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路向北
第9章一路向北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半球,白夜神情疲惫地从Frontier公司走出来。一个上午的谈判,一人对六人的专业团队,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怎么样,”因为是最秘密的谈判,旁人不可以参与,庄严一直站在车边等着他,此时赶紧迎上去,问题如连珠炮,“谈的如何了?生意的事怎么说?还有最近发生的这些小事故,真的是那小子做的?”
白夜松了松领带,面无表情,听到这样热切的问话只低低地“嗯”了一声,之后将挽至小臂的衬衫衣袖放下来颇有些随意地问:“日本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事发生?她,怎么样了?”
“听上去还不错,说起来你招颜舞做助理的时候有没有找大师看过她的面相?”庄严忽然问。
“面相?”白夜已经走至车边,挑眉,末了才调侃他一句,“这里又不是庄家。”
庄严是庄家的嫡长子,却没有资格继承家族。就是因为他被术士算出与长辈八字相克。所以庄严这辈子恨透了这种八卦相术。这桩陈年旧事,被白夜不经意地提起,倒是庄严猝不及防。而他显然被戳到了痛处,龇牙瞪回去,解释自己的意思:“如果我没猜错,她救了那位顾先生的心头肉。大家都知道,这位顾家的新任掌门人顾昔年到底有多铁血。他可是很少承别人的情,这下子可好,你至少可以放一半心,作为救命恩人,他不会叫人为难颜舞,至少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颜舞绝对不会出事。
况且上次发生在日本度假圣地轻井泽的那件事发生得实在是诡异,好好的商业谈判,煤气管道却忽然发生爆炸。川端家的老爷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家族中的一帮老人自然是按兵不动。大少爷川端木泽虽然在外逃亡,但他打理家族事务多年,在家族的内部也算是根深蒂固。你认为以川端训央的号召力,能有几个人听他的,靠的还不就是他那个娘?”庄严说到这里又哼笑一声,“据说这一次,几大家族里只有顾家的当家人顾昔年出现了,其他的都是指派的无关紧要的人。所以我说,颜舞这姑娘估计前二十多年把倒霉都用完了,这会儿轮到她行大运,事情比咱们之前想的要简单得多。”
对于庄严的这番胡言乱语,白夜并未多做回应。他俯身钻进了车里坐稳,沉默地看着手头的文件,良久之后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林之孝呢?”
“林之孝?”庄严没想到他忽然提到这个人,想了想才说,“我说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里面,就包括他。”
那个白面书生一样的纨绔子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庄严默默地想。
白夜听了这个回答,并没有再多做表示。
他的表现这样平静,倒让庄严觉得闷,停了一会儿后便又打开话匣子:“说起来对方已经做到这种地步,难道你一点反击的打算都没有?到时候真的被朱丽叶和白忆迟他们两个联手逼上绝路,就算是白萧然有心救你也难有回转的余地。你不会还对朱丽叶旧情难忘吧?”
