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6章 白云道观

第0236章 白云道观

天启十二年,正月十九日。

今日,魏忠贤特地请了一个假,跟忘年交张岱约好了一同去白云观游玩。

京城四郊,名胜甚多,不可枚举。单说畿南,旧有三大:乃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里大菩萨,这是远郊。近郊的第一大名胜,即是西便门外二里许的这座白云观。

白云观,在道教里头素有“仙都”之称,是全真道龙门派的祖庭.这座道观始建于唐代,名天长观,用来祀奉道教祖师爷老子.此后屡毁屡建屡建屡毁,名气并不大。真正名闻遐迩是在著名道人丘处机来此掌院之后。

丘处机是道教龙门派创始人,被成吉思汗奉为“神仙”。元朝初年,在中国影响极大。他死后,每逢他的生辰正月十九日,京师庶民都会携着香纸爆竹,三牲酒浆到白云观来致祭。久而久之相沿成习,正月十九也就成了京师人必过的燕九节。届时白云观山门之外,广场四周,各色帐篷帷屋都搭盖起来,迤迤逦逦几里路长。

全国各地的全真道人都赶来这里,或祭祀,或斋醮,或炼丹药,或卖符篆,坐地论吉凶休咎、分曹谈出世之业,镇日间磬钵起伏,道曲盈耳。

在这股子仙气缭绕之中,更有京城的红男绿女纷至沓来,打情骂俏嬉闹玩耍,或艳帜招摇或席地哄饮,日以继夜声势不衰。还有那数以千计的小商小贩,也莫不赶来这里,肩着棍把儿卖糖葫芦的,挑着温火担子卖蒸糕儿的,打酒卖茶,摇糖称卤,应有尽有。

至于日用百货,从绸布衣服、几筵箧笥,到盘盂铜锡、骨董字画等琐细之物,无不种类齐全塞满道儿,从早到晚叫卖声不绝于耳。因此,这紧接着元宵节之后的燕九节,又把京城的游冶声采热闹气儿,喧喧闹闹延长了几日。

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后,这燕九节又添了一项内容,即宫内的太监们每到这一天,也必定轿马塞道赶到白云观来祭奠一番。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哪一位没根的贵珰考证出来,说丘处机出家之初的生日这一天,为绝尘心竟然自阉。因此,太监们便把他认作本门“阉帮”的帮主,年年祭奠如仪,一丝儿也不马虎。

这就属于太监硬攀关系了,但是人嘛,总要有个心灵寄托。魏忠贤每年都到这里拜一拜丘处机。

魏忠贤外出不穿大内的官服,而是在贴身的水獭皮小袄外,罩了一件上等湖丝制作的丝绵道袍,脚蹬一双羊羔皮的短革幼靴,靴上的圆泡钉全用纯金制作,代替了惯常的黄铜,头上的暖帽用粹白的狐狸皮制成。这身打扮虽无官气却更显得雍容华贵。

在白云观道长梁天扬陪侍下,魏忠贤走进了七层四柱气势轩昂的棂星门。枋额上所书“洞天胜景”四字,乃嘉靖皇帝手迹。由此人观,可分三路:

中路依次有灵官殿、玉皇殿、老律堂、丘祖殿、三清阁与四御阁五重正殿,还有钟、鼓二楼及丰真殿、儒仙殿。

东路主要建筑有南极殿、斗姥阁与藏经楼。

西路有吕祖殿、八仙殿、元君殿、元辰殿、祠堂院等。

道观后头还有一座偌大花园,名云集园。园内小桥浮绿,游廊迷树,亭阁掩映,山水缠绵,满目皆是仙家情趣,故又有“小蓬莱”之称。

整个建筑占地有数百亩之多,且参差疏密井然有序。今日的白云观内,处处装饰一新。石阶砌玉,檐牙涂金;崔嵬殿阁流碧飞丹,雕墙画壁熠熠生辉。

如此蓬莱仙国,尘世瑶池,端的是龙纹虎脉,气象万千:站在棂星门下的魏忠贤一看这些景致,顿时心情一爽。他问向身边的梁天扬道长:“我的友人张岱来了吗?”

