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离前
葬礼结束了。
黄东归转身看到了那座墓碑,和仍跪在碑前的两个孩子,心中只能慨叹这就是命运。这一日发生的事太多太突然,葬礼也太过匆匆,好在还是有模有样,愿他们在黄泉路上一路走好!他之所以如此匆匆的原因,一是因为要让江氏夫妇早点入土为安,不愿他们还在死后仍然受到人间的侵蚀,另外一个则是因为他在屋内看到了另外一具尸体,还有他杀掉的那下一下一队人以及那块令牌和它背后的那个人,这些都令他心生不安。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想要早早地离开这里。轻咳了两声,用手绢擦去了嘴角边的血迹,这一生都不再去想报仇之事,只希望能够看到舞儿成长的那一天。看到江城安的跪立的背影,心中念到,安儿,你快快长大,我身上的担子也可以安心卸下,追她而去。
黄东归嘴角浮起一丝轻笑,自己的担子还很重,路还很长,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的,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
又是轻咳了一声,黄东归笑着大步向墓碑走去。
听到背后咳嗽的声音,黄莫舞心中一沉,本来渐渐不闻爹爹咳嗽现在却是一点点多了,暗自忧心地回首望向走来的爹爹。迎来的却是让人安心的笑容,黄莫舞心中稍稍舒畅一些,对着自己的爹爹还笑不过扭过头来看到跪立不动的江城安,那笑容好似冬天里刚哈出的一丝暖手热气被寒冷立冻成冰。
黄东归凑到女儿耳前轻说了一句,黄莫舞起身离开。看着江城安这犹如儿子一般的孩子,骤逢此难也不知能否挺得过来。上前轻抚墓碑,目光随着碑文下移,身子也跟着缓缓蹲下,心中想着眠弟与弟妹临终前一定是想着把安儿托付给自己,让他好好成长。念及昨日还在一起谈笑风生,而今却是两在坟内一在坟外,天人永隔,连最后的托孤之声都没有听到。眠弟、弟妹你们尽管安心地走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们的儿子,一定会让他茁壮成长,好好活下去!我以我的命保证!黄东归心底暗暗发誓。
黄东归扶着墓碑起身,拍拍江城安的肩膀,安慰道:
“安儿….”
却是被咚咚咚声打断,江城安用力磕下三个响头,接着又对着黄东归三磕头,这一幕让黄东归微愕并让他产生不好的预感,还是连忙去扶起江城安,
“安儿,你这是为何?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地上的江城安仍是跪着不动,抬起头来,双目直视黄东归,一字一顿地说道:
“黄伯伯,请您教我武功来报杀父杀母之仇,以慰父母在天之灵!”说完,再次俯身叩下,深伏于地。
“可是他们都被我杀死了。”
“什么!”江城安骤然起身,目光呆滞的看着黄东归,黄东归轻轻的话语如同惊涛骇浪般席卷了他那脆弱的心灵,仰天大笑,状若疯颠地大声叫着“人死了”“人死了”。
看着发狂的江城安,于心不忍,黄东归沉默了,不这样做只会让江城安复仇无望白白送命,这样做了却是让江城安如丧魂灵,自己也是心中难安,不能给江氏夫妇复仇,实在是对不起永久沉眠的他们。不愿去看他那死人般的眼瞳,转过身,摩挲着墓碑,深深地注视着碑文,许久,唉叹一声,旋即自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坟中的二人说着:“眠弟、弟妹,看来我是要违背刚才的誓言了。”
“其实,幕后还有人。”
又是轻轻的话语,却似最真诚的呼唤将江城安的心灵从地狱拉到人间。
看着江城安冒火般的瞳孔和兴奋到发抖的身体,黄东归心中暗道希望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吧,
“安儿,你要知道以你的骨骼是不适合学剑的,纵然练得,亦难有什么成就。”
话说出口才想到江城安复仇对象的强大和不宜练剑难继承自己的衣钵。
江城安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问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武功,可以功成的吗?”
黄东归被问得怔住了,自己一生用剑,惟剑是道,目无余子,剑道也确实是人间武功的最强之道,然而世间武功终非此一途,也确实是有他道直追不落,一度在剑道没落无人之时盛过,甚至有一道一直与剑道分庭抗礼,不过那也只是昙花一现,已经不闻百年了。
细细想想,要复仇何其难也,虽世间武功无数,然而能克制他的没有几个,而且就算是最强的剑术大成,亦未必能奈何了他,自己当年的比拼就是最好的证明。
望着江城安渴切的眼光,黄东归心中唉叹,为了不打击他,笑着答道:
“有的!”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安儿,你的学武之心可坚?”
“黄伯伯,我的心无比坚定,就算是死我也要为父母报仇雪恨!”
看着江城安有些狰狞的样子,听到他坚持的誓言,黄东归心想这样也好,不论能不能报仇,若能学得一身武功,也不负他长眠的父母了,自己去后,他也有能力保护好舞儿。只是,两人要分别很久。想着不由望了女儿一眼,便对江城安说:
“安儿,你是学医的,医道呢,手是非常重要的,可以练指功,不过,”黄东归轻咳了一声,快速地用手绢擦去,江城安皱眉,想问没有问。
黄东归接着说:“你若是去学指法,我是不能再教你了,我有一个好友,他是一个郎中,医技精湛不下你娘,两手指法更是十分的了得,你可以去他那里求艺,拜他为师,而你要离开我和舞儿,你下定决心了吗?”