非常尖锐的问题,庄严看着白夜。
“没有。”白夜回答得爽快,他摇摇头合上文件微微地闭上眼。如果他还对朱丽叶有情,他就不会任由自己同颜舞的开始。或者在他慢慢注意到颜舞时,他的心已经悄然地发生了改变。无论如何,他和朱丽叶都已经不再可能。
那天没有从机场离开后他便没有睡过,处理各种繁杂的事物。他清楚,离开非洲正式认祖归宗回到白家开始,给他下绊子的人就不在少数,白忆迟不过是其中一个。作为大家族,百年传承下来的规矩,最重要的便是对于家族继承人人选确定的问题。在这件事上不同的家族处理的方式各有不同,比如白家认的是血统,比如远在日本的川端家认的是能力。
白夜,是白氏家族百年来唯一的意外,并不是因为他私生子的身份,而是因为他要以这样的身份继承家族庞大的产业。让一个这样身份的人作为继承人,不单是他,连做出这个决定的白萧然也受到诸多的质疑,毕竟一个家族可以延续百年靠的就是无法撼动的规矩。因为这件事,白家内部各方的派系开始分裂。
现在如此这般的小动作,白夜曾经很不以为然,既然做了决定他有心理准备来接受这些挑战。但是这一次白忆迟做的的确是有点过,不单是因为他瞒天过海擅自与Frontier公司私下达成协议,把一场公平的竞争做成了一个空架子,至白家的百年声誉而不顾;还有将白夜可笑的牵扯到一场盗猎行动中,他甚至差点被当做嫌犯被推入南非的司法程序,差一点就上了当地政府的黑名单。
“那就好。话说回来,我还是蛮喜欢颜舞这个姑娘的。”庄严意有所至指,“我还是那句话,真的决定了,麻烦你和她,你们两个好好发展,不过夜,你的性格太闷骚了,人家真的能看出来吗?我很担心,别到最后真的被白忆迟撬墙角。”他说着“啧啧”两声转换话题,“说到白忆迟你总不能永远这样由着他任性下去,说句不好听的,你又不是他爹,对于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没有任何包容的必要。”庄严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提醒,“你跟白萧然的状况不一样,跟白家历代以来的继承者都不一同,你的地位在族内几乎是……”
“摇摇欲坠。”白夜张开眼睛,瞥了庄严一眼笑了笑。
“你知道就好。”庄严说,“那你想好没有,到底要怎么办?”
白夜挑眉,垂头看着手中的文件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你也知道,我母亲是拍摄大型动物的专家。特别是猫科动物,自打我记事起就一直跟着她拍狮子。在非洲的狮群里没有哪个狮子是单纯靠着血统的继承在种群里获得地位。很多时候外来的雄狮来挑战,若是战胜了狮王,就会顺利地接管狮群,而接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咬死所有的幼崽。因为只有这样,母狮才会重新发情,同雄狮交配,产出属于狮王的下一代。”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十分凉薄地笑了一下接着道,“这听上去很残酷,却是最简单的生存法则。后来去北大念书,曾对中国历史很感兴趣,关于王位的战争自古以来一直存在,一般情况下经历残酷斗争才取得王位的人最后总能够证明他们的能力。而这,也是自然界生存法则在人类社会最真实的印证。”
“那如果这个幼崽已经长大,并且也具有同等的力量呢?”庄严的眼角微微挑起,故意这样问,“你真的打算跟他争个你死我活?到时候这件事可就不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争斗了。”
“早就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白夜勾起唇角微带嘲讽的道,“不过人大凡生活在这世上,谁不是身后有人追杀才得拼命的向前跑。就算是被砍一刀倒下去,只要还剩一口气,除了站起来继续跑下去,别无他法。”
他说完,转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沉思,修长的手搭在车窗的下沿,手指有规律地敲动着。
庄严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试探性质地问:“真想好了?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白夜一笑,却再不肯回答。
他偶尔会这样高深莫测,庄严已然习惯。只经历了简单的沉默后便开始拿着手机跟他汇报后面的行程安排,飞机什么时候离港什么时候抵达。白夜默默地听着,想到了颜舞。那天在机场他被拦住,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的心就没有来由地紧了紧。后来等她到了日本在电话里同他对话,也许她不自知,她的语调都是颤抖的,可见是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后来庄严在给她打电话前问他要不要再交代两句,他当时正在律师的协助下处理法律事务,竟然真的停下来把这件事当成大事认真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再与她通话。无它,只是怕再给她无形的压力。
如果不是日本的事件需要瞒着哥哥白萧然,他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去承担,三天的时间,在那样一个情况错综复杂的地方,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松应对,远在南非的他无法用安慰颜舞的句子来宽慰自己,毕竟川端家此时正在权力交接的关键时期,会发生什么意外谁都不会知道。这是生平第一次,他的人生里除了去考虑深处险境的妹妹的安危,还会分神去顾及别的人。最近庄严经常调侃他说他情不自禁假戏真做不自知,白夜想到这句话,便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庄严问了句:“你这次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怕伤害到她?”
