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提拉米苏

第8章 提拉米苏

第8章提拉米苏

(1)回家

今年的旧历新年是在情人节前半个月。

余米的老家在东郊百子湖上一个叫作明月岛的小岛上。百子湖上大大小小不下几十座岛屿,明月岛是其中比较大的一个,岛民众多,相当于一个中等规模的小镇。

去明月岛可以坐船,但渡船常常因为天气原因停航;也可以坐车,需要经过三座桥,横贯两座岛,不管哪条路都不是很方便。

可余米的爸爸妈妈却喜欢那里的亲近自然和新鲜空气,因此不等余米大学毕业就搬回了老屋,每天和左邻右舍的老朋友喝喝茶,爬爬山,种种水果蔬菜,过得不亦乐乎,都懒得回市里看女儿。

除夕那天,“蜜语”早早就停止了营业,大家各自告别离去,到了下午三点,店里只剩下余米一个人。

她提着大包小包,正准备落锁,可是一打开门,却愣住了。

简星宇正站在橱窗前,外面正在下雨,他手里的长柄雨伞伞尖下积着一小摊水,看样子已经站了很久了。

见她出来,他侧过身朝她笑了笑:“米米,准备回岛上吗?”

温和随意的口吻,一如从前。

离云洲酒店那次猝不及防的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周,他看起来有些疲倦,想必刚上任有太多事要忙。这一周里,她也尽量不去打扰他,就连情人节礼盒也是初拟完方案之后直接发图片给他过目的。

没想到他今天会来。

“嗯。”她轻轻应了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

简星宇回答:“看你都收拾完了,就不进来打扰了。”

随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余米锁完门,正准备把右手的东西交到左手,简星宇已经先她一步接过手提袋,另一手撑开了伞。

“走吧,我送你。”

余米想拒绝,他却已经接下去说道:“今天下雨,摆渡停了,你提了那么多东西坐公交车不方便。正好我也很久没见到两位老人家了,顺便去给伯父伯母拜个年。你就当搭个顺风车好吗?”

他的理由和态度都让余米无法反驳,她只好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车。

不到四点,简星宇的车就开上了跨湖大桥。

透过车窗看出去,湖面上一片雨雾蒙蒙,远近的船只和岛屿都若隐若现。车窗上结着一层水汽,车外天寒地冻,车里温暖如春。

适宜的温度让余米有些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听简星宇说道:“……订了初五的机票,你们先去,我晚两天过来和你们会合。”

她努力撑开眼睛:“什么?要去哪儿?”

简星宇转头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员工福利,年初五一起去日本旅行。我记得三天前就和你提过。”

“我忘了……”上周为了准备新年礼袋,她忙得恨不得不要睡觉,旅行什么的,听过就算,压根也没往心里去。

“那就从现在开始记住。”简星宇笑叹不已,“机票和酒店都已经订好了,如果忘记,可都退不了。”

“去!一定去!”余米的瞌睡这下彻底跑了。

宇治的抹茶,京都的和果子羊羹,北海道的牛乳,无数家在世界甜点大赏中获奖的名店,还有迪士尼——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

她兴奋不已地从座位上坐起来,忘了身上还系着安全带,顿时又被弹了回去,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简星宇放慢车速,伸出右手替她理了理安全带,手指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余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的眼神微微一暗,沉默片刻,才语气如常地问道:“带那么多菜回去,今晚又是你掌勺?”

“对呀。”余米点头,“爸妈给我做了二十几年饭,现在也该轮到我啦!”

“真好。”简星宇的语气里是由衷的羡慕,“好久没吃到你做的家常菜,我也很想留下来尝尝。可惜今晚必须得回祖宅吃饭。”

“祖宅?”余米终于被他的话吸引,惊讶道,“是古镇上的那个吗?”

她记得以前看过报道,云洲酒店的前身是一个拥有百年基业的大家族,祖宅还保留着,在距离本市大约一个小时车程的古镇上,是一组体量十分庞大的文物控保建筑。

简星宇微微点了点头。

“哎呀,那你来得及吗?”余米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早知道就不要你送了。”

“没关系,送完你正好过去,来得及。”他笑了笑,语声温柔,“今天是除夕,我想见见你。”

是的,他想见她,尤其是今天——

身为一个不被本家承认的孩子,他在父亲的家族中一直有如隐形人。母亲受了多少委屈,自己做了多少努力,忍气吞声,才终于换来了今天老宅团圆饭桌上的一席之地。过程有多艰辛,结果就有多重要。

但是重要,并不代表真心。如果可以,他宁愿和余米一起回家,吃一顿热闹美味的年夜饭,聊聊家常看看电视,没有任何心事,没有任何负担。

可是他做不到。

他只能来送她一程,和她说说话,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时刻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一些,不那样痛恨在家族面前虚与委蛇的自己。

在她面前的简星宇,才是真正的简星宇,才有让自己喜欢的样子。

长久以来,她一直将他视为最值得依赖的伙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依赖对方的那个人,或许是他。

余米听他那么说,不由得笑起来:“那可不行,宇哥的人设这么完美,怎么能为了我迟到。”

简星宇转过头看着她,沉默片刻才道:“虽然今年做不到,但希望明年,可以和你一起回来。”

他这一句却说得分外郑重,余米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心里一动,突然想起半个多月前的那个问题。

“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而她至今没有回复。

所以现在,是到必须回复的时候了吗……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到首页提示收到一条语音微信,来自时缙。

她点开放到耳边,他问道:“听广播吗?”

