“你是不是嫌我脏?”她轻声问,“我跟白夜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说出来,白萧然的身子微微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这时却传来了敲门声。
“也许你应该去看看是谁。”他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拉开,俯身为她捡起睡衣套上,不仅如此,他还细心地将她的长发捋了捋,放在胸前。
朱丽叶闭了闭眼睛,一把将外套撤下去,怒气冲冲地转身去开门。
“这是那天晚上你借给我的……”房门大开,颜舞双手捧着衣服到她的眼前。
朱丽叶的身上穿着丝质的睡裙,长发有些凌乱,领口开得比较大,可以看到身体美好的轮廓和如玉一般白皙的肌肤。
虽然身为女人,颜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却只见她略带不耐的快速地扫了一眼颜舞手里的裙子,顿了顿才伸手拽了回去,那件精致的小裙子就像是破布一般被她拖在地上:“还有别的事吗?”
再不用说多余的话,她的动作已经表达了一种强烈的不满。虽然是在意料之中,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其实一开始她们曾经相处还不错的。
“没有了。”颜舞勉强笑了一下,“只是想说谢谢。”
“不客气。”朱丽叶的语气很冷,但是仍保持了一种高贵、冷淡的礼貌。
再对话下去,恐怕也只能是自取其辱。颜舞转身离开,不经意地抬眼,却隐约看见朱丽叶的房间里飘过一个身影。颜舞稳住脚步定睛一看,居然是白萧然?
门“砰”的一声在她的眼前关上,颜舞愕然,朱丽叶的装扮,和她开门后的那种特殊的荼靡的味道。颜舞心中一凛,吃惊之余心里竟然莫名的满满都是愤怒。
如此情境让她想起十四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午后,阳光很好,不急不躁,老师有事不能再给她们补课于是便放他们回家。那时候她倒不贪玩,却很喜欢看电视,正播放的是《天龙八部》每天的下午都有放松,那时的她被英俊逼人的大理段氏的段公子迷住,急急忙忙地跑回家去看,推门却看见了刚起床的父亲和还在床上睡着的,后来成为她继母的张慧梅。
在那么样美好的阳光里,两个成年人的慌乱根本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特别是她父亲,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她的眼睛。
颜舞惊讶之余,唯一的反应当然是放声大哭。
她根本无法理解,到现在也一样。
何况,那是母亲睡过的床。
虽然妈妈已经去世了,但是,那个是她的妈妈曾经睡过的床。
在这件事上,她有种心灵上的洁癖。
因为看到白萧然和朱丽叶的这个意外,原本刻意遗忘的事情,便在这个时候豁然想起,颜舞才发现关于那天下午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那么清晰,心情更加低落。
下午并没有什么特别事,行李也收拾好了,颜舞一个人从四楼的顶层天窗处爬出去,手里还拿了速写本。因为当地气候的原因,红色屋顶的坡度并不大。坐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庄园壮观的景色,让人心胸开阔,她开始拿着铅笔去描摹这个庄园的样子,远远近近的美景,和人们模糊而忙碌的身影,有飞鸟从天际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想起曾经作为美术教师的母亲住院的时候,每逢她一个人陪她,都会偷偷带着她站在住院部最顶层的地方去看这个城市,然后指导她一点点的去描绘城市里的那些熟悉建筑,人从高一点的地方看自己的城市,会发现它和平日里不同的样子,比想象中逼仄,但又比想象中开阔,这种感觉十分矛盾。
有一次被人发现,很多人以为是病重的母亲是要带着她跳楼,下面还来了好多的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其实母亲不会,颜舞比谁都知道,即便是得了那么不可治愈的病,每一天的生活只不过是用钱在延长自己的呼吸,然而她的母亲比任何人都要热爱生命,并用一种非常深情的方式爱着她。正因为有这样的爱,即便是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她也绝不会选择在自己女儿的面前,以那种惨烈的方式去结束自己的一生。