他这个转折过于突兀,以至于白夜也没有弄明白他说的是哪个,只微微地蹙眉:“谁?”
庄严原本想问的是朱丽叶。听白夜这么反问,一怔复又笑起来:“哎呦,不错哦。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明白我说的是哪个,话说你刚才那样含情脉脉的样子是在想念谁?”
话还没说完,便被白夜一个眼神杀过来,后面的半句弱弱地吞回肚里去。
两天后白夜一行抵达日本东京,整个过程都相当的低调,以至于等他来到颜舞所住的院落,她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
天在下雨,这所大宅的氛围就像此时的天气乌沉沉的憋闷。
颜舞还在房间里睡觉。因为这个时间已经是傍晚,他觉得奇怪,随口问起她的情况,这才知道她从下午开始发高烧,吃了药便睡下了。
决定录用她之前白夜曾经看过她的调查资料,包括病例记录。他记得当时自己还感叹这样子环境下生活的女孩居然健康到连感冒都很少。可来日本两天,居然就变成这样,想来应该是压力所致。
“也许是因为救另一位客人,真是抱歉,没有照顾好这位贵客,这是我们的过错。”女仆见他不说话,径自解释,姿态十分恭顺,白夜低低地“嗯”了一声,直觉应该是有什么事发生,而颜舞并没有告诉他。
白夜挥挥手让她退了,在颜舞的卧房前久站之后,才缓缓地拉开推拉门走进去。那个女人正睡着,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像是一个大蚕茧,只漏了小小的头颅在外面,因为是高烧,所以两颊绯红。可能是药力的关系,她睡得很沉,白夜的动作并没有惊动她。等他蹲下去仔细地看,才发现她的双眉微微地蹙着,睫毛也有些抖动,似乎睡得并不如他想象中安稳,倒是那张嘴微微地嘟起来,很像个小孩子。
论起相貌,她真的是普通,可在他眼里,却因着这样的普通而变得愈加可爱。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切,躺着的人像是有了感觉,在慢慢地翻身,侧过头将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与此同时肩膀也露了出来。她的鼻头微微地扭向外面,白夜觉得有趣,小孩子心性地用拇指和食指去捏她圆圆的鼻头。很快颜舞便呼吸不过来,双唇打开一条小缝呼吸。只是很微小的动作,却让他彻底的愉悦,几日积聚下来的疲惫,这一刻忽然烟消云散。
他想到在酒庄的那天,庄严在屋檐下同他聊天,这个多年的好友忍不住提醒他,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孩,最好不要做太多暧昧的事情让人误解。一方面他会考虑这个问题,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讶异好友对她特别的关照。
暧昧,是一个颇为值得玩味的词,在白夜的人生里,一向只有要或者不要,没有中间地带可以选择。大概是因为他的身世,他十分注重爽快地处理感情方面的纠葛,因为不喜那样的纠缠,这样的想法也很自然地带到了他同朱丽叶的关系中,在确定了朱丽叶最终决定嫁给自己的哥哥后,白夜虽然觉得不舍,但仍强逼着自己放下。
招聘颜舞只是心血来潮,然而这个中国女孩的出现和事后的发展都远远地超出了他的预想,从当初的一时兴起,到现在认真地思考他们二人之间的可能性。在漫长的时间里,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地被软化和改变。
“可她应该是喜欢你的。”庄严如是说,“你要好好想想怎么待她才好。”
那时候她正好端了红茶走出来看到他们,于是谈话戛然而止。
白夜当时微笑不语,脑海里却立时浮现她第一次去应聘时的模样。她很努力地表现出恭顺的样子,但眼神却出卖了她的想法,甚至在最后看着他时还会显得有些不耐烦。她毫不遮掩地表示着对于金钱的欲望和追求,但是在他的注视下却又会有些微微的不自在。她的一切情绪和小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