她一瞬间明白过来,急忙按开车上的电台,调到了城市音乐广播。

一时间,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悠扬的背景音乐,填满了整个空间。

“时光”的清冷声音此刻听起来难得的平易近人,他正在一条一条念平台上的留言。

“……为什么休假了这么久?好的,原因很简单,每个人都会有心情非常低落的时候,觉得全世界都不友好。前段时间我的状态很差,休假是为了自我调整,现在已经没事了。谢谢大家给我时间去任性。”

“这位叫作‘江南雪后’的朋友问我,刚回台里就值班,要不要这么敬业?emmm……因为今天是除夕,大家都要回家吃团圆饭。我不需要回家,也没有人等我吃饭,所以台长就排我了。你们呢?今天都会去哪里,和谁在一起?可以留言给我,接下来的时间,会和大家一起分享你的故事。”

他的语气很轻松,那一声“emmm”,长长的尾音里带着几分俏皮。或许很多人会把这句话当成一个玩笑,可是余米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他说过,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

没有亲人,就没有家,也就不需要吃团圆饭。

——她的心猝不及防地抽痛了一下。

好奇怪,她竟会觉得这样难过。明明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趁着节目中播放歌曲的时间,余米给他回微信。

“怎么突然想到回电台了?”

他很快回了一条,这次没发语音了。

“别人都有事。”

说得没错,可余米看了更难过了。她以前倒是从没留意过自己竟然那么多愁善感,头脑一热,手指飞快打字,瞬间就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那你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

刚发完,她就后悔了,手指头狂点屏幕想要撤回,可是还没来得及操作完成,对方就回了一句。

“你在哪儿?”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余米有些忐忑,心一横,发了一个定位过去,又附加了门牌号。

来不来随意吧,虽然多半是不会来的……现在不早了,他的直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从市区过来最快也得一个多小时……而且现在还在下雨……再说那是她父母的家,正常人才不会冒雨赶十几公里去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和不熟悉的长辈一起吃晚饭……他要是回答“谢谢但我不方便”,她也不会觉得失望尴尬的……

她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可还没等到时缙回复,车子的速度已经渐渐慢下来,耳边听到简星宇说:“米米,快到了。”

她抬头看向窗外,果然,道路右侧是一排背山面湖的两层小楼,不远处那间院子里种着大石榴树,还有点点红梅斜出墙头的,正是她的家。

电台里,歌曲时间结束,时缙又开始说话了,难怪没有回她微信。

“……平台上有很多听众问我情人节怎么过。”他说着笑了一下,笑声轻软,像是羽毛落在平静的湖面,看似没有着力,却有涟漪圈圈荡开。

“目前还没有人和我一起过节。假如有的话,当然会给她一个与众不同的情人节。具体怎么做……暂时保密吧,我怕她现在会听到。”

这话说得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加上着意改变的语气,简直就是大型撩妹现场。如果是在从前,余米大概会像其他迷妹一样发出“啊啊啊”的土拨鼠尖叫,但自从认识了时缙本人之后,她已经不会有如此肤浅的表现了——

心口异样的悸动和随之加快的心跳声,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

这种感受,只会让她沉默。

重回电台的时缙和以前很不一样。从前是人狠话不多,不断开启嘲讽模式的高岭之花,今天就像吃了蜜糖的大众情人……余米忍不住打开手机上城市频道的直播平台,果然留言风格异常统一:

【花儿与少女】:时光老师,我我我!我陪你过情人节!

【蒂芙尼的早餐篮子】:声音好酥!求嫁!

【时光有你岁月倾城】:时光大人,皮这一下很开心吗?……反正我很开心^^

【童装批发加微信】:时光老师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不要啊[哭],我要失恋了,无心做生意了,库存一折起,全部清空!

……

“时光老师”是什么鬼啦,总觉得尊称用在他身上怪怪的……余米边看边笑,才看了几条,突然发觉周围有一丝异样,抬起头来,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家门口,简星宇正一手扶着方向盘,侧过身子看着她。

四周很安静,只有雨珠打在窗玻璃上的嗒嗒声。

余米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广播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

在简星宇默然地注视下,她有些坐立不安,手忙脚乱地收起手机去解安全带。

“宇哥我到了,今天太谢谢你了,我自己下去拿东西,就不麻烦你……”

“米米。”他突然打断她,一手伸过来按住她正在解安全带的手,“那个问题,你考虑得怎样了?”

他的手掌带着一丝凉意,余米下意识地抽手,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了他微皱的眉头。

该来的总要来的,她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轻轻说道:“宇哥,你是最棒的合伙人……对不起。”

辜负了他的心意,她很遗憾;再不能回到从前,她很遗憾。

不能爱他,对不起。

她没有抬头,良久,头顶才传来轻轻的叹息。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让她心里的不安歉疚略微平息了一些,急忙松开安全带去开车门。

“那我走啦,宇哥新年快乐!”

“我送你。”

不等她发表意见,简星宇就已经下了车,从后备厢里提出了她的大包小包,顺带还有早就准备好送给余米爸妈的新年礼物。

其实去年春节,他也给二老准备了礼物,他向来都很周到贴心,但经过刚才的事,余米反倒在意起来:“宇哥,真的不用了……”

“你把和我做朋友的权利都收回了吗?”他眸色柔和地看着她,眼神里甚至有一丝哀伤,看得余米急忙摇头:“当然不是!”