颜舞想到这里,合上素描本,忽然很想要对着眼前这片陌生而广袤的土地尖叫,却发现自己还是像以前一样,无论如何无法发声。真是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做过了,她撕下了那张素描,用心叠一架纸飞机,倏地扔出去,飞机便会顺势滑出去,以一种美好的弧度和姿态,起飞、翱翔、而后坠落。好像那些不好的情绪和记忆,也会像是这样,消失不见。
这里的日落本最让人期待,可是今天却不同,才爬上天台没多久,日光便隐入了厚厚的云层中。不过虽然如此,天空的颜色仍然温润可爱,一如天青釉,含着光似的。以至于在这穹窿下的一切都泛着莹莹的光,在釉色的最薄处,微微露出灰白色的香灰胎来。
日落之后温度下降得很快,颜舞抱紧双臂取暖,忽然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看过去原来是白夜。仔细地看过去,他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一张纸。
“这是……”
“你的纸飞机。”他神色坦然,语调却有些调侃的意味,“庄严说它似乎装了什么定位系统,才会正巧‘撞’在我的头上。所以拆开来看看,是不是什么暗器。”
他轻松地开着玩笑,在她的身边坐下来,用中指和食指展开那张图。利落的笔触,漂亮得明暗影交接,可以看得出画手的素描功底非常深厚,于是顿了顿慢慢地说:“很可惜忽然变天,没了日落,不然也许会更漂亮的。”
许多游人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欣赏这里瑰丽的日落。
“也不是啊,每一种光线和角度都有不同的美。日落有日落的好,阴天亦有阴天的漂亮。所以莫奈才会在那样近乎于失明的情况下画出《睡莲》那样的作品,对于一个以光线为生命线的印象派画家来说,实在难以想象。”
她偏头看着远方认真地回应。她的头发有些半长不短的,这会儿松松地扎了起来,在身后搭着,前面还有些碎发散落,微风吹过来,掀开那些碎发,看上去十分可爱。
他记得庄严第一次看到她的档案,从头扫到尾,几乎是一张白纸的人,于是好奇地问:“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你既然见过总会有些印象,她是哪点让人觉得出众呢?”
印象吗?他想了好久,一开始只是觉得她在遭遇攻击时总会做出一些反应,很像他最初记忆中的朱丽叶,但真的熟悉后才发现,这个女人看似挺战斗力十足,其实在大部分的时候都比较呆,根本不是最初时想到的那样。
不过,也没关系了。
半天也得不到他的回答,颜舞便转眼去看他,却恰逢与他审视的眼光相撞,然而白夜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闪避的意思,只是很自然的将视线再次转移到手上的素描上。
“你的资料上好像并未提及精通绘画这件事。”
“我的资料?”她微微地想了一下,揣度他的意思大约是在说简历的事情,于是回答说,“绘画这件事是妈妈教我的,而且我去应聘的只是普通的助理吧,跟翻译有关,把这个写上也没什么用。”
“困难的时候难道没想过用这个手艺赚钱?”难得的他也会对别人的事情也会产生好奇。
颜舞低下头去,看着自己右手的小指上留下铅笔的印迹,慢慢地说:“爱好这种事,一旦用以赚钱似乎就并不那么美好了。”
其实也并不全是这样,只是,关于美术这方面的天赋,是母亲唯一留下来给她的并且不会被任何人染指的“遗产”,所以她特别珍惜,不希望用它做谋生的手段。
还以为他会有什么别的看法,或者干脆笑话自己,可是等了半天只见他微微颔首认同:“确实。”
颜舞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冷战,白夜有所觉察随即说:“下去吧。你似乎特别怕冷。”
他说着站起身自然而然的向她伸手。她对着那只大手怔了怔,还是将自己的手伸过去,被他握住并借由他的力气站起身。
大概是因为坐了太久,腿已经完全麻了,白夜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她,因为腿部的不适竟然有往后倒的趋势。还好屋顶的斜坡并不算陡,白夜迅速的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揽入怀里。
颜舞的呼吸竟然因为他这样的动作而加剧。
“不好意思,坐了太久忽然站起来有点站不住了。”她尝试解释自己站不住脚的原因,无法解释的是自己突如其来的心动。
他们距离这么近,身体又紧挨着,白夜自然能够感受到她的紧张,不过他并未挑明,而是不动声色的将手撤后作出一种保护的姿态一直到天窗处才停下来交代:“我先下去,之后你再下来。”
他这个人似乎有种奇怪的魔力,其实说话时并不甚是严肃,口气也没有刻意的加重或者是减轻,但听的人却会乖乖的跟着照做,白夜的动作敏捷而迅速,从颜舞的角度看好似那种精通跑酷的人,他站在下面扶稳了梯子又对她道:“现在可以下来了。”