后来在别墅看到她同白忆迟在一起他不是没有惊讶的,他了解白忆迟的风流,却没想到她会缺钱到那个地步。以她的性格,不似会做那样事的人。再后来他终于忍不住找人查她,果然,一切都是一场误会。等拿到关于她的调查报告仔细地看过,二十多年的人生,几张纸而已,已经可以完全概括了。并不是十分幸福的家庭,不太精彩的童年,不过即便如此,依然非常努力地想要活的精彩。记忆最深的事,是她身兼数职,一个人打八份工,真正的女超人。
他很少这样,会对另外一个事不关己的人产生如此大的好奇。于是决定去看看她工作时的样子,到底在那个小小的身躯里到底蕴藏了多大的力量去支撑她完成自己的理想,让她一个人走到了现在。
不可否认,决定要聘用她,是因为中餐馆的那一幕,戏剧性的转变,显而易见的诬陷,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以为她会反抗,谁知却默默承担当了替罪羊。又是一次让他吃惊的选择,结账前他听到她同那个收银员说的话,那样做,居然是因为一包廉价的饼干。
奇怪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但却出乎意料的纯粹。
帮助她并不是一时兴起,那么喜欢她呢?或者说……
“哎,你……怎么来了……”
颜舞在这时醒过来,她看到那张放大的俊脸就在眼前,莫名的恍惚,随后有些迷糊地看着他捏在自己鼻子上的手指,挑起眉毛,声音黯哑地问。
“你生病了。”当事人被抓了个正着却镇定非常、面无波澜,坦然地回视,全然没有恶作剧的自觉。
白夜收回手去帮助颜舞慢慢坐起来,他这动作太贴心了,她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接口。因为生病了她整个人的精神都有点萎靡,如此看着他的脸,竟然觉得已经隔了好久,其实呢,不过三天而已。他说到做到,真的跟她汇合了。
如今这个样子见他,颜舞又觉得自己狼狈,清醒后的第一反应却是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样子。
其实完全没什么好整理的,她穿了睡衣整个人都盖在被子底下。屋里没有别人,摆设也很简单,她垂着头,但知道他在看着自己,颜舞不自然地抬手去整理头发。心里隐隐觉得丧气,自己以这种混乱的情况见到他。
她正在懊恼,就看他的手伸过来帮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他当然不会察觉到她的心思,只是平静地说:“如果还难受,不如躺下来继续休息。”
他的动作做得这样顺手,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尴尬似的,自顾自的交代。
“所以……你这是在给我看病?”终于,她看了看他刚才在作恶的手,轻咳一声自认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
他挑挑眉,沉吟之后似笑非笑地答:“如果你要这么想,那也无可厚非。”
这句话听上去很像是陷阱,颜舞知道他一贯毒舌,此时闷不做声,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气氛瞬间有点奇怪。
半晌,颜舞终于看着他笑了笑,抬着下巴指了指他刚才捏住自己鼻子的手指道:“这么诡异的问诊方式,只有兽医才会这么做吧。”
白夜一怔,明白自己是被她反戏弄后,曲起手指头惩罚性地敲了敲她的脑门。很暧昧的动作,无法适应的情绪加剧。
因为身体不舒服,她一直觉得体内有热和寒两种气流在交替着折磨。如今有他坐在身边,病痛的感觉竟然被尴尬和慌乱取代。他今天穿的并不正式,难得的衣服的领口还有些不那么妥帖。
只是下意识的,她抽出手为他整理了一下领口。
整理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可做都做了,又不好意思立即停下。
这样的动作拉进了彼此的距离,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时光也跟着停滞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白夜开口,指了指她的眼问,难得温柔地问:“睡得不好吗?”
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无名指摸了摸眼睛疑惑地问:“很明显吗?”
白夜点点头,末了又说:“害怕了?”