简星宇笑了笑,上前按响了门铃。

余米的父母都认识简星宇,见了面彼此少不了一番寒暄,热情邀请,客气推让……长辈面前的他可谓滴水不漏,似乎完全不受刚刚告白被拒的影响,反倒是被晾在一边的余米有些魂不守舍。

“米米,发什么呆呢?”余妈妈一巴掌扇在余米后脑勺上,“星宇急着回家,你还不赶紧送送他!”

“星宇”?没说两句话就叫得那么亲热,真的好吗?

余米“哦”了一声,接过余妈妈塞过来当作回礼的一大罐蜂蜜,陪着简星宇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大罐子比她的脸还大,她用两只手吃力地捧着,简星宇看着好笑,想要接过来,她却不肯放。

看着略显拘束的余米,他有些无奈:“米米,我自认为是个绅士。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既然拒绝我,我就绝对不会再让你为难。你不必处处躲着我,这样的话,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失败。”

“对……对不起……”

他真的太好了,好到让余米觉得拒绝他的自己简直罪无可恕……

“所以,拒绝我是因为时缙吗?”

“哎?”这话问得,太猝不及防。

“你喜欢他吗?”

这回余米终于回过了神,头摇得像拨浪鼓,脸却慢慢红了。

“宇哥,你在胡说什么呀?我们没什么关系……”

简星宇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意:“米米,如果还把我当成朋友,就听我的话,喜欢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我……我没有啦……”

“虽然以我目前的立场,说这些话可能没什么说服力。但你相信我,他会在你身边出现绝不是偶然,你得留心……”他欲言又止,最终轻轻叹了口气,“总之,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米米,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

余米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只能点头附和:“嗯,我记住了。”

直到余米进屋关上门,简星宇才发动了车子。

看了一眼主控台,他蹙起眉,再次打开了电台。

“时光”的声音,清冷之外,隐隐带着让人心动的温柔。

“……刚才接到朋友的晚餐邀请,所以大家大可不必再心疼我。虽然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过各种节日,但是今年的邀约对我来说意义不同,我很期待,也希望能从一直以来困扰我的阴霾里走出来。”

“有位叫作‘小蘑菇’的听众,急于想知道邀请我吃晚餐的朋友是不是一位女性?对,是的,是一位很可爱的女性。”

“……今天的我和以前不一样吗?或许吧,人都会越变越好的不是吗?”

“喵喵说:‘过年最喜欢吃的是妈妈亲手包的饺子,时光你呢?’我吗……最近很喜欢各种甜点,因为身边某个人做的真的非常非常美味。”

“食物对于人而言,除了好吃,其实还有更重要的意义。比如喵喵爱吃的饺子,因为是妈妈做的,所以成为了不可替代的味道。世上好吃的东西有很多,不可替代的却很少,如果遇到了,请一定要珍惜。”

“希望我和你,都能学会珍惜。”

听到这里,简星宇再也忍不住,一拳重重地捶在方向盘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一直小心翼翼守护着的那个女孩,生怕她被哪怕一丝人世阴霾伤害的女孩,突然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等他想要将她找回来的时候,她留给他的,却只有一句“对不起”。

他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余米时的情景,那时他和母亲刚刚从简云帆的办公室出来。母亲声泪俱下地央求那个男人兑现他曾经的诺言——名分她可以不在乎,但是简星宇已经学成回国,无论如何都要让他进云洲集团任职。

整个过程对他来说非常痛苦。尽管他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普通的身世,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只觉得屈辱。帝国理工双学位全A的成绩,在面目严峻言辞冷淡的父亲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父亲看着他的目光里有审视、有猜度、有防备,唯独没有衍于血缘的慈爱,反倒像是看着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简云帆最终决定让他去酒店市场部实习,母亲虽然不太满意,但毕竟也算达到了目的。进了电梯,她一边掏出小镜子小心地补妆,一边嘱咐他:“星宇,你千万要抓住机会,听说正室太太的两个孩子都不大争气。你只要能得到爸爸的肯定,我们就有出头之日了。我再也不想回伦敦了,哪怕让我回日本……”

他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垂在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

就是在这个时候,将要合上的电梯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挡住了,有个女孩儿带着一身水汽钻了进来。

个子很娇小,扎了一个丸子头,浑身都淋湿了,帽衫和牛仔短裤都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衣服胸前的大黄鸭很瞩目,双肩包上还挂着黏成一团的毛绒包挂。

高中生吗?

不对,简星宇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一点,高中生应该在学校上课。

而且,她手里还拎着一个很大的蛋糕盒子,盒子外面裹着透明雨衣,雨衣上正滴滴答答地滴水,不过纸盒倒是一点也没有湿。

母亲有些嫌弃地往电梯内侧站了站,女孩很抱歉地朝他们笑了笑,低头开始接电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到……外面突然下暴雨了,所以耽搁了一会儿……是是是,是我的错,这次可以免单!不要钱的……没有没有,蛋糕好好的,放心!……好的,我已经进电梯了,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拜拜!”