才刚刚落地的心,因为他这个举动又轻飘起来。颜舞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从梯子上下来,到他可以触到她的地方他主地的握住她的手,扶着她跳了下来。
他在这个地方穿着很随意,浅灰色的家居服让他整个人也显得更加柔和。她握住他的手,慢慢地爬下,站稳后他才收回手,她的手亦垂了下来,左手微微地抖了一下,速写本子“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两人同时俯身去捡,白夜的速度更快,颜舞弯身时他正好要直起身,她本身就笨来不及闪避便撞上了他的脑袋,真的很痛,当即闷哼一声。
白夜拿着本子,看着她捂着鼻子脸皱成一团,那样子非常滑稽,忍不住笑了一声,抬手伸向她,却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便在空中停住,收回到裤子的口袋里。
“所有人都在等着你们吃晚饭,没想到二位却在这里,真是好兴致。”白忆迟出现,斜倚在阁楼的门口。
这种敌意白夜很显然已经习惯,于是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转身先走一步。颜舞跟在后面,想出门又被白忆迟伸出胳膊拦住。
“果然好情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倒没发现你这样浪漫,”白忆迟叹道这里,又故意加重音调,“我的小婶婶。”
“既然知道她是你的小婶婶,”白夜不知何时回头,打开白忆迟的手臂,将她扯到身后对他道,“每次见面对长辈的尊敬也就应该有。”
他这样的逼视最让人害怕,一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
虽然是同姓,并且有如此相近的血缘关系。甚至在眉目上也有极为相似之处,但在颜舞看来,此时此刻这二人根本没有半分相像。
白忆迟大概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地确定两人的关系,时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白夜不理他,只牵着颜舞往前走。走了不到三步就听到身后白忆迟哼笑一声,用一种极其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那么小叔叔可也把你的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丑事都告诉她了呢?要是她知道那些,怕不会这么容易接受你这个人了吧。”
颜舞的呼吸一窒,但眼前的那个身影并未受到任何影响的,并没有停下来。
“还是说,你们根本就在演戏。”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扎在颜舞的心上。
她不由转头看向白夜。
明明已经走到转角处了,却始终还是无法甩开这个人,白忆迟动作更快挡在他们的面前。
白夜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这个同自己一般大的侄子,眼神还是前所未有的镇定,许久竟然勾起唇角哂笑一声:“长辈的事情由不得你做主,怎么你突然有了兴致,想要帮我们操办订婚仪式么?”
白夜说完不等他回答,又对着颜舞道:“你去房间换件衣服再下来。”他说话时眼光滑向她的那边,还不忘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只是一个小小的眼神罢了,刚才所有因为白忆迟而来的不快居然瞬时间烟消云散,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和裤子上都染上了灰尘,匆匆地应了,转身下楼时唇角悄悄地扬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在这所宅子的另一头也发生着同样尖锐的对峙,白萧然坐在书桌的后面认真地看着手上的文件,而对面的那个女人双手撑着书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已经很久了。
这个下午,她似乎下定决心,不肯放过他。
终于他签完了最后一份文件,将钢笔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抬眸沉声问她:“什么事?”
明明一直在等着这句话,可真的等到了,朱丽叶翻到一怔,随即略带讽刺的笑:“白先生,怎么终于感觉到你面前站的是个大活人了吗?”