三个字而已,却像是戳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几天来集聚的压力有些崩塌的趋势。也是因为没想到他会直接这样问,颜舞觉得鼻子酸酸的,默默地点头。
身上的被子从肩上滑下来,他很自然地帮她拉上去,非常细心的动作,跟之前的那个他判若两人似的,又让她有点微微的脸红。
今天的他似乎格外的不一样,刻意的体贴。
“我刚来的时候陪着我的那个姑娘,因为我救人的事情,反而受到了很重的责罚。真不知道这个川端家的家规是怎么样的。”她说着这件事看他的眼睛。
“听说还长了疹子?”白夜打断她,“在哪里?我看看。”
这个人,孩子气起来,也很严重。
前一秒因为压力的逼近还在伤情的她,这一秒立刻警醒地往后退。
哪里能告诉他,那种东西……
“你怎么知道?”她不但是高烧,而且在大腿上还长了一连串的疹子,医生说是带状疱疹,很痒,擦了药膏才好一点。
“来的时候遇到医生,说你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仿佛是故意的,他轻叹一声,“怎么样,当初令人心动的高薪并不好拿吧?”
颜舞忍不住翻起眼睛瞧了瞧他又垂下头去低声嘟囔:“当时你并没有告诉我,还要面对这些。”
“告诉你?”他被她的表情逗乐,故意说,“那你怎么还会上当?几乎是自投罗网。”
这样的解释,就像是一个猎人在同猎物的对话。
天空正在慢慢变暗,园子里的水声时远时近。
他的身高比较高,同她说话时要低下头,他们说着说着话,竟然越靠越近,颜舞觉得他的鼻尖都快要擦过自己的唇,努力地想要避开此时的暧昧,她偏过头去:“好在你们来的快,你在这里,庄严呢?”
她往旁边让了让,白夜却没有就势退开,她刻意别过脸去难以掩饰难以平复的心跳。
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存在感到底有多强大,而是对着她魅惑一笑,那种神情略有调戏,带着些许的懒散和毫不在意:“来的时候见到主人,盛赞我有一个冷静并富有同情心的未婚妻。只可惜,她心里现在想的,却是别人。”
颜舞愕然,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评价,听到后面一句,又被噎住,接着便听到他说:“为了奖励,我应该吻未婚妻;为了惩罚,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这么无厘头的话,颜舞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他说着这样的话,眼神却是难得的清澈明亮。他说着抬起手来将自己修长的手指滑入她细软的头发,将她的头托起来,脸慢慢地转向自己。
这样忽然的转折让颜舞难于反应,下一秒她想张开嘴,可话却被他压在了唇齿之间。他的唇那样的柔软,就像是被吹得鼓鼓的气球,温柔而特别的触感。她起初还同他对视,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些许的端倪,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融化,他甚至一瞬不瞬的回视着她的疑问,带着某种坚持,等着她的回应。
即便是这样,他还完全是霸王的姿态。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着实让人难以招架。颜舞抵抗不住闭上眼睛,可以感觉到他的吻是怎样的细致耐心,而她的心又是怎样的无处可逃。
他在离开她的嘴唇后又吻了吻她的眼睛,颜舞知道他的意思,竟然慢慢地睁开,看他微笑的看着自己。
根本不知道该说怎样的话,或者应该做出如何的表情。她愣愣地瞧着他的脸,想去发现这一吻之后的他最细微的表情。
“跟我恋爱吧。”
他的声音里有什么隐忍不发,可又带着一种难得的荼蘼和放纵。因为灯光的关系她微微的眯着眼睛看他,却感到他的手缓缓地握住她的左手。
这个男人本身就是一种诱惑,而她已经被深深地蛊惑了。
“可是我们……”她十分努力地找回自己的理智。
“你是喜欢我的。”白夜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还有他说话的方式,都是陈述式的,只是做出了征询的姿态,却根本没有丝毫征询她的意思。
她彻底迷惑了。
恋爱?他们两个?那么朱丽叶呢?还有身份地位呢?这些东西都不需要考虑的吗?他之前说的未婚妻难道也是真心的?