她说着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楼层,迅速从背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脸上身上的水珠,理了理头发,刚好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冲了出去。

看着那个被淋湿的毛绒包挂跳跃着从视线尽头消失,简星宇的心里微微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些因屈辱而生的傲气,因不甘而起的愤怒,突然间就一丝丝微弱了下来。

这个陌生的女孩,模样这么狼狈,却还是将手里的蛋糕保护得很好;她这一趟或许会一无所获,眼中却没有一丝气馁。

她眼中灵动纯净的光彩,在那一刻打动了他。

世上每个人都有不如意的时候,谁又能比谁高贵?暂时的低头并不可耻,明明心有不甘却还不努力才是可耻的。

他突然就释怀了。

母亲还在抱怨电梯里的水渍,他低下头,发现水渍中躺着一张小小的粉色名片,于是弯腰捡了起来。

名片上印着两行可爱的圆体字,最底下是电话号码和微信二维码。

——“蜜语甜心,私人订制你的甜蜜时刻。”

——“联系人:余米。”

收住回忆,简星宇的目光里渐渐泛出一丝冷意,他关掉广播,拨通了助手的电话。

“我想和幻星娱乐的白女士聊一聊,帮我约个时间。”

“对,就是刚刚去世的影星白薇的母亲,白宛宜。”

(2)新年快乐

屋子里的余米什么也不知道。

她正忙着把带回家的东西一件件理出来,该洗洗,该切切,顺便应付二老满肚子欲言又止的八卦问题。

余妈妈:“米米,怎么不请星宇进来坐坐?大过年的,多不礼貌。”

余米拆开一袋子鱼丸,随口回答:“他要赶回家吃晚饭。”

过了一会儿,余妈妈又边嗑瓜子边问:“哎女儿,这都快两年了,身边放着这么好一个对象,你怎么也不努力努力,行动行动?”

余米手一抖,刀子差点切到手指,敷衍道:“我……我和宇哥不合适,妈你快别瞎想了。”

余妈妈不无遗憾地点头:“也对。其实我觉得就算你行动了多半也成不了,星宇这孩子那么优秀,眼光肯定也挺高。”

这……果然是亲妈!余米无言以对,只好埋头剁肉。余爸爸不依了,反驳道:“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们家米米除了矮一点傻一点,哪里不好了?简星宇凭什么看不上她?”

说了还不如不说……余米把肉剁得更大声了。

余妈妈和余爸爸就简星宇和自家闺女到底哪里不合适唇枪舌剑了一番之后,余妈妈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回到厨房门口问:“米米,你王阿姨家的小儿子前两天回来了。就是小时候一直和你出去钻山洞那个,他现在在北京读研,下半年就毕业了。王阿姨说机会难得,初二她做东请我们吃饭,大家见个面叙叙旧,你可别忘了。”

说完,余妈妈还感叹了一句:“小伙子长得挺精神的,我瞅着不错,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呢。”

这意思挺明显,是个相亲局。

余爸爸在客厅咕哝:“米米还小呢,着什么急……”

余米只当没听到,小心翼翼地往砂锅里舀熬好的鸡汤,一边舀一边说:“爸,妈,等会儿我可能有个朋友要过来吃晚饭。”

余妈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男的女的?”

“男的。”

余妈妈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可还没来得及问话,余爸爸已经出现在了厨房门口:“米米,你交男朋友了?”

她只是说“朋友”“男的”,怎么就变成“男朋友”了?余米有些心虚,赶紧解释:“只是……只是普通朋友。因为家人不在,晚上没有地方吃团圆饭,我这是人道主义救援。”

余爸爸还要问什么,已经被余妈妈一把拉走了:“来来来,老余,咱们去隔壁三姨婆家里摘点新鲜的沙糖桔,有客人要来。”

余爸爸不解:“去什么三姨婆家?我们家也有桔子树嘛,再说,我还有话要问米米呢……”

“问什么问?”余妈妈压低声音,和余爸爸悄悄咬耳朵,“你没看到女儿脸红了吗?我觉得这个客人不简单,你就别多问了,年轻人需要空间,空间懂吗?”

……

油烟机的声音盖过了爸妈的低语,余米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17:05,窗外还在下着雨,阴沉的天色让夜晚提早来临。路灯还没亮,黑沉沉的环湖路上几乎没有人经过,只能隐隐看到远处湖面泛起的粼粼波光。

他……真的会来吗?

年夜饭的菜单是余米早就准备好的。

六道冷菜,糖醋小排骨,杏鲍菇爆肥牛,雪菜蒸小黄鱼,咖喱青蟹,凉拌茄丝,蟹粉烩青笋,香菇菜心,鸡汤砂锅全家福。另外再加两道点心,荠菜炒年糕和酒酿圆子。

爸妈不能吃辣,她选的都是家常菜,事先准备好半成品再带过来加工,不算费事,量也够,加一个时缙完全没问题。但是如果他真的会来……还是要做一些特别的吧?

幸好她还带了下午刚做好的戚风蛋糕胚,看了看时间,直播大约是六点结束,算上路上的时间,到这里少说也要八点。

做提拉米苏的话……来得及!