她那种浪荡的态度,不常出现,一经展示,便是愤怒到了极致。白萧然放下钢笔,双手交错放在桌前,他不说话,眼底毫无波澜,但眉宇间的威严已经慢慢地展现出来,令人心生畏惧。
朱丽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是在为了豪门贵族举办的派对上,庆祝的是名门千金进入社交圈的盛事,当晚到场的男士非富即贵,然而当这个男人的进场却受到了所有人的礼遇,那种尊敬的目光虽然还不至于赤裸,却足以显示他的地位。在她决定要嫁给他前,白夜曾经找过她,问她是否真的能够确定和接受这段婚姻,毕竟她和白萧然之间有着鸿沟一般的差距,跟他有关的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绯闻,他忽然去世的死因不明的前妻,还有那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虽然她已经成熟到被人称作八面玲珑,可嫁给他所要面对的压力和舆论都不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可以承受的。可惜那时候她天真的以为爱上一个人和嫁给一个人完全是两码事,甚至还幼稚地以为白夜和白萧然不过是两个刚好都姓白的人罢了。
“我早就说过,白夜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要我不插手也可以,”朱丽叶的眼神变得咄咄逼人,她的身子向前同他的眼睛对视,尽管那双眼睛一如看不到底的深潭,“我的条件很简单,给我一个孩子。”
白萧然的眼光深不可测,这让他的眼神更有一种反噬的能力。
像是刻意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自信,朱丽叶又扬声道:“翁帆嫁给80岁的杨振宁仍可以得到一个儿子。您不要告诉我,您现在就已经不行了。”
这恐怕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讽刺了吧。
她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但是却没有。
他看了她好久,目光深邃,他开口低声唤她的名字:“即便我们会有一个孩子,即便那可能是个男孩。他也不可能会成为白家的继承者。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够把现在的这个位置给小迟,而白夜又为什么在二十多年游离于家族的边缘后重新回来,这些事情我想你嫁给我之前,早已经打听清楚。朱丽叶,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很聪明。我个人也非常喜欢这种聪明,所以在明知道你背后的家族打的是什么主意,也还是娶了你。但是,请不要把我的这种对于妻子的宠爱当作是某种形式的纵容。我这个人从不会纵容别人,包括我自己。有些话我对白夜说过,现在也要对你说,不管你们二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你现在都是他的嫂嫂,这一点都不会改变,也无从改变。要学会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
明明还是那种记忆中很沉静的目光,如今却变得非常灼人。
“所以,”朱丽叶的声音在发抖,“你早就知道,我们……”
“对,我知道你们之间曾经有过恋情,”白萧然的口气淡然地就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但是我更知道你的家族对于白家的支持是多么的重要。所以我可以不介意。他们这样的训练你,二十多年的培养只为了让你嫁给一个对家族更有利的人,所以这个人一开始就不会是白夜,也不可能是他,对不对?你选择了我,就算是跟白夜之间到此为止。至于以后,我只能说,这就是命运。你以为你有选择权,但是最后终会发现我们每个人,不过是命运的轮盘中无法自控的棋子罢了。”
朱丽叶愕然,原来所有的自作聪明,原来从一开始都不过是在他眼皮下自导自演的丑剧。
她的肩膀无法自制地抖动,声音也不稳:“你什么都知道,还是决定娶我?白萧然,你难道就不害怕么?”朱丽叶怔忡之后,忽然残忍地微笑起来。
白萧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在用她同白夜之间的感情来威胁自己。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说:“不。”
朱丽叶愕然:“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笑一笑,并不否认:“一个人是不是在爱着另一个人,其实很容易看的出来。”他慢慢抬手整理了一下文档,走出来拍了拍她的肩头,“只要看两个人对视的眼神,便会明白了。”
“你同意白夜和那个女人?!”朱丽叶不敢相信他的话。白家掌舵人的妻子,怎么可能是那样一个身份卑贱的女人?!她那么平凡!
“我不同意,”白萧然淡淡地道,“但若白夜坚持,我也没什么立场好反对。”
“你……”朱丽叶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然握成了拳,久久无法移动。原本她同白忆迟刻意跟着白萧然过来,是为了看一场好戏,看白夜不得不放手乖乖跟着白萧然回英国。但是现在妥协的竟然是他白萧然!
长长的指甲掐入手心的肉里,一片血色。
她不服!
第二天早上白夜同颜舞早早往机场赶,因为起得太早,颜舞的眼睛酸涩难忍,一路昏昏欲睡,耳边只能听到白夜翻阅资料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像是摇篮曲。此时她眯着眼睛,仍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轮廓想起同他的第一次相遇,恍若隔世。她一向不会看人,更不要说是对他。
白夜,白夜。
最初听到他的名字,她总是在一个人发呆时忍不住觉得好笑。怎么就会有这么一个现代人叫这样的名字。它太像是古代人名,而且像是一个孤独的剑客,或者是如王家卫的《东邪西毒》里那个寂寞的张国荣,得到一杯醉生梦死的酒,最终却不得不将那段想忘记的情带进坟墓里。
她正出神,白夜在这个时候转头看她。
颜舞被抓了个正着,心跳若擂。如果现在转过眼去,更会显得心虚。她索性鼓起勇气问他:“你知道王家卫吗?”