“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跟他恋爱吗?”周围静悄悄的,她问完之后,只能听到自己安静的心跳声。
“总要恋爱,才能确定是否可以更长久的喜欢。”庄严的话虽然不中听,却给了他启发,有些事还是说出来比较好,此刻白夜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他的态度还是那样坦然,坦然到颜舞觉得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在发生。
接下来她做了一个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动作,右手对着左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那一下真的很疼,她咧了一下嘴巴,混沌的脑子完全清醒过来。
白夜被她的动作逗乐了,笑问:“怎么样?疼吗?”
颜舞咬着下唇,窘迫地摇了摇头。
他终于忍俊不禁,抚上她那只受伤的小臂搓了搓,最后居然笑了两声以一种非常奇怪的语调调侃:“听说国内把这种行为称作是‘女汉子’。”
原本尴尬的心情就因为这一句,被他生生的驱散,颜舞弯起眼角:“亲,你知道的太多了……”
说完这句话,又会觉得空落落的。似乎是那个吻,将二人之间谨慎维持的平衡打破。颜舞攥着手下的被角,努力地想着下面应该如何对话。却看白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
“在南非的机场走得太匆忙了,竟然忘记了这个,是要为未婚妻,好好准备的东西。”
他语气寻常,在她的眼前慢慢地打开盒子。出乎意料的,那个盒子里装的并不是一个超大型号的钻戒,而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白色金属戒指。
“不是什么值钱的材料,”像是已经料定了她会回应的话,他微微笑着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可以被欣然接受吧,作为我的‘未婚妻’。”
颜舞只盯着那枚戒指发呆,恍恍惚惚的,对他的话不辨真假。想问他这是‘假戏真做’还是别的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是不想,亦不敢。
怕梦一戳便会破碎。
原本也没觉得自己多么喜欢这个人,或者多想要与他靠近,可此时此刻,竟然眼角有泪。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紧握的拳头展平,拿出戒指为她戴上,一路下来,竟然十分顺利,刚好卡在她无名指的末梢。他似乎也有点意外,盯着她那根手指喃喃的说:“没有想到,居然正合适。”
“我小时候爱看小言……”她忽然想到什么,于是说。
白夜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打断她的话:“小言?”
“嗯,”颜舞应承,抚摸着那只戒指解释,“就是言情小说,写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故事。”
白夜展颜,点点头,示意她继续:“人家常写,将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原因。”
他十分配合地挑起眉毛,继续聆听。
根本不敢同他的眼睛长久的对视,她抬手转了转手上的那枚戒指:“人家说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根纤弱的神经与人的心脏相连,所以恋人们才要把戒指戴在这里。”
她不知道,她语调里含着多么大的哀愁,也许是因为正在失控的一切,让她的潜意识里开始害怕。
她忽然想到甄心问她的那句话:“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一定不可以喜欢上的人。”
也许以前没有,但是现在……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愁绪,伸出拇指抚平她眉间的褶皱。下面的话却是:“我的还没有找到。”
没头没脑的,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颜舞抬头看他,不明就里。
“这个”他的手指点了点她手上的戒指解释,“原本是一对,我的那只还没有找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在日本。这次来,正好也去找找看。”