她的猫就叫作“提拉米苏”,因为那实在是一种吃了会让人幸福感直线上升的美妙食物。

咖啡酒的醇香,奶油的甜美,芝士的柔滑,还有可可粉的微苦,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起,没有人会不爱它。

蛋糕胚是现成的,只需要做慕斯——打发蛋黄液,加糖,融化马斯卡彭芝士,再加入吉利丁,混合朗姆酒……

对她来说驾轻就熟的步骤,因为多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小雀跃,而变得比往常更为细致慎重。

将成型的提拉米苏放进冰箱里的时候,是18:30。

余爸爸和余妈妈已经拎着桔子回来了,爸爸帮着余米一起出菜,妈妈忙着摆桌。门上的春联早就贴好了,屋子里的水仙也开出了第一朵花。跟着余米长途跋涉回来的提拉米苏一个人霸占着一张沙发,慵懒地抱着加了妙鲜包的猫粮,一脸鄙夷地看着电视机里欢歌笑语的愚蠢人类。

窗外的雨变成了雪珠,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空气里都是饭菜的香气——这是过年的味道。

余米擦了擦窗户上的水汽,外面黑漆漆的,只有昏暗的路灯一路蜿蜒。这么糟糕的天气,岛上肯定起雾了,交通更加不便,他到底会不会来……

第一百零一次地看向手机,正好有一条微信进来,她急忙点开,是时缙的声音。

“二十分钟之后到,你先吃饭,不用等我。”

随意的口吻,仔细听,背景里还有汽车喇叭声。

她定了定神,回复了一个“好”。

时间是19:10分。

于是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她都过得有些心不在焉,把醋倒成了酱油,筷子也差点拿反了。

每当门外有车经过,她都会觉得紧张,直到终于听见由远及近的发动机声音在院子外面停下,与此同时,手机也收到了新的微信。

看了一眼发件人的名字,她甚至来不及点开,随手拿了把伞就冲出了门。

穿过院子,打开大门,正好看到时缙下车。

黑色的越野车,大衣也是黑色的,透过绵密的雨幕,修长的身影几乎和夜色浑然一体,但她知道他在看着她,在笑,眼睛亮晶晶的。

她赶紧跑过去给他撑伞,努力抬高胳膊,看她踮着脚费劲的样子,时缙忍不住有些好笑,伸手接过了伞,不经意碰到她的手,冰凉。

他看着她身上单薄的毛衣,把伞朝她那边倾了倾,另一手轻轻搭在她后背上,半推着她大步朝前走去。

“出来干什么,怕我迷路?”

他手心里的热度透过毛衣传过来,她这才感觉到刺骨冷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因为下雨了……”

幸好院子不大,很快就穿过了。时缙在门前收了伞,掸了掸衣服上的水珠,又顺手理了理头发。

一转头,见余米正看着他。

“你不用紧张,我爸妈很好相处的。”她的眼神十分认真诚挚。

他挑了挑眉:“并没有紧张。”

那为什么突然开始在意外表?余米嘿嘿笑了两声,没有拆穿他,想了想,双手合十抵在嘴唇上,低声请求道:“就是……如果一会儿他们对你说了什么让人误会的话,拜托你不要介意,当作没听到就好……”

“误会?”他弯起嘴角,“误会什么?”

余米有些讷讷:“我已经跟他们解释过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过,可能,也许,他们不一定会信,所以你……”

“普通朋友……”他意味深长地重复这四个字,低头看着她,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其实呢……”

话还没说完,门突然打开了,余妈妈一脸笑容地出现在门后。

“米米,客人来了吗?怎么不进屋?”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时间似乎停了那么几秒,也不知道是不是余米的错觉,总觉得妈妈脸上的笑容也凝滞了。

时缙轻轻吐了口气,从容地放下手,朝余妈妈笑了笑:“伯母好!”

这一声字正腔圆,温柔动听,加上他极富欺骗性的外貌和纯良的笑容,余妈妈的表情顿时舒缓了。

“你好你好,快进来,外面冷!”

十分钟之后。

余米一边喝汤一边偷偷打量时缙,他正和爸爸妈妈聊岛上的生活。更多的时候,是爸妈在说,他在听,偶尔插上一两句,时机和内容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身为一名电台主持人,倾听和交谈的技巧对他来说并不难。但让她意外的,是他眼中的柔和,和唇边的微笑。

她一度以为照他从前的表现,即使没有全程冷漠脸,至少话也不会很多……她都想好要怎么和爸爸妈妈解释了。

毕竟,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会喜欢过年合家欢的人……

然而眼前的气氛居然迷之融洽。他本来就长着一张会让长辈们喜欢的脸,加上迷人的声音,估计这会儿余妈妈已经聊得把她这个正牌女儿忘记了。

她咬着筷子陷入沉思,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人正转头看着她。

余妈妈和余爸爸交换了一个眼色,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余米“哎哟”了一声,就听妈妈说:“发什么呆呢?请人家来也不好好招待,没礼貌。”

余米赶紧放下筷子,朝时缙吐了吐舌头,十分敷衍地说道:“多吃点多吃点,别客气。”

时缙支颐而笑,悠悠说道:“不客气。你的手艺,我怎么会客气?”

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吗?这种撩到飞起的语调是怎么回事?眼看妈妈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她赶紧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全家福炖好了没有。”

然后迅速逃进了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温暖的灯光融融笼罩,独处的空间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可是还没有等心跳平复,移门就被轻轻拉开,时缙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了。”她又紧张起来,探头朝外看了看,见爸爸妈妈正窃窃私语,还时不时地朝这里看上一眼,忍不住回头问,“你和我爸妈都说些什么了?”

时缙靠在墙上,边看她用小汤勺试味,边回答:“我的名字,我的工作,喜欢吃什么,他们还告诉我岛上有座山,山上有座寺庙,祈愿很灵。”

他说一句,她就紧张一句——万幸并没有什么很离谱的话题,毕竟是她的亲爹妈,还是很给她留面子的……

“哦,对了,伯父还跟我聊了那两瓶酒,原来他是品酒的行家。你说,是不是应该把酒开了陪伯父喝一杯?你会喝酒吗?”