无聊的问题。
她问出口后已经觉得后悔。
哪曾想他却接过话头:“那个华裔导演?”
颜舞的眼里有些许的惊讶:“你居然知道?”
白夜的心情似乎不错,只微微地笑了笑:“聊过一次。”
颜舞“嘎”了一声,又很快地止住。经历过之前的那些事,他这话听起来并不像是在唬人。她一时间分了神,眼光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
“你想说什么?”白夜阖上文件,看着她的侧脸。
她转过头来看他。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她还常这样,时不时地被他惊艳到。日光从窗户射进来,打在他的脸上。他好像在对着自己笑,唇角并没有上扬,可眼睛里是有笑意的。可因为他的脸一半在阳光里,一半隐没在阴影里,所以又会让人觉得不真实。
“没什么啦。”她信口道,“刚才,忽然想起张国荣。就是那个,很漂亮的男演员啊。”
她试图形容,但锁了锁眉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白夜觉得逗,半带揶揄地问:“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
“不可以吗?”她扬眉。
他故作沉思的模样,眉头拧在一起。
这种时候,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抬手抚平他的眉心。
颜舞狠狠的将自己的手藏在背后,这样便不会被发现。
“会有男人喜欢这种形容吗?”他问。
“总之,”她不想再同他纠缠这个问题,“小时候看《东邪西毒》并不太明白。后来长大了再看一遍,忽然觉得这是一部信息量很大的电影。”
这样的时刻,同白夜聊电影,颜舞真觉得自己不合时宜。
“哦?”他竟很自然地整理手上的文件夹,“你很喜欢张国荣?”
“嗯,”她唇角抿起来,郑重其事地点头,“挺喜欢的。还有他在那部电影里西毒的那个角色。”
他听到这里,唔了唔,忽然转了个弯问:“这些就是你刚才偷看我时想到的?”
啊,他是故意的!
颜舞的脸倏地红掉了。
白夜像是没看到似的,仍用寻常的口气问道:“那么张国荣在电影里是怎么样的人?”
“是,嗯,”虽然不想承认,可她知道白夜的意思。如果不回答一定会继续捉弄到底,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带着浓浓的窘意,“这个人的性格很复杂,用一种表面上的刚强冷漠,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和柔情,最终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
她回答时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想到那天下午在朱丽叶的房前看到的一切。
车子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司机下车为他们拉开车门。
从头到尾,她在白夜眼里看到的只有安静,但也就是这种安静带有一丝丝的暖意,让她有种被爱的错觉,不由地怦然心动。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下车的那一刻,一切都曝露在太阳底下,刚才二人间那种前所未有的心灵靠近不复存在。
办理好登记手续进关时她先走进去,身后的白夜却被隔绝在海关的外面。严格说并不是“挡”那么简单,他过关的当口,机场内顿时警报声大作,穿着制服高大的海关人员站起来,面色严肃用英语对白夜说:“对不起先生你被限制出境了。”
颜舞听到警报才回头看,白夜已经站住,正跟海关说什么她也听不到,只是心中大骇,她匆匆地往回跑了两步,却被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夜被海关的保安团团包围。
这样的情况,她只在影视剧里看过。海关这边很多荷枪实弹的执法人员跑了过来,让颜舞更觉得心惊胆战。白夜倒是异常镇定,先同拦住他的海关工作人员交流了两句,尔后那些围住他的人自动地为他让出了一个位置,白夜站在那个缝隙间对着颜舞神色淡然地说:“你先进去,之后立刻打电话给庄严。”
“可是……”
她还来不及说完,那些人已经对白夜做出“请”的手势。他亦没有多做停留,从容地走在那群彪形大汉的前面。事态的严重性一看便知。颜舞从包里掏手机,几次三番竟然都没有能够拿出来,莫名其妙地手心出了很多汗,好不容易握在手里,拨庄严了号码又拨错了几次。
庄严因为要在市内处理一些事,所以比他们要晚到,电话响了两声,那边很快接了起来。
“白夜被海关带走了。”
他那边貌似也是有些困意,听到这一句骤然惊醒:“什么?”