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她一直都明白这个男人有种与众不同的诡异的逻辑。可不同的是,如今的他愿意对她进行解释。
心里有种冲动,而这股子冲动支配着她握住他点在自己眉心的手叫他的名字:“白夜。”
他眨眨眼睛,给予回应。
“白夜……”她又叫他,语调百转千回,带有一种不为人知的魅惑。
“嗯。”这样的恶趣味,他居然真的回应。
“这真的不是……”
“不是梦。”他没等她说完便道,“天还没有黑,我们还没入睡。所以这不是梦。”
颜舞迷惑地看着他,这时的他说这样的话,如此流利,就像是一个诗人。
可他不是诗人,他有欧洲人一般深邃的轮廓,漂亮的狐狸一般琥珀色的眼睛,让人捉摸不透的心,还有他不为人知的背景和过往。
母亲去世后,小小年纪的她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寻找人生的答案。看了很多书,或者跟年纪比较大、阅历丰富的人交谈。虽然也曾自励,人定胜天。可隐隐觉得,人的命运似乎是从一出生便写好。在什么样的时间会遇到什么事,无法阻挡。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一生也不会跟别的人有什么不同。按照写好的剧本,努力的生活,想要什么,尽力争取,无论得失,全部接纳。也曾想会在漫长的人生路途中遇到个什么样的人,不好不坏,不高不帅,若是还能够将就,便一狠心嫁了,过最平凡的生活,如此这般,隐于众人,也没什么不好。
可就在这时,一切改变。她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遇到了这个人。而遇到他的感觉,就像是遇到了命运。
这时有人叩门,白夜应声,照顾颜舞的菊子跪在外面拉开门恭恭敬敬的说:“有访客到了,是林之孝先生。”
颜舞听了这个名字,下意识寻找白夜的眼睛,他的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对她道:“你换好衣服我一同出去。”
颜舞觉得奇怪:“你不需要先去看看吗?也许他找你有什么特殊的事,不便别人听到。”
他摇头:“没有哪个必要。而且从今天起,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秘密了。如果你有什么不懂或者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我。”
他说的明明十分平静,但语调里又含有什么让她觉得不安定的因素。菊子玲珑剔透,很快明白了白夜的意思,关上门,走开招呼客人去了。
等颜舞回神,要换衣服时,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不换?”他问的很直接。
“你在这里,我怎么换?”她的反问里,有些嗔怪的意思。
他点点头,之后居然大言不惭的反问她:“有什么值得好看的吗?”
“……”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他的眼里尽是揶揄的笑意。
颜舞被他这么一挤兑,气的别过脸去。
白夜微微一笑,背着她坐好又说:“这样可以吧。”
明明做的事情那么的不正经,可是却完全以一种近乎于高贵的姿态。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让人觉得他总是对的。
颜舞的动作很快,可穿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让她面红耳赤。穿好后她拍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去,发现她并没有穿着一直放在一边的和服。而还是她自己的衣服。
“为什么不穿那个?”他先站起来,又向她伸出手,拉着她起身。
颜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十分不情愿的解释原因:“不知道,虽然很漂亮,但是就是不太想穿,大约是民族情结。”
白夜长在国外,对这种感受比较陌生。但她的样子触动到他,于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有没有告诉你你很像一个人。”
颜舞心里一动,用复杂的眼神抬眸看他:“谁?”
以为他会说朱丽叶……但是……
“我的妹妹,”他说起这个人,笑容似乎更加宠溺,“白雨。”
颜舞握住他的手站起来好奇的问:“你还有妹妹?”
白夜“嗯”了一声,并没有再多说。
“那她现在在……”
“不知所踪。”他面无波澜,但面色却不似刚才轻松,双眉之间却笼着淡淡的倦意,让人心疼,“这次来日本也是为了她的事。”
颜舞讶然:“她在日本失踪的?”