“……会一点。”

不是!本来他临时来吃个饭居然还会给长辈带见面礼就已经很匪夷所思了,更匪夷所思的是,他还要陪爸爸一起喝酒?

这么接地气的举动不符合他的人设吧?他应该是生人勿近的高冷小哥哥好吗!

“干吗这么看着我?”时缙不禁莞尔,“我是哪里表现得不好吗?”

“不……”相反他是表现得太好了,“只是感觉……你今天很不一样……”

“嗯?比如?”

余米觉得自己有些词穷,歪着头努力组织语句:“比如,你答应来我家吃年夜饭,比如你还会和我爸妈聊去哪里爬山,喝什么样的酒……比如……”

他轻笑一声,打断她:“这样不好吗?”

余米摇头:“不是……”想了想又点头,由衷地说,“很好。”

——这个样子的他,看起来很温暖,很亲切,会让她……移不开目光。

时缙弯下腰,看着她缓缓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和别人一起过除夕了,这里很好,菜很好吃,和伯父伯母聊天我也很开心。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包涵,好吗?”

有一个瞬间,余米觉得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

细长的,带笑的眼睛近在咫尺,那里面映出了她不知所措的脸。

很多很多的情绪,模糊的,清晰的,仿佛就在那一刹那凝聚在一起,糅杂成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在她总是不安迷惑的心里落下,渐渐沉底。

原来……真的……是这样!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见她发呆不说话,时缙屈指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米米,你脸红了。”

感知到他语气中的一丝戏谑,余米猛然清醒过来,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视线,咬着嘴唇低声道:“你……你别逗我了。”

说着,她转身端起砂锅,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电视里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歌声,掌声,和爸爸妈妈的笑声对话声融在一起,传递着一年一度特有的热闹喜庆。

原本她也应该欢欢喜喜过年的,可骤临心底的那个答案,让她现在一点也欢喜不起来。

她默默地放下砂锅,拿起勺子,挨个地舀汤。时缙已经随她一起出来了,她也给他舀了一碗,听到他轻轻说“谢谢”。

递过汤碗时指尖的轻触,让她有如触电一般收手,停顿了两秒,她又转身进了厨房。

拉上移门的一瞬间,她轻轻吐了口气,将手掌覆在脸上,希望掌心的凉意能缓解脸颊的灼热。

不行,她好像再也做不到和从前一样自然地和他相处了……

因为五分钟前的那一个瞬间,当她看到他眼中的自己的那个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喜欢他……

毫无疑问,无可辩驳。

她喜欢他!

和对“时光”单纯的倾慕不同,甚至和当初被林子皓追求时的悸动也不一样。她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当他无声哭泣时她会心疼,当他靠着她入睡时她又会心慌;有时会喜悦,有时会害怕;被吸引,却又患得患失;明明想要靠近,最后却忍不住退却……

好难受啊!

她的感情生活很贫瘠,所谓的恋爱经验仅仅来源于大学时期那一次——林子皓对她好,再加上周小美从旁助攻,她的内心泛起小小涟漪,便以为自己也是喜欢他的。

发现自己只是备胎的那一天,周小美气得不行,她却没见得有多么伤心,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然后很快就释怀了。

周小美说她没心没肺,她也以为自己感情冷淡。

却原来,只是不够喜欢。

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原来会这样难受,可难受中偏又夹杂着一丝丝的甜,叫人甘之如饴。

仅有的一次失败经验,让她萌生退意,一旦确定了心意,更是只想躲得越远越好。

客厅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透过门缝传进来,是爸爸妈妈在和时缙聊天。

她忍不住靠在门上仔细去听——

“爸爸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有个姐姐……不,她也不在了,前段时间因为一些事……没事,都已经过去了……谢谢伯父伯母的招待,我没什么亲人,很久没有过这么热闹的春节了……我很开心……”

声音很模糊,其中还夹杂着春晚的嘈杂,可她的耳朵里却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天晚上他在黑暗中低语的样子——“今天,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开了。”

很难过,很想……抱抱他……

她轻轻捂住耳朵,隔绝了声音,却阻止不了心底喧闹的波澜。

晚饭的后半截,余米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电视里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她连眼皮都没动;爸爸让她给客人倒酒,她拿起酒瓶就给自己倒了满杯,还顺手喝了半杯。

一只好看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杯子。

“喝慢一点。”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杯子,他的手掌正半覆在她手背上。

她使了点劲儿想要抢回来,时缙没松手,用探究的眼神盯着她:“怎么了?累了吗?”

像是怕被他看出什么,余米有点着急,皱眉低声道:“放开。”

大概是她的语气有些严厉,时缙愣了愣,还是松了手。余米握着半杯酒,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咬牙,跟爸妈说了声“新年快乐”,一口又喝完了。

“米米!”余爸爸目瞪口呆,“这酒有五十六度,你怎么跟喝水似的?”

“我……我今天高兴。”

鬼才高兴啦!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高度酒的后劲很快上来了,余米的脑袋越来越晕,甚至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收拾桌子的,她站起来想要帮忙,却低估了自己头晕的程度,脚下顿时一软,有人及时在她腰侧轻轻扶了一扶,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又收了回去。

“要休息一会儿吗?”