“回魏公公的话,张岱在丘祖殿里,他传话给贫道说让您老人家先逛一逛。”

“行,知道了,咱们现在转道去丘祖殿。”

白云观的道长梁天扬知道魏忠贤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因此对他特别殷勤。今天白云观后面的云集园和丘祖殿都不跟允许闲杂人等入内。

丘祖殿面阔五间,进深七楹,是白云观中最为恢弘的单檐歇山式大殿。众貂珰合伙捐了五千两银子装修白云观,魏忠贤单独捐了一千两银子装修这座丘祖殿:眼下看去,只见回廊藻井,飞檐础柱,莫不髹漆一新。殿中丘祖塑像也重新涂了金粉,愈觉富贵华丽。

在丘祖殿里等候魏忠贤的张岱头上戴着一只铜圈,箍住一头乱发,披着一件青色大氅,手上还举着一面幡竿,上面书了‘替天行道’四字。平时一副公子模样的张岱此时显得特别滑稽。

“魏公公,今儿个是燕九节,我这身打扮,您看像不像丘神仙下凡?”张岱主动说道。

这么一说,魏忠贤才恍然大悟。传说每逢燕九节这一天,丘神仙就会乔装打扮回到白云观来度化道众,被他瞧中的人,就可以跟着他白日飞升成为仙人。丘神仙的化身,或是贫道、或是乞丐、或是娼女、或是盲叟,总之都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的下九流人物。

京城中一些戚畹大户膏粱子弟,逢着这一天,都会跑到白云观来向这些“贱民”布施,如果碰巧从“贱民”中遇上一个丘神仙的化身,岂不是一本万利的便宜事?不过,最乐于施舍的,还是内廷太监。这些人既认了丘祖为本门帮主,当然就想着如何攀缘接福,一年就这一回,故都出手大方。因此就有一帮泼皮无赖,在这一日故意扮穷骗钱。

张岱当然不是为了骗钱,他就纯粹来逗乐耍怪的。别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实际上他最近日子过得很难过的。

天启十一年是皇帝重点打击土豪劣绅的一年,张岱的族内就有好几个人中招。

比如说,张岱的仲叔张联芳是江南的收藏名家,他相当的一部分青铜器藏品是通过雇人盗墓得来的。还有一部分藏品是做官时巧取豪夺而来。因为属下的举报,张联芳身陷大狱。

张岱的三叔张炳芳,是个政治投机客,他在京城做吏员,搜集官场上的情报,可说是东林党中汪文言一类的人物。张炳芳相貌堂堂、过目不忘,再加上能言善辩,与京城内的官僚交结甚密,尤其是内阁中的温体仁。

皇帝对官场中的尔虞我诈表示非常反感,他对结党的事极为痛恨,张炳芳就撞在这一条上,被押进大牢。

这两位都是官僚,真正作为绅衿出事的是张联芳的独子燕客,此人生来桀骜不驯。张联芳经常给燕客大量的钱财,让他花销。燕客性格暴躁,如同脱缰的野马,他曾经打死自己的婢女,然后埋在自家园林里面。违反了皇帝新颁布的法律,被官府抓进大牢里。燕客视人间规矩为无物,还敢拒捕,打死了来抓捕自己的官差。最终他也被抓进大牢里面。

张岱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被处死,于是他发动关系请求朝廷特赦。张岱最硬的关系就是乾清宫管事太监魏忠贤,魏忠贤看上去很憨厚,但绝对不傻。大内宦官因为收受贿赂替犯人说情,被皇帝处死了十几个人。魏忠贤绝不会冒这个险。

皇帝也知道张岱替自己族人说情,他派许显纯押着张岱去大牢里观刑,观刑结束以后,张岱双腿发软,彻底不敢在说话了。张联芳和他的儿子燕客,以及张炳芳三人在西市处斩。

张岱的族人纷纷指责他没有用,不知道帮助自己人。张岱跟家里的关系可算彻底掰了,他自己对亲属关系的破裂并不很在乎,他怕的是这位冷酷的君主将试图贿赂官员的自己也给处死。不要说死刑,就是锦衣卫的第一轮大刑,他都完全接受不了。后来,还是魏忠贤主动找张岱给他宽心,他才从恐惧的情绪中转向忧伤。

为了消解忧愁,张岱从学习入手。他将生意交给伙计打理。自己则是沉醉于钻研古人与重要典故,要从繁杂浩大的典籍中找出真正重要的行谊,并从汗牛充栋的史料中萃取精华。

张岱曾经听过一个故事,写在自己的书里,故事是这样的: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可已矣。

就因为这个故事,张岱觉得自己的历史知识还是太浅,容易出笑话。于是,张岱收集自古以来值得一记的事物,以备与朋友言之有物所用。为达此一目的,张岱广采博搜——从天文、地理、考古、政事、礼乐、方术、外国、植物等,总共汇集二十部。

在每一部之下,张岱罗列他认为有必要知道的事。若能具备这些知识,聊天时就不会碰到尴尬窘迫之事了。不过这项工作并不容易,张岱最后总计搜了四千余条名目,各附扼要解释。

今日,张岱就是想好好地放松一下,魏忠贤看了也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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