白夜点点头。
她抿唇看着他,从他担忧的表情可以看出,想必是他非常疼惜的妹妹。
彼时白夜正要去拉开门,她却忽然从背后抱住他。她的脸贴在他的背后,环住他腰身的手越来越紧。
“是因为她我们才不得不待在这里是不是?”她虽然愚钝,也能想到他为何单单让她一个人在这里。
本来是她想要安慰他,可后来他却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她会没事,不用担心。”
雨后的园子充满了一种植物的香气,颜舞跟着白夜走出来才发现那位林之孝先生她之前见过,就是在主屋吃饭的那一回。
跟白夜相比他的轮廓并不十分精彩,但却也是眉清目秀的青年,身上带着淡淡的书卷气,像极了旧时的书生,只是一双眼睛的神采过于突出,有着连眼镜都难以掩饰的野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总让人觉得不是十分自在。当他看到白夜出现时,便向他微微的欠身,像是对长辈的行礼。颜舞敏锐的注意到他的表情在一瞬间的转变,似乎在面对白夜时,全身的神经都被一根线拎起来似的,恭敬中又透着十二分的警戒。
白夜的表现却很自然,先是拉过颜舞的手对林之孝介绍:“这是颜舞,我的未婚妻。”
他介绍的如此流畅,颜舞心中微动,先看了他一眼,才又对林之孝弯了弯眼角。
林之孝上前去,伸出手主动自我介绍:“林之孝。”
颜舞偏头看看白夜,伸手同他握了握。
房间的大门一直是开敞着的,引入外部的景色,他们三人坐定,菊子端茶过来,颜舞正对着外面,看到有人点的天灯,正在夜空中冉冉升起。
白夜不说话,颜舞自然也不出声,林之孝似乎有心事,室内只听得菊子倒茶的声音。
许久,林之孝才在白夜异样的沉默中略显不安的开口:“白雨她,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非常小心翼翼的试探,连林之孝都觉察到自己嗓音中的干涩。他不是没有面对过白夜,只是这一次的他真的有所不同。
白夜并不搭话,只是顺着颜舞的眼睛去看外面的天空冉冉升起的天灯。雨早就停了,门外只有清风吹动,偶有一阵比较强劲的风吹入室内,颜舞抖了抖。
“冷?”他关切的问。
颜舞本就对这些不甚自在,何况还有林之孝在场。
本来想若无其事的避开,可不等她回应,白夜已经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不但如此他还为她披上外套后还微微的侧身双手拉住两襟用力的将她裹了裹。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
大约白夜的动作太过温柔,林之孝的眼底有惊异之色,不过很快低头喝茶,将自己的情绪掩饰过去。
“我这个人挺怪,生平朋友不多。”白夜正身坐好,忽然开口说,“白家家大业大,可你知道,我是私生子,所以算的上亲人的,少之又少。”
听上去十分突兀的一句话,林之孝的背部已经开始微微的冒出冷汗。
白夜说到这里,看着林之孝忽然一笑,拿起茶盅呷了一口,又不说话了。
两个男人之间的张力,似乎一触即发。
“这件事……”林之孝似乎有些慌张的解释,“我也有责任。当初在轻井泽,事发突然,我自保都来不及,根本没时间的关照白雨……”
“哦?你认为自己有责任?”白夜勾了勾唇角,“说来听听。”
“小雨她曾经是我的未婚妻,虽然我们最后取消了婚约……”林之孝喉头动了动解释,“但是我一直都很关心她。这一次,我应该看好她,可是她,实在是有些任性,而且跟川端木泽走的很近,我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她,所以……”
“如果我没记错,”白夜开口,“你上的是哈佛,对么?”
颜舞的眉头微动,觉得他话题跳跃的速度真不是一般的巨大。
“呃……对。”林之孝似乎也没料到他有此一问,答的稍微犹豫。
“学的是哲学?”白夜的手沿着茶杯的边缘滑了一圈又问。
“……,对。”林之孝双手垂在身侧答道。
白夜颔首:“那么我想那个叫康德的哲学家,你一定知道,并且学的不错。”
似乎已经感觉到他要说什么,林之孝的双手握成了拳:“略知一二。”
“你刚才的话呢可以有三种定义。第一种,假话。第二种,真相。”白夜微微的笑着,目光却渐渐的变得凛冽,“不过我想你这种聪明人一定会找一条中间的路来走,比如你刚才说的,只是一个会误导别人的真相。是不是?”
这话说的太过隐晦,颜舞把白夜的话在心里转了几个圈,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指林之孝原本就跟白雨的事有牵连。而刚才林之孝的话说的含混,无论怎么推敲他都不算是在说谎。从另一种角度而言,这样说十分高明。
等她去看林之孝时,发现他仰脸同白夜对视:“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无能为力。”
他站起身来,做出准备告辞的姿态。
颜舞反射性的站起来送客,却被白夜按住。他根本不看林之孝,眼光只落在前方,语速很慢,近乎于云淡风轻:“我想凶手最好祈祷,我妹妹会永远失踪下去。如果不,那么他的下场将会比人们所能想象的更惨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