温柔的声音宛如在耳畔低语,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特别敏感的关系,那一刻她只觉得从耳朵到心脏的位置都起了轻微的战栗。

无序的眩晕感给了她勇气,她抬起头打量身边的时缙,这一次没再躲开,目光仔细得甚至有些放肆。

她喜欢的这个人,他真好看。

在勇气用尽之前,她不想移开目光。

(3)心意

她喝多了。

看着她略有些呆滞的眼神,时缙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他又不想去揭穿她,当她歪着头盯着他的时候实在是很可爱,脸红红的,纯粹干净的目光就像林间小鹿,那目光里只有他,专注得让人心动。

为什么会答应她来陌生的地方过除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把那句“好”发了出去。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的除夕都是一个人过的,习惯了,也就并不觉得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对他来说,除夕前的小年更重要。那一天他通常都和姐姐一起过,只不过因为姐姐的特殊身份,两人之间即便是正常见面,也十分隐蔽,时间也不会太长。

他一直以为自己并不厌恶孤独,甚至很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但是直到姐姐突然离世,他替她收拾遗物时才恍然明白,他的“并不厌恶孤独”,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只是因为得不到,所以干脆说服自己不需要。

但其实,那些烟火气,他很喜欢,那些温暖,他也想拥有。

从前,他有姐姐,后来,他遇到了余米。

眼前的女孩,她的瞳仁漆黑,眼神迷离,肌肤细腻得看不到毛孔,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冲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习惯性地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顺下来,划过眼角,指尖触碰到温软的皮肤。

就在这个时候,余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过来。

“米米,你现在有没有空去王阿姨那里一趟?她刚才发消息来说买多了一箱烟花,要让她儿子拿过来,我就说你可以去拿一趟……”

拉开厨房门,余妈妈的声音顿时停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说:“小时,能不能麻烦你开车送一下米米,箱子不大好拿。”

等等,“小时”是谁?余米脑子清醒了一下,急忙转身应了一声,眼角的余光看到时缙的手从她肩膀的位置落下去。刚才他的手放在什么位置来着?记不清了……五十六度的酒,果然不能乱喝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拿起外套,努力保持直线向门口走去。

时缙也不知道和爸妈说了什么,稍微耽搁了一会儿,却还是先她一步打开了门,拿起门口的伞,回头看了她一眼,决定不和连路都走不稳的人商量,直接伸手将她搂到身边,撑开伞朝雨幕中走去。

可余米不配合,她一边扭来扭去,一边还嚷嚷:“放开我……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放手你放手!”

他压根没理她,穿过雨帘大步走到车边,打开副驾驶的门将她半推半抱地塞到了座位上,然后俯下身给她系安全带。

他一手撑在她脸侧的椅背上,另一只手从她腰侧横过,线条优美的侧脸近在咫尺,短短的黑发下是修长的脖颈,温暖的气息萦绕,让余米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她努力,再努力地朝后缩,仿佛要把自己和座椅融为一体。

时缙撑在椅背上的手顺势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托了托,低声道:“别乱动。”

“你……你别靠我那么近。”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委屈得都快哭了,“我……我会忍不住……喜欢上你的……”

时缙愣了愣,抬眸看她。她大概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是真的纠结,眼睛里还泛着点点水光。

他忍不住笑了,压低了声音,仿若诱哄一般:“喜欢我,有什么不好?”

余米不同意,伸出手盖住眼睛,可怜兮兮地说道:“不好。因为你肯定不会喜欢我的……”

这是……彻底喝断片儿了吧?可是她的样子又着实可爱,圆润的十指挡住了大半张脸,尖尖的小下巴,嘴唇粉嫩润泽……他的目光渐渐变深,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替她扣上安全带,直起身时,轻轻道:“那可不一定……”

不过这句话她肯定是听不到了,她已经彻底被酒精打倒,虽然还不至于不省人事,但也离得不远了。

幸好临走之前问了王阿姨家的住址,时缙把车开过去,村子不大,很快就到了。

把那箱烟花交给他的是一个年轻男人,打量他的目光有一丝好奇,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是小玉米的男朋友?”

小玉米?时缙回头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车,余米正在副驾驶座上昏睡。这个人会这么叫她,两家应该挺熟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余妈妈准备好的回礼拿过去,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然后道别离去。

没走几步,就听年轻男子一边关门一边喊:“妈,小玉米有男朋友啦,你得另找儿媳妇了……”

后面的话被关门声阻断了,时缙挑了挑眉,突然就明白了余妈妈让他一起来拿东西的意图。

怎么说呢……虽然是误会,可这个结果也不错……

他把烟花放进后备厢,回到车里,关上车门,将湿冷的寒气挡在外面。

余米在副驾驶座上蜷成一团,像是一只小小的猫咪。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听到他开门的动静,还会掀一掀眼皮,带着软软糯糯的鼻音哼了一句:“嗯……你回来啦?”

他伸手触了触她持续滚烫的脸颊:“要回家吗?”

大概是他手指的凉意让她觉得很舒服,她不由得凑过去蹭了蹭,咕哝了一句:“不要。”

嗯,很好,正合他意。

时缙把车缓缓开上环岛路,顺手打开电台。这个时间,频道里已经很少有直播了,他随手调了一个,放的是轻柔舒缓的钢琴曲,有助于安神。

可是才听了一分钟,副驾驶上的余米就提出了抗议。

“换一个……换一个嘛,我不要听音乐……”

时缙很有耐心:“那你想听什么?”