“就是过海关的时候,他忽然就被拦下来,具体说了什么,我也没听到。然后他跟我说要我打电话给你。”颜舞的声音也是一声比一声急促。
庄严那边没了声响,颜舞心中忐忑,忍不住又问:“他……不会有什么事吧?庄严?”
“颜舞,”庄严在那边沉声道,“你可能要代表我们先去日本了。”
庄严在听了她的话后迅速判断形势,立刻说。
这句话让她心里的惊恐更加深了一层,握着电话想要张口说点什么,却始终无法发声。
“颜舞?喂?”大概因为她停顿了太久,庄严有点疑惑在那边又迭声唤了她两声。她才缓过神来。
“我在。”
“我马上到机场了,这就去处理一下白夜的事。我想了一下,他不会出什么事,出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是日本那边现在需要一个人过去处理,一个我们都信得过的人,你明白吗?”
“那我……”她的心里空空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只需要按照我们的原计划坐飞机赶到日本,等你到那边落地时再联络我,我会安排人去接你。那时这边的事情也应该会有眉目,我们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庄严冷静地吩咐她。
不用看他的脸,颜舞也能感觉到他此时有多严肃。他们本来就来得晚,因为这一连串的事情,这边登机广播已经开始了。颜舞只得说:“那我先登机,你……快去看看吧。”
“这边的事,你不用担心。”庄严又安慰她一遍,“只是限制出境而已,白夜不会有事的。”
虽然这些对于他来说也许是很小的事,但是对颜舞而言完全是另一个概念。一个人被限制出境,以寻常人的看法,不是逃税就是作恶吧,不然一般的人怎么遭遇这样的糟糕的事。她越想越悬,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忽然就想到之前丽萨所说的,白夜同盗猎者对峙的那一幕,脑海里就忍不住去想那些好莱坞大片里的场景。
是带着怎样的心情上机的,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整个过程中人都是麻木的,想要再打电话确认白夜的安全,可又怕打扰到他们。不过还好,只她一个人再没出现什么意外,甚至长途飞行中会遇到的因气流而引起的颠簸都不曾有便顺利抵达了日本成田机场。
出机场时需要填写出入境的单子,颜舞正在填写便感到身边有人拉她的衣角问:“我可以跟着你走么?”
她偏头去看那个清亮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高而瘦,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姿容艳丽,见她看她,随即笑起来,如此展颜一笑更是美丽不可方物,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似的。
“我比较懒,不想填了。”她扬扬手里跟颜舞一样的中国护照。
这样的女孩,一看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然而颜舞喜欢她那样的笑自己也莞尔应了声说:“好。”
两人便结伴出去。走出成田机场便可看到一队的旅游巴士在外等候,颜舞正要问女孩怎么走,还没开口,女孩已经把她熊抱在怀里。
“谢谢你,我还有事,先走啦,有缘再见。”说完,还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颜舞瞠目结舌,看着她雀跃着跟在一队吵嚷的人群后面,跳上了最前头的一辆旅游大巴。
刚才的一幕来不及细想,颜舞的眼前已经停了一辆黑色的豪车。黑色的车窗映出自己淡淡的影子,里面的女人容颜憔悴。驾驶座上的那位很快下来,为她开门。颜舞很是意外地看着,那人西装革履,穿着异常正式,站在她面前用非常标准的姿势对她鞠躬行礼,用纯正的中文说:“颜舞小姐,久等。您的航班晚点了,我是被指派来接待您的森田长卫,现在请上车。”
从头到尾,礼数周全,全用敬语。
机场的外围很繁忙,进进出出的人不计其数,只是说话功夫,森田的车子后面已经排起了长队。颜舞稍微不留神,他已经把她的行李接过来放进了后备箱。握在手里的手机还是没有响,庄严的电话并未如期而至。不过能够这样准确的知道自己的姓名和航班号应该是他们安排的人没错吧。
她这么想着就很自然地上了车。森田很沉默,颜舞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安静地坐在车里一直偏头去看外面的风景。
成田机场距离东京市区比较远,车子一路开过去用了很久,到了市区后开进了一条大道,两边都是名牌的商店,看上去并不比香榭丽舍差,只是建筑的风味略有不同。车子本在这条道路上平稳行驶,可走至一半竟然拐入了另一条道路,平坦的柏油马路变成了细石子铺路,道路两旁是参天的古木,不远处茂密的绿丛中,偶尔会有古建筑的檐角斜飞出来,如果不是还有些游客不时地掠过车窗,颜舞会觉得自己是一下子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
这个时候庄严的电话打了进来。她接起来打了个招呼便将现在的状况很快的说了一遍,没想到庄严听完竟在那头惊呼:“什么车?我并没有派车去接你啊,一直处理夜的事,现在才得以脱身。”
这话让她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只听得“喀啦”一声,再开口电话那端已经换了人。
“颜舞。”这个声音沉着冷静,是白夜没错。他能接电话了,那就意味着警报解除了对么,她竟不等他开口就紧接着就问他,“你还好吗?”