江城安乍一听十分兴奋,暗自一想却明白了黄东归话中的意思:学艺就要放弃很多东西,就要离开黄东归,更要离开黄莫舞,而且可能会很久,如果在这之中出了事的话,很可能就会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再也不能相见了,然而自己能够不离开吗?回头看向黄莫舞,却不料黄莫舞一直关注着自己,四目相对,江城安低下了头。
黄东归观此情景,已知江城安的决定是什么了,便对着不远处的女儿招手,示意她过去。
黄莫舞在江城安仰天大笑的时候很是关心的想过去看看,终忍住没有去,等到江城安不敢对视自己时,心中没由来地一沉,已感将有不妙的事发生,等到父亲示意,忐忑不安地缓缓地向墓碑走了过去。
“安儿,你要去找的这个人名叫何日秋,也可能不是这个名字,他现在应该在杭州一带,以他的医术应该是名声非常响亮的,你去杭州多打听打听,找到他估计不会太难的。”
江城安仔细用心地将黄东归的话记了下来,却依然低着头,他知道有个女孩在看着他,不敢抬头相望。黄莫舞也确实在看着他,听到爹爹的话已经知道自己所感的不妙是什么了,看着低头的男孩,知道和他必将分别了,心中滋味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也什么感觉都有。
黄东归看着二人,缓缓捋起左袖,解开缠绕在胳膊上的一条黄色小带,又抽出一个绿光逼人的匕首将此带一分为二,分递给二人,
“安儿,舞儿,这是五彩带,乃一珍贵材质做成的,这里不与你们细说,此带十分柔韧顺滑,一般的兵器是斩之不断的。安儿,你持此带去见何日秋,他自会明了的。你将此带系上,不过切记:不要轻易示人!”黄东归又抽出一本书,递给江城安,“这也是一本指法秘笈,里面的指法若能练到高深之处,亦可断金碎石。另外,里面的指法的基础你可以多看看练练,虽不及何日秋的厉害,也算是在此打下一个基础吧。”
江城安不得不抬起头接下这些东西,也避不开黄莫舞的目光,便索性与之相对。然而临到相望,踌躇不知何以解释之时,却看见黄莫舞对着自己微笑。花儿一般的笑容,江城安的心如同春风拂过的江南岸,遍地生绿,不禁释怀。
黄莫舞拿出了一张手绢给自己有些窘迫又有些傻气的城安哥哥仔细温柔地擦去额头上因跪地磕头的泥土灰尘,又拿起江城安手中的黄色彩带,笑对江城安,
“城安哥哥,我来帮你系上吧。”
两人都没有注意淡然飘去的黄东归。傻怔怔的江城安任由黄莫舞灵巧细心地捋起自己的袖子,把五彩带系在左臂上,并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收尾。看黄莫舞开心地为自己结彩,江城安心中仍有不安,小心翼翼地,“那个,舞妹妹,我想说的是…”
黄莫舞只是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头也不抬,却又恰到好处的打断了结结巴巴慌慌张张说话的江城安:“城安哥哥,你要用心,好好学医学武哦,将来成为一位大侠客大神医!我相信城安哥哥一定行的,你做什么都很快的,爹爹,还有逝去的挽姨、眠叔叔都是这么说的。我无意听到的,嘻嘻!”对着江城安一个笑脸。
“城安哥哥,你把五彩带系在我的头发上好吧?”
江城安此时心情无比愉快,和黄莫舞一起让他暂时忘却了所有的苦难与伤痛,这一刻只有喜悦、幸福和快乐,还有安宁平静的心。
他接过黄莫舞的另半支带子,一丝不苟地把我们玩的发簪抽开,落下一带黑色瀑布,仔细用心的理顺头发,全神贯注地用五彩带去做好发型。这段时间很长很长,两人彼此快乐的笑谈着。墓前本不该有的笑声不断,料想墓中之人也是非常想看到这一幕欢乐。
黄东归立在湖边,听着两个孩子欢乐的笑声,思绪飘得很远,想起了家,妻子,兄弟,还有躺在不远处坟墓里的江余眠和李秋挽…
再多的发丝也有理完的那一刻。曲终人散,该走的始终是要走的。
黄东归提着一个包袱走到二人身前,江城安起身接过,恭敬地站着,准备聆听黄东归最后的教诲。
“安儿,等你独挡一面或者七年以后也就是你弱冠以后,无论你武功如何,你都要必须去西域天山莫愁居去找我,若是我不在,你就向舞儿索要那位幕后之人的名字,我会留下舒文的,现在你还太弱小,我会帮你保存着。那段五彩带便是你们相认的信物!”说到此一顿,“如果你七年之后还不到,我会认为你死了,或者你不愿再回来了,至于舞儿还会不会守在那里等着就看天的安排了!如果你回来了,希望你好好待她!保重!你们聊吧。”拍拍江城安的肩膀,转身离开。
江城安和黄莫舞一起在江氏夫妇墓前三磕头。江城安起身,一手牵着的柔荑,另一只手轻抚黄莫舞额前的秀发,四目相对,“舞儿妹妹,我要走了!”看着黄莫舞迷人的笑容,“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相信!”
看着她背后迎风而起的秀发和胸前与人相得益彰的“夕水”玉环,江城安挎上包袱,抽出了美人手中的手指,阔步离开。
手指在自己的指尖滑过,失去了那份温暖,只能看着离去那个背影,两行清泪流下还带着笑容的脸颊,“我会等你的!”
前行之人身形不自然地晃了一下,却没有再回首,渐行渐远渐无影,在黄莫舞的眸中消逝不见,泪水打湿了视线,眼前朦胧一片,不过这一切江城安却不会知道,不会看到,他更不会知道在他为黄莫舞束发扎带后背挡住了视线时,某个女孩就在他眼前无声地流泪,这一切他都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