“我要听——时!光!”她轻轻嚷了一声,捧着脸思考了一秒之后下了决定,“我想听他念诗!”

他愣了愣,余米趁此机会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献宝似的举到他面前。

“看,我最喜欢的照片,帅不帅?”

他看到屏幕里的自己,正沐浴着柔和的光影浇花——就是周小美偷拍了放在公众号上的那张。

“我最喜欢的照片……”

嘴角的弧度加深,他的声音越加柔和:“那,你想听什么?”

“唔,我想想……席慕容的《历史博物馆》?去年10月的一期节目里有念过……”

他略微回忆了一下,轻轻念道:

最起初只有那一轮山月

和极冷记忆里的洞穴

然后你微笑着向我走来

在清凉的早上浮云散开

……

他的音色泠泠如同音叉轻响,如同风铃微撞,一贯的清冷中透出不曾为人知晓的温柔宠溺,因而显得格外迷人。

而她,则趁着这难得的任性,叫他把记忆中打动她的片段一句句现场重现。她听节目一年多,有空还会复习录音,因此记得的部分着实不少。

时缙居然也不拒绝,她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有些久远的内容忘记了,他就把车停在路边,打开手机搜索,然后再接着念。

也不知道念了多少句话之后,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转头看去,折腾了许久的余米终于睡着了。

时缙把车停下,下车去后备厢拿水。这一个小时比他一次直播说的话还要多,没有搭档,没有串场歌曲,甚至没有广告插播。

这是专属于她的时间。

喉咙有些不舒服,他小口小口抿着瓶子里的矿泉水,一边看她睡得心满意足的样子。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就伸手去撩开她落在脸颊上的头发,指腹擦过柔嫩的肌肤,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

在嘴唇离她只有两公分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然后又慢慢地,慢慢地,直起了身子,细长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当初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失控到这一步,他竟然没有想过要抗拒。

他很清楚心里那种蠢蠢欲动的,焦躁又热烈的感觉是什么,但是——对,或者不对,却找不到答案。他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因此对于内心深处的靠近就变得格外谨慎,一边渴望着,一边推拒着,这是他无法跨越的矛盾。

他该拿她怎么办?至少他现在……还没有想好……

此时此刻,他需要的不是冲动,是冷静。

余米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一睁眼,看到天花板上熟悉的吊灯——这是自己的房间?

回忆的碎片慢慢拼凑,她的脸色也一阵红一阵白,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想得起来的一部分细节已经让她察觉到,自己在睡着之前肯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急急忙忙坐起来,打开房间的窗户朝外看,正逢数道烟花升起,璀璨炸开,映亮了夜空。

除此之外,耳边还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得听不见任何别的声响。

院子里,余爸爸正点鞭炮,余妈妈则蹲在檐下,正在王阿姨给的那箱烟花里挑挑拣拣。

没看到时缙。

她披上羽绒服就冲了出去,拉开门,蹲在妈妈身边。

“哎哟,可算把你吵醒了。”余妈妈在鞭炮声里朝她大喊,“头还晕不晕了?要不要挑一个烟花去放放?”

余米捂着耳朵,同样大喊道:“时缙呢?”

“时间?时间不早啦,快要十二点啦!”

“不是……是时缙,时缙去哪儿了?”

余妈妈这回听清了,凑近在她耳边喊:“把你送回来之后,他就回去了……”

余米二话不说,又噔噔噔跑回房间,翻出被毯子裹住的手机。

果然,微信里有一条未接语音。

她忐忑地点开,把听筒凑到耳边。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他的声音仍然第一时间占据了她的听觉:

“好好休息,下次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晚安。”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按动:

“你去哪儿了?回家了?”

几乎在她发送的一瞬间,对方就回过来了,只有一个字:“嗯。”

她停下发短信的手,轻轻吐了口气——说得也是,他不回家还能去哪儿?真会在她这里住下来?

她捶了捶脑袋,试图把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赶走,果然喝酒误事,脑子还是混混沌沌得不清醒。

她把还没来得及打完的“为什么不留下来”几个字删掉,干脆发了条语音。

“对不起!我今天喝多了,提了很多无理的要求,让你为难了!我一定会找机会当面道歉的!”

按了发送键,十秒钟之后,时缙回了一张图片,附赠一段语音:

“你的道歉我已经吃掉了,因为很好吃,所以我决定原谅你。”

配图是她下午做好的提拉米苏,现在只剩下了一小半,蛋糕边上放着上次就已经完璧归赵的泰迪熊“包子”,以及他拿着勺子的半只手。

看来妈妈是把提拉米苏给他当作回礼了——不得不说……干得好!

但他声音明显沙哑了些许,让她内心十分不安,忍不住回道:

“你一个人,真的不要紧吗?”

这一回,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才跳出了一句话。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包子。”

过了一会儿,又一条——

“这是我度过的最好的一个除夕,谢谢,我很开心。”

不是语音,是打的字。

余米感觉心底最柔软的那个部位,似乎被什么挠了一下,又痒又酸,还有莫名的甜,让她几乎忘记了那些让自己再三退却的理由,脑子一热,飞快地打了几个字,可还没来得及发送,耳边的鞭炮声突然大作,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盖了过去。

零点,新的一年。

他的微信进来得很准时:

“新年快乐,米米。”

她盯着那六个字的祝福看了片刻,然后一字字把对话框里“我也是”三个字删除,重新写道:

“新年快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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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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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提拉米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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