问罢才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瞬间的失控,即刻屏住呼吸,此时耳边只能听到体内缓慢的心跳。
一直以来她都习惯于用电话同自己的亲人交流,有很多时候会觉得隔着那样漫长而遥远的距离,人的语言会显得前所未有的徒劳无力,可是这次的感受却略有不同,在白夜一开口时她便已经觉察。
仅仅是几秒钟的停顿而已,对她而言却像是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在那边慢慢地“嗯”了一声,因为是国际长途所以难免有些回音,这种感觉像是将这个简短的字直接印在了她的心上。接着只听到他在那边叫了声她的名字,尔后以一种很慢的语速说:“接你的人并不是我们的人,不过不用紧张,你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未婚妻,所以他们不敢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我和庄严,处理好这边的事就会过去日本。”
他的声音除去低沉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这样很笼统的交代,然而“未婚妻”三个字却让她的心微微地一荡。虽然知道他只是用这样的称谓来保护她的安全,可即便如此,还是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是命定的经历,才让她一次又一次与他轻易靠近,虽然只是在称谓上罢了。
“三天。”瞬间的失神,她又听他说,“到了那里后,你可能会遇到一些不太寻常的场面、看到一些人或者一些事。无论发生什么,你要懂得让自己置身事外,不要多问,更不要多管闲事。遇事要镇定,”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再开口后语调里更加入了一些郑重其事的意味,这是一种完全的信任和托付,听到的人就会感觉得到,那种慎重,“我需要你为我撑上三天的时间,懂么?”
“三天……为你?”她不自知地重复他的话。
“对,为我。”
不知道是他刻意加重后面的两个字,还是她在幻听。总之得到这样肯定的回答后,颜舞在这边开始很缓慢地点头。
三天听上去很短暂,但是她直觉这将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
也许是因为片刻的沉寂,那边以为电话断了,于是又叫了她的名字:“颜舞?”
“嗯,我知道。”混沌的情绪稍纵即逝,剩下的只有对他的信任以及想要帮助他做好这件事的决心。
“很好,我会再联系你。”
白夜历来没什么多余的话,这次更是这样,如此简单的沟通后电话就被挂断。那之后,颜舞盯着电话怔了许久,定了定心神,才抬手去敲了敲前面的隔板。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森田长卫的礼节已经做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从她打电话开始,车子的隔板就已经升起来,将前后完全隔绝开去。
隔板再次放了下来,接着便传来森田的声音,审慎而礼貌:“颜小姐,我们到了。”
她应声下车,腿一经站稳,便感觉到脚底传来的麻意。经过白夜的提醒,虽然也略有些准备,可还是被眼前的景致震撼到了。在她身前的是一条河,河面并不宽,静水如碧玉,其上飞架了一座灰色的石头拱桥,样式古朴,看上去也有些年代了,就在桥的另一边靠右侧的地方,停有一架马车,马车很漂亮,亦是非常古典的样式,车夫站在马前,穿着的是日式的藏青色传统服饰,虽然发型很现代,但整个人的气质和样貌都像是古时大家族仆从的样子。
不寻常的人和事,只单看这开端,已经叫她觉得稀奇。她的脸上尽量显得平静无波,实则正在深深的呼吸,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沉着、冷静。
此时,森田已从后面为她提了行李,走到她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颜小姐,请上马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